「許晴川!許晴川在不在?」數學課代表在門口威風凜凜地大喊。他剛去老師辦公室送了作業本回來,那囂張的樣子就好像是個傳聖旨的太監。
許晴川趕緊跑了出來。
斗子看見,坐到楚山旁邊空著的位子道:
「你說,老師叫他去干什麼?昨天他鬧得這麼大,會不會狠狠刮他一頓。」
「不會。」
「咦,你怎麼這麼篤定啊?」斗子歪著頭想了想,好像剛才看到楚山在教室門口和老師說了什麼,就問,「一定是你說了什麼,對吧?到底說了什麼?」
楚山抬起頭,沖斗子一笑。斗子拚命抑止住想往後倒的沖動,那張眼前的笑容實在太可怕了——那是一種被冰包裹著,再塗上糖衣的狐狸的笑容啊……
「呵呵……」意義不明的笑聲——
不過,很快斗子就通過事實明白了這笑容的意思。
回來的許晴川臉色非常不好,他竟然直直走到楚山面前停下來,用力瞪著他。
「你什麼意思?」
「我說過要罩你的,這裡的人都可以作證。」
「真卑鄙,竟然利用老師。」
「我只是盡同學的職責,樂意互相幫助而已。」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哦,我還以為有企圖的是你呢……」
說著,意有所指的往小晴那裡瞥過去。
一瞬間,許晴川好像一支被堵住出口的水管一樣,各種情緒在他單薄的胸中翻騰,把一張臉漲得通紅。他只能用眼睛來發射,發射他對楚山的恨意、不甘、憤怒……當他發現楚山似乎在享受他的目光就好像做什麼高級的日光浴一樣,終於忍不住滿腔怒氣,突然出手把楚山面前的東西嘩啦啦一下全推到地上。
周圍的人聽到聲音都楞住了,楚山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後很快又恢復了過來。
他姿勢瀟灑地揮揮手,表示並沒有被觸怒。
可接下來,他馬上就面臨了一個現實問題——掉在地上的東西要誰來撿?叫許晴川來撿是最公正的方法,不過那是不可能的。要他自己來撿,是最簡便的方法,不過那也是不可能的。容忍著許晴川而沒有捏住他的弱點狠狠打擊他,是楚山可以做到的最大的忍讓,再要他彎腰撿起這些書本,那實在是大大打擊了他作為山大王的自尊,甚至每個男孩都有的自尊。維持著良好的風度讓失去優勢的對手在自己的領地上發洩憤怒,是一種大度。可親自收拾對手造成的殘局可就是一種低頭認輸了。
楚山一邊保持著微笑,一邊也不由想著種種折磨許晴川的方法好回報他今天的作為。
正想叫躲在一邊的斗子來幫忙撿書,沒想到,一迭書已經輕巧地放在他桌上。
小晴笑笑說:「你看看,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小學生一樣吵架,還把東西灑得到處都是。」
楚山乘機說:「呵呵,像小孩的可不是我。」
小晴看向許晴川,在她的目光下,許晴川恢復了他原來懦弱膽小的樣子,縮著脖子,盡量躲在窗簾後面,臉上通紅。
楚山看得心裡不是滋味。
「你到底哪裡招惹他了?」小晴收回目光,看著楚山。
「沒……真的沒。」
「那他今天被老師找去干什麼了?」
「我就跟老師說,我想幫助後進同學,尤其是許晴川,沒想到老師一高興,就說要把他全權委托給我,還誇我心系同學,很有雷峰精神。」
「嗯,怎麼個幫助法啊?」
「老師叫他今天到我家去,可能教室裡的氣氛讓他無法放松吧。」楚山笑嘻嘻地說,其實根本是他攛掇老師做這個決定的。
「哦,真沒見你這麼熱心啊。」
「有特殊原因。」
「什麼?」
楚山示意小晴彎下身來,然後附在她耳邊輕輕說:「因為他的名字有一個字和你一樣,我放不下他。」
楚山很得意地看著小晴軟軟的白白的耳朵一下子變成玫瑰粉,心甘情願地挨了她一記害羞的粉拳。
但真正讓他心情舒暢的是許晴川的表情。又悲傷又不甘、夾雜著稀薄的憤怒,微妙地刺激著楚山,讓他想大笑,想更加親近小晴,想炫耀。
他發現了一種新的玩法。控制提線木偶。
許晴川是那個不甘不願的木偶,而他只要撥弄小晴這根弦就能隨心所欲地操控木偶臉上表情和內心的情緒。
*
中午,楚山像所有孩子一樣忍不住想要試驗新玩具的玩法。他打開小晴給他准備的飯盒,誇張地叫了一聲「好香」。
然後飛快夾了幾筷菜,吃了下去。一邊抹著油膩膩的嘴巴,一邊走到許晴川面前,說:「要不要一起來吃?」
許晴川臉上的慌亂讓楚山很有成就感。
他回頭裝做詢問意見的樣子對小晴說:「你覺得呢?」
小晴順著他的意思道:「一起來吃吧,沒關系的,都是同學嘛。」
許晴川簡直是將一切思想斗爭坦白在他的整個身體上。咬著下唇的牙齒,交扭著的雙手用力到泛白,還有一種細微的、幾乎察覺不到的顫抖。楚山讀懂這一切。他突然想到,敵人比朋友更了解自己這句話。
然後,他憑著一種作為敵人的直覺,知道眼前的人准備退縮了……只要一點點,讓他能給自己一點勇敢的理由……
楚山拉起許晴川的胳膊,一邊說著:「不要客氣啊,一起來吧。」一邊暗暗用了些力氣把許晴川從椅子上拉起來。一開始還確實有點阻力,但很快,那人便屈服了,順從了。楚山只略略放松了些力氣,並沒有把手拿開。他加快了步子,和許晴川一前一後走到自己的桌子前面。
小晴一向很體貼,安排讓許晴川坐下,又拿出雙方便筷給他。
「我的手藝不好,你就隨便吃吃看,當是捧場好了。」
許晴川戰戰兢兢地夾了一根刀豆,緩緩地送到嘴邊。他認真地咀嚼著,嚴肅的神情好像是神農嘗百草。
「好吃。」
「哈哈……」斗子先憋不住大笑起來。
許晴川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他緊張的身體彷佛隨時准備逃跑。
「不……不是……」斗子緩緩氣,可一看到許晴川緊張的表情就忍不住再次笑起來,「你不用這麼嚴肅……我們又不是老師……哈哈……」
小晴也說:「對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在菜裡下毒呢,叫你吃得這麼辛苦。」
許晴川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
楚山不高興,說:「小晴,幫我拿那個章魚。」
「就在你手邊,自己不會拿啊?」
「幫我拿一下嘛。」
小晴沒辦法,伸出筷子夾了,要放到楚山的碗裡,沒想到楚山頭一偏,就著筷子吃了那塊章魚,一邊笑著說:「你拿的比較好吃。」
這種親暱的氣氛讓其它人頗有些不好意思,斗子假裝咳嗽了一聲,兩只眼睛骨碌嚕轉,許晴川則低著頭,裝做沒有看到。
午飯吃得各懷鬼胎。許晴川遮遮掩掩地拿著自己的饅頭吃,小晴殷勤地給他夾菜;斗子湊熱鬧;楚山則存心捉弄,也夾給他。他猶豫了好一會,心裡很想把沾過楚山筷子的菜挑出去,但一來不好意思,二來不應該浪費食物,他眼一閉,全吃了。
不過,接下來他就護著自己的搪瓷碗,不讓任何人給他夾菜。
*
放學的時候,許晴川以最快的速度理好東西沖出去,沒想到才到教室門口就被一雙手攔住了。
「干嗎,放手!」
「今天你該跟我回家。」
「我不要!」
「這個可是老師的規定哦,說不定看你這麼不聽話,會叫你家長來談談……」
「你——你——」許晴川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個人實在太厚臉皮了,就算罵他一萬遍虛偽也沒有用。
「來,乖,跟我的車一起回去。」
說著,提著自己的包拉著許晴川往外走。
許晴川像個大型玩偶一樣呆呆地跟著他。
跟著他上了家裡的轎車,跟著他到家,跟著他換了拖鞋,然後呆呆地坐到了書桌前。
「拿出來。」
「什麼?」
「你的作業啊,哦,還有上次考試的卷子。」
此時,許晴川才如夢初醒,跳了起來就要出去,一邊說:「我要回去了。」
楚山一笑,倒沒攔他,一邊說:「這裡沒有到你家的公車,你又不認識路,萬一走丟了,那可就麻煩了。」
許晴川不信,連鞋子也沒注意換,就沖到門口。一看,這裡果然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一點標志性建築可以提醒他回去的方向。甚至剛才坐車的時候,他也沒有注意到底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轉過幾個彎。他的一只拖鞋在奔跑中掉了,他也沒注意,站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楚山這才慢悠悠地轉出來,提了他掉的拖鞋,扔在他面前道:「這是老師交代的任務,做好了大家輕松,我也不逼你。」
許晴川躊躇了半天。楚山又說:「我保證呆會讓司機送你回去,不會耽誤什麼的。不過不快點開始的話,恐怕會弄到很晚啊……」
什麼都被算到了。什麼都被控制住了。
許晴川絕望地想掙扎,可獵人連絕望都不給他,給了他一個妥協的方案,給了他一個方向。他無法選擇。
他慢慢走回了房間,坐回了書桌前,機械地攤開作業。
楚山收繳了他的其它作業本,讓他先寫作文。
許晴川開始寫了。
班主任是語文老師,每個禮拜五都留一篇作文,題目非常枯燥。今天的題目是一篇剪報,根據剪報內容寫一篇議論文。
許晴川最不擅長寫議論文,他覺得腦子裡一團糨糊,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論點明確,也無法理解剪報上寫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好議論的。
他開始咬圓珠筆。
楚山一本本地看作業,都是紅叉叉,和自己的作業完全不同。不但有很多塗改的地方,而且做不出的題目干脆就是空白。有些老師還在批改後注明「作業要認真!」。不過就楚山來看,許晴川雖然總是做錯,而且有些做不來,但態度是非常認真的。字跡一筆一劃,嚴格地按照老師要求在邊角處一厘米劃線,每題都寫上題號,在每次作業前還寫上頁碼。只是塗改太多,看起來有些髒亂。
而這些錯誤呢,簡直讓楚山哭笑不得,有些是公式用錯,但也有不少是小錯誤。甚至簡單的加減法也有做錯的時候。
到底是他不認真所以犯這些低級錯誤,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想到這裡,楚山不由側頭看向旁邊的許晴川。
許晴川在咬圓珠筆,像只小松鼠一樣,皺著眉頭,無意識地舔咬著手中的東西。那圓珠筆被他吐出來的時候,尾端一圈亮亮的水色,而且咬痕也很清楚。
「你習慣咬筆啊?」
「啊?」正被作文搞得頭昏腦脹的人聽到問題也沒反應過來。
直到看到手中的筆,才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擦,繼續寫作文。
楚山看他寫完了一個段落又開始神游,就一把抽過他的作文本,看了起來。沒讀兩句就皺起了眉頭。
「你寫的是什麼?」
「老師布置的作文。」
「我怎麼完全看不懂?第一段應該引用材料然後提出論點,你在寫什麼?」
「我一直都這樣寫的。」
「……怪不得你的成績這麼差,老師不是早就關照過要先提出論點,開門見山嗎?」
「我才覺得奇怪呢,為什麼一定要先提出論點?而且干嗎一定要明確地提出論點?」
「這是考試的規則。」
兩個人互相瞪著,誰也不肯讓誰,楚山拿出鉛筆,在許晴川的本子上修改了一下,大片大片地劃去了他原來的段落。
許晴川去搶。
楚山把作文本往後一放,拿出數學作業本,攤在許晴川面前說:「老師全權委托我,就說明在這段時間內,你要把我當老師一樣看待,隨便耍小脾氣對你沒好處。」說著敲了敲桌子。
許晴川不服氣,道:「你根本就沒資格,你這麼虛偽。」
「呵呵,我成績比你好就比你有資格。你有本事把這題做對再跟我說。」
許晴川被激不過,憤憤拿起筆開始做第一道數學題。
做了半天,他又習慣性拿起圓珠筆來咬。
「別咬了,難看。」
「我習慣了。你別管。」
「我就喜歡管。」楚山一手打掉許晴川拿著筆的手。
許晴川示威一樣馬上又把筆放到嘴裡去。
「你們家裡人怎麼就不治治你這個毛病?塗點辣椒水黃連什麼的。」
「你無聊。」
「拿過來。」
「不要。」
楚山出手如風,一下子就搶了許晴川手裡的圓珠筆。
許晴川眉毛都倒豎起來,憤怒地大喊:「你塗呀,你去塗辣椒水黃連呀,我照樣要咬!」
但很快,他就後悔這樣說了。
楚山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慢慢把這支筆舉到嘴邊。等許晴川明白他要干什麼而伸手去搶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頭狐狸興高采烈地把他唯一一支圓珠筆含在嘴裡,還挑釁一般,特地張開嘴,讓許晴川看到他火紅的舌頭在筆上打轉,直到尾端全部被塗上了大少爺他的口水……
楚山得意地把筆從嘴裡拿出來,因為吮吸的緣故,還發出了「卜」的一聲。許晴川不知怎麼臉紅得像燙過一樣。
「嘿嘿,你再吃我也不介意。」楚山把筆扔給許晴川。
許晴川連忙把筆放在袖子上擦了好幾下,可水色雖然擦掉了,事實卻擦不掉。
「你怎麼這麼惡心?」
「我不過是在學你,有什麼惡心的。」
「我咬過的!」
「我也咬過了呀~~」
「你怎麼可以咬我的筆!」
「那你再換一支好了。沒辦法,我們家沒辣椒水和黃連,只好就地取材一下了。」
許晴川呆呆地看著這唯一一支圓珠筆。他真的非常想把它扔掉,他不想保留任何有關楚山的東西,可他沒有辦法把它扔掉。
不管什麼該死的理由。他就是沒有辦法扔掉。
也許是自己家裡窮,實在不想浪費任何東西。許晴川這樣安慰自己。
在之後他和楚山相處的日子裡,他無數次用這個理由安慰自己。不這樣的話,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舉動。他明明就不想和這個霸道不講理又虛偽的山大王有任何牽扯,可事實只證明了他越來越多地被這個討厭的人影響。
直到某一天他無奈地在公車上流淚。他終於無法用這個理由騙自己了。
「你怎麼這麼笨啊!這麼簡單的公式也沒搞清楚。」
「快點快點,就你這個速度寫作文其它東西都不要做了。」
「看都會看錯,天啊!!」
「又錯了!」
楚山非常嚴厲,許晴川一有點不對就罵上來。
許晴川的對策就是像只河蚌一樣閉起嘴巴。臉上線條緊繃著,眉頭幾乎擠到一起去,眼光裡又是火又是淚。他一遍一遍在楚山的罵聲中擦掉錯誤的答案,用力太猛,紙張嘩地就破了。他的作業本本來就因為要訂正太多而消耗得很快,現在這麼一下子就報廢了一頁,他更加心痛。可楚山卻毫不客氣地搶過來,揉成一團扔到垃圾筒裡。
許晴川覺得自己被放進了高壓鍋裡,承受著百倍的壓力卻沒有任何一個出口可以逃避,他忍耐著,緊繃著,努力不讓懦弱的淚水掉出來。他多想軟弱地跪在楚山面前,求他送他回家;他更想跳起來狠狠打他一頓,直到那張得意的臉上都是青紫痕跡。可他什麼也不能做,他唯一能損傷的就是自己。他握著筆的姿勢越來越古怪,用力太猛,把自己的指甲都按到肉裡,手汗侵蝕著傷口,麻麻的痛。可這痛和這無處不在的壓力相比,簡直是一種讓他保持清醒的辦法。他用痛給自己開一扇窗,艱難地呼吸。
等到楚山注意到,搶過他的手來看時,許晴川的手掌裡已經深深地刻出了三個月牙型的傷口,時斷時續地流著血。
楚山皺著眉,罵道:「你怎麼這麼笨,寫字都會寫到流血。自己做下去,我幫你去拿張創可貼。」
「我不要,我要回家。」
楚山看了看鍾,嚇了一跳,竟然已經7點了。外面一片漆黑。
「好好,回家,你先在這裡等等,我幫你弄好傷口就送你回家。」
「我要回家。」許晴川全身僵硬。因為坐得太久,而且太緊張太用力,全身好像被水泥膠住一樣,彎成蝦米型。
楚山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去,幫他捏了捏肩,讓他舒展著靠在沙發背上,自己下去找創可貼。
翻箱倒櫃找了半天,他總算找到一迭,連忙拿著上樓,一邊叫司機准備好。
他推開房門,正想叫許晴川,可馬上,他微笑著安靜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沙發邊,看著睡倒在上面的人。
許晴川歪倒在沙發上,臉微微仰著,眉頭仍沒有松開,嘴略張著,好像在說話。一手垂到地,一手覆蓋在自己的肚子上。看他呼吸綿長,臉色恬靜,恐怕是已經睡著了。
楚山苦笑一下,沒想到這個家伙這麼快就能睡著。他輕輕地轉過許晴川的右手掌,拿溫熱的濕毛巾先擦了擦,許晴川動了一下,不過沒醒。楚山幫他貼好創可貼,想了想要不要把他叫醒。可最後,他只是輕輕掩上門,走下樓去吃飯。
司機來問什麼時候走,楚山說不走了,讓他先回去,明天再來。
楚山一個人慢慢吃著油黃的咖喱。他早就習慣一個人吃了,家裡除了保姆總是他一個人,父母都很忙,忙著應酬忙著辦事,很少能回來吃飯,甚至能在9、10點前回來已經是奇跡了。楚山一直覺得這樣蠻好的,沒有人來打擾他,管教他,吃飯的時候想吃什麼都可以。可他不明白今天為什麼這樣高興。他雖然仍在一個人吃飯,卻覺得周圍的空氣並不清冷,有一個人和他共同呼吸著這個區域的空氣。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心裡寧靜,他甚至幻想,他能通過空氣的細微顫動了解那個人在干什麼,在做什麼夢……
他一個人吃著飯,卻露出並不屬於獨處之人的微笑。
吃完飯,他仍沒有上樓,打開電視,開始看discovery頻道。
直到大鍾敲響10點,才看到許晴川頭發凌亂神色慌張地從樓上沖下來,走得太急,差點又要從樓梯上摔下去。
楚山緊張地迎上去。
許晴川一看到他就撲過來叫:「我要回去,太晚了!!」
「我叫司機先走了。」
許晴川瞪大眼睛,臉色蒼白,顫抖著嘴唇道:「你騙我!你說要讓我回去的!!」
「誰叫你睡著了,人家司機也要回家的,我又沒辦法。」
「你干嗎不叫醒我!」
楚山攤了攤手,決定騙騙他。
「我叫過你了,你說你還要睡會,沒關系的。你看,創可貼就是那時候貼的。」
遲鈍的許晴川這才抬起右手看到手掌上的創可貼。
「怎麼可能……我不記得的……」
「隨便你相不相信。」
「……那怎麼辦,我媽媽會著急的,我從沒這麼晚回去過……不行,我得走了,你告訴我哪個方向,我走回去。」
說著就要走。
楚山連忙攔住他說:「與其這麼晚回去不如留一個晚上,明天早上司機就把你送回去。再說,這麼遠的路,你又不辯方向,等你走到恐怕也差不多是明天早上了。」
「我媽會擔心的!」
「你家電話多少,打個回去。」
「……我家沒電話……」
楚山張大了嘴,覺得自己簡直不是在和一個現代人說話。
「你家沒裝電話?那怎麼可能??別人是聯系你們的啊?!」
「……都打隔壁李阿姨家的電話。」
「電話號碼多少?」楚山已經來到電話邊,拿起聽筒。
「這麼晚打擾人家不好的。」許晴川搖搖頭。
「快點,不然萬一你媽急得到處找你怎麼辦?」
「不行的,人家會罵的。平時就已經給他們添很多麻煩了……我要回去。」許晴川說著又要往外面走。
楚山是又憐又氣,一把拎住他的後領吼道:「你快點告訴我電話號碼!不然我現在馬上打到班主任家問她你們那個李阿姨的電話!!」
許晴川終於被鎮住了,乖乖報了電話號碼,在楚山周圍焦急地繞圈子。
楚山三言兩語就掛了電話,許晴川不安地問:「怎麼樣?李阿姨怎麼說?」
「她說剛才你媽打過班主任的電話,知道你到我家補課,本來正准備打到這裡來,現在已經回去休息了。對了,她還關照你在我家要乖一點。」
許晴川習慣早睡,雖然剛才小憩了一會,可10點基本就是他在家睡覺的時候了。楚山無法理解,他平時都是不過12點不睡覺的。這有種種理由,比如他要看的連續劇正好放得比較晚,或者他在打游戲(有時甚至就通宵),或者看看書。
「你們家都這麼早睡?」楚山找出一套睡衣,扔給許晴川。
「晚上弄得太晚很耗電的。——給我這個干什麼?」許晴川拿著睡衣呆呆地問楚山。
楚山說:「你晚上不換睡衣?」
「穿短褲和背心就好了。」
「……馬上換好!不然不准你睡在這裡!」
許晴川有點不知所措。他不太習慣這麼麻煩的事,但留下來過夜已經麻煩到了楚山,更何況媽媽關照過在別人家要聽別人的話。
他已經快忘掉楚山曾經怎麼對他,或者他到底為什麼會留在這裡了。
許晴川背對著楚山開始脫衣服,他真的很瘦,當他舉著手把上衣撩起來的時候,楚山能清楚地看見他背上的骨架一根根突出來。更顯眼的是前幾天的一頓教訓留在他身上的淤血。雖然慢慢在消退,但消退前青紫得更加厲害,在許晴川蒼白的皮膚上,像一筆筆油畫。
楚山連忙去拿了紅花油。
「你,先別穿衣服,躺到床上去。」
「啊?」
楚山舉舉手裡的瓶子道:「我幫你擦擦。」
「不用了不用了。」許晴川拿著睡衣就想套。
楚山想也不想,一推就把許晴川推倒在床上。
楚山的床上,按照他的喜好,罩著很大一床深藍色,夾雜著淡藍色細條紋的床罩,下面是鴨絨被,許晴川倒在上面,像倒在雲彩上,又像大海裡的一只小舢板。
楚山踢了拖鞋,爬到許晴川背後。許晴川嚇得往旁邊挪。
楚山伸出胳膊,鉗住許晴川的腰。肌膚相親的感覺非常奇怪,彷佛有電流竄過來。許晴川腰腹部的皮膚很細膩,滑滑的。楚山在他耳邊道:「別動,一下子就好,不把淤血散開很難消掉的,萬一被你媽看到你怎麼說?」
「……還不都是你……」許晴川放松下來,但還是輕微地嘀咕了一句。他的雙手柔順地放在身前,把後背完整地裸露給楚山。
楚山著迷地看著面前的白皙肌膚,他從不知道原來人的背脊有如此多的語言。肩胛骨,肋骨,脊柱在薄薄的皮膚覆蓋下翻湧著,好像一群小獸,從一邊流淌到另一邊。
楚山倒了點紅花油在手心上,從肩胛開始,一邊稍用力劃著圈,一邊慢慢巡梭往下,按到青紫的地方,他特意放慢了力道,可仍能從手心處感覺到許晴川的彈動。他能感覺出哪裡是柔軟的肌肉,哪裡是堅硬的骨骼,他甚至覺得血液的流動也能被感知,因為幾下之後,藥力發散,微涼的皮膚滲出了粉紅色,也慢慢熱燙起來。在這種變化中,彷佛血液被他的手牽引著滂湃、聚集。
「轉過來,前面也幫你擦擦。」楚山的聲音又輕又啞。他等了一會,許晴川像一只廚師手中的烤鴨一樣慢慢羞澀地轉過身來。
「前面的我自己來,好不好。」許晴川請求著。
「手拿開。」楚山命令道。
「……我自己來很方便的,不像後背我夠不著……」
楚山干脆自己動手把許晴川遮在前面的手拿開。許晴川覺得自己是被掰開殼的河蚌,對著獵人露出毫不防備的肉體。他不知所措地閉上眼睛,拚命控制住想再次縮起自己的想法。屈辱迷茫浮現在他臉上。他漸漸伸展身體,面向上平躺在床上,以一種貢獻的姿態……
楚山的手撫了上去,滑滑的,有點熱……仍是從肩膀開始。許晴川的眉毛一下一下跳動,心髒不受控制地鼓動起來,那只手……看不見的手慢慢向下,向左,往他的心髒部分摸去。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心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起來。它那麼劇烈地跳動,好像在告訴那只手掌,快點來找到它,快點來感受它……
手掌觸摸到了心髒,藥力滲透下去,好像內髒都被熱得麻醉了。慢慢的,手的動作變了,它漸漸收攏,捉到了胸前的一點突起。
心髒突突跳著,許晴川開始大口呼吸,空氣彷佛一下子稀薄了很多,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雖然閉著眼睛,可他對眼前的光影變化很敏感,他感覺到一朵烏雲罩到了他頭上。他軟弱地抬起手臂,無力地趨趕,他無意識地左右晃著頭,喉頭哦哦的發出細微的響聲。
他聽到啪地一聲,然後是一片漆黑。他感覺到房間裡漆黑一片,只有一頭野獸呼呼的喘氣聲。
楚山的手糾纏在他胸前的突起上,彷佛把整瓶紅花油都抹在了他的胸口,兩點又熱又辣,還有一種刺激如閃電般往下。他想蜷起身子,可事實是他更用力地伸展開來,把前胸送到楚山面前。
他感到褲子被褪到膝蓋以下,而裸露地肌膚敏感地發覺楚山也脫了褲子,向他身上壓來。
楚山小心地執起他已經硬起來的東西,上下擼動,給予微妙的刺激。許晴川害怕地握住楚山的手,用氣聲說著:「別……這樣不行的……」
楚山附下身去,舔了舔許晴川的耳垂,輕輕地,彷佛吹拂花草的春風一樣,叫著:「小晴……」
聽到這個名字的許晴川就像是被通了魔法,整個人輕微地彈跳了一下,眼皮突突地跳著,他發出又像哭泣又像歡愉的聲音道:「你叫錯了,我不是小晴……我是許晴川啊……」
「我沒有認錯。」彷佛確認一樣,楚山又刺激了一下許晴川的器官,「不可以叫你小晴嗎?你看,你的名字裡也有一個晴哦……」
沒有回答,但身體代替了回答,他的身體攤成一潭水躺在床上。拒絕的意志從他身上離開,他開成了一朵花,柔弱的,奉獻的,被春風一遍遍慰撫……
「小晴,小晴……」楚山側躺在許晴川身邊,一遍遍叫著。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仍然晶亮,其中除了肉體欲望之外,還有更深層的欲望,他抓著許晴川的根部就像拿捏著對方最致命的弱點,對方所有的部分就如深秋飄零的落葉,完全掌控在他手裡。
他冷靜地牽引著許晴川的右手撫摩到自己的欲望上。許晴川退縮了一下,楚山更加靠上去,用最蠱患的聲音叫著小晴。
然後,他感覺到了許晴川瑟縮的右手,右手上的創可貼……
手心手指細膩滑潤的肌膚,和粗糙的創可貼的觸感交相刺激著他。他很快也無法冷靜思考,手上的動作更加用力,加快了節奏。
「快……再快點……」
楚山粗重的呼吸和許晴川小口小口急促的呼吸在房間裡蔓延開來。
最後,許晴川先釋放出來,他無力地躺在床上平靜呼吸。楚山自顧自掌握著許晴川的右手仍在上下活動著,許晴川覺得右手的麻木一直傳到身上來,微微抖動著。他感到手裡越來越熱,他略張開眼睛,往旁邊瞥去。雖然很黑,可窗外的一絲微光足夠讓他看清楚山的表情。就在這時,楚山也微張開眼,兩人視線相交,接著,許晴川就覺得手裡一濕。
他窒息了一秒。那一剎那楚山的表情彷佛被刻進了他的腦海,在強烈的刺激下,變得根深蒂固,鮮明得讓他覺得可怕。
他臉一紅轉過身去,楚山也躺了一會。兩個人沒有說話,只聽得床頭的鬧鍾滴答滴答地響。過了一陣,楚山坐起身來,抽了幾張床頭放著的餐巾紙,一聲不響地扔給許晴川。冷卻下來的兩個人心裡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許晴川呆呆地看著手上還沾著白色精液的創可貼像在研究一件古董一樣。
楚山轉身去浴室洗澡,等他出來的時候,一把掀起亂七八糟的床罩扔到衛生間,又扔給許晴川一張新的創可貼,自己鑽到被子裡去睡覺了。
半夜,楚山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一摸旁邊沒人。
他慢慢地等思緒聚集起來,瞪著早已看熟的天花板發呆。之前的事是在做夢嗎?可這種事夢也應該夢到可愛的女朋友小晴啊,雖然他一口一聲小晴,可他自己該死地明白那叫的是瘦到一把骨頭的許晴川啊!
那許晴川呢?這麼晚難道回去了?
楚山懶洋洋地爬起來,伏到窗口去張望了一下,四周非常靜謐,沒有一個人影。然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走出去到廁所轉了轉。當他路過書房的時候,發現書房透出一線燈光,他推開虛掩的門,看到許晴川坐在書桌前做作業,正做到艱難的地方,所以理所當然地含著那支圓珠筆。楚山暗暗笑了笑。
他一個人,沒有穿拖鞋,緩緩地往回走,一路走著,一點聲音也沒有,就這樣,一直走到黑暗淹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