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風和日麗的下午,都會中充滿綠意的公園總會湧進不少趁著休假日出來悠哉閒晃,享受輕鬆時光的民眾。
徐徐涼風輕撫過樹梢,也撫過每一張洋溢著笑容的臉龐,舒緩了午後陽光灑落的微刺熱度。
沐浴在這涼爽與溫暖並存的氛圍下,每個人莫不紛紛卸下了日常生活中所做的武裝,在眉梢和眼底漾滿了恬適的笑意。
好個悠閒的午後啊,一切是這麼的安祥寧靜,除了一個牽著狗……不,應該說被狗牽著,在草地上狂奔的女人之外。
「波比,快點停下來!」嬌小的女人,手臂纖細得彷彿讓人一掐就會折斷似的,可此刻她的手上卻握著一條繩索,繩索的另一端則是綁著一隻過度雀躍的哈±奇,正不受她控制的東奔西竄。
「汪汪——」波比發出了雄厚的響應,聲音充滿了外出散步的喜悅與興奮,絲毫沒有遵守命令的打算。
「可惡!」安古咕噥的低咒了一聲,試圖要用腳踩煞車,卻只能徒勞無功的繼續被拖著往前踉蹌的跑。
她幾乎可以想像這是個多麼滑稽的畫面了。
原本該是優雅遛狗的她,現在反而成了被狗遛的對象,看在旁人眼裡,肯定是大笑、竊笑或悶笑到內傷吧!
「波比,你再不停下來,我以後就不帶你出來了喔。」安古邊被拖行,邊威脅著。
叮波比還是用開心的叫聲響應,瞬間又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似的,往公園陰暗的角落奔去。
「啊——」安古被它一扯,只得無奈的跟著往那個方向跑去。
只見波比輕鬆的跨跳過一個矮樹叢,而被拖著的安古則是硬著頭皮用身體在樹叢中開路。
好不容易穿過了樹叢,波比又快速的躍過一攤水池,讓剛從樹枝噩夢脫身的她又被拖下了水,濺濕一身。
「該死——」她終於忍不住高聲咒罵,可咒罵聲還沒落下,整個人又因為波比突然往前猛的一躍而重心不穩的絆倒,整張臉好死不死的埋入泥濘的士中。
該死的臭狗,她一定要宰了它。
她在心中咒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咬牙切齒的拾起那張被泥上弄髒的臉蛋,準備收拾過分囂張的波比時,卻剛好對上了一雙充滿戲謔的深邃眸子。
「哪來的野狗啊,快點把它拉開!」尖叫聲倏地響起,是出自一個雙手掛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口中。
只見波比的前腳正搭在那個女人身上,熱情的朝她搖著尾巴。
「你是死人嗎?快把這只髒狗給我拉開。」女人毫不客氣的指責。
「波比,過來。」安古站起身,扯扯綁在波比身上的溜狗繩,平靜的道。
波比這次倒是很聽話,馬上把自己的雙腳自女人的身上放下,兀自搖著尾巴走回安古的身邊。
「啐,真是倒霉,你這狗主人是怎麼當的?」女人邊罵邊低頭檢視著自己的衣服,突然又淒厲的喊道;「天,我的Channel——」
在她身旁的男人因為她高亢的嗓音忍不住輕輕蹙了蹙眉。
「對不起,因為你身上的香水味跟它主人的味道一樣,所以它才會這麼開心的撲向你,真的很對不起。」安古對眼前這個一身名牌、聲音拔尖的女人真是一點兒好感也沒有。
同樣的,會跟這種女人約會的男人級數應該也高不到哪去。
「我才不管它為什麼會撲到我身上,也不管你是不是它的主人,總之我這套Channel現在全毀了,你得賠我。」女人指著印在自己身上的狗腳印道。
「我願意幫你洗乾淨再還給你。」這女人真誇張,不過是幾個泥腳印,她隨便用洗劑搓搓就清潔溜溜,是怎樣毀了啊?
「你以為你懂得怎麼清洗這種『高檔』的衣料嗎?」女人一臉的不屑,「況且我一向不穿有瑕疵的衣服,這只髒狗的臭味肯定是洗不掉了。」
「對不起,這隻狗比起很多人都乾淨許多,至少它的狗眼還沒有看人低過。」安古面無表情的嘲諷著。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比它髒,而且還狗眼看人低嘍?」女人霎時橫眉豎目的瞪著她。
「這些都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出來』。」只是暗諷。
「你——」女人惱極,朝身旁一直置身事外的男人撒嬌道:「士豪,你快幫我說句公道話,這個女人根本就是做錯事還要人家跟她道歉嘛。」
嗯,這女人也太誇張,就像是有雙聲道一樣,跟男人說話時的聲調嬌嗲得完全不像剛剛跟她說話時那種尖酸刻薄的模樣。
男人挑了挑他那雙濃密的眉,充滿魅力的眸子望向安古,唇角則勾了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根據我的瞭解這座公園似乎不許遛狗。」
安古一陣語塞,他說的沒錯,公園入口處的確明顯聳立著一個禁止寵物入內的牌子。
「這點的確是我不對,但是我已經說了我願意將衣服的汗漬清潔乾淨,我不懂這位小姐為什麼一直口出惡言。」她自覺自己已經很負責任了。
「你知道這件衣服值多少錢嗎?」見身旁的男人也出言相挺,女人氣焰高漲的道:「我看你工作一年都買不起。」
「那你到底想要怎樣?」這個女人真的很盧耶,就已經跟她說要幫她洗了,她還想怎樣?
「我要你賠我一件新的。」女人揚起下巴,理直氣壯的道。
「什麼?!」她有沒有聽錯?安古差點要用手指挖挖自己的耳朵了。
「這件衣服被狗撲過,就算你送洗,那狗騷味也除不掉的,所以我不想要了,我要你賠我一件新的。」女人霸道的說。
「對不起,這太不合理了,我辦不到。」什麼嘛,根本就是故意想要坑她吧?
「她要你賠償是合理的,這件衣服的質料很容易被刮傷,剛剛這隻狗撲到她身上時,爪子已經把衣服抓出刮痕,的確是不能再穿。」男人開口了,唇角還是噙著讓她有點想要一巴掌轟掉的笑容。
「什麼?!」女人驚訝的張大了嘴,趕緊往自己的衣服上望去——「天啊,真的有刮傷,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你要是不賠我一件,我絕對不跟你善罷罷休。」她彷彿世界末日似的大聲嚷嚷著。
安古蹙蹙眉,趨上前順著她手指的地方望去。
什麼刮痕?那根本就比線還要細,不仔細看,根本就無法發現嘛!不過畢竟是有了瑕疵,她也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
「好吧,的確是我錯在先,我賠就是了。」安古看了眼無辜的波比,無奈的道。
「很好,十二萬拿來。」女人朝她伸出了手。
「十二萬?!」安古的眼珠子差點沒有掉下來。
「廢話,這可是Channel最新款的秋裝,全台也只進沒幾件,十二萬還算便宜的了。」女人睥睨了她一眼,明顯的看不起她,「不過我看以你這種階級,應該不會知道這個品牌吧。」
安古咬咬牙,忍住了喉頭中醞釀的三字經,冷靜的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先將你的衣服拿去處理看看,或許這件衣服並沒有損毀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中文啊?我管你可不可以處理,處理過後的衣服也已經有了瑕疵,我原本一件好好的衣服,現在是你把它弄壞了,本來就該還我一件同樣完好的衣服。」女人嘲諷的道:「我看你這種窮人是無法瞭解我們上流社會的品味的。」
被人這樣一陣奚落,安古沾滿泥土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急促起伏的胸部洩漏了她的怒氣。
「如果你付不起這件衣服的錢,只要開口求我,我可以幫你。」男人點起根煙,悠哉的看著她驟的擰起了眉心。
安古將視線自衣服上那幾乎微不可見的痕跡,移到眼前男人英俊到刺眼的臉上,給了他一個毫不掩飾的臭臉。
「我這輩子從來沒求過人,現在也不會為了一個喜歡小題大做、自以為是上流社會的沒腦女人破例。」她冷冷的道。
「你說什麼?」女人迅速變了臉,像只齜牙咧嘴的小貓似的想要發難,可卻被男人斜睨的視線給止住。
「所以你要賠償嘍?」男人彷彿看了場好戲,扯起唇角問。
「賠就賠,有什麼大不了的?」這個男的帥歸帥,不過那表情真的是很機車。
「現在去提款嗎?」男人再問。
「對啊,免得你跑掉。」女人附和。
安古的臉龐因為難堪而一陣火辣,硬著頭皮道:「我現在沒錢,不過我答應要賠就會賠。」
「沒錢?!那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落跑?」女人又開始嚷嚷了起來。
安古俏麗的臉上佈滿被侮辱的怒意,朝口袋裡摸索了半晌,掏出身份證遞了出去,「這是我的身份證,先當作抵押,等我還錢再還給我吧。」
「很好。」接手收下的是男人,「我就先收下。」
她伸出的手沒有收回,掌心朝上道:「給我賬號,我有錢會匯給你們。」
女人彷彿不是很甘願的想要說些什麼,可礙於男人的視線,只好拿出筆寫了一串數字在她的手上,同時不忘交代道:「你最好不要給我拖太久。」
「她不會的,她的身份證還在我們手上,我想她應該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證外流,被拿來當作什麼違法的工具吧。」男人慵懶的笑笑。
安古沒好臉色的瞪了他一眼,扯扯波比的繩索道:「我們走。」
波比叫了幾聲,又興奮的邁開腳步往前衝去。
「啊——」安古驚呼一聲,又開始被波比拉著「遛」了。
手忙腳亂中,她回頭睨了眼方纔的男女,只見他們早已經迫不及待的擁吻在一起,好像這公園是汽車旅館一樣。
哼,要親熱不會回家親熱啊,幹麼跑到公園演給別人看?衣服被弄髒根本就是自找的,還害她莫名其妙的得賠償十二萬。
十二萬耶……
這個「天價」,對她目前的狀況簡直是雪上加霜。
她要幫人遛多少狗、兼多少差才能還掉這筆「天上掉下來的債務」啊?
想到這個數字,安古的眉頭不禁越皺越緊,像只巴哥犬一樣,整張臉都皺在一起,郁卒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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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真是人若倒霉,連喝水都會嗆到。
安古停下腳步拍拍胸口,礦泉水瓶差點白手上掉落。
肚子咕嚕咕嚕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有如雷聲般響亮,讓她才止住了喉嚨的騷動,又拿起手上的礦泉水猛灌幾口。
這瓶礦泉水就是她今天從早到晚止饑的「食物」,除此之外,她還沒有吃過任何一口其它的東西。
反正白天遛狗時流的汗剛好也可以趁此機會補充,又可以減肥,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減肥……呵,最好她需要減肥啦!一百六十五公分,四十五公斤,不嫌太瘦就萬幸了,還減肥咧。
但不這樣苦中作樂的話,日子應該很難熬吧。
安古抹了抹唇邊的水滴,泛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若是被以前的同學知道她現在的處境,想必會不可置信的跌破眼鏡吧。
曾經安古也是個無憂無慮,從小就生活優渥,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上下學還有司機接送的千金大小姐。
每天過的是只需要跟同學哈拉八卦、關心流行時尚的悠閒日子。
那時候的她,連一個碗或一雙襪子都沒有洗過,家裡總會有傭人將她伺候得妥妥當當。
她也理所當然的享受著這一切的舒適生活。
不過這份「理所當然」在那個繼承家業卻不擅經營的老爸,搞砸幾項重要投資之後,天地變色。
公司倒閉,她家也宣佈破產、負債纍纍,所有的奢華生活如過眼煙雲,一夕之間她從雲端跌入了泥濘,公主變為僕人,除了白天上學之外,晚上跟週末假日還得兼差打工,協助父親還債。
以前的她花錢從來不用擔心,現在的她則是連撿到路邊的一塊錢都可以高興個老半天。
不過這種生活雖然苦卻也充實,至少她明白了賺錢的艱困,才更懂得珍惜現有的一切。
安古將手中的礦泉水一飲而盡,肚子裡的擊鼓聲這才稍微減緩了些。
踏著月色朝家門的方向走去,下午在公園發生的衰事又躍入了腦海中。
十二萬……
她開始後悔自己幹麼要逞強答應賠償這個數目了。
Channel的東西她以前也沒有少用過啊!拜託,稍微刮傷是會怎樣?那根本連肉眼都看不出來。
原本她是可以推卸責任,說波比的主人並不是她,她只是幫忙遛狗打工的窮大學生,可畢竟沒好好控制波比的是她,她實在也沒臉說出那種卸責的話。
可是十二萬對現在的她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雪上加霜,讓她去哪裡生這筆錢啊?
要是被爸媽知道,肯定會讓他們額頭上的皺紋又加深幾條,驚嚇到心律不整吧!
唉……
安古輕歎口氣,回到了家,伸手推開大門,走入這間隨便用鐵皮搭建,根本就不必擔心會有小偷上門的簡陋小屋。
「爸,媽,我回來了。」安古收起臉上的落寞,漾起笑容朝屋內呼喊著。
屋內一片寂靜,燈光昏暗,為了省電費,所以安家晚上一律只點個小燈泡。
「爸?媽?」她又喊了聲,朝裡頭僅用布簾隔開的房間探了探。
只見安家夫婦悶不吭聲的坐在房內,愁眉苦臉的垂著頭。
看到這樣的景象,她腦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當年在父親宣佈破產之前,也是同樣的情景跟氣氛,只是背景不同罷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安古走近父母,關心的詢問。
「女兒……」父親安和看了女兒一眼,又眉頭深鎖的低下頭。
「到底怎麼了?」她跟著坐了下來,探詢的看著母親道:「媽,快告訴我。」
母親黃心瑜看了看丈夫,歎口氣道:「我們不能繼續住在這裡了。」
「為什麼?房東要漲租金還是要收回?我去跟她談。」他們簽的契約應該至少還有一年,怎麼可以突然趕走房客呢?
「不是啦,女兒,是我們付不出房租……」安和困窘的道。
「付不出房租?!」她驚訝的道:「不會吧?!我不是才把這個月的房租交給你們,讓你們付給房東的嗎?」一個月八千,那可是她辛苦打工兼差掙來的。
安家夫婦愧疚的對覷了眼,由黃心瑜開口道;「那筆錢……那筆錢被我們賭輸了。」
「賭輸?!」又是個青天霹靂。
「對不起,我們知道錯了。」安家夫婦馬上雙手合十向女兒認錯。
「你們怎麼會去賭博?」據她所知,他們從來沒碰過賭這種東西啊,哪來的賭博管道呢?
「我們是不忍心看你這麼辛苦賺錢,所以才想試試看,說不定賭贏了,我們就可以翻身了。」安和心虛的解釋。
「十賭九輸,爸,媽,你們怎麼會這麼天真?」安古真是欲哭無淚了,那八千塊雖不算多,可對現在的他們而言卻是全部。
「我們也是想要減輕你的負擔……」黃心瑜輕聲道。
「爸媽,我只求你們不要增加我的負擔就可以了,為什麼你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安古忍不住失控的喊出聲。
「對不起,都是爸媽不爭氣,連份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所以才會害你這麼辛苦,必須半工半讀,對不起,女兒。」安家夫婦的頭都慚愧得快垂到地上去了。
他們一向過著優渥的生活,根本沒有任何一技之長,就算去當服務生,也常常因為摔破碗盤或手腳太慢而被開除,所以整個家裡的經濟,可以說是都依靠著這唯一的女兒在奮鬥。
看著父母道歉的身影,安古的罪惡感霎時佔據了整個胸臆。
「剛剛我講話太大聲了,我才應該要道歉,爸媽,對不起。」她的臉上充滿了後悔的神色。
「不,是我們不好,不該異想天開的想藉由賭博賺錢。」安和搖頭歎息。
「其實……爸,媽,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們。」她遲疑半晌,才開口道。
「我想不會有比我們這件事更慘約了。」黃心瑜開口自嘲。
「呃、我……我也欠了人家十二萬。」果然是禍不單行啊。
「十二萬?!」這次換安家夫婦驚呼出聲了。
安古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把事情的經過一一敘述了出來。
「唉,我們現在身無分文了,這下子該如何是好……」
「唉!」
「唉……」
一家三口垂頭喪氣的坐在房內歎氣,燈光昏暗,夜風自鐵皮屋的縫隙灌入,蕭瑟得讓他們覺得彷彿被這世界隔絕似的,淒淒慘慘慼慼。
「砰砰砰!」
忽然,拍打門扉的聲音打破了沉悶的寂靜,清亮的響著。
「欸,我想是房東來收房租了。」安和將視線望向門口,害怕的道。
「這該怎麼辦才好?上個月遲交的時候她說過若是這個月再犯,就要把我們趕走了。」黃心瑜也擔憂的道。
安古沉吟半晌,站起身道:「我想房東應該也不會這麼無情,我去跟她說說看。」
「女兒,有用嗎?」安和憂心的望著女兒問。
「放心,交給我吧。」她強迫自己擠出一抹充滿信心的笑容,撥開布簾走出房外。
說真的,她也沒有把握可以說服那個老是板著臉的老姑婆。
不過為了讓父母安心,她也只有佯裝沒問題了,誰叫她是安家唯一的小孩呢。
以前是父母照顧她,自從家道中落後,她當然得義不容辭的擔起照顧父母的責任了。
安古甩了甩頭,用手拍拍雙頰讓自己提起精神,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