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舞會過後,石字園的大部分客人們得睡到近中午才會起床。不過還有一部分人會早起去打獵。愛琳邊飲茶,邊微笑看著後陽台上那些早起的賓客們。讓她吃驚的是,邁肯也在其中。
現在才是破曉時分。空氣清冽凝重,早晨的太陽正無力地托上地平線。愛琳將目光放在戶外桌旁身穿絲袍的肖恩身上,努力不去看邁肯。即便是這樣,似乎也依舊掩蓋不住自己對他的迷戀。邁肯身上有種天生的男子氣概,除了她的哥哥外沒有其他男人有這樣的特質。獵裝穿在邁肯身上非常合身,襯托出他寬寬的肩,深綠色褲子緊貼結實的大腿,下面配一雙黑色長靴。這一身裝束換在任何人身上都普通不過,但穿在邁肯身上,卻是說不出的英挺。
邁肯似乎感覺到她的凝視,迅速瞥她一眼。他們的目光相遇,激起一股陌生的火花,他強迫自己轉身,和旁邊的一個客人攀談起來。
愛琳瞪著手裡茶葉散出的熱氣,身體敏銳地繃緊。她的哥哥走上來,詢問她一天的日程安排。
「在湖邊的帳篷裡用早餐。」愛琳回答,手抓住他寬厚的大掌,「祝你早上過的好,」她愉快地說,「對客人要客氣點。」
馬克斯微微一笑,低聲開口,「美國人根本不成問題。雖然他們沒幾個會騎馬,不過獵還打得不錯。」他靠近愛琳,等著她看向他,眼睛瞇起,「昨晚你和邁肯消失了1個半小時。你們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
「馬克斯,」愛琳責備地笑他,「以前你也和女賓客一起消失過啊—而且不止一個—我也沒詢問你上哪兒去了,去幹嗎。」
「你我不一樣。」
愛琳感到既貼心又困惑,「為什麼?」
馬克斯眉頭緊鎖,他的聲音裡有一絲粗魯,「因為你是我妹妹。」
「邁肯沒什麼讓我怕的。」她說,「我很諒解他,馬克斯。」
「你瞭解的是過去的他,」她哥哥評論,「但現在的邁肯是個陌生人,你根本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別插手了,馬克斯。我不會有事的。我也不希望你像父親那樣干涉,那時候我無能為力,任他妄為,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馬克斯一手扶在她的椅背上。他的聲調裡洩露出關心,「愛琳,」他小心地詢問,「你覺得,他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答案就在兩人心中。而愛琳知道,她的哥哥不會明白她內心的渴望。「和我從他那裡得到的東西一樣。」
「你剛才說什麼?」馬克斯瞪著她,彷彿根本不認識她。
愛琳歎息,瞥了一眼邁肯,他正在和兩個紳士談話。「你是否曾想過,希望能讓過去的時光片刻重來?」她輕聲問,「這就是我要的……回味一下或許存在過的美好時光。」
「不,我從來不想這個,」他直率回答,「 『或許』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認定現在,和未來。」
「那是因為你的未來沒有局限,」她平靜地說,「但我不一樣。」
馬克斯的手緊握成拳,「就為這些小小的傷疤?」
他的問題讓她眼裡閃過危險,「你沒有看到我的腿,馬克斯,你什麼都不知道。從一個遍閱倫敦美女,選伴如選糖的男人眼裡看來——」
「你是在暗示,說我只注重女人外表嗎?」
「我很抱歉這麼說,馬克斯,可你最近的女伴—至少4、5個吧—都是胸大無腦型的。當然了,她們的確是美人,可我懷疑,你是否能和其中任何一個真心談上5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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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斯站直身,看著她,「這和我們談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只是要證明,即使是你這樣的我所認識的最優秀、最有榮譽感的男人,也會受肉體吸引。如果你身旁的女伴姿色泛泛,那麼你就會高談闊論說,其實外表並不重要。」
「愛琳——」
「祝你打獵愉快。」她說,「記得我說的話——別插手這事了,馬克斯。」
她的哥哥歎口氣,去找自己的侍從。
餐桌吸引了很多獵手,他們聚集在桌旁相互交談分享經驗,而她則微笑愉快地聊天,並時刻感覺到邁肯的存在。客人們在馬克斯的帶領下去打撞球,邁肯向她走來。
「早上好。」愛琳說,心跳快得超乎想像。她伸出手,因他指尖的碰觸而摒住呼吸。她努力營造冷靜的公式化口吻,「昨晚睡的好麼?」
「不好。」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而他攫住她手的時間似乎也偏長了點。
「可能是因為房間不太舒適的緣故。」愛琳把手輕輕抽離。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
「當然是給你換個房間。」
「不用麻煩—你的就行。」
他的大膽直率幾乎令她錯愕地想笑—已經很久沒有男人讓她這麼吃驚。她也回想起兩人曾經有過的舒適瞬間,並發覺在他的陪同下自己反而可以放鬆。「恐怕我不是個盡職的女主人。」她提醒他。
邁肯靠近桌子,手支在光滑桌面上。黑色的頭顱傾靠向她,姿態讓她想起某種掠食的動物,「決定好了麼,小姐?」
她假裝不懂,「決定?」
「是要我離開,還是留下?」
愛琳悠閒地以指尖輕劃桌面曲線,胸腔裡心臟狂跳,「留下,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的聲音非常輕柔,「那麼你該知道,接下來我要做什麼了?」
愛琳沒想到邁肯會這麼自大傲慢——或許這也正是她欣賞的地方。兩人之間充滿挑戰的氣氛,男人對女人。她配合他的輕柔嗓音回答,「我不想讓你失望,邁肯,但我確信自己可以抵抗住你的誘惑。」
他似乎被她迷惑住了,「真的?」
「是的。你不是第一個向我提出此等要求的人,而且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愛琳終於得償所願地自如微笑,飽滿、刺激,還帶著輕微的嘲諷,「因此,你可以留下為所欲為。我會充分欣賞並享受你的表現。你也應該知道的是,我最欣賞的是高明的求愛手法。」
他的眼光落到她微笑的唇瓣上。雖然對她的言行沒有任何反應,但愛琳能感覺到他內心吃驚不已。虎口捋鬚的小小勝利讓她得意洋洋。
「求愛手法。」他重複,看進她的眼睛。
「對。夜曲、鮮花、情詩。」
「什麼樣的詩?」
「當然要你自己寫的那種。」
他突然露出庸懶笑容,令她的心像被軟軟扎到般愉悅,「聖德裡也寫詩給你?」
「我敢說,他會的。」亞當對詩詞在行的很—毫無疑問他會樂於奉命。
「但你沒要他這麼做。」邁肯喃喃。
她慢慢搖頭。
「我從來也沒接觸過這些手法。」他告訴她。
愛琳挑眉,「即使是誘惑別人時也不用?」
「我不用誘惑,就有人願意上我床。」
她一手支起下顎,緊張地看他,「那你的意思,她們都任你予取予求咯?」
「說對了。」他高深莫測地看她一眼,「而且大部分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士。」他不痛不癢地彎腰敬禮,轉身走開。
愛琳盡力回復呼吸,讓脈搏慢慢跳回原節奏。
他們倆都清楚,這場遊戲的雙方旗鼓相當,而且已經蓄勢待發……沒有規則,結局不可預測,更有可能給雙方帶來重傷。雖然愛琳為自己擔心,但她更擔心邁肯,他的過去就像團迷。她必須讓他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她……攫取他所要的東西,最終平復內心的仇恨離開石字園。
狩獵的人群都走了,她終於有時間在早餐室裡放鬆下來喝茶休憩。因為滿腦子想的都是邁肯,心不在焉的她差點和宅子裡衝出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男子定身穩住她,握住她的手肘幫她保持平衡,「抱歉。我急著要去趕上他們。」
「他們剛走。」愛琳說,「早上好,肖恩先生。」
傑頓.肖恩長相俊美,天生有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氣。個子挺拔,衣著講究,但比不上邁肯武士般的雄壯體格。
「從左邊樓梯下去,沿路進森林,你很快能趕上的。」愛琳對他說。
肖恩的笑容就像烏雲密佈的天空裡突然透出的一縷陽光,「謝謝,小姐。清早起床參加這樣的運動,對我來說是種特別的折磨。」
「我猜你喜歡釣魚?」
「是啊。」
「那有空你一定要和我哥哥到附近的溪裡去釣釣,裡面有好多紅鱒。」
「好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凱旋,英國的紅鱒可比美國的狡猾多了。」
「英國的商人也如此嗎?」愛琳問,眨眨雙眼。
「還好不是。」肖恩微鞠躬想要離開,但又突然停下,「小姐,我有個問題……」
愛琳知道他想問什麼,但此刻一定要保持鎮定,「什麼事,肖恩先生?」
「昨晚,我在後花園裡散步,碰到了一位年輕的女士……」他停住,考慮是否該對她和盤托出。
「她沒告訴你名字嗎?」愛琳故做不知。
「沒有。」
「是客人嗎?不是?那麼,嗯,可能是僕人。」
「我覺得不像。」他緊皺眉頭,全神貫注地回想,「她的頭髮是淺棕色,眼睛是綠色……恩,至少我覺得是綠色……她個子嬌小,大概只比你高一英吋。」
愛琳遺憾地聳肩。她很想把妹妹的名字告訴他,可是她還沒確定奧莉維亞的心意。「肖恩先生,宅子裡似乎沒有人符合你的描述。你確定那不是你虛構的或是幻覺什麼的?」
他搖頭,濃密的睫毛在藍色眼睛下低垂,似乎在考慮重大問題,「她不是幻覺。我需要——恩,事實上,我非常想——找到她。」
「這位女子給你的印象很深。」
肖恩嘴角扯出半自嘲的微笑,手耙過頭髮,無心地弄亂一頭金髮。「遇到她後,似乎這麼多年我第一次開始深呼吸。」他說。
「是的,我明白。」
她的聲音裡有種真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突然微笑,喃喃道,「看的出來,你明白。」
愛琳指向獵手們離去的方向,提醒他,「如果你用跑的,還可以趕得上他們。」
肖恩爽朗大笑,「小姐,這一生裡我好像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
「那就好,」她說,很高興,「何不坐下和我一起吃早餐。」
看來這位客人更願意欣賞外面的景色,所以愛琳吩咐僕人將早餐端到戶外的桌上。僕人迅速端上一籃熱騰騰的香烤餅和舔麵包,盤裡放著煎雞蛋、熏蘑菇,切成薄片的烤鷓鴣。肖恩對早餐很是享用,但他更感興趣的是那壺咖啡,他喝起咖啡的架勢就像剛喝完毒藥的人終於找到了解毒劑。
愛琳坐回椅子,將一口奶油烤餅送進嘴裡,並嫵媚地瞟他一眼—這一招屢試不爽,可以從對方嘴裡套出任何信息。「肖恩先生,」她問,接著飲一口甜茶,「你認識邁肯有多久了?」
這個問題沒有讓肖恩覺得驚訝。在一口不停地灌下兩杯咖啡後,他終於以悠閒的速度享受第三杯,「大概8年。」他回答。
「邁肯告訴我,他在做渡船人時認識你的—你是他船上的乘客。」
他掛上奇怪的微笑,「他是這麼告訴你的?」
她頭低向一邊,靠他更近,「難道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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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肯總是幫我隱瞞住影響聲譽的事情細節。事實上,他比我更關注我的聲譽。」
愛琳謹慎地攪拌著茶裡的糖塊,「你怎麼會和一個渡船工結下友誼的呢?」她故意以悠閒隨意的口吻提問。
傑頓.肖恩沉默很長時間,放下手裡的空杯子,穩穩地看向她,「邁肯救了我的命,自那開始的。」
愛琳僵坐著,聽他繼續。
「那天我喝多了,在岸邊晃來晃去。到今天我都不明白自己幹嗎要到那兒去,去幹嗎。有時候我喝多了就不記得了,得過好幾個小時或好幾天才能醒過來。」他蒼白地微笑,「我掉進了水裡,因為離碼頭太遠,所以沒人看見我,而且那天天氣很糟。邁肯剛從島上回來,剛好看到了我,他就這麼跳進該死的海裡—在暴風雨中—把我救了上來。」
「你真是幸運,」一想到邁肯冒著危險去救一個陌生人,愛琳覺得自己的喉頭發緊。
「邁肯也沒認出我,」肖恩繼續,「我全身凍僵了,他把我帶到他租的房子裡。整整一天半後我才醒過來,發現自己住在老鼠窩裡,給一個大塊頭,惱怒的渡船工揍醒的。」他唇角因回憶而露出微笑,「你能想像到,那時候我穿的襤褸。頭痛地像要裂開。邁肯給我拿了點吃的和喝的,我才有力氣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們聊了很多,我意識到他雖然外表粗俗,但是好學努力。他從旅客身上學到很多,甚至是曼哈頓的房地產勢頭。他還知道我家購買的一處長期租賃地產,多年來都沒有發展,然後他跟我訂了個協定。」
愛琳微笑著問,「什麼協定,肖恩先生?」
「他把這塊地分割成若干區域,以短期租賃方式售出,當然,從中提成10%。」肖恩往後一靠,雙手交叉搭在腹部,「我就想,幹嗎不呢?反正家裡人對這塊地也無計可施。現在有個陌生人,野心勃勃,精明能幹,一心想成大事業。然後我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大概50美圓—讓他去給自己買套像樣的衣服,理理頭髮刮刮鬍子,第二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
「然後邁肯就為你工作了。」愛琳陳述而非詢問。
肖恩點頭。「六個月他就把這塊地全部搞定。後來,不經批准他就用所有賺來的錢買下了卡耐街旁邊的那塊凹陷地。我很擔心,而且有人開玩笑說肖恩和邁肯『下水』作業……」他再度因回憶微笑,「我自然要懷疑他的能力。但那時我別無他法,只能和邁肯站在同一陣線。邁肯計劃並安排好一切,用泥土和石塊填平那塊地。然後在上面建一排排的商店什麼的,把那裡變成了市價直飆的商業區。邁肯原先投資的15萬美圓變成了100多萬美圓。」
他輕鬆說出口的數字令愛琳驚呆。
肖恩看到她睜大的雙眼,輕聲大笑起來,「後來,邁肯也成了紐約的傳奇人物,當然了,也是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肯定有不少女人垂青他。」愛琳說,努力把舌頭捋直。
「他都把她們趕跑了,」肖恩狡猾地露齒一笑,「據我所知,邁肯目前還不屬於哪個女人。雖然很多女人喜歡他—不過他對哪個都沒興趣。他把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
「你呢,肖恩先生?」她問,「美國可有心儀的對象在等你回去?」
他馬上搖頭,「恐怕我也跟邁肯一樣,對婚姻持懷疑的想法。」
「你總有一天會墜入愛河。」
「未必。這種感情對我來說太陌生……」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放下杯子,定定地看著遠處某個地方。
「肖恩先生?」愛琳跟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始作俑者—奧莉維亞,正穿著小碎花的晨袍散步林間。
傑頓.肖恩突然站起身,力道之大差點掀翻椅子。「抱歉,」他對愛琳說,邊把餐巾扔到桌面,「我的幻覺出現了—我要馬上去抓住她。」
「當然,」愛琳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祝你好運,肖恩先生。」
「謝謝。」他快速地衝出去,大步越過花園,最後變成小跑。
愛琳站起身,對他的行動更是一目瞭然,她嘲諷地露齒一笑,「哈,肖恩先生……這一生裡你不是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