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奔馳二十四個小時之後,麥格在第二天下午發現四周的景致十分熟悉。他已經接近大艾柏頓附近,艾柏頓宮距離這裡不到三英里。
他猜想如果他出現在艾柏頓宮,將會引發什麼騷動。會有幾個僕人擋住大門,或者他們會允許他進入,以免傳出任何醜聞?沒有關係,因為他寧可在地獄中燃燒,也不會請求楊家的庇護。
他已經在地獄中燃燒了。
他必須決定是否要北上返回他在韋爾斯的家,或者繼續向東前往倫敦,但是,他目前已經無力作任何決定。瞥視疲憊不堪的馬匹時,他知道他必須換匹馬了。
他也必須停下來休息,否則就會徹底崩潰。雖然這座城鎮會不斷提醒他的身世,但也在同時帶來一股奇異的安慰。他停在鎮上最好的旅店前,把馬匹交給馬伕,提著馬鞍袋走進旅店。
旅店的老闆立刻認出他。「麥格爵士,真是蓬壁生輝啊。你正要前往艾柏頓宮嗎?」
「不是,」他簡潔地回答。「我要一個過夜的房間。」
旅店主人好奇地審視他,但只說道:「非常好。你要浴室或私人客廳嗎?」
「只要一張床。」
店東帶領他前往最好的寢室,請求他在有任何需要時儘管拉鈴。他離開之後,麥格立刻丟下馬鞍袋,鎖上房門,喝下一大杯水,然後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既沒有脫掉靴子也沒有脫下衣服。
他迅速地墜入慈悲的昏迷。
雷聲?槍聲?麥格本能地醒來,神智不清地眨眨眼睛,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裡。
響聲持續著。不是槍聲,也不是雷聲,是敲門聲。
「麥格,我是帝文,」一個聲音大叫。「讓我進去。」
老天爺,新任艾柏頓公爵,那個他曾經稱為哥哥的男人。「滾開!」他粗暴地叫道。「我想睡覺。」
敲門聲停止。他轉身平躺。最後一抹夕陽餘暉殘存在窗外的天空上,所以他只睡了幾個小時。長時間的奔馳拉緊每一根肌肉,令他疼痛不堪。他也非常口渴,但是,起來太費力氣了。他閉上眼睛,希望可以再次入睡。
鑰匙轉動門鎖,然後房門被用力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拿著蠟燭走進來。麥格伸臂擋住臉孔,避開突如其來的光線。
「麥格,你生病了嗎?」艾柏頓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他最不想做的就是跟哥哥撕破臉,眼前顯然是躲不了。「我早該知道在艾柏頓公爵的城鎮裡,根本沒有隱私可言。」他冷冷地說道。
「巴洛派人去艾柏頓宮通報,說你奄奄一息地抵達這裡,而且舉止怪異,」他哥哥同樣冰冷地說道。「我當然很擔心。」
「為什麼?」麥格的笑容毫無喜意。「我一向舉止怪異。老公爵常常這麼說。」
艾柏頓低咒一聲。「我們為什麼不能偶爾文明地交談?我寫過好幾封信給你,你卻從來不回信。」
麥格深吸一口氣。艾柏頓說得對,他的行為確實令人憎惡。「我向你致歉,」他改用比較和緩的語氣說道。「老實說,我沒有看你的信就燒掉它們,因為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任何話可說,但是,我猜想必然是和老公爵去世有關的法律事宜。如果你有需要簽名的文件,可以現在帶過來,或者送往我在韋爾斯的家。我會處理它們。」
椅子發出吱嘎的聲音,雪茄的煙味瀰漫在空氣之中。「我對法律文件絲毫不感興趣。我想跟你聊聊。你可以坐起來並看著我嗎?」
麥格不想為一個闖入者費那麼大力氣,但是,他放下手臂,睜開眼睛。艾柏頓坐在房間的另一端,憂鬱地瞪著他的雪茄。
麥格審視另一個男人的臉孔。雖然他比較喜歡他在伊頓認領的那些親人,還是無法否認他和楊家的血緣關係。任何人只要看到艾伯頓和他,就會知道他們是血親。
艾柏頓抬起視線,看清楚他弟弟時瞇起眼睛。「老天爺,你看起來像生了場大病,老弟。你有沒有發燒?」他站起身,走到床前,用手掌按住麥格的額頭。
麥格拍開他的手,被煙味熏得快窒息了。「我很好。只是長時間奔馳而一身骯髒、沒刮鬍子,又疲憊不堪。」
「騙人。」他哥哥俯視他,皺起眉頭。「我看過比你更好看的屍體。」
麥格開始咳嗽。他張開嘴巴,準備告訴哥哥熄掉那個該死的玩意兒,反而吸進一大口煙。
他的肺突然痙攣起來,氣喘嚴重地發作。他無法說話、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熾熱包圍著他,令他窒息,他抽搐地蜷起身軀。他的胸膛被用力壓擠,他的肺痙攣地掙扎著。
他想要坐起身子,讓肺比較容易擴張,但失敗了。他的手指抓向床板,意識逐漸在消褪。在火環的外方,隱藏著呼吸的能力,但是他找不到。驚慌和恐懼升起,還有強烈的自嘲,在逃過無數重大戰役後,他竟然就要死在家鄉的旅店床上。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要死在從來與他不和的哥哥面前。
然後,強壯的雙手抬起他無助的身軀,支撐他坐在床緣上。伴隨著安撫的低語,一條濕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過他的臉孔和喉嚨。冰冷的水熄滅火焰,逐走窒人的煙霧。
恐慌消褪,令人窒息的壓力也隨之解開。空氣緩緩滲入肺部。他用手掌按住膝蓋,緩緩地呼氣。吸氣。呼氣。再來,加深一些。黑暗開始褪去,他驚異地瞭解他又活過來了。
這是凱玲死後他的氣喘首次發作。他苦笑一下,他的每一次劇烈發作都和女人有關,第一次是他母親的去世,第二次則是凱玲的死,現在……
可玲。只是想到她,就使他的肺再次收縮,但是這一次他能夠控制他的反應,不再引發另一次發作。
在恢復正常的呼吸時,他睜開眼睛。他的絕大多數憤怒都已經消失,只剩下軟癱的身軀,相反的,他的神智卻相當清楚。
窗戶敞開,新鮮空氣吹進來,逐走煙味。他哥哥坐在他旁邊的床緣上,臉孔蒼白而僵硬。「喝下這個。」他命令,把一杯水塞進麥格手中。
麥格服從他的命令,口渴地飲下那杯水。冰涼的水洗去苦澀和粗糙。「謝謝你。為什麼要費這個力氣呢?」他沙啞地說道。「讓我嗆死就可以輕易地除去家中的敗類。」
「如果你繼續胡說八道,我就會把剩下的水都倒在你頭上。」公爵站起身,堆高枕頭,讓麥格可以舒服地靠著。「你最後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
麥格想一下。「昨天早上。」
公爵拉鈴。幾秒之內,巴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有什麼吩咐,爵爺?」
「送一盤食物上來,還要一壺咖啡和一瓶紅酒。」轉回身面對弟弟,艾柏頓說道。「我以為你會戰勝氣喘,就像我一樣。」
「大部分的時候都會。這是十五年來第二次發作。」麥格皺起眉頭。「你也有氣喘?我不認為我知道。」
「我並不驚訝,你待在家中的時間少之又少。我的氣喘不像你這麼嚴重,不過也夠慘了。」他哥哥轉開視線,神情僵硬。「我很抱歉抽了雪茄。如果我早知道可能會害死你,絕對不會抽它。」
麥格揮揮手。他自己偶爾也會抽雪茄,因為那代表一種小小的勝利。「你不可能會知道。這次發作來得無影無蹤。」
艾柏頓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是嗎?我的氣喘通常在非常沮喪時發作。在父親驚人的臨終演出之後,你絕對有沮喪和憤怒的權利。」
發生過這麼多事情之後,他略帶驚訝地瞭解老公爵才去世兩個星期。「我相當可以接受那件事。這是兩碼子事,和女人有關。」如此輕鬆的回答,不必解釋他的心已經被撕為碎片,同時也剝奪他對自己的絕大多數信心。
「我明白了,」他哥哥平靜地說道。「我很遺憾。」
麥格極欲更改話題。「如果你沒有任何法律問題,為什麼要寫信給我?我在倫敦已經說過,我永遠不會麻煩你或其它人。我已經不再是楊家的一員了。」
「你知道父親的臨終告白對我的震撼並不遜於你?」
「我從你的反應猜到了。」
公爵凝視著燃燒的蠟燭。「那一天,我突然瞭解是怎麼一回事,」他遲疑地說道。「因為父親和他弟弟相互憎恨,所以他不斷挑撥我們,確定你和我會步上他們的後塵。」
「你不是唯一的,蒂亞也同樣憎恨我。」麥格的嘴唇扭曲。「根據我對家族歷史的瞭解,楊家的傳統就是彼此憎恨。」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傳統。在回顧過去時,我看到父親如何虐待你,總是批評、輕視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經常鞭打你。你是家裡的代罪羔羊。」艾柏頓笑一下。「就像絕大多數的頑劣小孩,蒂亞和我意識到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折磨你,也那麼做了。」
「你很精確地描述出我的童年,那又怎麼樣呢?公爵的臨終告白足以解釋他的所作所為。」麥格的下顎繃緊。「他沒有隨手打死我,已經算我幸運了。如果我增加停留在艾柏頓宮的時間,他很有可能就那麼做了。」那是他童年隱藏在心底的最大恐懼。
艾柏頓沒有露出震驚的神情,反而嚴肅地說:「非常有可能。我無法相信他會蓄意謀殺你,但他有火爆的脾氣。」
「另一項家族美德。」
「完全正確。」艾柏頓靠向壁爐,交抱雙臂。「在父親責備你超人一等的能力時,我才瞭解我的心中蓄積著多少憤懣。我是家族的繼承人,從小自視不凡,但我的弟弟不但和我一樣聰明,而且在騎術、槍法和運動方面都勝過我。」一抹幽默的光影浮現他眼中。「我相當怨恨上帝不公的安排。」
麥格聳聳肩膀。「我不知道我天生的能力是否比你強,但是我下過很大功夫。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做得夠好,公爵就會贊同我。我不知道他對我的憎恨根本不可能扭轉。」
「你確實證明你是目空一切的楊家人。沒有人能夠刺穿你的盔甲。」艾柏頓微微一笑。「我也怨恨你可以一下子就消失好幾年,可以去你伊頓的朋友家歡度假期而不必回家。我們排斥你是一回事,你排斥我們則是兩碼子事。何況,我懷疑你過得比我快樂多了。」
「你說沒有人能夠刺穿我的盔甲其實是大錯特錯,」麥格戒備但坦白地說道。「我經常被刺得一身是血,所以我才會遠遠避開艾柏頓宮,好像它是瘟疫蔓延區。但是,為什麼要重提過去的不愉快呢?我好不容易才逐漸淡忘。」
「因為過去是現在和未來的一部分,」艾柏頓嚴肅地說道。「也因為父親不曾教我為人兄之道。」
「我只是你的私生子弟弟。」
「我們無法確知。」
麥格發出驚訝的笑聲。「你認為老公爵故意捏造那個故事嗎?我很懷疑。他像石牆那麼冰冷,但是不曾說謊。他不屑說謊。」
艾柏頓不耐煩地揮揮手。「噢,我相信母親確實有外遇,但不一定表示叔父就是你父親。」
「公爵說母親已經親口承認。」麥格指出。
「她那麼說或許是出於乖戾的心態。她可能同時和他們倆上床,而且不確定誰才是你的父親。」艾柏頓嘲諷地說道。
「你為什麼這麼說?」麥格忍不住問道。
他哥哥露出諷刺的笑容。「父親無法抗拒她。即使她公然和他作對,他們還是睡在一起,所以他才會那麼怨恨她。他痛恨任何對他具有這種影響力的人。」
「但是老公爵說我有他弟弟的綠眸。」
「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艾柏頓反駁。「蒂亞沒有綠眸,她的女兒卻有。我們無法確定你的父親是誰,但這其實並不重要。即使你不是我的親弟弟,也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不論如何,我們都有相同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而且你是我的繼承人。除了你我,其它的任何人都無法完全瞭解在那棟屋子裡長大的滋味。」他停下來,臉頰肌肉抽動。「雖然要成為真正的朋友或許已經太晚,但是,我們至少可以不再做敵人。」
敲門聲響起,麥格十分慶幸,因為他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艾柏頓允許巴洛進入,兩個僕人端著香味四溢的托盤跟隨在後。
他們擺放食物時,麥格驚訝地瞭解他真的餓了,但他仍然虛弱無力,必須費盡全身的力氣才能站起身走向桌前。他慢慢吃喝,許久之後才恢復力氣。艾柏頓只吃一點點東西,比較喜歡喝咖啡。
吃喝完畢,麥格往後靠向椅背,質疑地看著他哥哥。「我真的一點也不瞭解你。你一向如此明理嗎?」
「我也不瞭解我自己,」艾柏頓緩緩說道。「自從父親去世後,我花許多時間思考,發現我不想像他那樣,欺凌四周的每一個人,只因為我是公爵。這聽起來或許有點故作神聖,但是我想要過公正的人生,包括彌補對你的不公平待遇。」
麥格轉開視線,心裡感動萬分,但已經太習慣在家人面前掩飾自己的感覺。「我想過我們在年少時經常打鬥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在許多方面我們都非常相像。我一直不瞭解我倆有多麼相像。」
「對。但是我們並非總是在打鬥。記得那一次我們偷偷跑出去參觀艾柏頓展覽會嗎?」
「我記得。」麥格綻開笑容。他們和村民玩遊戲,吃了太多的零食,就像一般小孩,而不是艾柏頓公爵尊貴的兒子。
還有其它快樂時光。轉身背對童年時光,麥格同時也埋葬好與壞。帝文說得對:過去是現在與未來的一部分,他應該重拾那些消失的歲月了。真正的壞人是老公爵。他的伯父?他的父親?無所謂,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哥哥和姊姊都還活著。他們不是他的朋友,但也不是他的敵人。
他凝視著酒杯。他的朋友絕大多數都和他不太一樣,有個脾氣更相近的朋友或許也不錯。他和帝文應該都夠成熟,足以控制楊家著名的火爆脾氣。既然他哥哥有勇氣嘗試在兩人之間架起一座溝通之橋,麥格當然也不能辜負他。「幾個星期前,」他柔聲說道。「我在倫敦認識一個迷人的美國女孩。她向我描述印地安人的一個習俗,交戰雙方的酋長把他們的石斧埋入土中,作為締結和平的象徵。我們也要那麼做嗎?」
「我相信你只是打個比喻。」艾柏頓苦笑一下。「身為軍人,你可能擁有各式各樣的武器,我卻只有幾把手槍。我痛恨把它們埋入土中。」
「象徵性地做一下就可以了。」麥格猶豫地伸出手。「我已經打夠了,帝文。」
他哥哥用力握住他的手。雖然只握一下子,卻帶給麥格心靈上的安適。在他人生中最漆黑的一夜,希望的花朵已經綻放。
「雖然還很久,但是,我考慮在艾柏頓宮過聖誕,」帝文近乎羞怯地說。「我想邀請你一起過。既然你是我的繼承人,如果你偶爾露個面,一定會很好。」
「謝謝你的邀請。我會考慮——我不確定我能立刻面對整個家族。」麥格聳聳肩。「至於當你的繼承人,那只限於在你生下兒子之前。」
他哥哥歎口氣。「那或許永遠不會發生。怡莎和我已經結婚八年,仍然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所以你一定要結婚。你提過女人的問題。我希望不是很嚴重吧?」
麥格的平靜消失。「不嚴重,只是令人萬念俱灰。迷戀具有毀滅性的女人或許也是家族傳統之一。我一直以為我會娶那位女士,但是我……我誤會她的意圖。」
「想要談一談嗎?」
「說來話長。」
「我有你需要的所有時間。」帝文柔聲說道。
麥格瞭解他非常想要告訴某個人事情的經過,而且眼前的哥哥就是最適當的人選。
他倒了一杯紅酒,走回床邊躺下,斜倚著堆高的枕頭。「我在布魯塞爾時,才真正認識可玲,」他開始說,不曾看向哥哥。「但是,我最初是在西班牙看到她,在野戰醫院……」
麥格在描述他和可玲的交往經過時,並未提起他的感覺,但聲音裡的感情不可能隱藏得住。他好幾次必須停下,啜飲他的酒,以便掩飾他自身軟弱。他哥哥專注地聆聽,不曾須臾打斷他的思緒。
「我一直以為我們有一項共識,顯然我誤會她的感覺了,」他面無表情地下結論。「女人太複雜,也太令人痛苦。我最好還是不要去招惹她們。」
沉默許久之後,帝文說道:「或許吧!」
「你有什麼想法嗎?」麥格問道,聽得出哥哥聲音裡的保留。
「我或許不應該評論。我不要你挖出那把戰斧砍在我的脖子上。」
「說吧!」麥格焦躁不安地扒過他的頭髮。「我還是搞不清楚我怎麼可能錯得如此離譜。」
「其實,這就是我感覺到的重點,」他哥哥緩緩地說道。「身為公爵的繼承人,我學會評斷他人個性的能力,而且知道基本的個性是不會改變的。我很難相信一個如此溫暖親切的女人會在短短幾個小時內變成一個貪婪的蕩婦。其中之一必然是假的;溫暖親切,或者貪婪。」
「不可能是溫暖親切。有太多例子證明不可能是偽裝的。」可玲的歌聲在他腦海中縈迴不去,為那個垂死男孩唱著催眠曲,或者為他自己。「不幸的是,欺騙的才華也相當橫溢,就像貪婪。」
「或許有其它因素介入,某個你不曾留意到的因素。」帝文沈思地揉揉下巴。「舉個例子,或許史廓爾領主的中風是導因於可玲突然良心發現並承認她的欺騙。我認識那位領主,他是脾氣暴躁的老惡魔。他或許說過,只要嫁給她堂兄,他就會原諒她,出於罪惡感,她只好答應。」
「女人會因為罪惡感而嫁給她討厭的男人嗎?」麥格懷疑地問道。
「我說過,這又是一個例子,可能有千百個原因。我常常發現,在我無法理解一個人的行為時,其實是因為我不瞭解他的動機。」帝文歎口氣。「也有可能她真的是個蕩婦。我真的不應該評斷,畢竟,我從未見過那個女人。」他站起身子。「我該走了。你要回艾柏頓宮嗎?我很歡迎你。」
「今晚不行,我太累了。或許明天吧!」麥格揉揉疼痛的眼睛。「要巴洛送些熱水上來。在洗乾淨之後,我會睡得比較好。」
「好主意。如果我是法國士兵,看到你現在的模樣,一定會立刻投降。」
「有些就是這樣。」他們倆一起大笑。「謝謝你努力嘗試締結和平,我永遠不會做這種嘗試,連想都不會。」
「我知道,所以才必須更加努力。」帝文碰觸一下弟弟的肩膀,然後轉身離開。
麥格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思緒一片紊亂。熱水送上來後,他洗澡、刮鬍子,感覺比較像個人了。把剃刀收回馬鞍袋時,突然碰到那個萬花筒。他拿高銀管湊向眼前,晶瑩的星星在裡面閃亮。破碎的彩虹。片段的希望。破碎的夢想。他轉動管子,彩色玻璃移動,轉換成新的圖案。
他的第一個萬花筒曾經慰藉他早期的人生。凱玲死後,他常常連續看好幾個小時,嘗試迷失在那些變化無窮的美麗圖案中,暫時忘卻他紊亂而失序的人生。
他和帝文不一樣,缺乏評斷他人個性的能力。即使在可玲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他之後,仍然無法停止對她的渴望。
他轉動萬花筒,圖案轉變為五顏六色的閃亮雪花。
今晚之前,他一直認定哥哥對他只有滿腔的敵意,但是他錯了。如果他在判斷帝文時可能錯得如此離譜,在判斷可玲時,是否也會有相同的錯誤?
基本個性不會改變。
他再次轉動萬花筒,但已經看不到新的圖案。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成形,催促他冷靜而理智地加以分析。
可玲和凱玲不同。雖然她也常常說謊,而且本事高強,但總是出於必要,她一直很誠實。而且她從來不曾有殘酷的行為。或許他是太快接受她徹底愚弄他的想法了。
他仔細回想可玲的一舉一動;是什麼未知的因素驅使她遣走他?
不是貪婪。貪婪的女人不會賣掉她母親的珍珠,把錢分給丈夫的情婦。
為了向垂死的領主贖罪?有可能,但她只認識她祖父幾天。她對領主的忠誠應該不會高過對麥格的。
她害怕領主會剝奪艾美合法的繼承權利嗎?這真的有可能。麥格會把艾美視為他自己的女兒,但是可玲或許並不瞭解。她也不知道他有多少財富。如果她以為他只有一般幼子的財產,可能會相信母親的職責要求她竭盡所能地為女兒保住史廓爾。
這些動機都很合理,但仍然不足以解釋她殘酷的行為。
他再次轉動萬花筒,一面整理著各種可能。最足以解釋可玲不尋常行為的理由就是她明顯的恐懼,但是,她到底在怕什麼呢?
潘利夫。
根據可玲的說法,潘利夫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孟克林。正直的男人會在當時立刻揭發。利夫的隱瞞顯示他有某些隱藏的動機。他冷酷無情,而且憎恨失去史廓爾。在領主選擇可玲為繼承人後,為了保住史廓爾,他當然必須強迫美麗的堂妹嫁給他,不是嗎?
在可玲要求麥格離開時,利夫一直在另一個房間裡聆聽。後來,她幾乎是急著趕走他。如果利夫用槍指著她,就足以解釋一切。
他放下萬花筒。或許他是在無中生有,也或許不是。唯一能夠確定的方法就是返回史廓爾島,利用利夫不在一旁監視的空檔和可玲交談。
如果他錯了,最嚴重的結果也只是再次氣喘發作並威脅他的生命。他撇撇嘴。他願意再次冒險,如果他的推理正確,可玲或許正置身可怕的危險之中。
他想立刻啟程,但是他已經筋疲力竭,必須等到明天早上。
他吹熄蠟燭,躺回床上,思緒忙碌地運轉。他不再騎馬,租輛馬車會比較快,也比較不費體力。他應該可以在明天晚上抵達史廓爾,這一次,他下會再那麼容易被趕走。
艾柏頓公爵朝弟弟的紙條皺起眉頭。真是麥格的典型作風,天一亮就不顧疲憊地衝回史廓爾。他真希望他能多停留一會兒,好好發展兄弟倆之間的嶄新關係。
想到弟弟可能會在史廓爾發現什麼時,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孟可玲或許真的是一個冷酷的蕩婦,島上並沒有真正的危險,但也有可能不是這樣。帝文和潘利夫見過幾次面,發現那個男人非常工於心計,甚至是個危險人物。或許他應該親自前往史廓爾。麥格是好勇鬥狠的專家,但是身為公爵,帝文相當清楚如何展現他的權威。或許會派得上用場。
做好決定之後,他按鈴傳喚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