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做完例行檢查,采過藥品和飲料標本,把屍體裝進淺綠色帶塑料膜的無紡布袋,托803總部的同事裝車送走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我拒絕了傅先生和我一起吃飯的邀請,準備獨自下樓騎自行車回總部。這個下午還有的忙吶。
為了防止迷路,我站在二樓的走廊向下瞭望,確定從樓梯(位置比電梯還要隱秘)下去後正確的行徑。從上方看,攝影棚被三夾板隔成大小不同的空間,有一些小得像老式的照相室,而另一些前方擺了不少凳子,像是可以容納上百個現場觀眾的樣子。在這些隔間之間,則是早上讓我迷路的彎彎曲曲的通道。重案組的警官已經清過場,拉了警戒線,有幾個籃球場大的攝影棚感覺空空蕩蕩,氣氛詭異。這時,一個黃乎乎的腦袋吸引了我的注意。
「沒想到這小子還混在這裡!」下意識地,我幾乎要立刻喊來清場的警官,轉念一想,我悄悄從樓梯下,走向那個小隔間。
儘管穿著老式的棉鞋,自以為腳步很輕,我一靠近5號攝影棚的門口,N就發現了。他欠起身,抱歉地笑了笑:「朱醫生,是你啊。累了吧?忙了一個上午,你真是辛苦了。請坐一會兒吧。」他伸手拉過一把凳子。
我在他先前坐過的箱子蓋對面坐下,隨口說:「你也感冒了?」
他露出不解的樣子。我指了指他看上去有點紅的鼻尖,接著說:「T傳染給你的?還是你傳染給他的?」
他撇了一下嘴,似乎想做出一個感覺滑稽的笑容,不知怎麼的中途被打斷,只有嘴角牽動的痕跡:「這陣子感冒的人很多啊,也許傳來傳去誰也不知道是被別人傳的還是自己傳給別人的了。你穿得少,不怕著涼嗎?一大早把你請出來,太匆忙了吧?要不要我拿件大衣給你?外面很冷的。」
「不用了,」我說,「我待會兒要騎自行車,運動著就不會覺得冷。你也坐下吧,不必在我面前那麼拘謹。我不是警察,不會盤問你。」
他坐下,垂下眼睛,臉上如同一張白紙一般毫無表情。我盤算著是不是要越俎代庖,為胡警官搜集一些額外的證據,又怕打草驚蛇或是無意中再次透露什麼信息給不可避免地即將接受全面調查的人。所以我保持著沉默,等待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最先想到脫口而出的話常常是暴露內心真正想法的鏡子。這是不少警官的經驗之談。趁著這個機會,我打量著他,如果再高10-15公分,換一個簡潔樸素的髮型來配合他端正的臉龐,應該是個很漂亮的男子。
「很抱歉今天早上說了冒失的話,請你別往心裡去。」N輕輕地說。
「沒關係,」我說,「803該給我們買新的工具箱了。美工也不錯,上次我被人當作抄煤氣表的。」嘴上我顯得很大度。其實,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讓他以為我們現在在談論的是他誤認我的事,而不是他無意中漏出的事先知道T可能有意外的事。我希望他忘記或者至少不十分確定這件事是否已經洩露。欲擒故縱,這是詢問的基本策略。罪犯總是會漏出馬腳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坐在那裡,手肘擱在膝蓋上,十指相合,用雙手拇指支撐著下巴,目光似乎聚焦在無形空間的無限遠處。這應該是很不尋常的事,因為他的工作似乎就是在別人尷尬沉默的時候想法引起新的高潮。難道他也在運用我的手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有些忍不住了。無聊地望著四周,我指了指他身後用帆布蓋起的大箱子問:「那個是什麼?看起來像個籠子。」
他似乎從白日夢中醒來,隨即不好意思地一笑,答道:「是哪個節目用的道具吧?」
「哦?」我等著他的下文。但是他又陷入一張白紙的狀態。我有些不耐煩,沒話找話地問道:「是什麼道具呢?這麼大?」
「說的是呢。是挺大。」
聽到這種內容等於零的回答,讓我非常不舒服。好像他在刻意隱瞞著什麼情緒,或是過分沉浸於激烈的思考,敷衍別人的打擾。我站起身說:「讓我瞧一瞧吧。」舉步往箱子走去。
我感覺到,而不是看到他的目光烙在我的背上,連從心臟泵出的血,也增加了溫度。我走得很慢,很遲疑,故意象暑假參觀博物館的孩子一樣享受著延長走向展品的路程帶來的更多的享受時間,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意識到他該開口說什麼。但是,當我揭開帆布的一角,露出膠合板搭制的箱體的時候,仍然沒有聽到那特殊的沙啞的聲音響起。這讓我很懊喪。看來警官們耍酷的方法只適合警官們耍酷用,法醫用的時候就沒用了。
「看上去沒什麼了不起。」我無奈地放下帆布,「算了,不看了。我先走了。」
「再見。」N說。
我只是聳了聳肩,心裡想:「誰能保證還能在電視上見到你?」但是嘴上「嗯」了一聲作為回答。我走出攝影棚,對碰上的第一個迎面走來的警官說:「有無關人員滯留在5號攝影棚,請注意清場。」
***
我推著自行車路過警車邊上的時候,胡警官從車窗裡探出腦袋來:「朱夜!來吃飯吧。有你一份。」
「我不餓!」我沒好氣地說。
「又心情不好啦?」他笑瞇瞇地盯著我。
我們是老相識了,自從我還是一個實習的菜鳥法醫時,我們就常搭檔。他有發達的第六感覺,但是如果沒有證據,第六感覺不能用於指控嫌疑人。正因為他的第六感覺過於發達,一般性的法醫工作程序不能滿足實現他的第六感覺的願望,所以他總嫌我們工作得不夠仔細。
對於803總部的法醫來講,每次與胡警官的交鋒都是展現自我、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到極點的一次機會,和他一起工作時常常有一種猛咬他而後快的慾望,完成工作後又會有一覽眾山小的快感。有幾例經典的案例還發表在雜誌上,並寫進了最新的教科書。所以重案組和803之間保持著一見面就吵架,一分手就想念,吵了又好,好了又吵的年輕衝動的情侶般的關係。
「就是你!」我說,「好不容易從那個水泥塊中分離出足夠分析的樣本了,卻被拉出來驗屍!」
「水泥塊下次再說,先吃飯!快來!菜要涼了。吃完了順路帶你回803。」還沒等我點頭同意,他親自從麵包車上跳下,把我的自行車扛進車上。
「喂!著什麼急啊!」我叫道,「我又沒說不上來吃飯!」這是我保持尊嚴的最後的方式。
所謂請我吃的飯只是街上買的盒飯,但是對於工作了一個上午的飢腸轆轆的人來說,這個盒飯來得及時而有效。我坐在後排的座位上,胡警官遞上一盒煙。我搖搖頭,他獨自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車裡沒有空調,果然冷得很,只有盒飯似乎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熱氣。我才吃了沒幾口,胡警官就催促道:「有什麼發現?」
「沒有。」我嘴裡含了排骨,含混地說,「為什麼是你?一個歌星的死為什麼不讓分局的行偵隊先來查,直接勞動你大駕呢?」
「死亡原因是什麼?」
「還沒發現,正等著你的感覺來提醒我該重點檢查什麼呢。」
「這次我決定做個謙遜的合作者,讓你先說。」
我挑起眉毛瞥了他一眼,彷彿看到太陽從南邊出來:「我想你肯定已經有一些想法了,為什麼不拿出來支持我一下呢?你知道我不喜歡把精力過多地花費在屍體上,實驗室裡還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去做。你說出來,我會好好聽著。這樣你我都省心省力。」
「那……」他瞇起眼睛,噴出一口煙霧,「我會撇開屍體,盯著傅先生這老狐狸查到底。」
「那可不符合我工作的範圍,」我說,「你為什麼對他那麼有把握的呢?」
窗外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因為胡警官有秘密情報員。」隨即,那年輕女子一貓腰上了警車。「敝姓穆,穆桂英的穆,」她自我介紹道,「最近和胡警官的交情越來越深了。真希望這件事結束以後一直能保持下去呢,好不好,胡警官?」她交叉兩條裹在牛仔褲裡的長腿坐在我旁邊,鮮黃的滑雪衫給破舊的麵包車抹上一抹亮色。我蜷縮進後座的角落裡,她的年輕、美貌和活力無形之中給我壓力感。
「我來介紹一下,」胡警官說,「每週星聞的記者穆小姐。這是朱醫生。別給這小子的稱呼騙了,他可不會治病救人。」
我心裡暗暗不快。不是因為胡警官當眾損我,而是他居然會從狗仔隊那裡打探消息。在這個連正規大報都難保不登假消息的年代裡,青春偶像流行快報的記者,算得上哪一類的消息來源呢?可靠性連E級都達不到吧。
胡警官沒有在意我的眼神,繼續抽著煙。穆小姐在我忙於吃飯的間隙把各種途徑匯總來的消息一一道來。1個月前NTG的成員T在網上最喜愛的男星評選中勝出,隨即被得票緊隨其後的N的忠實FANS指責為編製投票程序作弊。網上的爭論逐漸升級,直到最後T收到死亡威脅。為了慎重起見,MICHEL事務所所報了案,按照正常程序開始調查,結果發現這裡面蹊蹺得很。當然,除了行偵隊的調查結果外,少不了穆小姐主動提供的內幕消息,她要求的回報則是對以後發生的事件的全程獨家報導。
NTG的成員都是青梅竹馬的交情。性格倔強叛逆外表出眾才華橫溢的T從來都是眾人矚目的對象,近幾年以來越來越不滿意事務所對他的嚴格限制,暗自尋找著脫離NTG獨立發展的機會。事務所上層對他這種近於叛變的行為非常不滿,數次找他談判,同時密令作為NTG領隊的N加強對T的監管。
N雖然是NTG創立以來公開的領隊,過去星路歷程一直不如T輝煌,只是一個搞笑節目的主持人。直到最近出演了一系列以教師為題材的電視劇才迅速竄紅,風頭大有追上T之勢。N為人隨和伶俐,深得事務所上層的喜愛,曾經傳聞N將逐漸脫離偶像明星生涯進入事務所的管理層,後來因為FANS的抗議,這件事最終成了傳聞。
T和N交惡的傳聞則是今年才開始的。有細心的人發現從演唱會歸來去參加記者招待會時,NTG乘坐的包租的大客車上,T和G親密地同坐一個雙人座位,一路說說笑笑。而N獨自坐在對面靠窗的雙人座位上,中間隔著走道和一個空位子,默默地望著窗外。下車時N也是一個人走在前面,一直到進入記者的拍攝視線,T和G才靠攏N,共同步入會場。據說起因是T不滿N對事務所過度委曲求全幾乎低三下四的態度。
不斷有人猜測NTG什麼時候會解散,但是忠厚內向的G似乎是一劑溫和有力的粘合劑,在N和T的離心運動之間維持著必要的張力。這就是神奇般維持達近10年之久的長盛不衰的當紅偶像組合NTG的內幕。
因為投資失利,MICHEL事務所近年虧空很大,隨著大環境下經濟的滑坡,藝人的廣告、演唱會和電視劇拍攝的收入連年降低,事務所入不敷出。在這種情況下,卻額外給事務所旗下最紅的偶像團體NTG的三個成員N、T和G購買了巨額的附帶意外險的壽險。
「有沒有聞出什麼不對的味道來?」胡警官吐出最後一口煙,又點上一支。
我放下空盒飯盒子,謝絕了穆小姐遞上的餐巾紙,很老派也很環保地掏出手帕抹抹嘴,接著說:「老一套,詐騙保險費。如果沒有猜錯的話,T的保險受益人是事務所吧?」
胡警官瞇起眼睛:「這就是出怪的地方。N和G的保險受益人都是事務所,而T的卻是N和G。穆小姐,上次托你打聽的你打聽到了嗎?」
穆小姐說:「據說那還是T自己要求的。那正是NTG參加一部偵探片的特別演出以前。演出中有所有隊員坐在電梯頂上隨電梯升降的鏡頭。當時片場出過一次意外,MICHEL事務所的律師對大明星們的安全非常擔憂,要求事務所管理層給他們買追加保險。」
「哼,」我說,「與其說擔心他們的安全,不如說擔心失去他們後事務所的財務安全。」
穆小姐繼續說:「當時T非常反感,堅持要將N和G作為保險受益人,說反正要死NTG會死在一起,事務所總會得到所有保險費。如果把事務所作為受益人他有被出賣的感覺。」(胡警官補充道;「這小子倒是聰明人。」)「談判進行得很艱難,因為T絲毫不肯讓步。管理層擔心他會藉機提出脫離事務所,最後答應了他的要求。天才的胡警官料到在事務所和NTG之見保持了很久的微妙的張力平衡即將被打破,暗暗注意上了NTG和MICHEL事務所。這次一接到消息,就趕了過來。說實話,朱醫生,我也很佩服他的第六感覺呢。本來我以為NTG總還有1、2年可以維持的。」
「為什麼不把N作為嫌疑人呢?」我說,「他不也是罪行的受益人嗎?」
胡警官說:「那也太明顯了。而且,只要事務所稍微使一點手段,不怕不能從N和G手裡把錢弄回來。」
我朝他使了個眼色。在他反應過來以前,穆小姐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那麼你們自己先討論你們的內幕情報好了。有一點結論性的東西被忘了告訴我就是了。」她放下一個資料袋,擰身從狹小的座位間穿過,跳下車,邁著輕鬆的步子消失在拐角。
「有意思的女人,」胡警官說,「可愛,但不適合做老婆。她會把你初戀情人第一次和你約會時穿的裙子乘過的電車車票都找出來。」
我把我發現的告訴了胡警官。他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嗯,有意思,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不過按照我的感覺,還是傅先生更可疑一點。不管怎樣,詳細的調查他是逃不掉的了。我們走吧,下午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你也是。給我好好查!」
***
污濁的河水邊,樣式普通毫不起眼的灰色大樓裡,803的同事們奮力戰鬥了一個下午,終於在5:00開始的碰頭會議前完成了驗屍。或者說做完了我們能做的,因為……
倪主任抱著胳膊,低頭看著膝蓋,和803的同事們一樣一言不發。楊局長一手握著鋼筆,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重案組的警官們小聲議論著,胡警官咬牙切齒地盯著我,而我捧著作為發言依據的驗屍報告呆立著,臉色鐵青,頭腦和「死亡原因」一欄一模一樣:完全空白。
「就這些?」胡警官終於發話了,「你們忙了一個下午,什麼結論也沒有?市局投了那麼多錢給你們買進口儀器、高級電腦,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都查不清楚?」
「你不能否認儀器的作用,」我說,聲音由於底氣不足而游移著,「至少我們證明了T不是死於嚴重外傷、重要內臟疾病、電擊,體內只有很少量的咖啡因,也不是巴比妥、安定類、氰化物、亞硝酸鹽、有機磷農藥等常見毒物中毒。」
「當然,」胡警官不屑地說,「照你這樣辦,我還可以加上幾條:他不是燒死的,不是淹死的,不是上吊死的,也不是吃飽了撐死的。」
我求救般望向倪主任,他沒有抬頭,我只得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雖然病理組織染色切片的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從冰凍切片來看,有組織缺氧的徵象。我個人認為他死於窒息的可能比較大。」
「這個可能不能作數……」金醫生喃喃地說,看了胡警官一眼,吞回到了喉嚨口的話。倪主任做了一個「說下去」的手勢,他避開胡警官的目光,對著我說:「那些不是特徵性的徵象,凡是臨近死亡的人都可以有的。」
「那麼你有什麼高見?」胡警官咄咄逼人。
「我是說……」金醫生推了推被汗水潤滑幾乎從鼻樑上掉下來的眼鏡,「有沒有電擊死的可能?屍體表面非常乾淨,一點暴力的痕跡也沒有,應該是在很短的時間內來不及反抗就死亡的,電擊死就會有這種現象。」
「怎麼解釋現場?」陸警官發問。
「雖然現場沒有電極之類的東西,但是大家都承認屍體被移動過,218房間肯定不是第一現場,是吧?」
803的同事們紛紛點頭,除了倪主任。他仍然在沉思中。
金醫生接著說:「有沒有可能搜查每一個有導線的地方?」
「工作量簡直是天文數字!」陸警官歎道,「那可是攝影棚!到處都是電線!到處都有可以用作電極的東西。」
「電流斑呢?」倪主任問道,「如果通過電,身上一定會有電流斑。沒有這種特徵性的傷痕不能判斷為電擊死。」
「可能在非常隱蔽的地方,」說話對象是倪主任,金醫生開始有了自信,「比如頭髮下面的頭皮上,腳趾縫裡,外耳道裡,舌頭底下,甚至直腸裡。」
「都檢查過啦!」我沒好氣地說,「連頭髮也全部剃掉地徹底檢查過啦!」
「T死亡後被移動前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一直沒出聲的楊局長問道。
「這個,」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肯定地回答的問題,「是坐著的。」接著我解釋了一下。屍斑會分佈在屍體未受壓的較低部位,根據這個原則,如果T死亡當時就是這麼左側躺著,左頰、左側髖部上方一點的腰部和左側臀部應該會有屍斑。但是現在都沒有。左腿和右腿的屍斑分佈幾乎對稱,左手和右手也一樣。坐骨結節--也就是臀部坐在凳子上的地方--完全沒有屍斑,唯一合理的解釋是當時這個部位是受壓的。同時,T死亡以後坐位的姿勢保持了一定的時間,直到開始變得僵硬,所以即使被放在左側躺著的體位膝蓋也幾乎彎成直角地彎著。
「等一下,」金醫生好像新發現了什麼,「T換過衣服洗過澡對不對?」
「說得確切一點,是換了浴衣,內衣沒有換。」
「你確定?有什麼依據?」
「內衣上有咖啡的味道。」我說出口後,非常後悔,因為警官們和同事們全部齊刷刷地盯了我3秒鐘,然後爆發出一陣狂笑。「你哪來這麼豐富的想像力?哈哈!」「以後警犬可以下崗了。嘻嘻嘻。」「沒想到朱醫生有這種愛好,呵呵呵!」
我漲紅著臉,努力拼湊著不成句子的話語,意在說明自己是出於科學嚴謹的態度才充分檢視每一件證物。還好倪主任救了我:「金醫生,你有什麼看法?說下去。」
金醫生收起笑容,正色道:「他有可能是泡在浴缸裡的時候,被投入浴缸的電極電擊致死的。這種情況下可以沒有明顯的電流斑。兇手直到確定他已經死亡,或者是因為放掉浴缸水的耽擱,過了一會兒才把他放置到218室,形成剛才說的屍斑和屍僵的形態。因為一時找不到乾淨的內衣,就把穿過的再套到他身上,偽裝成那樣的現場。」
他很自信地環視四周,等待警官們恍然大悟的歎息和同事們的喝彩。但隨之而來的是胡警官譏諷的笑聲:「那幢樓裡一個浴缸也沒有,金醫生。休息室裡只有淋浴龍頭。你是不是要我手下把龍頭擰開看一看裡面有沒有插好的帶電的電線?」
「那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金醫生的目光墜落回自己的膝蓋上,說話聲越來越小,及至完全消失。
倪主任再次發問:「怎麼解釋口部溫度高於深部體溫?」
我感覺無論怎樣搪塞,警官們的反駁都會把我的自尊心再次撕掉一大塊,所以我老老實實地答道:「我不知道。」
他接著問:「既然什麼外界影響的痕跡都沒有,有沒有考慮過T是自然死亡?」
警官們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我也搖搖頭:「體表有一些陳舊的淤痕,幾乎已經消失了。上呼吸道有一些輕微的炎症,非常輕微,我都懷疑這點症狀是不是需要吃感冒藥。看他的肺裡面,應該是常抽煙的,胃和十二指腸有幾個不大的潰瘍,其他器官都正常,沒有發現重要臟器致死性病變。至於是不是很特殊的單單累及心臟傳導系統導致心跳驟停的心肌炎,要等病理組織染色切片出來才能知道。這種病很少見,我覺得希望不大。而且,現場的情況,您看呢?」倪主任點頭。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這是個棘手的案子啊。」最後楊局長說道,「但是,死者是在媒體上很有影響的藝人,媒體會盯著我們破案的進度。大家要注意紀律,保守秘密,盡一切可能,集中所有力量,早日破案。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等法醫有了鑒定結果再碰一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