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後。
凌晨三點鐘,教會醫院的急診室裡,林書亞坐在看診桌前研讀最新一期的醫學期刊,一旁兩名護士正在整理剛剛使用過的藥品架。
同是輪值夜間急診的內科主任卓彥宏,端著四杯溫熱的清茶走了過來,將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另兩柘擱在桌角,招呼著:「書亞,喝杯清茶。」
林書亞抬起頭來露出微笑。「謝謝。」話落便端來清茶淺啜一口。「是包種清茶。」
「答對了!是老家寄來給我的。今年雨水足,比去年豐收,你喜歡嗎?我拿一包給你。」卓彥宏說。
卓彥宏是在林書亞請了一年半的長假期間,從中部某市立醫院轉調到南部這家教會醫院的。巧的是,他是喬思賢的高中同學,所以他和喬家三兄弟頗熟。這次院長為了得到林書亞這個王牌,煞是費盡心思,用盡手段,學長、學弟「喬」了快一個月,院長又召回在北部醫院當外科住院醫生的兒子和外甥,以一雙換一個的條件,才從昔日學長所管理的市立小醫院把林書亞挖角到教會醫院來。有了林書亞這個王牌,外科簡直如虎添翼,評價立刻躍升了一級。
「謝謝。」林書亞笑著向他道謝。
卓彥宏拉過一張椅子在看診桌前坐下,低聲問:「你每個月輪—星期的急診夜班,思羽不會有怨言嗎?」
林書亞笑答:「不會,他已經習慣了。以前我在聖若醫院時,值班的時間和天數更長,現在這樣已經算是悠閒了。」
卓彥宏點點頭。「以前我曾到外島服務三年,在那裡,因為設備和人員不足,重症病患得送到本島,我成了校長兼打鐘的,各種疑難雜症包辦,簡直快成了萬能醫生了。而你,正好相反吧,一定處理過許許多多的高難度大手術,所以來到這裡反而有一種輕鬆感。」
林書亞只是笑而不答。
卓彥宏轉眸看了眼正在二號病床邊、一直治療被汽車追撞而摔傷的機車騎士的兩個年輕人。「咱們院長大人的公子和外甥被強迫召了回來,除了得輪流去市立小醫院填補你的原職外,還得跟著你值夜間急診,和充當重大手術的助手,應該不會比他們在北部大醫院當住院醫生來得輕鬆吧?不過倒也沒聽說他們有任何怨言就是了。」
林書亞望向那兩個邊治療邊討論的小學弟,露出讚許的微笑。「他們都是很認真、也富熱忱的年輕人,是外科界未來的棟樑。」
卓彥宏卻接口說:「如果得到你的指導還沒辦法成器的話,我看也該要打屁股了。可知有多少後進都想得到你技術和經驗的傳授而不可得呀。」
「我沒你說的那麼厲害,還是有許多不足之處。」林書亞謙遜地說。
他這種有自信、不驕傲又隨和的態度,走到哪裡都不會樹敵的,卓彥宏每次和他一起輪值夜間急診時,心情都挺愉快的。
一會,鄭世裕和湯碩謙結束治療走了過來,由鄭世裕向卓彥宏報告。「主任,我們結束治療了。」
「辛苦了。坐下來歇口氣、喝杯清茶,不過已經不熱就是了。」卓彥宏指指那兩杯清茶。
「謝謝主任。」兩人異口同聲說,然後各自端起一杯清茶飲用。
林書亞看著兩人。
「該注意的細節都有注意吧?」
「有的,學長。我們都有照你教過的去做,一個細節都沒有漏掉,表哥可以保證。」湯碩謙搶快一步回答,卻故意把責任推給只大他兩個月的表哥。
林書亞微笑點頭。這個小學弟有著末泯的頑皮童心呢。「你們都做得很好。」
鄭世裕卻忍不住白了表弟一眼。表弟從小就是個跟屁蟲,不管他做什麼,他都要跟到底,就連念醫學院也是,五個月前,他那擔任教會醫院院長的老爸,一通電話就把表兄弟兩人召了回來。問老爸理由,他只說回來了就知道。
雖然有點生氣和莫名其妙,但表兄弟兩人還是依言回來了,一回來才知道老爸竟禮聘到自離開聖若醫院便銷聲匿跡、有著「奇跡之手」封號的林書亞,而林書亞同時也是大他們好幾屆的同校學長。當初在校時,同學間談論起了這位揚名外科界的畢業學長,每個人都是一臉崇拜無比的神情,更有不少同學希望畢業後能進入聖若醫院,跟在學長身邊學習。
雖然不知道老爸為什麼這麼厲害能網羅到林書亞,不過對於這個突然降臨的幸運,表兄弟當然不會放過,因此不管他老爸開出多少的附帶條件,比如每隔一個月要輪流到公立小醫院去頂替林書亞原本的職缺,還要和林書亞一起值夜間急診,林書亞所進行的大大小小手術,他們都要跟在他身邊當助手兼見習。雖然有點辛苦,但表兄弟倆都覺得很值得,因為林書亞不會藏私,對兩人更是傾囊相授,要求嚴格,但不會嚴厲,不過才短短幾個月,他們都覺得所學到的東西,可能得在大醫院裡再多耗個兩、三年才能學得到,因此他們不但覺得獲益良多,對這個學長也更加崇拜、敬服了。
這時,緊急聯絡鈴聲響起,護理長立刻上前接聽,不一會,朝向這邊發話。「林醫師,山路發生墜車事件,有一個重傷者仁心醫院沒有人力可以處理,問可否轉到我們這裡來?」
林書亞毫不猶豫的便點頭。「可以。請他們立刻轉過來。」
護理長回頭即刻回復對方。
林書亞則站起身來對鄭世裕和湯碩謙說:「學弟們,準備上工了。」
「是。」表兄弟異口同聲,一仰頭就把杯中清茶喝光,快步上前跟隨在林書亞身後。
清晨七點十分。
林書亞從急診室下班走向停車場,行進間和不少醫護人員以及外出散步的病人互道早安。
藏上安全帽和口罩,他把機車推出停車格,發動引擎,從醫院後門離開,穿過兩條僅容一輛汽車通行的小巷。
老舊社區的早晨是安靜的,偶爾可以從半掩的木門窺見院子裡的老人家,正在為栽種的花草澆水:這裡雖然有著遲暮的氣息,卻也讓他回憶起和范奶奶一起生活的那段溫馨時光。
騎到小巷盡頭,林書亞轉進田間小路,兩旁種植著水稻和雜糧,水稻已飽滿垂頭,谷粒漸變黃綠色,更遠處已有收割機在田里作業,晨風送來陣陣新鮮稻梗的清香。
穿過遼闊的農田,田間小路的盡頭是六線道的大馬路;紅燈亮起,林書亞停下等待。馬路對面的小社區裡,他和伴侶的家就在其中。
綠燈亮了,他穿越大馬路進入小社區,在一棟屋齡十年、外觀不甚起眼的兩層樓建築、屬獨門獨院的屋子門外停下。他用遙控器打開側門,等在門後迎接他的,是三個月前才從收容所領養回來的一隻約兩歲大的柴犬太郎。
林書亞把機車騎進車棚,太郎也搖著尾巴跟到車棚處。他停妥機車,脫下安全帽和口罩,拿過腳踏板上的提包,蹲身伸手輕搔愛犬的耳後,稱讚它:「太郎好乖哦,來迎接把拔嗎?」
太郎的尾巴搖得更用力了。
「我們進去吧。」林書亞招呼愛犬進屋。
屋子裡,喬思羽在臥室內對鏡打領帶。
「我回來了。」
林書亞把提包拿到書房放好,才走向臥室,打好領帶的喬思羽想給愛侶一個歡迎之吻。
不意林書亞卻比個且慢的手勢。「我要先進去洗澡。」
每當愛侶這麼說時通常表示值班時有幫病人動過手術,喬思羽就問:「病人嚴重嗎?」
林書亞從衣櫃取出換洗衣物。「肋骨斷裂插進肺部,情況並不是很樂觀,我請加護病房的人員多留心些。」說完便走進浴室。
喬思羽只是笑了一笑。雖然愛侶嘴上說著不太樂觀,但依愛侶謹慎的態度來推論,病人都還有六、七成的活命機會。此時他感覺到有個毛絨絨的東西在腳邊鑽來鑽去,低頭一看,原來是愛犬太郎。
「我們先到飯廳去等把撥吧。」
喬思羽招呼愛犬走向飯廳,餐桌上早已準備好兩份早餐,那是他一早起床後弄的。他走過去把適量的狗飼料倒進愛犬專用的小盆裡,不忘叮嚀它:「要慢慢吃哦,不會有人跟你搶。」
太郎對他搖搖尾巴,走至碗邊開始吃它的早餐。
一會,林書亞從臥室出來,穿了套寬鬆舒適的運動服。
喬思羽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舒臂將愛侶擁進懷裡,來個纏綿的熱吻。
好一會,膠合的唇才分開,末了喬思羽還貪戀不捨地在愛侶頰上輕啵一個,林書亞也習慣了伴侶的頑皮心性,就隨他了。
「快來吃早餐吧。」
喬思羽招呼愛侶。
林書亞拉開椅子坐下,早餐是伴侶精心準備的五穀飯、一小碟燙青菜、一塊迷迭香烤雞排、一小碗五彩生菜色拉、一碗味噌湯。
吃飯速度頗快的喬思羽,很快便把早餐席捲一空,將空碗盤收至洗碗槽,到書房套上西裝外套、拿過公事包就欲出門上班。「我去上班嘍。」
林書亞只得暫時放下碗筷,起身送他出門,太郎也跟在他的腳邊。
「路上小心。」
送走伴侶後,林書亞才又回到餐桌。
吃過早餐後,把自己和思羽的碗盤用清水略略沖洗後,送進自動洗碗機裡清洗。
接著,他走到屋後,把思羽昨晚洗好的衣服從洗衣機裡取出,晾在加蓋的透明屋棚下方,這樣衣服不但可以曬到太陽。也不愁下雨時沒人在家衣服會淋濕。
愛犬太郎也跟到後院,趁這個時候到廣大後院的角落處,一個它專用的廁所用地排解一下,結束後還用後腿抓上往後踢。
林書亞晾好衣服,拉過水管打開水龍頭,讓後院的草皮和灌木獲得水分的滋潤。太郎看見主人在澆水,連忙快步奔向走廊,坐在廊上看主人灑水,更密切注意著水會不會突然灑到它頭頂上來。
林書亞只是含笑看著愛犬,因為思羽老是會趁隙用水對它惡作劇,所以只要每次澆水,它就會趕快跑到走廊上,看情況不妙時就可以立刻避進屋裡。
結束澆水後,林書亞覺得睡意漸濃,忍不住掩口打了個大呵欠,轉身招呼愛犬進屋去。他想要去會周公了。
下午兩點半。
外面大門的升降開關發出一聲輕響,接著鐵卷門緩緩向上升起,一輛黑色賓士車駛了進來,然後鐵門又緩緩降下,車子進入車棚熄火後車門打開,喬思羽拿過公文包下車,然後輕輕關上車門。
他走至門前,拿出鑰匙開鎖。門才一推開,屋裡聽到車子聲響的太郎已習慣地等在門後,看見主人便興奮地汪叫兩聲。
喬思羽見狀,忙蹲下身用手輕捏住它的嘴巴,輕罵:「別叫呀,會把把拔給吵醒的。」說完才放開手。
太郎果真不叫了,換成拚命搖尾巴示好。
喬思羽便拍拍它頭頂表示讚許,反手輕輕關上門,躡足走向書房,放好公文包和電腦,脫下西裝外套掛好,然後輕步走進臥室。
他悄然無聲地走向床邊,輕輕地在床緣坐下,凝看仍睡得香沉的愛侶;片刻後,終是情不自禁地傾身低頭啟唇覆上那誘人的唇瓣。
已進入淺眠狀態的林書亞,很快就被驚醒了,睜開眼看見了他,本能地伸手一把將他推開,咕噥著:「不要老是做這種會嚇死人的事。」
喬思羽被推開後便坐直身軀,面露微笑地凝看著他。
一會,林書亞神智更為清醒後,心頭倏然一驚,立刻坐了起來,急聲問:「你回來了?已經幾點了?我睡過頭了嗎?」話落,轉首看向那小桌上的水晶立鐘,誰知指針才走到兩點四十五分,他又轉回頭看著伴侶。「你是回來拿東西的嗎?」
喬思羽還是微笑地看著他。
「下午上班後不久,工業區最後邊的顏料工廠發生鍋爐爆炸,引發大火,波及到附近一個大型變電箱,造成整個工業區大停電。實驗室無法運作,大伙沒事可做,電力短時間也無法恢復供應,整個工業區又瀰漫著令人不舒服的化學氣味,我乾脆就宣佈下班,讓大伙回家,所以……」
喬思羽露出一抹邪笑,傾身向前在愛侶耳畔輕語:「我今天好不容易偷到一點時間,當然要你好好補償我這幾天晚上獨守空閨的寂寞和哀怨。」
還哀怨咧!這傢伙就會誇大其詞。林書亞不甚理會地想推開他。「等會再說,我餓了,我想先去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喬思羽好不容易才逮到今天這個機會,哪會這麼輕易放棄,遂任性地說:「你才餓一餐而已,我對愛的飢渴已經忍耐了三天,到達極限了,所以我比你更餓,你只要先滿足我,我等會就弄一頓很豐盛的飯菜大大地滿足你的胃,而且……」
「才這麼一會的時間,我的下半身已經開始變化了,理智已經被動物本能給湮沒了,現在腦子裡只有我要、我一定要的念頭。」喬思羽邊喃語邊用唇與舌挑逗著愛侶的感官,用牙齒輕嚆著愛侶柔軟的耳垂,雙手更是不安分地探進他衣服裡,上下其手。
瞧他說得這幾天好像過得多委屈似的,林書亞也只好由他了。每次,只要他值夜間急診的期間,伴侶似乎真的很飢渴,總是逮到機會就索求,想拒絕都拒絕不了,他就是纏功了得,纏到他願意為止。
喬思羽動作迅速地解開自己襯衫的所有鈕扣,正想要動手拉掉愛侶的上衣時,原本一直站在門邊看著兩人的太郎,突然衝過來一躍上床,再一個蹦跳,巴上喬思羽的後背,伸出它的舌頭猛舔主人的後頸,還拚命搖著尾巴,好似在說它也要加入。
不要說低伏在愛侶上方的喬思羽被嚇了一跳,連躺在床上的林書亞也被愛犬的頑皮嚇了一跳。
剛才烈燃的慾火一下子被這個小傢伙給澆熄了,喬思羽氣得反手想把狗兒子給揪下來。
「你這個笨傢伙,給我下來!」
哪知太郎一個蹦跳,竄至林書亞的枕頭邊,前腿低趴,伏下身子拚命地搖著尾巴,一副「我也要一起玩」的姿態。
「笨蛋太郎,我們要辦正事,你不要搗蛋了!」
喬思羽傾身一撲,把狗兒子抱個正著,然後迅速跨下床,從木桌的小置物架取出一根牛皮做的狗骨頭,送至狗兒子面前。
「來,咬著。」
接著走向門外,把狗兒子放下地,伸手一指客廳的方向。
「去!到客廳去啃你的狗骨頭。」說完便迅速地關上房門並上鎖。
被關在門外的太郎,叼著狗骨頭,迷惑地看著門板,狗腦袋裡真的弄不懂為何兩個把拔在床上玩摔角遊戲卻不讓它加入呢,不過它也得到了一根他最愛的牛奶口味狗骨頭。佇足片刻,便叼著狗骨頭往客廳走去,反正這根狗骨頭也夠他消磨時間了。
門扉後,一場激情纏綿才正要開始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