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如塵的午後,慕昊熏開車帶著方妶翊來到一個她全然陌生的小鎮,一路上,隨處可見稻埕上灑滿了一排又一排整齊的金黃稻穗,在炙暖的驕陽下猶如黃金般閃閃發亮,襯著一旁幾棟煙樓,輕煙裊裊升上天際,形成一幅自然和諧的畫面。
「這裡是哪裡?」她好奇地轉動小腦袋,張望著車窗外的街道巷弄,兩旁是錯落的磚紅矮厝,其中幾個童稚身影追逐來去,小狗欣奮地搖著尾巴示好,彷彿非常歡迎他們這兩個外地人的來訪。
「這裡是美濃。」他的雙手穩穩握住方向盤,唇角揚起笑意。
「美濃?」這個地名她常聽到,卻從未親自來過。
「嗯,如何?對這裡是不是很有感覺?」他並不懂怎樣的景致可以勾起藝術家的靈感,但在他的印象裡,美濃是個交錯古今的城鎮,有著低調卻足以撼動人心的美,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嗯,很不錯,虧你想得到這種地方。」說話的同時,她仍舊緊盯車窗外,捨不得錯過任何一個畫面。
車子一路向前,朝一條檳榔樹夾道的馬路駛去,一路蜿蜒迤邐地延伸,彷彿遇不到盡頭那般的漫長,最後車子停在一處田梗,一旁還有潺潺溪流,空氣極好,每一口呼吸都像是透過層層濾淨般的清新。
「哇∼∼好讚的地方喔!」方妶翊興奮得像個孩子,一下車就又叫又跳的,她從小都在國外唸書,並沒有機會接觸如此鄉野的環境,而且這裡還是台灣的一隅,更令她感到驚喜。
慕昊熏笑笑,看著她興奮的反應,他的心情也受到感染,貼心地幫她將畫具取出,打開畫架,放置在背陽的方向。「今天的太陽很大,真不知道該說你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他抬起大掌掩住過於刺眼的光線,瞇著眼,額頭淌著薄汗,他乾脆褪去外套,解開POLO衫胸前的幾顆鈕扣,一件再優雅不過的衣服,瞬時被他穿得狂野不羈。
「當然是運氣好,這種光線最棒了,你不覺得在這樣的陽光下,景色更顯鮮明嗎?」在她看來,眼前的一切就是最高解析度的畫面,美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只是怕你曬暈頭了。」他一個大男人都快頂下住這熱辣的太陽了,他很懷疑她能。
「咦?我沒聽錯吧?你竟然在關心我?」她湊近,瞇起雙眼瞅視著他,白皙的手臂突然攬住他的肩膀,那模樣狀似她和他是好哥兒們似的。
「拜託,有點女孩子的樣子吧你。」雖然嘴上又是一頓教訓,但他的臉上卻掛著明顯的笑意,顯然他並不是真的在意。
「OK、0K,我知道,你別又來訓話了。」連忙按住他的唇,不讓他再有機會說下去。
須臾,她折回車裡,取來自己的帽子,調整頭圍,再踮起腳尖,小手揩去他額際的汗水,將粉紅色的棒球帽戴在他的頭上。
「你幹什麼?」慕昊熏微挑了不悅的眉,她在開他玩笑嗎?叫他戴粉紅色的帽子,那上頭甚至還畫滿了卡通圖案,簡直幼稚極了。
「你戴著嘛!太陽很大呢!」她的聲音有些撒嬌,本來那是她自己要戴的,但沒料到這裡的太陽這麼大,而她在外寫生慣了,挺耐曬的,不戴帽子也無妨,可看他都熱出一身汗,她乾脆就把帽子讓給他。
柔軟的語調中透著她的關心,他不禁笑了,仔細想想,其實這頂帽子也沒那麼糟啦!
方妶翊深吸了一口氣,拉過凳子,一屁股坐上去,那力道彷彿在宣誓著一股決心。
「要開始了?」他問,刻意站得有點遠,不想打擾她。
「嗯。」她重重點頭,就是現在了,感覺很豐富,一定可以畫出很好的作品。
慕昊熏識相地噤聲,倚在車門邊,看著她專注認真的眼神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時而斂眉瞇眼,時而挑眉漾著滿意的笑,她的神情多變,靈動可愛,對他而言,她比這片美景更像風情畫。
在她專注作畫的同時,慕昊熏一直沒有移開視線,看著她細膩的筆觸生動地勾勒出一景一物,他開始打從心底讚賞她的才華,內心也瞬時有些愧疚,他從未努力去瞭解她的一切,甚至一起生活了將近三個月,他就連她喜歡畫畫也是幾天前才得知。
看著她巧妙地運用西方人的油畫方式繪出東方人的傳統房舍、田梗,那感覺有種中西合壁的美,衝突中帶著柔和的協調,他不禁莞爾,笑容中是對她洋溢才華的肯定。
炙熱的陽光漸漸轉換成薄暮淡芒,方妶翊也漸漸感到疲憊,伸了伸懶腰,回過頭來正好對上他注視的眼。「哈,你在發呆喔?」
瞧他一臉呆滯的表情,這模樣可不多見,只可惜她沒有帶相機來,否則一定拍下他那滑稽的表情。
慕昊熏微哂了哂,「畫好了?」
「還沒有,不過剩下的我可以回家再收尾。」剩下的並下難,能找回這種感覺最重要。
慕昊熏摘下粉紅色的棒球帽,頭髮松亂得像雞窩似的,方妶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那是什麼頭,好醜喔!」她笑到腰都彎了,能看到他如此出糗真是太開心了。
「你這可惡的女人,竟敢嘲笑我!」慕昊熏頂著一頭亂髮走向她,輕擰了她笑得鼓脹的瞼頰,語氣中沒有絲毫責怪,反倒顯得溫柔。
「好嘛!大下了我幫你弄整齊就是了。」說著,她的小手扯住他的衣領,強迫他彎下身,小手在他烏黑的髮絲上撥弄著,那綿軟的觸感摸起來很舒服。
兩人的臉靠得很近,慕昊熏就著咫尺的距離凝望著她澄澈的眼瞳;緩下動作的方妶翊也漸漸察覺到他的盯視,兩人的視線在這一瞬間對上。
落日餘暉如金粉般灑在他柔順的發上、墨眉、嘴角,讓他看起來宛如電影裡的男主角那般吸引人,幾乎要攝去她的呼吸。
但真正令她窒息的不是他的俊美,而是他眼底那毫下掩飾的火苗,此刻正閃動著熾人的耀眼光芒,而那火苗似乎也在瞬間點燃了她的熱情,就像彗星撞上地球,在那一瞬間產生了不可思議的火花。
這一次,誰也沒有強迫誰,他們漸漸拉近距離,直到兩人的唇碰上彼此,那當下,不可收拾的瘋狂即刻延燒開來,慕昊熏緊緊擁住她,而她也回以相同程度的擁抱,兩人的身體緊貼著彼此,密不可分。
他的嘴與她的紅唇糾纏在一起,侵入她檀口的舌力道強悍,似乎要將她佔為己有,兩人吻得欲罷下能,瘋烈的程度彷若沒有明天,他像是個偷吃糖的孩子,只想一嘗再嘗。
直到方妶姣翊肺腔裡的氧氣全被掏空,他才依依下捨地鬆開嘴,但仍擁她在懷裡,這一刻,兩人的心都跳得好快,不知是因為方纔的激情而躍動,抑或是一種心動的感覺。
方妶翊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發熱,方纔的一切就像失序的插曲,譜得完美,卻也譜得她心慌意亂,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就在那一瞬間的失序,讓他的心微微亂了,呼吸也變得急促,但有件事卻在他的胸臆間鮮明起來,慕昊熏發現他喜歡上他的妻子了,他喜歡上那個純真不造作,老是喜歡和他唱反調,卻又偶爾流露出嬌態的她了。
他牽起她的小手,輕吻過她光潔的額頭,修長的指輕抬起她的下巴,要她嬌羞的容顏與他正視。
方妶翊的臉被迫抬起,撞見他一張猶如金澄太陽般耀眼的笑,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開懷愉悅的笑容,咚咚咚!好不容易漸漸平復下來的心跳又開始胡敲亂打起來。
「看來你已經習慣我的吻了,這一次你沒有腿軟。」滿意的一笑,看來她的適應能力還不錯。
「討厭,你笑我。」瞪他一眼,她羞赧地笑著。
「老婆,以後你的手就讓我牽,我們回家吧!」說話的同時,他能感覺到握在自己手裡的那只柔荑微微一顫,她的眼底寫滿又驚又喜的情緒,似乎是對這一刻感到不可思議,就像她不敢相信那個信誓旦旦要她別期待愛情的男人會愛上她似的,
但無論她現在相信與否,他都會重新追求她,讓她享受一場浪漫甜膩的愛情,他們的婚姻將不再只是企業聯煙下的犧牲品,而是實質存在著愛情的結合,那一聲膩人的「老婆」喊得方妶翊心旌蕩漾,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稱呼她,為此,一股興奮情緒竄出心田,甜濃得像化下開的蜜。
暮色下,她用力把頭一點,唇畔洋溢著幸福的漣漪,她的手當然會讓他牽,也只讓他一個人牽,因為她是他的「老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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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用餐時,慕昊熏找不到方妶翊的蹤影,管家則說她一早就出門,這真是奇怪,她通常不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嗎?
「她有沒有說她要去哪裡?」他有些擔心地問。
但管家搖搖頭,一臉不知情的模樣。
他拿出手機,才正要撥下她的手機號碼,鈴聲卻在這時早一步響起。
「喂。」認出來電顯示,他立刻接起。
「呃,是昊熏嗎?」手機另一端是方妶翊有些心虛的聲音。
「怎麼了?你跑哪兒去了?」他實在不習慣自己進門時不見她的蹤影,那會讓他擔心她是否又逃家了。
「那個,你現在能不能來田園西餐廳一趟?」她難得用如此可憐的語氣,帶點撒嬌地要求道。
手機這端的慕昊熏微瞇起眼,這小妮子今天在搞什麼鬼?「你想吃西餐?」
「不是。」
「不然呢?」他擰眉不解。
「來了你就知道了。」不是她想賣關子,而是電話裡解釋不清她所做的好事。
聞言,慕昊熏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有種預感告訴他心臟得要夠強韌才能和她當夫妻。「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十分鐘後到。」
一到達餐廳時,慕昊熏才剛踏進廚房,立刻被眼前的狀況給嚇得傻眼,這裡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戰場嗎?
只見滿地碎散的玻璃、瓷皿,慘下忍睹,他再抬眼,方妶翊就躲在經理身後,一臉尷尬地朝他笑著,像是深伯慕昊熏投射而去的凌厲目光會射穿她的心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困難地問出,不解方妶翊和這滿地的凌亂怎麼扯得上關係?
「慕先生,您來得正好,這位小姐在我店裡打工,我讓她洗幾個盤子,但她卻幾乎打破了我整間店的盤子,就連杯子也不放過!」經理把躲在身後的方妶翊揪到前方,直指她的惡行。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囁嚅著,誰教她從小到大都沒洗過碗盤。
聽完經理的解釋,慕昊熏好像有些懂了,卻又好像不太懂,他皺起眉,目光無聲地質問著方妶翊,要她給個交代。
「呃,我在這裡打工……」她簡單地給了一句解釋,但這絲毫解下開慕昊熏心中的疑慮。
她在打工?他沒聽錯吧!
深吸一口氣,隱忍著爆怒,他掏出光可監人的金卡遞給經理,「她打破的東西,我全數代為賠償。」
話落,他看見方妶翊一瞼感激,但他要的不是她的感激,而是一個合理的交代。
看見金卡,經理立刻瞠大雙眼,挑眉一笑,換上一臉諂媚,以雙手接過。「是是是,立刻就幫您服務。」
賠償過後,慕昊熏拉著方妶翊走出餐廳,兩人坐進車內,他終於忍不住對她發作。
「你這笨蛋,要錢就和我說啊!幹嘛跑來打工?」他的面色鐵青的責問。
她就這樣隨便跑出去打工,不知情的人可是會誤以為他們慕家虧待她,必須讓她拋頭露面地在外掙錢。
方妶翊待他停下大吼後,才一臉委屈地開口解釋。「其實不是因為缺錢啦∼∼
而是我想找點事做,坦白說,我一個人在家,成天無所事事,你總不能叫我二十四小時都坐在畫布前打發時間嘛!
「況且和我同齡的人要不是在上大學,要不就是在打工,我也想體驗一下那種
感覺,所以才會去找了份工作來做做看,怎麼知道會出師下利。」她每說一句,不安的雙眼就往慕昊熏的方向瞧一下,還好他臉上緊繃的神色有因為她的解釋而稍緩下來。
聞言,原本緊斂的眉頭放鬆了,他大概能理解她的感受,是他太忙碌,經常忽略她,也忘了她正處於年輕愛玩,好奇的想體驗人生的年紀,就這點而言,他也有責任。
「就算是這樣,那也該先和我商量一聲才是啊!」緩下語氣,雖然原諒了,但該念她的還是得念。
「我覺得如果跟你說,你肯定不會答應的,」她也明白慕家的少奶奶哪有在外打工的道理!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不會答應,但如果你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告訴我你為什麼想這麼做,我並不是一個完全不能溝通的人。」他的表情顯然有些失望,她對他還不夠信任,就是因為如此,這件事她才會瞞他。
「我又不知道你是哪種人。」囁嚅了一句,無心讓他聽見,但他還是聽見了。
「所以說這是我的錯羅?」臉色一沉,他的雙眸危險地瞇起,她竟然怪到他的頭上來了!也不想想是誰替她收拾爛攤子,她還敢大放厥詞。
「我不敢這麼說。」連忙擺手,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她怎敢扯到他的頭上去!
「但你的話聽起來就是這個意思。」就算她要怪他生氣,也得先認清立場,畢竟他是愛之深,責之切,她能不能明白他的苦心啊?
「對不起嘛!你其實是個大好人,是我不懂得欣賞。」她笑得一瞼諂媚,那模樣絲毫不輸給餐廳經理,拉拉他的手臂,向他撒撒嬌,只要能求得他原諒,怎麼做都值得。
見她軟言軟語的,慕昊熏也不忍心再責怪她,「你啊!要打工就找個沒東西可以摔的地方去,否則一天到晚賠錢,到底是去打工,還是去消費的?」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真搞不清楚她那顆小腦袋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
「是是是,我下次絕對會慎選打工場所的。」見他並沒堅持她不能打工,她忍不住面露笑容,豎起三根手指保證,只要他不禁止她打工,她絕對會乖乖聽話,不再捅出樓子,「剛才那狀況真的把我嚇壞了,還以為你拆了人家的店,沒受傷吧?」念歸念,他終究還是關心她的。
經他這麼一問,方妶翊這才想起自己手指的確割傷了,但她不敢在他面前承認,已經給他添了這麼多麻煩,怎麼好意思再讓他鄉操這些心,於是她笑笑,搖搖頭,將右手藏到身後,「我沒事。」
只是她藏起右手的動作並沒逃過慕昊熏的銳眼,直覺告訴他,她有所隱瞞,但他並沒當場揭穿。「以後做任何事都要小心點。」
最後他仍是叮嚀了一句,作為這場訓話的結尾。
「嗯,我會的。」點點頭,她笑得好開心,因為有了他的關心,也有了他的包容,更有了他的體諒。
當晚,方妶翊因折騰得夠累了,一躺上床便睡得香甜,完全不察有道人影正進到自己房裡,在她毫無意識的狀況下,將她置於被單下的右手抽出。
「笨蛋,右手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別再弄傷了。」慕昊熏輕柔地喃道,眸光恰似窗外似水的月光般溫柔,取出沾了藥水的0K繃替她貼上。
睡夢中,方妶翊彷彿感受到那抹溫柔,咕噥了一聲,她竟握住他溫熱的掌。
慕昊熏微微一笑,雖然被她小手盈握的感覺很舒服,但他可不想驚醒她,更不想讓她發現,緩緩地抽出自己的手,那溫暖在他手心流逝,驀地有些冷。「晚安了,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