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渡的驛站已經很破爛了,驛站的人說曹公公只看了一眼便轉頭離開,眼下他們應該已經在當地的衙門打尖。
邊承歡他們在驛站人員的指點下來到衙門,仔細一看其實衙門的狀況也不比驛站來得好,只不過比驛站稍微大些,屋舍看來還算工整。而今衙門門口已經被車隊的馬車完全佔據,衙門內燈火通明但卻靜悄悄地沒有人聲。
這也難怪,這一路上曹公公的嚴厲是有目共睹的,他說他怕吵,所有人說話都得小心翼翼、輕聲細語,免得激怒了那位看似慈眉善目實則尖酸苛刻的總管太監。
踏進門,衙門大堂上曹公公正冷著臉等待著,瞧見他們進來,他眉宇間憤怒的黑氣下免又上升了幾分。
「邊將軍,老夫可終於把您給盼回來啦!老夫還以為您就此一去不回頭哪!」
「小姐!」錦兒哭紅了雙眼,連忙迎上來。打從小姐被擄走之後,曹公公一直對她嚴加逼問,甚至威脅要用衙門裡的刑具對付她,害她嚇得六神無主。還好小姐終於回來了,不然她真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邊承歡轉頭對錦兒開口:「段小姐累了一天了,快扶你們家小姐進去歇息吧!」
柔兒抬頭緊張地望著他,他卻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她離開這裡,段柔無奈只得與錦兒往內堂走去。
「慢,段家小姐。」曹公公凜著臉冷哼道:「令尊與老夫雖然只有數面之緣,但令尊一再懇求老夫路上多關照妳,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知段小姐可有受驚?」
「沒。」
曹公公眉頭一蹙,對這回答很不滿意。
「熊大——白日在車內氣悶得緊,是段柔請求熊副將帶段柔——」
不待她把責任攬下,邊承歡已經先打斷她,「錦兒,帶小姐回去歇息。」
「可是——」
邊承歡臉上嚴峻的表情令她不由得微微瑟縮一下,段柔只得低下頭乖乖地轉身離開。
「哼,邊大將軍好大的軍威!段家小姐是皇上未來的妃子,豈容你這般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曹總管有什麼話請直說。」
曹公公眉毛輕輕佻了挑,微微仰起臉,「邊將軍的副手竟然色迷心竅擄走女宮,不知邊將軍打算作何處置?J
邊承歡正色望著曹公公,他身後的熊定邦正不安地噴著氣。他的性命全都捏在邊承歡的手裡了,只要他一句話,熊副座就得人頭落地。
「段柔乃在下之義妹,熊副座與義妹原本就相識,他見義妹在馬車裡悶得難受,恐義妹悶出病來給公公添麻煩,才會自作主張帶段小姐出去透透氣。雖是好意卻處理失當,熊副座此舉亦未事先知會在下,是在下管教不當,回飛虎營後在下必當好好處置他。」
「義妹……」曹公公那張老臉有些發白,指間泛青。「邊將軍為了愛護屬下竟連此漫天大謊也扯得出來?」
「是否扯謊,曹公公儘管回通州去問段大人。邊承歡不才,日前曾救段家小姐一命,段家小姐認在下為義兄可有不妥?」
邊承歡一席話說來臉不紅氣不喘,仿若真有其事一般。
曹公公鳳眼微瞇,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心中幾度盤算。
方才段柔分明有意將此事的責任攬下,對著兩個素為謀面的男人,她為何要那樣做?可見他們的確早已相識。
擄走女官這件事可大可小,所幸段柔已經毫髮無傷的回來了,這件事就此打住也許比較好。尤其近來風陵渡以北極為不平靜,路上不時有悍匪出沒,未來的一路上還要仰仗飛虎營的保護,眼下得罪邊承歡是否合宜?
這一路上他觀察這年輕人許久,這傢伙目前正是京城中最著名的武將,能蒙皇上御筆欽點為飛虎營首將絕非單單只是幸運而已,雖然這人不識抬舉,幾次婉謝與他交誼的大好良機,不過看在他前程似錦的份上,他還是決定先不予以為難!誰知道呢?若他真是段柔的義兄,將來皇帝說不定愛屋及烏,得罪此人恐非上策。
思及此,曹公公原本凜然嚴峻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笑顏。「原來段家小姐還有邊將軍這位少年英才為義兄,段御史果然好福氣。既然邊將軍如此說了,這件事老夫不再追究計較便是。」
邊承歡冷冷望著曹公公的嘴臉,終於歎口氣,斂眉垂眼擠出一抹苦笑,「有勞公公費心了,邊某謝過曹總管。」
「好說,好說!」曹公公何許人也,望一眼邊承歡的表情便已知曉,過去他多次想與這位少年英豪的將軍攀談總是被婉謝,而今不需他費心拉攏,只要段柔在皇上身邊一天,這位邊將軍就會為他所用——就好像段御史一般。
說起來……這可是意外收穫,段柔還真是一枚很有價值的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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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桌上已經端正放著收拾好的小包袱。
「小姐。」錦兒將包袱往她懷裡一塞,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開口:「妳快走吧!」
「咦?」段柔愕然。
「錦兒想通了,今兒個一整天這般折騰下來,錦兒知道,如果讓小姐進宮成天對著曹公公嘴臉,小姐一定受不了的!」錦兒鼓足了勇氣說道:「所以小姐還是快點兒逃吧!錦兒留下來替您拖延時問。」
「錦兒……」望著忠心耿耿的婢女,段柔又是感動又是貼心。「真多謝妳!本來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我要是逃了一定會拖累妳……」
「小姐,別說什麼拖累不拖累了,小姐待錦兒那麼好,小姐的終身幸福錦兒怎麼可以坐視不理!錦兒都想好了——」
「錦兒,我的夜行衣在哪?」
「咦?啊?」錦兒楞了一下,連忙從另外的行李包袱中抽出那套墨黑色小短打。「在這兒。小姐,您是決定了要逃走對吧?」
「對,也不對。」段柔急急忙忙將衣衫換上,順手將髮髻拆了,吩咐道:「幫我綁個男人頭……像妳幫ど弟綁的那種就可以。」
「女扮男裝啊?是是!還是小姐聰明,一個大姑娘家怎麼能三更半夜在路上到處亂走。」錦兒手上忙著,嘴裡仍不停歇地說著,說到傷心處還有些哽咽。「小姐,妳一個人在外處處都要小心,別聽陌生男人的話,財物不可露白。錦兒也沒在外面生活過,這些都是我阿娘教我的,雖然我阿娘只是個不識字的鄉下人……」
「錦兒……」
「可是這裡也是鄉下,聽阿娘的話總不會錯!」
「錦兒!」
「啊?」
「明兒個妳別乘馬車,悄悄躲在驛站裡別讓人瞧見。」
「小姐是擔心錦兒是吧?不要緊的,錦兒已經想好了,明兒個錦兒換上小姐的衣衫,一時半刻間他們不會發現的,就算發現了也不至於殺掉錦兒,這樣小姐就有足夠的時間逃走——」
「錦兒,妳的好意我很感謝,」段柔歎口氣回頭,認真地望著錦兒的眼睛。「但我不是要私逃。」
錦兒這才終於吶吶地住了口。
「我是要想辦法讓邊將軍與我一起逃,做一對亡命鴛鴦。」
「啊?!」錦兒傻了,完全聽不懂小姐的意思,只楞楞地望著她。
段柔回頭,透過銅鏡朝錦兒俏皮地笑了起來。「他越是不要我,我越是要逼他就範。本來我已經打定主意要乖乖進宮,但現在可不。」
「小姐……妳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錦兒握著她烏黑的發,滿臉滿眼都是疑問。
「總之妳聽我的準沒錯,明兒個早上無論我回來了沒有,妳都別搭上馬車,明白嗎?」
「呃……明白。」
可是事實上她只聽懂了「別搭上馬車」這一句,其它的則是半句也不明白。小姐說什麼就範、什麼亡命鴛鴦,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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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陵渡口是黃河南北向的交通要道,雖然渡口並不大,但卻聚集了許多往來行商的人,因此也就成了個不大不小的市鎮。
是夜,華燈初上,濕冷的南風跟冷峭北風一樣叫人挨不住。這時日往來行商的人少了許多,原本熱鬧的街道頓時冷清不少。
最為繁華的渡口邊上,只剩下幾家商戶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做著生意,往來的行人多數也都是風陵渡口當地的住戶。
其中一家福臨客棧是當中最熱鬧的了,四面由牛皮繃起來的皮屋中燈火通明,三、四桌客人正搭著酒聊天。
忽地,牛皮棚門給掀了開來,一名身穿短打黑衣的少年匆忙奔了進來,直往掌櫃的櫃上跑去。「唉啊,不好了,怎麼小的還沒到,朝廷的人卻先到了!眼下他們佔住了衙門,從通州運來要分派給渡口的民生糧食就要讓他們運走了!」
「什、什麼?」掌櫃的嚇了一大跳,周圍的客人紛紛也轉過頭來問:「小兄弟,你可說清楚是怎麼回事,什麼糧食?誰要運走?」
「你們不知道嗎?」少年無辜的大眼眨了眨,「可不是你們風陵渡的縣爺發信到我們通州,要求我們段大人送糧草過來嗎?說是你們給悍匪連連打劫了三次。」
「是是是,是有那麼回事兒!那些不要命的土匪來了又來,簡直把咱們的皮都要剝掉了!」
「這不就是了?你們縣爺來信說是民生緊急,朝廷的人又全是些王八羔子,不但不替你們著想,還死命的想從你們身上撈油水,我們段大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運來十幾車的糧草,雖然趕不上年前,但眼下也才初幾,總能夠撐過元宵嘛!」
「是是是!沒想到咱縣爺還有這番好心——」
「什麼好心?」少年橫了那老掌櫃的一眼。「咱們段大人說你們縣爺壓根不安好心眼兒,恐怕他是豬八戒照銅鏡,兩面都是油!」
「咦咦?這又是怎麼回事?」
少年大大歎了口氣,「唉啊,你們縣爺一方面跟我們通州求援,另一方面卻又讓朝廷派了人來收糧草,這樣一來他不但不用上繳縣稅,連該你們的救命糧草也給了朝廷,這算啥好心?」
「說得對!說得對!那該死的梁通不是好人!怎麼連咱們的救命糧草也要搶?真不是個好東西!叫那些餓得連棉被也要吃下去的孤兒寡母該怎麼辦哪?」客人們給說得義憤填膺,紛紛拍桌跳起。
「那……這位小兄弟,你又怎麼知道這些事?」
「咦?我不是說了嗎?是我們家老爺派我來的,我是報馬。我們家老爺聽到朝廷要派人過來收糧的事趕忙就讓我過來了,我原是想去衙門報訊,沒想到剛剛到衙門一看,衙門口停了幾十輛大車,眼看糧草全都上去了,明兒個就要回京。」
少年說著,誇張地歎了口氣,攤攤手,「唉,真對不住各位父老兄弟,小的實在也盡力了,前兒個就從被窩裡爬起來,沒日沒夜的趕著過來,可還是來不及……」
「小兄弟,你好!你真有種!不關你的事!掌櫃的,快給這位小哥送上酒菜,飯錢全算我的!瞧這位小哥為咱們風陵渡這般盡心盡力,整個人都瘦得皮包骨啦!」
「是是是!小哥兒您別忙著走,讓咱們好好斟酌斟酌,瞧這事兒該怎麼個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救命的糧草給朝廷運走啊!」
幾名大漢忙著將少年安置在桌旁,一群人喳呼喳呼地圍在一旁商議,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慨。
這年頭已經很糟了,近日古怪的天氣讓渡口河水時而解凍、時而結冰,冰上不能行車,河水卻又無法行船,商戶們多數沒有生意可做。這也罷了,黃河上的悍匪還三天兩頭過來打劫,當地的縣太爺跟縣兵不但沒有能力保護他們,還要求他們必須依時繳納縣稅;更慘的是潼關附近跟蒙古韃子的戰事越來越吃緊,不知道哪天是否就打了過來,朝廷沒有給他們任何保護,卻連他們救命的糧草也要掠奪!
「如果那些糧草給朝廷運走,恐怕許多人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是啊是啊!潼關附近的百姓日子更苦,已經有不少人攜家帶眷逃過來了,他們更慘哪,等那些糧草救命的!」
「這不成,萬萬不能讓他們將糧草運走,得想個法子!」
「可是……能想什麼法子?總不能明著去搶?」
「你們等等,我去找大狗子跟週二爺他們過來,大夥兒一同商議商議,天亮前總能想出個好辦法。」
「是是,說得極是!快去吧!」
坐在桌邊的少年低著頭豎起耳朵靜靜聽著,看他的神態像是倦極了,連頭也抬不起來,但那雙眼睛卻是骨碌碌地轉著,神態中透著幾絲狡獪。
她不是別人,正是通州段御史的女兒段柔。月前她跟ど弟曾躲在花圃偷聽到書房裡爹爹與幕僚的談話,剛剛那些話有一大半都是那時候他們曾經說過的,而她加油添醋說出來後,竟然也沒人懷疑。
瞧這些人談得臉紅脖子粗,想必很快就會找上衙門去理論。
曹公公所帶的車隊只有飛虎營保護,算來兵將也不過十多人,再加上那些不中用的太監們,哪能抵得住這些長年在河上討生活的漢子們!
他們根本沒有糧草,可是這些人又怎麼肯相信?抵擋不住的時候,邊承歡一定會保護她逃走,這樣邊承歡就不能再回京城了吧?連車隊也沒能保護周全,回去的話一定會被殺頭的!
哈哈,真是越想越得意。屆時邊承歡想不與她做一對亡命天涯的同命鴛鴦也難了……
想到這裡,段柔的心裡不知怎地泛起絲絲不安,她的小臉泛白,愧疚之意油然而生——這樣會不會太不厚道?可是她真的不想邊承歡為了那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放棄自己的終身幸福啊!
他的爹娘都已經過世了,為何還要遵守那種諾言呢?爹爹幾次對她說過,當官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是最不快樂的事,她希望邊承歡快樂,所以要計謀……這樣應該沒有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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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濛濛亮,嚴寒的溫度沒讓她醒過來,但週遭吵雜的聲音卻讓她驚覺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絕不能放過他們!」
「對!現在就找他們理論去!」
「快走快走!別讓他們跑了!」
段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在成群暴怒的鎮民之間,他們手持著鐮刀、鋤頭,有些壯漢不斷揮舞著手上的武器咆哮著,這群人老弱婦孺都有,每個人臉上都沸騰著怒氣。
她有些心驚,事情的發展與她所想的不同。她原以為只會有十幾個,最多幾十個人,但現在客棧內外都聚集了人群,人數遠比她所想像的要多上許多,而且他們臉上為何會有那種視死如歸的表情?
她好像犯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錯。她可以現在就跳起來大聲疾呼,承認自己撒謊,可是她卻沒有勇氣。他們會相信嗎?如果被他們發現原來這一切只不過是她的惡作劇,她又會有什麼下場?
她嚇壞了,只覺得手腳冰冷,渾身卻使不出半點力氣。
「走!現在就走!」
「快點!」
人群往外快速散去,沒多久客棧內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呆坐著,連客棧掌櫃跟店小二都跟去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大夢初醒。快!以她的速度,她可以趕在他們之前去通知邊承歡,他會有辦法的!他一定可以挽回這一切!
但……她想得太天真了!
從風陵渡往衙門的路上竟聚集了大批百姓,他們氣憤難平且面露凶光。雖然她已經盡快,但依然被人群給耽誤了時間,等她到達衙門時,那裡已經聚集了上百個人。
「出來!快把糧草交出來!」
「對!沒錯!不交出糧草不准走!」
百姓們吵吵嚷嚷,每個人手上都揮舞著武器,衙門的衙役努力想擋住他們,但人數實在太多了。
段柔立刻繞到衙門後方,果然發現馬車都已經拉到後門,準備從後門出發。她遠遠地瞧見邊承歡,正想開口呼喚,卻被後面的人群給擠得摔倒在地。
「在這裡!他們想逃走!後門!快擋住後門!」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誤會了!這一切都是誤會!」段柔急得哭了起來。她好不容易躲開人群的踐踏,拉開嗓門高聲呼喊,但卻沒有人願意聽,也沒有人聽得見她的哭喊。
一切是如此混亂,成千上百個憤怒的百姓推擠著朝廷的車隊,衙門的衙役、飛虎營的士兵們奮力抵擋著如潮水般湧來的怒火。
段柔拚命想從人群中擠出去,她遠遠的看到她所搭乘的馬車已經被推向遠處,她一定要想辦法靠近,一定要想辦法讓邊承歡知道她有多抱歉。
「小姐……小姐!」錦兒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哭喊,她身上穿著自己的服飾,表情驚恐無比。
衙役與飛虎營的士兵再也忍不住了,他們抽出配刀開始砍殺失去理智的百姓,處處濺血,哀號聲不絕於耳。但這並沒有嚇阻百姓們的決心,相反的,他們的怒氣更加高漲。「殺人啊!官兵殺人!」
「不要放他們走!把他們全都拉出來!」
人群中怒吼的聲音也同樣高亢。場面已經全然失控。
「不准殺人!他們只是百姓!殺人者死!」突然,騎在馬上的邊承歡怒吼。他的聲音讓士兵們先是楞了半晌,只這半晌,百姓們再度群擁而上,好幾名士兵被扯下馬,頓時只見刀劍棍棒齊飛,那些士兵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馬車!快搶馬車!」人群中又有人高喊,只見人群像螞蟻一樣湧向那些馬車,裡面的女孩們厲聲尖叫著。
段柔被擠在人群中淚流滿面,她恨不得自己就這樣死了算了。她怎麼會犯下這種天大的錯誤?怎麼會啊……此時的她已經鼓不起勇氣繼續堅持,索性讓人群推擠著她,活也好死也好……
「柔兒!」
驀然,邊承歡的呼喊聲驚醒了她,努力抬眼眺望,竟看見邊承歡飛身撲向自己的馬車邊。他一定以為自己還在裡面!而馬車已經被推擠到陡峭的坡道上,失去控制的馬車若被擠下陡坡,下場必是摔得粉身碎骨。
「邊大哥!我在這裡!」段柔拚命呼喊,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責讓她硬是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邊大哥!錦兒!」
好不容易,她終於到了馬車邊,旁邊的百姓們同樣攀住馬車,無論如何不肯鬆手,段柔想盡辦法也無法進入馬車,只能不斷拍著馬車大叫:「邊大哥!錦兒!是我啊!邊大哥!」
馬車的木門忽然被猛力踢開,邊承歡握住她的手,將她猛力往上提拉進自己懷中。
「邊大哥!」段柔哭得不能自己,只能緊緊抱住邊承歡,那一瞬間才知道自己有多恐懼。
「抱緊我!」
「可是錦兒——」
「她不在裡面。」
他說謊。就在邊承歡再度縱身離開馬車的同時,段柔望見了馬車內凌亂的景象,望見錦兒雪白無知覺的手,望見那一截染了血的衣角……
錦兒死了!替她而死。
段柔再也哭不出聲來,只能緊緊抱住邊承歡,任由熱淚不斷奔流。都是她的錯!是她愚蠢、無知,是她害死了錦兒!
「柔兒抱緊了,我們得離開這裡。」
邊承歡在人群間不斷飛身縱躍,但百姓的人數實在太多,如果他繼續克制自己不出手,很快就會用盡氣力,屆時他們將會被這群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的百姓給撕得粉碎。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別說了。」只望一眼她身上的裝束,他已經知道大概。
段柔無言地將臉埋在他胸前,任憑淚水濕透他的衣衫,自責得不住顫抖的手幾乎無法再支撐自己。
邊承歡停下腳步,將她緊緊攬在胸前,腰間的配劍刷地出鞘,寒芒閃爍。「刀劍無眼,你們別再過來了!」
他在寒風中凜立,一身戎甲殺氣騰騰,四周包圍著他們的百姓們果然懾於威嚴而稍稍後退。但他們氣急了,早已經殺紅了眼,只後退那麼幾尺,後面的人群便又蜂擁上來。
「要殺人嗎?你們這些不知民間疾苦的狗官,讓你殺了了事,老婆子再不用挨餓受凍!」一名老得已經看不出年齡的老婦彎著腰上前,手裡的枴杖不住地往前挺,絲毫沒有畏懼。
他是官,他們是民,豈有軍官斬殺人民的道理?
「讓你殺!讓你殺!」
「邊大哥……」
邊承歡猛一咬牙,手中的長劍匡啷落地,他一把抱起段柔嬌小的身子再度縱身飛起,不住地往前奔。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的臉上落下幾滴冰冷水滴,是下雨嗎?
抬眼一看,卻看到邊承歡臉上的兩行淚。
這個國家是要敗亡了,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阻擋這些餓得發瘋的百姓,無論他如何忠心也護不了紫禁城中的主人了。
忽地,後面射來木棍,邊承歡一個失足,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滾。他用身子護住段柔,但衝擊的力道太大,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身子便往下直落!他們的正前方竟是一方斷崖!
段柔被護在他身子下方,此時兩人的去勢已無法阻擋,他只能奮力將她往上推。
段柔猛然扯住懸崖邊的一株枯樹,千鈞一髮之際,她使盡全身的氣力握住他的手腕。
「柔兒妳快鬆手!再不放手我們兩個都要掉下去了!」邊承歡惱怒地晃動著手腕,試圖甩掉柔兒的手。可沒想到看似文弱的她力氣卻大得嚇人,無論如何也甩脫不掉。
「我不放!要死一起死!」
「妳說什麼瘋話!快放手!」
「不放!死都不放!」
「妳——」
「找到了!找到了!他們在這裡!打死他們!」憤怒的村民已經找了過來,他們個個手持刀槍棍棒殺紅了眼,根本不管眼前的兩個人已經命在旦夕,不勞他們動手了。
「柔兒!快放手!妳快逃命去吧!讓他們抓到妳……若讓他們抓到妳……」邊承歡狠狠咬牙,若是真讓他們抓到柔兒,她的下場一定比死還慘!
「邊大哥!」
「打死妳!」就在這時候,一名少年率先衝到懸崖邊,冷不防一棒往段柔頭頂砸下!
「柔兒!」
邊承歡瘋狂地大喊著。只見滿臉鮮血的段柔死命咬著唇,鮮血從她死白的臉上緩緩往下流,滴到他的臉上,邊承歡再也喊不出聲音。村民們已經紛紛衝上來,就在那一刻,他奮力一扯將半昏迷的柔兒往下拖,兩個人霎時落入萬丈深淵。半空中,他緊緊抱住柔兒失去知覺的身子,在那一秒他們緊緊相貼著,隱約中柔兒似乎抬起了眼,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