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三小姐!」
家僕們滿山遍野的喊著,但見晴天朗朗,和風徐徐,遍野開滿了鵝黃色小花,他們呼喊的聲音在風中迴響,卻不見他們口中的「柔三小姐」。不要說柔三了,柔二、柔一也沒有。
「咦?『騰雲飛龍』啊!」一名丫環仰天一看,忽然嚷了起來:「快瞧!那是不是咱們家的騰雲飛龍嗎?」
「唉啊,真是『騰雲飛龍』!這下可慘了,讓老爺知道了還得了,那可是命好幾名巧匠費了大半年的功夫才製成的,怎麼給拿出來了?」
所謂「騰雲飛龍」是一個巨大的風箏,長十丈有餘,寬足兩丈,神態鮮艷威猛,畫工精巧細緻,是風箏中難得的珍品。
果然家僕們抬起頭時,半空中正飛舞著一隻威武無雙的巨龍,晴朗的天襯得那只紅黑金三色巨龍更是活靈活現,彷彿真龍一般。
這可不正是他們家的「騰雲飛龍」!聽說是要上貢朝廷的,要是給弄壞了還得了?讓老爺子知道他們個個都要人頭不保啦!家僕們全不由得急切地往風箏的方向狂奔。
「是誰?到底是誰?」
「是誰拿出了風箏?快把風箏拉下來!」
這片山坡說大不大,說小卻也讓幾個人跑得氣喘吁吁還跑不到盡頭,上坡跑得喘吁吁,往下便滾成一團團。風箏在天上飛,而他們只能像是無頭蒼蠅一樣的在地面上循著風箏的方向沒命的跑。
「柔三小姐?是柔三小姐嗎?是的話您快應一聲,快把風箏拉下來啊!」
「您別逗了!那麼大一個風箏,光憑小姐一個人哪放得上去,定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廝給取了出來的。」
他們邊跑邊找,驀地一個眼尖的家僕看到不遠處的林子裡有人影閃過,他立時沒命地大喊起來:「在那裡!咱們快過去!放風箏的人在那裡!」
「嘻!快跑吧ど弟,風箏可不要鬆手了!」
少女銀鈴般清脆的嘻笑聲在林子裡飛揚起來。只見兩條人影在林子裡拔腿狂奔,後面的家僕們見了全都追了上去。
「柔三小姐!小少爺!快別跑啦!風箏……風箏啊!」
「快停下!老爺知道了會重重責罰你們的!快別跑啦!」
為首的妙齡少女身穿一襲翠綠短襖,肌如凝脂膚似雪,黛眉輕掃,雙眸如漆墨點星,燦爛的笑容天真無邪,渾然不知世間愁苦。
跟在少女身邊的是他們家最小的弟弟,也是唯一的兒子。段家大姊跟二姊年紀與老三、老四略有差距,打小老四就與三姊感情最好,只要是他三姊說的話他無不遵從,當然也包括去替他三姊偷風箏。
段家老四天性害羞靦腆,但卻天生神力,雖然才十二歲的年紀,但那身蠻力卻能夠一口氣推倒好幾個大人。如果不是有此等神力,單憑他們兩個半大不小的娃娃怎能放得動這巨大風箏!
不過此時此刻段家小少爺卻亂了腳步,臉上的表情可不如他姊姊那樣輕鬆愜意。他雖然神力驚人,但是膽子卻小得很,一想到要受到父親大人的責罰,小臉都嚇白了,跑起來搖搖晃晃,手上的風箏也顯得吃重起來。
「三……三姊……」
「怎麼啦?跑快點啊!讓他們抓著了就不能繼續玩了。」柔三姑娘開心地鼓勵著他,「跑快些啊!」
「可……可是……」段家小少爺緊張得話都說不清楚了,腳底下一個踉蹌,登時往前撲倒,手中的風箏線忽地往上飛,他一個沒握緊,手掌給割出一條血痕。「唉唷!」
「唉啊!沒事吧?」柔三姑娘見弟弟摔倒了,連忙往回跑。「怎麼流血了?快讓我看看!」
「慘……慘了!」段家小少爺卻只怔怔地抬著頭看著風箏遠去,眼看沉重的風箏線軸還在半空中晃蕩,他連忙飛身撲上去想搶救。「別跑!別跑!」
「快追風箏!」追上來的家僕們個個綠了臉,全湧上去七手八腳的想將線軸搶下來,一夥兒人全往上看,沒多久便撞成一團,哀號聲此起彼落。
「哈哈哈哈!」柔三姑娘笑得更開心了。看著那風箏越來越遠,她的心也跟著不斷飛揚起來,不但不幫忙,反而還樂不可支地拍手叫好。「快飛吧!飛高一點!再高一點!回天上去吧!」
「三姊,不要鬧了啦,快點追風箏,要是風箏沒了爹爹會氣炸的!到時候鐵有咱們兩個一頓好打啊!」段家老四急得快哭了,偏偏他只是力氣大,跑起來卻很慢,跑得氣喘吁吁卻一點用也沒有。真正跑得快的是柔三姑娘,她跑起來像風那麼快,又像森林裡的小鹿兒那樣輕靈。
柔三姑娘卻只是仰著天笑,光燦明亮的眸子裡閃爍的不單單只有愉快,還有一絲希望能與風箏異地而處的渴望。「嘩……看哪!那條龍多自由、多快樂!說不定它還真能飛上青天、飛上天庭呢!」
「三姊!」
聽到弟弟焦急的呼喚,柔三姑娘終於歎口氣,回頭對著弟弟嘟囔著:
「唉,急什麼,飛走就算了。反正無論飛不飛走,咱們回去都是要受罰的,早告訴你了,現在怎地又反悔?」
「沒反悔啊!都是罰,可是風箏飛走了會罰得重些嘛!」想到爹爹的板子,段家四公子頭皮都麻了。那可是高高舉起重重落下,一點也不含糊啊!
瞧弟弟急得紅了眼眶的可憐模樣,段家的柔三姑娘無奈地聳聳肩,將裙子往腰間一扎,邁開輕快的腳步在山丘上跑了起來。
「三姊!要帶著風箏回來啊!」
迎著風,她不由自主地綻開燦爛笑顏。每當她開始奔跑,天地萬物的聲音似乎都清晰可聞,風吹過草原、腳底下沙沙作響的小草,甚至花瓣墜落、雲彩漫舞!這讓她身心舒暢,讓她整個人感到輕快得像是飛上天一樣。
「嘩!好快!」
家僕們忍不住發出讚歎聲。這年頭到哪兒去看妙齡少女這樣放肆奔跑的景象?也只有他們段家得見此奇景了。
「哈!你才知道。以前三姑娘還小的時候,每次老爺要教訓她,我們上上下下全都跑斷腿也不見得抓得住她。不是我說啊,這三小姐動作真是快!」
「可是一個閨女兒跑這麼快能幹什麼?又不打算作信使報馬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沒見過姑娘家能跑這麼快的嘛!」
「你見過幾個姑娘家跑了?說不准每個姑娘家跑起來都這麼快。」
「咦?你是怎麼著?專挑我毛病跟我說起嘴來了!府裡的丫環們你讓她們跑跑,看她們誰能跑得比柔三小姐快!」
「呃……你們別吵了,就算讓三姑娘追著了又怎麼樣?她一個人難道能拉得回風箏嗎?她那點兒個頭,怕不讓風箏給馱上天去都成。」
「……」
「還發什麼楞?快追啊!」
跑得快不快她無所謂,但誰說女孩家就不能當信使報馬?說不走改天她就偷偷跑出去改成男裝,就在外頭跑他個一年半載。哈哈!光是這離經叛道的想法已經夠叫她興奮了。
眼看風箏線軸就在眼前,柔三姑娘伸手一探沒撈著,乾脆整個人飛躍上去緊緊抱住線軸不放。
用跑還嫌慢呢,用飛的豈不是更快!
也許這巨大的風箏能帶著她飛到天涯海角……正想著,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子真的往上騰空,她的雙手連忙緊緊抱著線軸,往下一看,自己居然真的已經離地飛起!
「咦?咦?!哇!」
底下的人全傻眼了。柔三小姐那麼嬌小輕盈,真讓風箏給馱上天了!
「快……快追啊!」家僕們全慌了。這下可好,不止把「騰雲飛龍」給弄丟了,連三小姐也弄丟了!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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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真是個好地方,儘管時節已經臘月,但通州依然遍地綠意、山巒迭翠,生機盎然。
站在巨松下遠眺,腳底下所站的山坡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了。坡下茶棚的小二說,此地名為「棉被鋪」,又被戲稱為「饅頭堆」。聽起來覺得這名兒怪,此時站在此處放眼望去,他總算明白這地名的由來。
高高低低的小山坡,有遠有近,此處高些,那處便低些,有些綠了點兒,有些又蒼了些,遠望過去就像是棉被格子,又像是高高低低迭在一塊兒的胖饅頭。
拎著小二送的小葫蘆跟荷葉包,他在巨松下盤腿而坐,酒菜香混合著草香,令人心曠神怡,天地間至高的享受莫過於此。
天空湛藍無垠,遠處雪白雲堆跟近處的綠色饅頭堆相映成趣,微風徐徐,酒未過三巡,他卻已經渾然忘我,滿臉淨是欣喜陶醉之色。
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如此放鬆過自己了。戎裝生涯遠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嚴苛辛苦,好不容易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
輕吁口氣,半倚著巨松,舒適的睡意悄然襲來。左右無事,在這裡打個盹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正想要閉眼歇息,耳邊卻清晰聽到有女孩驚恐的尖叫聲。
他倏然睜開雙眼四下搜尋,那雙銳利的眸子連遠處的山坡也沒放過,但卻只聞其聲不見其影。莫非在這座山坡下?他翻身立起,正待舉步下山,眼前的景象卻讓他驚得呆了!
他這一生過得並不算精采,沒見過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眼前這一件絕對可以名列前茅——應該說可以拔得頭籌。
一條七彩斑斕的金龍馱著一名少女從山谷下緩緩而起,他錯愕得有那麼幾秒完全無法動彈。
然後他看見了那名少女,寬袖綠衣配著湖綠色小襖,襯托著她紅撲撲的可愛臉蛋,而那雙晶亮的眸子此刻正又驚又怕——不,不對,除了驚怕之外,更多的是新鮮跟好奇。那雙生動的眸子仰天望著,還寫著一絲絲驚險趣味。
他不由自主地跟著那條龍,藍衫飄動,人影已經發足飛奔。
他一定要看看,看那雙乘龍飛起的晶亮墨瞳裡還有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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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欽命大臣曹公公到——」
「欽命大臣?」段家老爺眉頭一蹙。他雖貴為通州御史,但除了每年固定上貢朝聖及匯報州務外,與朝廷往來極少,為何突然來了欽命大臣?
「聖旨到——跪!」
段正康連忙恭敬跪下。「通州御史段正康恭迎聖旨!」
悄悄側臉望向來人。只見一名中年太監笑意盈盈邁著官步緩緩而來,一張淨白臉皮配著雙狹長鳳眼,嘴唇艷紅得有幾分突兀,不知怎地,這人一打眼便讓段正康從心裡生出厭惡感,那和藹可親的笑怎麼看都覺得矯情虛偽。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聞通州御史段正康有女段柔,謙恭儉讓、溫良賢德,堪為世間女子表率,今下旨於正月朔日迎段柔入宮封為女官,賞金銀珠寶若干、綾羅綢緞若干……欽此,謝恩!」
「謝萬歲萬歲萬萬歲!」
段正康腦海中一片空白,一聽到「正月朔日」、「封為女官」數字,已經讓他心神俱喪、面無人色。
「恭喜啊!段御史此後平步青雲,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啦!」曹公公笑著上前作揖,那雙精明幹練的鷹般銳眸不住地打量著他。段家老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接聖旨的手卻是顫抖的。「唉啊,只記得與段御史賀喜,卻不知段御史是否還記得曹某?當年在朝咱倆也有過一面之緣……」
「封為女官」……那就是……他心愛的女兒就這麼沒了……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們已經遠在通州,皇上怎麼會突然降旨?
素來被迎入宮封為女官的女孩兒,貌美些的,變成後宮佳麗;相貌家世樸素些的,可能被主公們選為太子、公主們的伴讀;再次者變成宮女;只有下下等人品,才會被「賜回」。但是被賜回的女孩兒卻是家族恥辱,從此再也不能見天日,更遑論出嫁成家。
他心痛如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思百轉千回卻都不在曹公公身上,他忘了該請他坐、該奉茶、該「聊表心意」。他甚至壓根沒聽見曹公公那番親熱的敘舊。
曹公公臉上的笑意收斂,從鼻尖輕輕哼了聲:「真不愧是未來的國丈爺,段御史真是好大的架子!」
「啊?什麼?」段正康楞了一下,眼睜睜看著曹公公往外走,這才驚醒過來,連忙上前挽住曹公公衣袖陪笑道:「公公見諒,正康蒙恩浩蕩,一時間竟傻住了,並非蓄意慢待公公,公公萬萬不可多心!」
「哼!免啦!段御史公忙,曹某不多打擾了。」
「公公!公公!」段正康慌忙扯住曹公公衣袖。「實是皇恩浩蕩,正康難以負荷,一時怠慢實非所願,公公請留步,請上座!上座!」
曹公公只是拂袖冷笑,「不坐啦!奴才只是個傳令太監,怎可與未來國丈平起平坐!」
段正康登時驚出一身冷汗。誰不知道自先皇駕崩以來五年,朝政始終被謝太后、賈似道及曹公公等人把持,他們不但能一手遮天,更能翻雲覆雨。
現任的皇上龍體孱弱,十天有九天不上朝,朝廷裡人心渙散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就算他不為自己前途著想,柔兒只要一進了宮,便再也不是他的羽翼所能及,她得仰仗的就是這獐頭鼠目的匪類太監!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就算他段正康如何剛正不阿、如何為官清廉,也不得不彎下腰來給這太監打躬作揖賣笑臉。
思及此,段正康不得連連屈身陪笑,硬壓住喉頭那一口又酸又苦又澀的膽汁。「曹公公言重言重!什麼未來國丈?正康愧不敢當。小女資質樸素得很,進宮後不給皇上皇后添麻煩已經是承天之幸了,一切還要曹公公多多擔待費心照料。公公您先坐會兒吧,下官這就命人奉茶,品茗之後,公公若是不嫌棄粗茶淡飯,就請在寒舍用膳如何?」
曹公公從鼻子裡輕輕噴出一口氣。
「請坐請坐!」
段正康親熱地挽著曹公公坐在大廳正位上,隨即轉身吩咐家僕備出好酒好菜,然後開始想著這宅子裡有什麼東西是曹公公能看上眼的。金銀珠寶?翡翠瑪瑙?他都沒有!唉!早知會有這麼一日,他又何苦清廉數十年!
「聽聞段御史為宮清廉深受百姓愛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曹公公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雅致的大廳。御史的年俸不高,段家宅院規模卻遠勝於御史所得,這句話顯然是諷刺多於美贊。
「正康慚愧,昔日祖上確留有幾畝薄田庇蔭子孫,目前由拙荊打理。正康為官不敢提『清廉』二字,都是皇上隆恩,通州一帶素來風調雨順,百姓愛屋及烏才會對正康多有謬讚罷了。」
「幾畝薄田,哈哈!好個『幾畝薄田』哪!段大人稟性謙虛,真是難能可貴。」曹公公笑著,眼底的光卻是冷的。
幾畝薄田?據稱通州段家擁有良田百頃乃一方富賈,這段正康卻如此小氣,說自己只有「幾畝薄田」?
不說段家祖上留下的祖產有多少,段老太君當年曾經伺候過楊皇后很長一段日子,據說她出嫁離宮之時,寧宗皇帝跟楊皇后曾御賜了不少奇珍異寶作為陪嫁,這段正康分明以為他是個耳不聰、目不明的太監!
「公公,這……不知皇上怎麼會突然降下如此隆恩,小女何德何能竟能蒙皇上青眼?」
「嘿!這是太后的旨意,太后四處尋找女官已經有好一段時候了。奴才奉太后之旨四處打探……」他的語意未盡,那神態竟是為自己邀功。「呵呵,記得上月段夫人曾與三小姐到大德寺進香吧?彼時本官也在寺內。」
「是是是,小女有幸蒙公公青睞實是……段家之福……」這句話說出來險些要咬斷他的舌根。這狗仗人勢的宦官!怎不說是貪圖他段家的財產?今天莫說他段正康有三個女兒,就算沒有女兒這位曹公公也一樣能上門生事。
「老爺。」胡管家從內廳出來,捧著畫軸恭敬地立在一旁。「照您的吩咐把畫給取來了。」
「曹公公,正康不才,手邊正好有幅水墨想請公公鑒賞鑒賞。」
曹公公打著斜眼看他。這段正康真是久不在京了,竟連他曹大中的脾性也不瞭解,想他堂堂朝廷的內務總管怎會有什麼閒情雅致欣賞水墨畫?讀書人就是讀書人,真是迂腐得緊!
「公公請看。」
段正康必恭必敬地將水墨畫在他眼前緩緩打開,古人是「圖窮匕現」,而他則是「圖窮銀現」,打開水墨畫的手微微顫抖!水墨畫正中央貼著張三千兩銀票。這是他從來沒做過的事,他心頭縱有萬般屈辱卻仍不敢形於色,只得咬緊牙關強顏歡笑,他這一生清廉名聲就此斷送了。
「咦?呵呵呵呵!果然是一幅好畫!」曹公公輕輕地笑了,眼眉稍稍飛揚,但三千兩終究也只是三千兩,只能換他一笑而已。
段正康察言觀色,內心翻攪著無盡怒火,但他還是忍下了。「曹公公如是喜歡,正康還有許多小玩意兒想請公公一併鑒賞鑒賞。」
「好!好!」這次曹公公終於誠心誠意、毫無廉恥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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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這樣一直飛,會飛到什麼地方去呢?
往下看,家僕們跟弟弟的身影有點遠了。她幾度猶豫著該不該放手,趁著現在離地還不甚高的時候應該是摔不死的吧?可是又好想知道自己這樣慢慢的飛會飛到什麼地方去。
抬頭仰望風箏,飛得很穩,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的重量而稍顯吃力,彷彿真的可以就這樣天長地久的往前飛。
風一來風箏又高了些,離地更遠了。她的手心兒不由得微微冒汗,興奮、刺激,又害怕,她的眸兒大大地睜著,皓齒輕輕咬著唇,忽地繞住風箏線的手微微滑了一下,她忍不住驚呼——
「小姑娘別怕!我來救妳!」突然不知從哪傳來呼叫聲,柔三姑娘四下張望卻沒瞧見人影,正狐疑間,驀地身子被撞了一下,她嚇得大叫。
「哇!」
「嘩!別動!」
人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男子陌生的氣味傳來,她已經被某人緊緊擁在懷中。
「哇!」不知道是因為差點掉下去還是因為這擁抱實在太不合禮節,柔三姑娘忍不住叫個不停,「哇!哇哇!」
「咦?原來小孩兒妳還不會說話啊,只會哇哇哇的叫?」
「誰、誰不會說話!你是誰啊?快放開我!」
「呵呵,原來會說話嘛!小姑娘別怕,可別亂動唷!現在放開妳的話會摔成肉醬吧?」聲音從男子的胸膛傳出,厚實又有力,甚至還帶著點兒笑意。
柔三姑娘使勁兒想抬起頭看清楚來人,但身處在半空中,兩個人又摟抱在一起,她想掙扎卻又怕摔下去。她真的很不想往男人身上靠,更不想用腿盤住人家,可是身子就這麼蕩在半空中,不那麼做也不成啊,這這這……成何體統啊!
「小姑娘好調皮,不怕真的摔得粉身碎骨?」
男子輕笑,有力的臂膀擁著她纖細腰枝,那感覺完全陌生,令人手足無措。
「我……我哪知道會飛這麼高!你你你、你快放開我啦!」她的耳朵貼著人家的胸口,每次他一說話,她的耳朵就酥麻酥麻的,雖然她還不知人事,還是個小姑娘,但也知道此舉大大不妥。
男子低下頭朝她微笑,「在下也很想放開姑娘,但這風箏委實結實,承受我們兩人的重量竟然還能飛,眼下實在放不得手啊!小姑娘請忍耐些。不過早知如此,就不該這麼調皮吧!」
大概是陽光太猛烈的關係吧,男子那張俊臉看起來不太真實,英姿颯颯、瀟灑俊朗,只見他剛毅的下顎微仰,狹長帶著笑意的雙眸垂視著她。柔三姑娘的臉紅了,她怔怔地望著他,鼻間一直聞到他身上那種舒爽又特別的陽剛之氣。
她的手無處可放,一手纏在風箏線軸之上,另一隻手貼著男子精實又充滿彈性的胸口,這觸感與ど弟的感覺大不相同,不知怎地,她很想用力壓看看會有什麼反應。突然想到,這個男人……是第一個擁抱她的男人。
恍惚中只感覺自己的心一陣亂跳,她忽然手足無措起來,手不知不覺鬆了,整個身子刷地往下滑。
男子連忙環住她,將她緊緊貼在胸口。「別鬆手!」
說著,他有力的臂膀將天上的風箏緩緩往下扯,如果他往下扯的速度太快將風箏扯壞,那麼兩個人都會摔到地上。雖然這高度他不至於沒命,但這位嬌滴滴的小姑娘說不定就會香消玉殞。
「別——別抱這麼緊!」柔三姑娘又羞又慌,顧不得自己還身在半空中,粉拳沒停地敲著男子的胸膛。
「別亂動啊!我不抱緊妳難道要讓妳摔下去?這要是摔下去可真的會沒命唷!」男子垂眼,手臂並沒放鬆,口氣還是調笑的,只有最後一句端莊些。「在下無意唐突,小姑娘請勿介懷。」
「小姑娘小姑娘……人家不小啦,我都十五了!」
十五歲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前些日子已經有媒婆來提親,幸好讓爹爹打發了回去,從那時候開始,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她一直以為只要大姊跟二姊不成親她就能永保安康,可惜事實並不是這麼回事。
「妳有十五歲嗎?」猿臂輕移,風箏正緩緩往下落。「姑娘看起來……」
「這很小,像十一、二歲的孩童對吧?」柔三姑娘沒好氣地輕哼,「沒想到公子也是以貌取人之輩。」
男子只是輕輕地笑了笑,並不反駁。就在言語間,他們已經安全落到地上,他鬆開手,柔三姑娘立刻感到一陣微涼。原來他們兩人真的貼得那麼近,近得連風都無法穿越縫隙。
「好大的風箏,真可以把人給馱上天。」男子仰望風箏,那神采飛揚的龍真是耀眼奪目。
他望著風箏,而柔三姑娘卻是楞楞地望著他。男子的穿著打扮看來像個武人,但面目卻是極為俊朗瀟灑,跟他們家護院的武師渾然不同。他星目劍眉、鼻若懸膽,那微微往上揚的唇擒著一抹笑——
然後他低下了頭,用那俊朗的笑臉對著她,「妳家的風箏?」
柔三姑娘登時紅了臉,囁嚅著別開臉。她是該謝謝人家的,可是平時伶牙俐齒的她卻說不出半句話。她的心跳得好快啊!亂了方寸、亂了陣腳,連呼吸都感覺濃濁。這種感覺是什麼呢?嬌羞得想轉頭就跑,可又好想好想多看他一眼——
「三姑娘!柔三姑娘!」
不遠處傳來家人焦急驚恐的呼叫聲,柔三姑娘連忙抬起頭從他手上匆忙搶回風箏線。「謝……謝謝大俠,不對,謝謝公子,也不對,你……」
「在下名叫邊承歡。」
「邊……邊邊公子……」
「不是邊邊公子,是邊承歡。」他溫柔地朝她垂眸微笑。
柔三姑娘的臉更紅。她又羞又氣,氣自己這麼不中用,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氣自己這麼慌慌亂亂,更似個小孩兒。
「柔三姑娘!」
「快快!在那邊!柔三姑娘!」
「噯!噯!」家人的呼叫更急也更近了些。柔三姑娘跺跺腳,努力深吸一口氣佯裝鎮定之後,才抬起頭面對那雙笑眼。
「小女子段柔,邊公子的救命大恩無以為報,請公子到段正康段御史家中領賞吧!」說完,只能倉皇逃離,她知道自己再不走就要鬧大笑話了。可是走沒幾步又趕忙回頭,將頭上的玉簪扯下塞進那人手中,還不忘紅著臉切切囑咐:「記住喔,一定要來喔!以此簪為憑,家人一定會放你進來的。記住!一定喔!一定要來喔!」
「哎,段姑娘……」男子想謝絕她的好意,但轉眼間少女已經快步跑下山丘,他忍不住眨眨眼有些驚愕。十五歲?那模樣明明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兒呢,多活潑俏麗!她啊,真是個像風兒一樣的女孩啊!
正想著,卻瞧見段柔回眸朝他俏皮的笑了笑,揮揮手。陽光下,在小山丘上飛奔的嬌俏身影,在他心頭留下不滅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