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李天風與麗斯從果園裡採了些梨子,請那些忙碌地幫她做衣服的婦女吃。
她們神情愉悅地走進大廳,意外看到一臉怒氣的達倫,及面無表情站在他後面的阿克,還有一個神情惶恐的肥胖男人;而桌上則擺了許多各種顏色的礦石。
達倫直覺這個礦工的工頭罕諾說謊,看他緊張地拚命拭汗,他就覺得最近礦山的生產量減少確實是有問題,絕不是奴隸們生病死亡這麼簡單。
達倫質問罕諾:「你說說看,奴隸為何生病?我送去的食物餵不飽他們嗎?」
「這……這可能是傳染病,他們莫名其妙發高燒臥病在床,沒兩天就死了,屬下也不太清楚是什麼原因。」
達倫看到她們,叫住欲避開這場面往廚房走的兩人。他語氣變得較為溫和:「天風、麗斯,你們過來一下。麗斯,我要請你幫我看看罕諾。」
他最近得知女兒有另一項異能,她不只能當「翻譯」,她真正的本事是可以藉著碰觸對方的手或腦得知他心裡在想什麼。
麗斯快樂地接受任務。她要罕諾低下頭,讓她碰觸他的頭。
李天風坐在達倫旁邊,投給他一個不贊同的眼光。她不喜歡一個小孩能隨時得知別人心裡想什麼,她認為小孩心智尚未成熟,還不夠堅強得可以承受一些人心的黑暗面。她正在訓練麗斯收放自己的異能,而不是像敞開的大門隨時接受外界的各項信息;她必須是有選擇地接收外界的刺激,而且是依照她的年齡所能接受的範圍。
達倫威嚴地問罕諾:「回答我,奴隸死了多少?」
罕諾恐懼麗斯奇怪的動作,惟恐她施以什麼奇怪的幻術。「死……死……了多少?」他支支吾吾答不出來。
「快說。」
「死了約一千人吧。」他隨意說了個數位。
「我記得我交給你兩千多人的奴隸讓你使喚,而你卻讓我的財產減少一半,還是當我發覺生產量減少時才招認。你說你這工頭該當何罪?」
「我……我……」罕諾跪下,頭直磕,嚇得冷汗直流。「王,饒了我。」他哀求著。
「父主,殺了他。」麗斯到達倫身旁輕聲地說:「他說謊,根本沒人死亡,是他獨吞一半寶石,賣給途經的商旅。」
「阿克,把他拖出去殺了,並把他的財產全數沒收,他的族人全部貶為奴隸。」
「可是,王,罕諾是宜圖族首領妻子的弟弟,這樣子好嗎?這族性格剛烈,有仇必報,我怕——」
達倫堅決下令:「拖出去殺了!阿克,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懦弱?」
「是,王。」阿克拖著哀求聲不斷的罕諾出去。
李天風有一絲不忍。「難道不能把他關個五年、十年就好,一定要拿命來償嗎?」
麗斯毋須達倫的答覆,即否決掉她的想法。「又沒地方關他,而且這樣多麻煩,還要派人力看守他。」
達倫企圖轉移李天風的注意力,將桌上那堆未經雕琢的寶石推到她眼前。「挑個喜歡的吧,我要工匠做條項練給你。」
麗斯也湊了過來。「我也要。」
他點了點頭。
李天風看著桌上那堆不同顏色的礦石,有大如足球大,有小如手指頭,奇形怪狀。突地,她看到那堆原石中閃了一下光。
她尋視著,看到一顆長方形如手指頭長的藍寶石,她的手不由自主拿起它凝視。她彷彿看到藍寶石對她眨了眨眼,感覺透過手指,寶石裡富蘊著一股神秘力量,經由手指傳導給她,讓她手指有種酥麻感;而且它的顏色如同達倫其中一隻眼般的湛藍。
她拿起寶石與他那隻眼比對,同樣晶瑩剔透,閃耀著光芒。
達倫凝視她嬌艷的面容,那盈盈如一泓水的美目,那欲滴的朱唇半啟,引誘他一親芳澤。
他們含情脈脈凝視對方,愈靠愈近……
「媽媽,你看這塊紅色石頭好漂亮,我要這塊。」麗斯的話打斷了這浪漫的氣氛。
李天風頓時羞紅臉低下頭。她失態了,居然在小孩面前,在人出出人人的大廳,在白天裡,就這樣情不自禁。
他們名不正、言不順,那些綺麗的浪漫只屬於晚上房間裡。李天風如是想。
達倫潤潤喉嚨也說:「麗斯,那就用這紅色寶石幫你做條項練。天風,你呢?想用這塊寶石做什麼?」
「不用了,我要把它拿來當護身石,裝在小包包裡隨身攜帶。」
達倫意有所指:「是嗎?隨身攜帶?」
李天風臉更紅了。「你別誤會。我不是因為它的顏色像你眼睛才選它的,我是因為它向我眨了下眼,它——」她不打自招,在他得意洋洋的笑容下說不下去了。
她的臉更緋紅了,尤其在達倫聽完麗斯的翻譯後,他哈哈大笑。
李天風請娜咪幫她做一個小布包,用來裝藍寶石,她將它繫在腰上。
龍堡的人皆樂意看到兩人駕馬出遊的行影,尤其神之子變得親切多了,也比較有人情味的感覺。
以前的他總是高高在上,一副傲然的態度斜睇他們。但,現在的他只要天女在身旁,就會換了一張帶著笑容的臉,表情富有變化,隨著天女的言行舉止而牽動著。
神之子得到天女,並且彼此心意相屬,這消息在這片大草原上,越過雪山,渡過小河、湖澤,廣為流傳著。
他們每日的遛馬甜蜜時光,在礦山被襲這消息傳來後暫時停止了。
因為達倫領著黑武士至礦山討伐那幫逆賊。
原來是宜圖族聯合恰克族襲擊礦山,擄走所有奴隸及寶石後逃逸。宜圖族首領妻子震怒弟弟被殺及其一家淪落為奴隸,鼓動丈夫報復並藉機佔領礦山。恰克族則因大熊及其武士被殺,早懷恨在心,準備伺機而動。
恰克族及宜圖族均是善戰的剽悍民族,尤其恰克族的馬上射箭更是厲害。
達倫為了使己方傷亡減至最低,一直不敢採取激烈的正面衝突。他利用他的神力,能輕易偵知敵人逃逸何方,再等他們放鬆警備時突襲;而他也能事先偵知他們的攻勢、人力,而選擇避開或從背後攻擊。
恰克族及宜圖族原本自負於馬背上的速度及優異的箭術,此時自然都宣告無效。不論他們跑得多快,最後總是被他找到;而箭術更是無用武之地。此時,他們才體認到不該惹怒神子,顯然為時已晚。
達倫必須滅了他們,這事關榮譽。如果沒給與他們「適當處罰」,以儆傚尤一番,別人定會不斷挑釁他。礦山含有豐富的資產,誰擁有了它,就擁有了財富。有了礦山就不用再辛苦打獵、剝皮毛、牧羊……只要用寶石就能換取任何想要的東西,所以人人皆覬覦著礦山。所以他必須滅絕這兩族,讓其它人知曉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只是,達倫沒想到這兩族聯合起來這麼難纏,花了他近一個月時間才消滅他們;更驚愕的是,在他滿腹相思地奔回龍堡時,竟發現李天風不見了,而且沒人知道她怎麼失蹤的、她去哪裡?
這事實讓他幾欲瘋狂。
*
李天風也沒想到他會出趟遠門這麼久,她以為他頂多兩、三天就會回來。
為了給他一個驚奇,李天風說服裡雅教她騎馬。
而李天風、麗斯也一直拚命拉攏阿克與裡雅兩人,找話題讓他們聊,找機會讓他們獨處。
起初,兩人別彆扭扭,態度極度不自然;直到李天風馬術已不需分秒不停地緊盯,稍微可小跑步地穩坐馬首,兩人才恬然地在一旁看著她們,偶爾還會聊上幾句。
只是,裡雅總是在兩人氣氛正好時踩煞車。她沒忘了自己的身份、義務,她是父親以達倫王未婚妻身份送進龍堡的。她身負一族繁枯希望,她沒資格縱容自己盡情去愛。父親期待她生下龍堡的繼承人,但,她好怕達倫王,更不敢靠近他。所以,李天風的出現著實讓她鬆了口氣。她只允許自己偷偷希望待王和天風成婚,阿克能承擔重任,成為一個重要人物,他們才有在一起的機會。而阿克受到李天風的鼓勵,也放大膽子熱烈地追求裡雅。原本早已死心的他,因李天風這位貴人的出現,而讓事情有了轉變。
從當初那青澀的十五歲少女對他露出那如小白兔般害怕的眼光開始,他就一直守在她身邊,到現在已然成為小女人的模樣。她依然讓他我見猶憐,讓他想為她承擔重任,不再害怕。
也由於是現實環境的需要,李天風的語言程度可謂進步神速,一般普通交談都毋須麗斯的幫忙。眼看阿克與裡雅的感情發展順利,自己也終於會說他們的語言……她終於察覺自己的心意,她愛上達倫這個魯男子,她放棄尋找回家的方法,願意與他廝守一生。
一切都是這般美好……
直到裡雅的父母來到龍堡,破壞了一切。
比吐族首領圖爾來龍堡探望孫女麗斯及女兒裡雅公主。
所有人在內城門口排站兩旁,列隊迎接他們的到來。
麗斯及裡雅分站兩排前頭,就只有李天風身份曖昧,不屬龍堡的人,所以特許她可以不用迎接。
比吐首領圖爾以及妻子胡玲一下馬,就熱烈擁抱女兒裡雅。對麗斯則是雙手交叉於胸前、輕點頭,而麗斯則面無表情地回禮。
躲在一旁偷看的李天風感受到麗斯可能受到的傷害。他們不是她的祖父母嗎?他們不是應該抱抱她、拍拍她的頭、稱讚她幾句,或給個禮物什麼的?結果,居然以如此冷淡、生疏的禮節對待她。
麗斯驕傲地將下巴抬得高高的,並領他們進大廳,吩咐侍從安置他們的隨從、馬匹,讓他們好好休息。
麗斯坐在上位,冷淡地說:「祖父母這一路辛苦。了,恰巧父王不在,也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來。不知你們有何貴事?」
圖爾故作親切地說:「說這什麼話嘛,我們做爺爺、奶奶的想來看看漂亮孫女,哪有什麼事?麗斯公主,真的是愈大愈像你媽媽了,達倫王一定很驕傲有這麼漂亮女兒。」說來說去,還是半影射多虧了自己女兒,王才能生出如此漂亮的女兒。
圖爾妻子胡玲亦贊同地點頭說:「你母親可是我們比吐族第一大美女呢。麗斯公主,你真的愈來愈像她了。」
畢竟是小孩子,耐性是有限的。麗斯未曾見過母親,她在她出世時就死了,所以,對她而言「母親」只是個空洞名詞,並沒什麼特別的意義。但她卻不高興這對老夫婦明明不把她視為親人,卻還假裝熱絡,看著她想著自己女兒。
她口氣隨即轉壞:「她是她,她是比吐族,我屬呼韓邪一族,神之子的女兒,我們才不一樣。」
圖爾、胡玲這兩位比吐族首領夫婦被這小孩一說,連忙道歉:「是、是,你說的是。」
看他們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她就討厭。這樣的人竟然是她的祖父母!他們才不是來看她的,他們主要是來看裡雅的,以為她是小孩很好騙嗎?
圖爾試探地問:「聽說達倫王最近寵愛一個女子。麗斯公主,你想王會不會正式娶她?」
哈,這才是他們真正目的。她假裝天真地回答:「父王答應我可以叫她媽媽,你們說呢?」
胡玲想到死去的女兒,生氣地說:「什麼媽媽?你的媽媽是裡莉公主,裡雅的姐姐,再怎麼輪也輪不到一個來路不明、什麼都不會的女人當你媽媽。」
裡雅心虛地低頭,因為她從未盡到照顧她的責任。
一說到李天風,麗斯如捍衛小雞的母親,她霍地站起,怒聲道:「我才不承認裡莉是我母親,那個不貞的女子沒資格當我母親,所以天神才處罰她取走她的生命。我只承認李天風是我媽媽,她才沒有來路不明,她是天神送給我的禮物。你再亂說,我就趕你出去。」
李天風見情況不對,哪有小孩責罵自己祖父母的,還把他們嚇得噤若寒蟬。她遂抱起她的寵物小皮,走向她。
她先向他們點頭,雙手交叉於胸,才把小皮放在麗斯懷裡。「麗斯,小皮好像肚子餓了,是不是該餵它了?」
她的表情瞬間變成小孩該有的稚氣。她摸摸小狗的頭,小狗則回舔她的手指頭。「媽媽,小皮好像真的肚子餓了,你看它一直吃我的手指頭,我們去找食物給它吃吧。」說完,她抱著小皮就往廚房方向走。
李天風拉麗斯回來說:「等一下,是不是該向他們告別後才走,這樣比較有禮貌。」
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要。」
李天風語帶警告:「麗——斯——」
麗斯這才不甘不願地丟下一句:「祖父母、姨,我們先走了。」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天風彎腰道歉:「你們請別放在心上,」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以後會教她注意對長輩的禮貌。可能是我身教不好,老是跟他父王吵嘴,她才有樣學樣,對不起。」
圖爾夫婦目送她們離去,才雙雙鬆了口氣。剛剛好驚險,惹怒了麗斯,照理說她應該也會些神力,他們唯恐她一怒之下用神力對付他們。
圖爾的視線轉向低著頭的裡雅。「裡雅,你說到底怎麼回事?我都把你送來五年了,結果你卻變成了個管家,而不是龍堡的女主人。」
「我……」
「你,你怎麼樣?你要是有你姊姊的一半就好了。這麼懦弱膽怯,到底像誰?要是你姐姐早就把王誘上床,生了三、四個小孩。結果呢,五年過去了,你讓一個妓女搶了你的位置。」
裡雅囁囁嚅嚅地低語:「我……怕……王,他好威嚴可怕。」
「好吧,就算你怕王,那麗斯又是怎麼回事?你才是她真正有血緣的親人,怎麼她的心淨向著別人而對自己親人這麼不敬?你是怎麼教她的?」
裡雅要怎麼說她因為怕被她透視內心的秘密,而不敢接觸她、抱她呢?她那顆充滿罪惡感的心不向著王,卻偏向著那個擁有陽光般笑容的阿克。
裡雅首次發現麗斯的異能時,是在她四歲時。當時她抱著她,而阿克從旁走過,她心跳瞬時跳得好快。
「阿克英俊,那我呢?我英不英俊?」麗斯說得那麼肯定。
她嚇得差點把麗斯摔到地面上,她的心事竟被一個小孩赤裸裸地揭開。
從此,她努力與麗斯保持距離,不敢與她親近,唯恐心事被她察知。是她沒給麗斯足夠的愛,是她因害怕而讓麗斯變成一個寂寞的孩子。
「你們也看到了,那女子制得住麗斯,不害怕她的神力。」
惱羞成怒的圖爾責罵裡雅:「就要這樣,你可是我比吐族首領的女兒裡雅公主,達倫王的『未婚妻』,難道會比不上一個妓女?我聽說那女子什麼都不會,又膽怯無用,只是憑著她的姿色迷惑王。我們必須提醒他,該娶個地位相當的女人當他的妻子。」
「不是這樣的。李天風是天女,剛好——」
「我不要聽這些。對我們而言,她只不過是個東國舞妓。你放心,王知道那種女人不配他,等他玩膩了,他自會把她賣掉。裡雅,這次我會向王提醒他該盡的義務,生個繼承人。我比吐族會出一筆比鷹城更優渥的嫁妝給你,讓你風風光光,很有面子地嫁給達倫王。
胡玲也說:」是啊,裡雅,光是這點那女人就比不上你,王現在只是一時著迷她的身體。」
「不是這樣的。」她低語。
躲在牆後的李天風此時身體一軟地倒坐在地上。「未婚妻!?」
麗斯真的非常後悔拉住媽媽,要她陪她偷聽。他們好可惡,一直說媽媽的壞話。
她低語:「媽媽,你不舒服嗎?」
李天風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麗斯,對不起,我突然有點累,想回房休息。小皮和咪咪你照顧一下,讓它們陪你玩。」她將趴在肩上的波斯貓交給麗斯。
她則如遊魂似的走回達倫的房間,將門拴上,不讓任何人打擾她。
她淚如雨下,染濕枕頭……
未婚妻!?原來裡雅是他的未婚妻!?自己還天真地想撮合她和阿克,難怪她總是有所顧忌的樣子。阿克雖然俊美瀟灑,但他哪比得上達倫的氣宇軒昂、王者威風?換作若是她,她也會選擇達倫。
頓時,她覺得自己有罪惡感。是她搶了裡雅的未婚夫,她那麼溫馴善良,當然不敢向霸道的達倫提出抗議,她只能默默地接受。
最可惡的是達倫,竟這樣玩弄她,欺負溫柔的裡雅。他為什麼要對她好,用一堆東西收買她的心,讓她無條件投降?說不定他還在背後笑她呢。
她好蠢,就這樣讓一顆心獻出去,然後割成一片片地拿回來。他走了快一個月,沒有隻字詞組,也沒有半點消息捎給她,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是真的嫌過她沒嫁妝,他無意娶一個無用的女人。是啊,在這時空,她變成一個廢物,生存的基本技能都不會,竟讓一個男人掌握她的命運。她檢討自己,她怎會變成這樣?她的獨立自主精神跑哪去了?她的夢想呢?還有……還有她怎會糊塗地忘了她的家人,他們一定很著急她無緣無故地失蹤吧?
她才不會乖乖坐以待斃,等待他幫她找到下一個買主賣了她,她必須重新掌握自己的未來。
她不要再看見他,那個騙他的男人。不,他沒騙她,他可沒對她許下任何承諾,是她一廂情願地作夢,以為他愛她,以為他會與她共度一生。是她自己想得太美了,如今夢碎了,心也碎了。
她哭泣了好久,直到麗斯敲門才提醒她天黑了。
麗斯擔心地在門外喊:「媽媽,吃晚餐了,我幫你端來了。」
「我吃不下。」她悶在枕頭裡硬咽地說。
「可是,咪咪想你,也好擔心你。」她以咪咪當借口。
那個寂寞被排擠的孩子……如果她離開這裡,麗斯該怎麼辦?李天風打開門,讓她進來,小皮與咪咪則尾隨於後。
麗斯點亮房裡的燭火。「我也帶了我的晚膳和小皮、咪咪的食物,今晚我們四個一起吃,別理那些討厭的人。」
「嗯。」
「父王都不快點回來,把他們趕走。」她拉李天風坐在石椅上,將餅遞給她。「媽媽,你別相信他們的話,父王才不會賣掉你,你是我媽媽。」
「嗯。」
「咪咪和小皮也不能沒有你。」
她回過神,試探地問。「麗斯你一個人能照顧得來它們嗎?」
「那有什麼問題!」
「麗斯,姨對你好不好?」
她想了想。「她會準備食物給我吃,做衣服給我穿,還好啦。」
「是啊,畢竟你們有血緣關係,她又那麼善良,我還擔心——」她淚水突地湧出,說不下去了。
她從未看過李天風這副模樣。「媽媽。」
她以淚水模糊的雙眼看她,輕摸她的小臉蛋。「你長大後一定很漂亮,跟你父王一樣,會是一個美麗的小霸王。」
麗斯有種不祥的感覺,彷彿媽媽要離開她,她緊抱她的腰。「以後你和父王的小孩也會像媽媽一樣漂亮,我比較喜歡媽媽的那種漂亮。」
「小孩嗎?」她低頭輕撫她的頭髮。「也許你以後會有許多弟弟、妹妹陪你玩,你就不會那麼寂寞了。」
「對啊,媽媽要生很多弟弟、妹妹陪我玩,好棒喔。」
她輕歎:「大概不可能吧。」她強顏歡笑地說:「放心,我相信裡雅會生出許多弟弟、妹妹陪你玩的。」她喃喃自語:「而且,她會照顧得很好。」
*
那晚,麗斯硬要跟李天風一起睡。她就是覺得不安,總覺得她快失去她了。
天未明,李天風就睜開眼,望著一旁熟睡的麗斯,以及睡眼惺忪的小皮、咪咪。
她該走了。
她趁清晨時偷了一件男侍的衣服換穿,將自己皮膚塗黑,故意弄得髒兮兮的模樣,又戴了一頂帽子隱隱遮住眼睛。然後騎著一匹溫和的母馬,混在一團商旅中出堡。
一出龍堡,她就離開那隊商旅,盡可能遠離都傷心地。
她完全毫無目的地讓馬兒決定方向,她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該怎麼回去?她只是知道她必須離開而已。
她就這樣茫然地縱馬奔馳,直到夜幕降臨,野獸的叫聲傳來,她才慌了。
是要繼續走還是休息?可是這地方安全嗎?她連生火都不會。要是達倫在就好了,他一定會保護她的安全……淚水又不聽話地潸然流下。
怎麼又想起他?才說要忘了他,偏又不爭氣地想起他。她賭氣地用衣袖擦拭淚水,他不值得她為他流淚。
朦朧雙眼中,她好像看到了火光,有人在遠方。
她朝那團火光中騎去。
火堆旁有兩個人——一個光頭和尚,一個小沙彌。她下馬走近一看,他不就是日前在市集傳教的一普法師?
她雙手膜拜。「大師,真巧,在這遇到你。」
「施主,我們真有緣。」
她坐在火堆旁。「大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剛從鷹城回來,打算前往東國傳教。」
「東國?」會不會是古老的中國?那邊的文化至少她還熟悉些。
「大師,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他高深莫測地問她:「你真的想去嗎?」
「我……我只是想回家,有什麼不對嗎?」
「回家?」他想了想才說:「好吧,應該順路,就當送你一程。」
李天風連聲道謝。
「睡吧,你累了。」他慈祥地說。
是啊,身心俱疲,她好想抱著姐姐痛哭。臨睡前,她摸摸懷中小包包裡的藍寶石;除了這身衣服,這是她唯一從龍堡帶出來的東西。
當她換去身上華服時,捨不得將它丟掉,就這麼帶出來了。
真諷刺,它好像在諷刺她就這麼被迷住,拿心來換這顆寶石。
隔天,他們延路走的景致,一直讓她有種熟悉感,直到她看到那棵黃楊樹。
就是它,當初她就是從這棵樹摔下,被他……不想他,她絕不再想起他。
一普法師打破一路的沉默,突然說:「你不是想回家嗎?所以我順路送你。」
她一臉驚奇地看他。原來他知道、他瞭解她不是這個時空的人,眼淚又不聽話地蹦出。
他以父母寵溺小孩的口氣道:「麗斯這孩子啊,這樣亂搞,這是違反自然定律的,它會造成歷史混亂。還好我發現得早,來得及修正這個錯誤。」
錯誤?她與他的相遇是個錯誤?她被撕裂的心是個錯誤?
「你到底是誰?」為何這一普法師彷彿洞悉一切?
他神秘一笑。「我是個能送你回家的人,你知道這樣就足夠了。我本來還傷腦筋萬一你不肯走那怎麼辦?我總不能強迫你跟我走。還好,是你自己想回家了。」
「可是——」
他舉起手阻止她的話:「你就當作是一場夢吧。準備好了嗎?」
「準備?怎麼準備?」她可不知道穿梭時空的方法。
「閉上眼,想著你要去的地方,我自會送你一程。」
她有點不捨。「我是不是無法再看到麗斯跟——其它人了?」
「別想那麼多了。每人各歸本位,他們會回到他們的軌道,繼續過他們的日子。閉上眼睛,想清楚你要去的地方,送錯了就麻煩了。」
是啊,每個人各歸其位,她這個過客畢竟不屬於這裡。
她閉上雙眼,想著姐姐李天雪。
她耳邊感覺一陣呼嘯的風,身體疾飄於一個陌名空間……直到她聞到青草芳香,耳朵傳來李天雪的聲音。
「李天風,你醒醒,你沒事吧?」
李天風張開雙眼,映人眼簾的是有著和她一模一樣面容的姊姊。她激動地抱住姐姐。
李天雪掙脫地說:「不要啦,你全身弄得髒兮兮的,別緊抱著我不放。」
李天風哭得稀里嘩啦。「姐姐,我好想你,全世界只有你對我最好。」
「怎麼了?才半小時不見,你就這麼想我,突然頓悟我多麼辛苦『忍受』你啦?」她戲謔地看著她一張哭臉。
「半小時?我才離開半小時,不是一個多月嗎?」
「你是不是哪裡摔到了?」她環視她的頭、身體。「難怪弄得全身這麼骯髒。你跟我說要去附近逛逛,也不知何時換了這身邋遢衣服,你是不是把我給你的衣服拿來換這種民族服飾?」
「你又是怎麼發現我的?」她不答反問。
「你呆呆站在這棵樹下,哪需要『發現』,那麼明顯。」
「可是……不是這樣的,我明明離開了一個多月了,怎麼會只有半個小時?」
李天雪此時才擔心地看她。「天風,你確定你沒摔到頭?還是你最近練成了站著睡覺作夢的本領,把夢境當真啦?」
「作夢?」那她為何覺得好難過,好多影像在腦海掠過,又那麼真實?難道她真的是在作夢,而那些人是她自己編纂出來的。
李天風自己也搞糊塗了。「我好像真的作了一場夢。」
那個叫達倫的男子會不會是她潛意識裡的夢中情人?難道她喜歡的是那種霸道、予取予求的男人?因為現實裡遇不到,所以才會在夢中編造出來?
她覺得自己需要找個心理醫師談談。如果只是場夢,為何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有某個角落在哭泣?
晚上,她們回到飯店。李天風看著那個小包包,心想裡面會是那顆藍寶石嗎?
打開一看,她彷彿又看到它對她眨了一下眼。如果真是一場夢,那她怎會有夢裡的東西?
她仔細地端詳它。這顆藍寶石若經過雕琢後必定價值不菲,它的顏色、質地非常的純粹,而且沒有任何瑕疵,是個極品中的極品。
「天風,你怎麼會有這顆寶石?」李天雪洗完澡後,看著發呆的李天風。
「我也不知道。是夢中的人給我的。」
「你確定你沒摔到頭嗎?對了,你那串水晶腰帶呢?」
「我把它留在龍堡裡,當時沒想到要帶走,還有你借我穿的那套衣服也留在那裡。」
「什麼龍堡?我們今天沒有去參觀這個地方啊。你是不是拿那串水晶來換這顆寶石、所以不好意思說?」
「我沒有。我真的有去過一個叫龍堡地方,啊,我搞不清楚了。」
「天風,你到底怎麼了?自從在女巫墳那附近看你呆站後,你就怪怪的。是不是有發生什麼事?你該不會遇到壞人被搶劫了吧?看你那時穿得一身粗糙衣裳,我就一直擔心會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搶劫犯會留給我一顆價值不菲的藍寶石嗎?而我的身體也沒有任何擦傷或瘀傷的痕跡。」
「那你到底怎麼了?一整個下午你都心不在焉,一副悲傷難過的樣子,好像離開情人似的。你可不要說,你還念著那個甩了你的男人,並且半個月後突然發現你仍深愛他,這生不能沒有他。」
「我是啊,我是剛離開情人不久。」
「什麼不久,都半個多月了。」
「天雪,你想夢境的人是否真的存在?」
「你在說什麼?夢就是夢,夢醒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低語:「夢醒就什麼都沒有了。」她望著手中的寶石。「就只留下一顆寶石。」
李天風需要傾訴,需要有一個人告訴她,她真的只是作了揚長達一個月的夢。
「天雪,我清楚地記得我作夢的內容,並且把夢裡東西帶回現實,你說神奇不神奇?」
「有這麼好的事?那我也要夢到我擁有一堆寶石,醒來後那些寶石就在我口袋,豈不更好?」
「是真的有一堆寶石擺在我眼前讓我挑,而這顆就是從其中挑出來的,是他送我的禮物。」
「天風,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你到底夢到什麼?」
「你記得有個小女孩牽我的手,要帶我去認識奇人異士嗎?她帶我穿過那扇石門後,我就到了另一個世界……」她將那一個多月發生的事—一說給李天雪聽。
李天雪聽到嘴巴忘了合起來,她好害怕妹妹中了邪,發瘋了。
李天雪決定明天就回台灣,預防妹妹將夢境信以為真。她哄慰著說:「你可能像古代那個作了『南柯一夢』的人,他不是夢見他娶了公主、當了駙馬,並統治一個國家嗎?醒來後,他才發覺旁邊一窩螞蟻,原來他跑到螞蟻國家當駙馬去了。我想你可能到女巫墳時被沖煞到了,遭女巫惡作劇,因為我沒看到你說的那個少女。」
「你沒看到她?」
「是啊。所以我說農曆七月不該到處亂跑,你就不信,我想你大概撞邪了。沒關係,我們明天回台灣,請個道士作作法就好了。」
李天風被姐姐說服,相信了她的說法。「好,我們明天就回台灣,反正我也沒心情玩了。」
*
回到台灣的李天風努力說服自己她只是看了場電影,不小心迷上男主角。因為她被男人甩了,所以在欲挽回女性尊嚴之下,杜撰了一個佔有慾強,狂戀愛她的男人。但,為了讓故事有個結局,所以她自己以現實裡發生的事影射他,讓她走出那場夢幻中。
對,沒錯,就是這樣。
李天雪陪她待了幾天,看她恢復精神,就準備照當初的暑假計劃暢遊歐洲的古老建築,感受一下他們的文化特質。
聽任李天雪的安排,她們去了好多地方,看了一堆古建築物。李天風拚命在白天消耗她的體能,但晚上的她還是會想起夢中的達倫王……
九月開學了,李天雪回到巴黎繼續念她的建築,而李天風則回美國念她的企管。
這學期李天風所有科目全拿了A,全靠她不眠不夜地用功唸書,只因她想擺脫那個夢中曾有的陰影。
但是,陰影還是徘徊不去、她必須把這團迷霧撥開,否則,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