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剛一回到家,被湛母一堆去霉運的莫名儀式折騰了整整半個時辰後,他才得以解脫,回到寢房探看妻子。
一進屋裡,湛剛看著躺在榻上蒼白依舊的人兒,心疼的情緒無以復加。
腳步才趨近,湛剛便聽見楚寒洢的囈語了。
「那不是醜東西,那是洢兒……不要飛、不要飛……那是剛哥哥畫的洢兒……那不是醜東西,那是洢兒……」
處在那無止盡的對話中,楚寒洢只覺得渾身輕飄飄、軟綿綿,沒有一絲氣力。
她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只知道她的剛哥哥不要她了、討厭她了……
湛剛愣杵在原地,從不知道那段過去會帶給楚寒洢這麼大的陰影與痛苦。
她經常被這樣的夢困擾嗎?聽著她充滿無助的囈語,湛剛有種想殺死自己的衝動。
「洢兒、洢兒……」他揚袖拭去她額上的冷汗,以著溫緩的語氣,輕柔而沉定地將她拉出夢裡。
聽到那熟悉的呼喚,楚寒洢緩緩睜開眼,思緒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醒了嗎?」
她輕眨墨睫,看見身旁的男子,心猛地一窒。
「剛哥哥?我在做夢嗎?你回來了?!」
他揚唇,懸著溫柔的笑,眼神卻帶著憂傷。「對,你做夢了,夢的是過去,不過現在你眼前的我,是真真實實的我。」
「皇上查明真相,所以放了你嗎?」所有神智回籠,她的心思終於落在他身上。
無論經過多久,湛剛永遠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湛剛堅定地望著她。
「都過去了,今天,是我們夫妻倆重新開始的一天。」
楚寒洢看著他,胸臆間充塞著千言萬語,卻全化成眼淚,一顆顆潛然落下。「剛哥哥,我好怕……好怕再也見不到你……」
湛剛將她攬抱入懷,像是要將她嵌進身子裡似的,不讓彼此間有任何空隙。
「我現在才明白,能這樣抱著你,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髮絲,不禁回想起在牢裡的無奈。
那時即便抱得再緊,他們之間仍隔著牢籠,經過這一次,不僅困住他的牢籠消失了,連心裡那一層隔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與她貼近的不只是彼此的身體,連心也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楚寒洢笑了,眼角卻不自覺泛出淚。
「別再哭了!你需要休息,如果讓娘知道,非要叨念我一番不可。」他蹙了蹙眉,總覺得是自己害得她如此傷心,淚流不停。
此刻她想起的是肚腹裡未保住的孩子,即使當日閻昭凌已將湛剛的話轉達,但她還是無法不自責、無法不難過,那是她和湛剛的第一個孩子呢!
「剛哥哥,對不起!如果我再小心一些……」
頓時一抹近乎酸楚的情緒狠狠攫住湛剛,他抱著她啞聲安慰。「別再自責了,或許是這孩子與我們無緣,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再多生幾個,反正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問:「你不怪我、不生氣?」
「生命裡有太多無法強求的事,若真要怪,牽扯的又何止你我呢?」湛剛斂眸低語。經過生死的考驗、江允嬋之事,全都給了他很深、很深的體悟,也讓他更珍惜彼此的夫妻情緣。
他的話讓她不自覺又紅了眼眶。
「不要再哭了,身體沒養好,以後怎麼為我生孩子?」他擰了擰妻子的鼻,窺得她溫柔嫻雅外,孩子氣的一面。
「剛哥哥,洢兒真的好愛、好愛你……」楚寒浴攀上他的肩,在他耳畔輕喃,話一說完,她似又覺得不妥,粉頸漫著一股可疑的臊紅,不敢抬頭看他。
湛剛愣了愣,乍聞她的告白,有些赧然、有些驚喜,也有些感動。
她對他的愛是如此坦白而率直,而他卻一再將這真誠扭曲為孟浪、不知羞……
心緒浮動,他出其不意地低頭吻了一下她頰上的疤。「不要再管臉上的疤了,這是成為我新娘的印記,我不准你除掉那道疤,知道嗎?」
楚寒洢輕眨墨睫,感覺一股熱意透過她臉上的疤,沁入肌膚、緩緩在胸臆間沸騰。
眼淚再一次滴落,她掄起拳,不依地槌打著他。
「都是你,叫人不哭,卻拚命惹人哭,你怎麼可以這麼壞?!」
「好、好!我壞、我壞!」湛剛笑著將她又哭又笑的可愛模樣納入眼底,將她重新攬回懷裡。「你喜歡抱抱,讓我抱你當作補償如何?」
想起他溫暖的懷抱,楚寒洢根本無法抗拒,她擦掉眼淚,思索了好半晌,才慎重開口。「不可以脫我衣服!」
「好。」他揚眉想了想,瞭然地露出微笑,幾次纏綿都是從抱抱開始,難怪她反應這麼大,她的身體狀況目前不容他造次,他可以體諒。
「真的不行喔!」楚寒洢不信任地看著他,深怕他會惡虎撲狼似的再一次把她吃干抹淨。
「好!」湛剛啼笑皆非地補了一句。
「你也不可以偷親我。」
「哪……哪有!」她的臉上浮現可疑的臊紅。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他體貼地開口,黠黑的雙眸不願錯過她臉上每一個精彩的表情。
她尖叫。「啊!我不理你!」
「乖啦!讓剛哥哥抱抱。」
「我不讓你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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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青春似花顏,盛時燦爛終會老,紅顏凋零如何保?美麗長久水顏坊。」
一個月前,廣香公主借重楚寒洢在美容方面的長才,在東門大街出資開了「水顏坊」。
由於這是長安城第一家以中藥美顏的鋪子,因此「水顏坊」在一夜之間成了全長安城女子最愛逛的鋪子。
廣香公主杵在門口,仰首看著父皇親筆題的「水顏坊」匾額時,她抑不住地驕傲起來。
「咦!廣香?你怎麼來了?」楚寒洢一瞧見視如親妹的廣香公主,喜出望外地從誧子裡走出來。
「姐姐,『水顏坊』生意不錯哦!」
「是呀!忙起來可真會要人命,只有你最輕鬆!」楚寒潛看著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美容天地,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
自從開舖以來,人潮便沒有退過,楚寒洢好不容易被湛剛養胖的身子,在短時間內又「咻」的瘦了一圈。
廣香公主皺了皺鼻,抗議道:「廣香在宮裡也很忙的!因為要教大家如何使用咱們『水顏坊』的產品。」
「同你說笑的,用膳了嗎?五個還沒用膳,你們乾脆就一塊吃吧!」寵溺地揉了揉廣香的發,楚寒洢輕笑著。
「好啊!」廣香公主微微頷首,掩唇噗哧笑出聲。「湛畫師還沒回來,否則看到這種情形,怕是會嚇暈了吧!」
幾個月前,湛剛和閻昭凌辭去御用畫師之職,辭聖命前領的最後一個任務,便是到敦煌畫一些宣揚國威的畫,以及佛像圖。
「水顏坊」由計畫至成形不過數日,湛剛還來不及參與,便整裝出發至敦煌。
「應該這幾日會回長安吧!我怕是會把我的皮給扒了。」
楚寒洢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頰邊卻掛著不相符的醉人酒窩。
「唉呀!真甜死人了。」廣香公主誇張地抖著身子,甩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你呢?昭凌臨走前有對你說些什麼嗎?」
楚寒洢聽湛剛說,廣香公主和閻昭凌之間有一段小插曲。
一想到古靈精怪的廣香公主和隨意率性的閻昭凌兜在一起,她心裡就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若再敢回長安,我就拆了他的骨頭!」聽到楚寒洢提起那可惡至極的爛畫師,廣香公主燦黠的眸子便映著忿恨的光芒。
看著她揮動秀氣的小拳頭,咬牙切齒的模樣,楚寒洢識趣地沒再多問。
廣香公主冷哼了一聲,直接拉住忙著將新品補上的玉笛道:「玉笛,我請你到龍鳳閣吃熱呼呼的甜包子。」
「可是……」玉笛正遲疑了一會,楚寒洢卻早一步逼她離開舖子。
看著玉笛益發沒麗的臉龐,楚寒洢心中有說不出的欣慰。
這曾是人人眼裡不屑顧的醜姑娘,現在已逐漸蛻變成美麗的蝴蝶,不多久,怕是上門求親的公子會踏破湛家的門檻囉!
看著兩名花樣年華的小姑娘逐漸走遠,她正準備轉身,便瞧見一個貴婦朝她疾行而來。」湛夫人,這『嫩白桃花粉』還有沒有?」拿著銀兩人鋪光顧的官家夫人,一瞧見她便立即問著。
楚寒洢福了福身,愧疚地說:「真不好意思,『嫩白桃花粉』已經沒貨了,夫人要不要改看別款水粉呢?」
新研發的「嫩白桃花粉」,水粉塊在半個月前由荊州出貨,因為水粉上還壓印著凸凹桃花紋樣,新穎討喜,在短時間內便銷售一空。
能有如此佳績,還真讓楚寒洢感到十分訝異呢!
「什麼?沒了?」垂喪著肥肩,官家夫人如喪考妣地說道:「我等了這麼久,竟然沒有等到,老天真是無眼啊!」
楚寒洢溫和一笑,連忙再取出一物。「夫人莫急,鋪子裡又有一款新的水粉,是用早晨荷葉上的露水調和玉簪粉製成,清香可人,夏日裡用,再合適不過了。」
那夫人取起素雅的紫瓶,瞧見上頭用工整俊秀的小字寫著「荷香玉簪粉」及「水顏坊制」幾個字。
她欣喜若狂地問:「這好用嗎?」
楚寒洢笑了笑,從櫃裡再取出一隻小瓶遞給她。「就請夫人帶回去試用看看,真喜歡、真適用再來買也成。」
「要送我試用?」聽到試用,官家夫人樂暈了。
「周夫人是坊裡的常客,就這麼點小東西算是回饋你,等會兒結賬時,我再請櫃檯的姑娘拿幾盒新的胭脂給你試用。」
聽到楚寒洢這般大方,周夫人眉開眼笑,有種要將整個鋪子包下來的衝動。
「洢兒?」
正當兩人聊得更熱絡時,一道嗓音由身後傳來。
楚寒洢一回頭,便瞧見夫婿風塵僕僕的模樣,她興奮地直接投入他懷裡。「剛哥哥你回來了!」
撲滿懷的軟玉馨香讓湛剛緊繃的情緒稍緩了緩。「你在這裡做什麼?」
湛剛的話才落,周夫人便讚道:「湛畫師娶了個能幹的媳婦啊!這『水顏坊』裡的美容聖品好用得不得了。」
「是啊、是啊!」
湛剛愣了愣,他記得他正在同她的妻子說話,怎麼身旁冒出一堆不相干的人,一時附和的聲音由四面湧來。
街坊的熱情捧場,讓楚寒洢十分感動,但現下絕不是感動的時刻。
看著湛剛一頭霧水的模樣,她連忙對鋪子裡的芽兒道:「芽兒,你同春兒看著鋪子,我和姑爺!」她搜了搜腦袋瓜裡的字彙,緩緩擠出了兩個字。
「聊聊。」
一旁的人聞言,交頭接耳地又說著。
「唉呀!這湛畫師和夫人真是恩愛,真教人羨慕。」
「是啊!那我要再多買些胭脂水粉。」
「為什麼?」
「你真笨啊!沒瞧見湛夫人就是這樣懂得打扮,她的相公才有面子,才疼人心啊!」
某位夫人說完,瞬間整排胭脂水粉被一掃而空。
「對對對,就算在廚房忙了半天,灑些『香檸香』去去油煙味,自家相公抱起來就會香噴噴、軟呼呼……」
周夫人話才說完,其它幾名婦人認同地猛點頭,深怕慢了半刻會買不到,倏地又便將架上的「香檸香」搶進懷裡。
眨眼間,「水顏坊」再次陷入瘋狂的搶購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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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著妻子軟嫩的小手,兩夫妻踽行在「點梅園」的長堤邊,晚陽拉長了兩道恩愛的身影。
沿著朱雀大街行至此,湛剛的眉頭卻愈鎖愈深。
是他太累了嗎?為什麼他有種看見楚寒洢分身的錯覺。
街上的姑娘,無論花鈿顏色、位置、發款、步搖樣式,皆與妻子有九成九的雷同,讓他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眼花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她嘟了嘟唇,乖乖地坦白。
「『水顏坊』是廣香公主出資與我合開的,裡面的胭脂水粉都是我這些年來苦心研究的結果,大家也覺得好用,名氣就這麼不小心打響了。」
湛剛仔細而專注地凝著妻子,有一絲驚艷。
他從不知道她也有這方面的長才,方才在鋪子裡同客人應對,八面玲瓏的模樣,簡直像足了已在商場縱橫許久的商人。
「長安城那些姑娘又是怎麼一同事?」
「正所謂『上之所好,民必甚焉』,『水顏坊』的形象太成功,大家覺得我的妝扮還不錯,就學著我的妝扮……」她悄悄打量夫婿臉部的表情,羽睫因為心虛而顫了顫。
湛剛聞言,太陽穴不禁隱隱作痛,誰料想得到,現在引領長安城美女風潮的,竟是當年人人口中的疤面姑娘?
「剛哥哥,你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把鋪子交給別人打理。」沉默了好半晌,湛剛不容置疑地霸氣宣佈,不想讓他的妻子在外拋頭露面。
「不行!」她誇張地皺起眉回道。
湛剛輕輕握住她的手,一股作氣地說:「你瘦了好多,我不要你這麼辛苦,我不要全長安城的女子都像你,你是我的,是獨一無二的。」
在敦煌這段日子,屬於她的盈盈笑臉、柔軟聲調,總在午夜夢迴時緊緊縈繞,教他恨不得穿山越水回到她身邊。
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太少,少到讓他不知他的妻子還有如絲讓他驚艷的一面。
「洢兒還是洢兒,不會改變的。」轉頭打量身側繃著俊臉的男人,楚寒洢心疼地撫過夫婿眉宇間疲憊的刻痕。「這一路上很累吧!」
他峻眸微乎其微地瞇了瞇。「不要岔開話題。」
她的藕臂自然地圈住他的腰身,撒嬌地偎進專屬於她的臂彎。「剛哥哥!我們分開這麼久,才剛見面,你不可以生洢兒的氣。」
她像在安慰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般,低聲哄求著。
「對,所以我說,我們盡快生個娃娃。」湛剛冷冷揚唇,語氣裡有說不出的堅定。
在那雲鬢花顏下,他對她的思念已氾濫成災。
然而楚寒洢一見著他認真的模樣,瑕白的臉蛋頓時像著了火似的,一片嫣紅。「怎麼在這個地方說這種話,多羞人吶!」
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視下,楚寒汐急忙想拉開兩人的距離,卻失去重心地跌進他懷裡。
「那就回家說。」湛剛扣著她的手,不讓她有逃脫的機會。
他甚至已打定主意,要讓楚寒洢趕快懷上孩子,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他和孩子身上,這樣她就沒有精力再去管「水顏坊」,也能減少她拋頭露面的機會,整個長安城也就不會隨處可看到與妻子相似的打扮了!
楚寒洢靜靜望著他,猜不出他此刻的打算,只是任由他的大手覆著她的小手,讓他身上獨有的墨香味在身邊縈繞。
她記得他說過,他要的是一份細水長流的夫妻之情。
「剛哥哥,洢兒真的好愛、好愛你!」她噙著笑、紅著臉地靠向他。
湛剛淡應了聲,唇角卻抑不住地揚著驕傲的笑弧。
「洢兒,我們回家吧!」他不擅困言語表達心中的眷戀,只能以行動來代替一切。他知道這一生一世,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因為他已愛上他的「丑顏娘子」!
感覺到夫婿握著她的力道加重許多,楚寒洢漾著心滿意足的笑容,沉浸在他給的溫情甜蜜當中。
她感謝上天帶給她的疤痕,透過這道醜陋的疤,他們體悟到愛的真諦。
這條愛的路上,他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永遠!
【全書完】
編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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