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帝·東海篇 第六章
    神龜飛速向大海深處游去,生怕後面有人會追上來。

    何昭宇抱著白帝,只覺得他身體裡狂野的生命力似乎在流失,臉色越來越灰白,一種恐慌在心頭蔓延。

    「我……我沒事……」白帝笑著安慰他,甫一說話,大口的血便嘔出。

    何昭宇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衝口叫道:「還沒事,都傷成這樣了……為什麼你就不顧著自己一點……」

    白帝傷口的鮮血不停地湧出,就算點了穴道也無濟於事。

    忽然輕輕笑了,「如果我死了,你把我推到海裡,自由自在的,也好過被土埋。」

    何昭宇脫下衣物替白帝紮住傷,握緊了他的手,眼中是岩石一樣堅定的神情,「答應我,支持下去,否則,我追到地獄也要搶你回來。」

    「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別傻了,跑到地獄和閻王爺打架嗎?」

    「你敢放棄,我絕不原諒你!」何昭宇抱緊了那冰涼的身體,現在,輪到他給白帝溫暖了。

    聰聰白海中伸出頭,送上一條大魚,何昭宇哪有心情吃東西,搖了搖頭。海豚不知人的心思,以為嫌魚不好,轉身鑽到水底又逮了一條上來。

    何昭宇怔了一下,突然叫道:「藍雲蘿!皓錚,你說藍雲蘿是聰聰找到的?」

    白帝微閉雙眸,低聲道:「那只是碰運氣而已,藍雲蘿百年方能長一寸,你吃的那株,也不知是多少年才長出來的……」  

    你知道藍雲蘿的珍貴,卻沒有給自己留下一點……

    何昭宇看著白帝,五指疾彈,頓時點住了白帝的穴道。

    「昭兒,別亂來。」白帝大急。

    「不管怎樣,我都要救你,我才吃了藍雲蘿沒多久,血中應該還含有藥力……」何昭宇割破了手腕,鮮紅的血灌入白帝口中。

    白帝急怒交集,強提真氣,猛然衝開穴道,一回手,點住了何昭宇手腕上的內關穴。

    「皓錚……」何昭宇喃喃著,不知怎的,眼淚突然迸射而出,落在白帝的胸口,融進了血跡,悄然而逝。

    「哭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白帝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撫去何昭宇臉頰上的淚水,「別哭我了,先想想嵊泗島怎麼辦吧。」

    今生有昭兒為我而落淚,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何昭宇黯然搖頭,事到如今,最後的努力也告失敗,還能怎樣?

    「你可不是那種輕易言敗的人。」白帝柔和地笑了。

    「人有時是不能勝天的……」何昭宇望著白帝,良久,下定了決心,「有些話,如果不說,將來也許就沒機會說了。我一直在想,假如當初我沒有上白帝山,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實際上,最無辜的人或許就是你……」

    搖手阻止了白帝,「聽我說完好嗎?是我把你拖進了江湖紛爭和朝廷爭鬥之中,是非恩怨,都由我而生,對不起,皓錚……」

    「小傻瓜,你沒有對不起我,相反,是你讓我真正的熱愛了人生。有時我在想,假如不是遇到你,我活著都覺得厭倦,不過一具行屍走肉,十年也好,百年也好,根本沒有分別……」

    白帝的微笑如碧海般開朗,「昭兒,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過,就是死了,也是含笑的……」

    目光相對,此刻心意相同,再無隔閡。

    「昭宇得識白帝,不枉此生!」

    白帝伸出手來,「有此知己,夫復何求?一生一世,情義不滅!」

    何昭宇含淚而笑,「啪」的兩人手掌重重相擊,然後緊握在一處。

    情義相許,生死相交……

    突然,大群海豚騷動起來,團團圍住了神龜。

    遠處兩隻快舟揚帆破浪,疾駛靠近,卻被海豚頂住了去路。

    「何大人……」快舟上旗喊翻飛,呼聲震耳。

    「是你的手下!」白帝精神一振。  

    何昭宇忙道:「聰聰,快放他們過來。」

    海豚們這才讓開一條路,快船划近,十幾個水手跳下海,七手八腳,扶著白帝和何昭宇上了快舟。

    何昭宇認了出來,「金參將,是你!」

    那姓金的參將點頭如啄米,「是我是我,何大人。昨天大船上出了事,有幾個兄弟冒死溜到我們快舟上報信,咱們兄弟一商量,決定回頭來找何大人。乘著大船上的那幫王八蛋沒注意,我帶了這兩艘船就跑了。

    「一路都找不到,正急呢,剛才看到很多海豚往這邊趕,想著何大人能馭獸,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真遇上了。」  

    水手們取來厚衣物與金創藥,先替何昭宇和白帝御寒治傷。他們雖然不識多少字,對於真正的英雄好漢,卻是打從心眼裡敬服。

    神龜和海豚們見何昭宇和白帝脫險,方才放心,慢慢散去。聰聰戀戀不捨地跟了一程,叫了幾聲,終於潛入了海底。

    何昭宇剛療完傷便迫不及待地問:「大船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一提起來,金參將便連連頓足,「真想不到那孟峻竟然是個小人,背後捅了何大人一刀,簡直豬狗不如,虧他平時正氣凜然,呸,咱們兄弟最瞧不上這種不講義氣的王八蛋……對不住,何大人,我說話囉嗦,別見怪啊。

    「那姓孟的,這次出來盡挑了他的心腹,大船上差不多有五百多人是聽他的。這兩條快舟有百把號人,算上大船上願意聽何大人的兄弟,大概有兩百多人吧。」  

    「五對二!」白帝淡淡一句,無垠的大海融入了他深邃的眸中,遼遠不可測。

    何昭宇字字鏗鏘,似石頭砸在眾人心上:「兄弟們,願隨何昭宇上嵊泗島救人嗎?」

    金參將一拍胸脯,「當然願意,咱們身為軍人,戰場殺敵,以血洗血,絕不手軟。可是要我們去殺老弱婦幼,那是死也不幹的。打仗平海盜,不就是為了老百姓,這會反過來卻要殺老百姓?」

    「有人想邀功,咱還不想給人指著鼻子罵祖宗八代,兄弟們,你們說是嗎?」

    眾水手齊聲怒吼:「救人!救人!」

    何昭宇一揮手,「好,轉舵,方向,嵊泗島!」

    「何大人,後面海盜船追來了……」負責嘹望的水手忙來報告。

    「有多少?」

    「大概十隻左右,追得很緊。」

    何昭宇劍眉一揚,「不必理會,全力趕往嵊泗島。」

    水手們知道快一分便能多救一個人,卯足了勁拚命划船,三班輪換,歇人不歇船。

    兩隻快舟乘風破浪,似離弦之箭,奔向嵊泗。

    濕巾輕輕拭去白帝額頭的冷汗,「皓錚,你傷得很重,上了嵊泗島,你不准跟去,更不准動手。」

    「很有大將軍的威風啊……」半躺著的白帝臉上,沒有半分血色,笑容卻仍是那樣淡定。

    何昭宇想說什麼,可是喉嚨似啞了一樣,一句也吐不出。

    他無時無刻不在照顧自己,可是在他傷重的時候,自己只有一句「不准動手」……

    敏銳地感受到何昭宇的心情,白帝只是握著他修長的手,此刻,無聲勝有聲,不須言語。

    快舟的速度比大船要快得多,臨近黃昏,趕到了嵊泗島。

    嵊泗列島素有「海上仙山」之稱,而泗礁山是島上漁民的居住地,號稱「碧海奇礁、金沙漁火」,向來以海瀚、礁美、灘佳、石奇、洞幽、崖險著稱,是安居樂業的好地方。

    所有的將士都準備好打一場惡戰。

    何昭宇凝視著白帝,「何昭宇一生,只求你這一件事,別上島!」

    沉默片刻,白帝微微點頭,「我答應你,放心去吧。」

    等了片刻,見何昭宇帶人已經上了島,白帝慢慢站起身,推開守船的兩名士卒,正欲躍出,斜刺裡一道紅影疾掠而來,一指便點向白帝胸口的「膻中穴」。

    白帝抬手想反點對方,剛一運真氣,便覺熱血翻湧,頭暈目眩……

    一轉眼,紅影便抱起白帝飛躍上小舟,片刻便消失在大海中。

    ***

    嵊泗島上處處烈焰熊熊,黑煙滾滾,隨風翻捲。

    沙灘上赫然躺著幾具屍體,均是老人和婦女,身上十幾處刀劍傷,死狀甚慘。  

    眾人無不咬牙切齒,憤恨異常,心軟的人忍不住眼淚也流了下來。

    何昭宇死咬著嘴唇,劍柄捏得格格直響,突然飛步便向前方奔去。

    將士們心意如一,緊跟著何昭宇。一路鮮血滿地,不時現出倒斃的屍體,幾隻狗倉皇守著死去的主人,悲哀的吠叫。

    兩邊的房舍燃著大火,一路延燒,奔騰浩瀚,展開一片通紅的火海,焰威逼人,直燒上泗礁山。

    每一間燒燬的房屋、每一具屍體、每一滴鮮血,都是刀,狠狠紮在何昭宇心上。

    都是他的錯,害死了這麼多無辜之人……

    上天,如果有可能挽回這個錯誤,粉身碎骨也甘願!

    錐心刺骨,五內俱焚……

    不顧傷痛,拼了命一口氣衝上泗礁山頂,前方就是斷崖,下面便是驚濤拍崖,浪吼如雷。

    斷崖上滿地赤紅,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大約有一百多人,絕大多數是老年男子,也有少數婦女,不少人手上還攥著武器。

    一個高大的人站在斷崖最高處。  

    何昭宇似夢遊一般走過去,臉色已慘白如紙。  

    那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面朝大海,怒目圓睜,心口插了七、八支長槍,血已流盡,猶自屹立不倒。

    何昭宇牙齒深咬入唇中,一縷鮮血順著蒼白的唇蜿蜒而下,全身寒冰徹骨。

    這一筆血債,仇深似海……

    目光茫然地望向遠處的大海,突然,熟悉的大船闖入眼鐮,那是被樂之舟奪走的船,正急速地追趕著一隻漁舟。

    那一定是嵊泗島的百姓乘船逃走,樂之舟殺光了島上反抗的人,又帶船去追趕。

    眼看那大船越追越近,漁舟再怎麼拚命劃都甩不開,何昭宇的心提到了喉嚨,此時上船救援也已來不及,難道,只能這樣看著另一場屠殺發生在自己面前?

    沖天的火光,瀰漫的濃煙,一地的碧血,猙獰的屍體,悲憤的將士……

    再也不能忍受,怒火洶湧咆哮,瘋狂欲爆,目已赤,血已沸……

    全是自己的錯,如果上天一定要懲罰,那就放過那些無辜,毀滅了自己吧……

    無數的聲音在耳邊轟響,可是他怎麼也聽不清,手腳都被死死勒住,動不了分毫。

    「何大人,追不上了,你在流血……」金參將的聲音止不住顫抖,帶著哭泣,七、八個健壯的水手抱住了何昭宇,猶自按捺不住他。

    「放——開——我——」何昭宇大吼。

    救一個是一個,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他也要救!

    將士們人人淚落如雨,為了死去的無辜,為了痛絕的何昭宇……

    金參將哭著,用撕開的軍衣一層層狠狠地裹住何昭宇的胸背,可仍然止不住那奔流的鮮血。大股的血滴落在染紅的地面上,隨即深深融入了土地。

    「快看,海盜的快舟!」一個水手忽然大叫。

    果然,十來只快舟疾馳而至,讓過漁舟,團團圍住了宋軍的大船,霎時箭飛如蝗,喊殺聲震耳欲聾。片刻之間,雙方便已短兵相接,互相攻上對方的船箋,廝殺成一團。

    一葉扁舟快似閃電,貼著海面飛騰,浪花飛濺中,瞬間便衝上了沙灘。

    「他們有救了,何大人,你別動,咱們回船上去。」金參將興奮得語無倫次。

    何昭宇的目光一一掠過這些生死兄弟的臉,激憤、悲痛、勇氣、堅定、無畏、俠義,褚般神情映入眾人眼中……

    一腔熱血義氣重,男兒到此是豪雄。

    何昭宇猛一轉身,純鈞直插入地,撩起戰袍,長跪在死去的老人面前!

    所有的將士齊齊跪倒。

    「蒼天在上,何昭宇立誓,今生必為所有冤死者申冤報仇,如違此誓,毒止三旬!」  

    金參將渾身一震,從來沒聽過有人以自己的壽命立誓,可見何昭宇之決心。但是這樣的血海深仇,他一肩擔起,日後為此要付出的血與痛,真是想也不敢想。

    那單薄的後背,漸漸被滲出的血殷透,這傷痕纍纍的身軀,能夠禁得起如此磨難嗎?

    每一個人都感覺,沉重的黑暗即將吞沒何昭宇……

    黃昏日落,殘陽如血,天高海闊,宇宙儘是一片金紅,點點閃耀,籠罩在那老人身上,似是他全身散發出光芒,更顯悲壯。

    何昭宇拔劍而起,「走!」

    便在此刻,一道白影疾風也似撲來,撕心裂肺的狂呼聲,如霹震般炸響了天地:

    「舵爺……」

    聽到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何昭宇頓覺天旋地轉……

    上天,假如這是你的懲罰,那也來得太快了……

    那飛掠而來的白衣人在一丈之外倏然停住,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死而不倒的老人,就是幾天前仍然強健爽朗的舵爺,祝壽之言猶在耳,卻已天人永隔……

    「舵爺……」悲呼聲中,白慕飛雙膝落地,一路跪行過去,抱住了舵爺。

    是我害了你,舵爺,倘若不是我,你不會回嵊泗島,更不會遇害。我只想讓舵爺遠離戰事,誰料想是我親手送最敬愛的舵爺入了鬼門關……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他眼中滾滾而下,極度的悲憤已使他無法承受……

    突然,白慕飛抬起頭,仰天嘶吼:「啊——啊——啊——」

    一聲聲,似受傷的野獸,發出悲鳴……

    白浪拍崖,海風呼嘯,彷彿地動山也搖。

    何昭宇整個人都似僵了一樣,不能動分毫。

    這一生最親最近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即使隔著銀色的面具,也能感覺得到他的悲痛欲絕,怎不令人心碎?只想抱住他,給予最深切的憐與惜……

    一步,只要一步,跨出去,就能握到他的手……

    「為什麼——」白慕飛悲嘯,猛然跳起身,手一揚,似白虹貫日,昭曦劍映著殘陽與火光,如血一樣紅。

    緩緩回頭,恰對上何昭宇的目光,似穿越了千年的時光,恍如隔世……

    「殺……」鋪天蓋地喊殺聲響起,海盜們潮水般湧上來,將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宰了這些官兵,替舵爺報仇啊……」夜羅的叫聲遠遠傳開,在暮色裡格外清晰。

    被失去親人的仇恨燒紅了眼的海盜們瘋狂地衝上,不由分說,見人就砍。

    金參將叫道:「不是我們殺的……」混亂之中,又有誰聽他的?

    夜羅的鉤月刀挾著厲風,瞬間劈向金參將。

    何昭宇大驚,不及細想,飛身而起,空中拔劍,純鈞迎風疾揮而至,挑住了鉤月刀運力向旁一撥,夜羅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正欲躲閃,忽見白慕飛的眼光追隨著何昭宇,心中一動,腳下略慢了一分,劍風已撲面,忙一側身,肩頭一熱,鮮血頓時湧出。

    精光耀眼,照曦橫空破風,「嗆啷」一聲,架住了純鈞!

    何昭宇本已傷重,怎麼禁得起白慕飛的內力?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虎口一熱,純鈞險些脫手。

    舵爺的慘死,給白慕飛打擊非常大,此刻他已然失控,吼道:「你們殺了舵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旋風般撲向何昭宇帶來的宋兵。  

    「不——」何昭宇長呼一聲,躍至白慕飛面前,純鈞一橫,攔住了他的去路。

    「讓開——」白慕飛目皆欲裂,殺氣凌厲如刀。

    何昭宇直視著他,「你要殺他們,除非你先殺了我!」

    白慕飛全身大震,盯著何昭宇,牙咬得格格直響,慢慢舉起了劍。

    何昭宇寸步不讓,神情堅如磐石。

    夜羅掩著肩頭的傷口,不停輪流看著兩個人,白慕飛眼中的憤怒、傷痛、悲苦混合著無法言述的情義,生生噬咬著他的心……

    何昭宇……燕無雙……

    夜羅突然刀交左手,迅捷無倫向何昭宇胸口砍下!

    颯然風急,猶如日行暗夜,一聲極清脆的格擋,「刷」的一下,鉤月刀被切成兩段,跌落在地。  

    昭曦劍寒光森森,映白了夜羅的臉。

    竟然是白慕飛靳斷了鉤月刀!

    揮劍斷刀,快到任何人都沒看清,彷彿那是一種本能。

    夜羅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的半截斷刀,「何昭宇害死了舵爺,你居然還救他?」

    白慕飛恍若不聞,只是怔怔地看著何昭宇,如果他剛才稍慢一拍,何昭宇就會被這一刀割開胸膛!

    「舵爺不是何昭宇殺的……」白慕飛神色冷峻。

    夜羅斜睨著白慕飛,唇邊掛著一絲冷笑,「你不殺何昭宇,卻去殺那些小兵,究竟為什麼?莫非你和何昭宇有舊情,連舵爺這樣的大仇也拋到腦後?」  

    他一指何昭宇,「他不殺伯仁,伯仁因他而死,難道殺舵爺的,不是何昭宇的手下嗎?弟兄們,舵爺的八十大壽還沒過,卻慘遭橫死,我們不替他報仇,還算是人嗎?」

    海盜們都有家眷在嵊泗島,家家有人傷亡,早已怒火沖天,聽了夜羅這句話,發一聲喊,再度衝上。

    宋軍們不甘束手待斃,紛紛操起兵器欲還擊。

    「住手!」白慕飛一聲斷喝,照曦一揮,阻住了海盜,「冤有頭,債有主,舵爺的仇我一定要報。何昭宇留給我,任何人不准動,否則,就是和我作對!」

    凝視著何昭宇,白慕飛的聲音似從地獄傳來,「何昭宇,你欠我一個解釋,為什麼,你要襲擊嵊泗島,殺害這些無辜的人?」  

    何昭宇微閉雙眸,深深地呼吸,將無盡的痛楚連同血腥嚥下。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殺這些無辜之人的,都是我的手下,無論怎樣,我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你們要報仇,就衝著我來吧……」

    血一滴滴從白慕飛緊攥的手心裡落下,同樣融進了赤紅的地中。

    恨不了最愛的人,只能恨自己,恨無能為力,恨世道不平……

    曾經深情凝視的眼眸,此刻有著相同的悲憤、痛苦、痛心和……深深的絕望……

    為什麼會是你……

    白慕飛眸中燃著灼亮逼人的火焰,一個字一個字狠狠剌著何昭宇的心,也剌著自己的心,「你的純鈞乃維護正義之劍,今日卻成了殺人的幫兇,害死了我一生最敬愛的舵爺……」

    何昭宇身子一晃,努力站穩,慢慢捧起純鈞,不知哪來的一道鮮血從他手上流下,又沿著雪亮的劍身直滑到劍尖,滴落在地。

    海風吹起了何昭宇的長髮,漫拂過雪白的劍頰,黃昏的暗光中,格外悲涼……

    碎了裂了,是情是心?痛入骨髓,反而沒有了感覺,有的只是……麻木……

    對不起,慕飛,是我傷了你,你的痛竟然是我一手造成,永生無法彌補的傷害……

    因為失去的親人再也喚不回來……

    老天爺,這就是你給我懲罰?讓我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因我而痛不欲生?

    慕飛,你恨不了我,所以才如此自責、內疚,備受煎熬。那麼,就讓你徹底恨我吧,從此你就可以遠離朝廷爭鬥,江湖風雨,直到有一天忘了我這個不祥的人……

    黑暗如潮水般捲來,層層淹沒了心田,再無一線光明,希望之光黯然而滅。

    生死已不重要了,只要還能做一件有益的事,就努力去做,直到生命的終結……

    用生命來贖清我所有的罪孽,還你的情深意重,我的……慕飛……

    「不錯,純鈞是維護正義之劍,不能沾染邪惡,還好,直到現在,它仍然是乾淨的……」

    何昭宇抬起頭,神色平靜如水,一絲淺笑浮上唇角,襯著一縷血跡,竟是如此淒艷,人人都看呆了。

    「昨日之何昭宇昨日死,這把屬於昨日之何昭宇的劍,又何須留在人世,枉自玷污了它一世清名……」

    何昭宇注視著白慕飛,突然一揚手,純鈞夭矯如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如流星般直墜入汪洋大海!

    眾人齊聲驚呼。

    白慕飛全身大震,心中一片混亂,何昭宇竟然拋了視若性命的純鈞,這意味著什麼?

    森冷的寒氣自心底冒起,只聽「咯咯」兩聲,居然是他的牙關相擊!

    心在掙扎哭泣,彷彿已經預知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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