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羽揚 第四章
    不知何時,夜風撩起窗口的絲羽薄紗,悄悄撫上了我露在錦被外的肩臂。半夢半醒之間,遠處悠悠傳來風鈴的「叮─叮……」

    緩緩睜眼,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那熟悉的水色芙蓉帳頂。

    下一刻,身側源源不絕傳來的熱度,提醒我另一個人的存在。

    最初的驚詫,迅速被移動帶來的陌生酸痛取代,讓我回想起了方纔的荒唐。

    撐起身子斜倚床頭,寢閣中央的花盞依舊將柔白光芒淡淡鋪瀉……迷濛一片的銀光之中,我伸出的手掌輕撫上他的臉龐,他在夢境中睡得安然。  

    他的睡顏,額發半掩著雪白面頰;長長的睫毛偶爾扇動,微微翹起的嘴角證實著他的好夢;銀色長髮靜靜散落於枕上、被上、榻上,輕旋出半床的旖旎。  

    目光滑落他的肩頭,淡淡舊痕之間夾雜些淺麗新痕……我不禁臉上一熱,那是方才激情之時留下「罪證」,心中微歎,這個人,就是我先前徹底將自己托付出去的他麼?一向自持冷靜的我,居然真的與他做出了那種激越之事,而且明明白白。不是一時衝動、不是一晌貪歡,卻是真真實實要求一個天長地久?激情過去,我的心卻依舊。  

    那樣一個決定,是我在瞭解他的心意之後所作的選擇:拋棄了恩怨情仇,忘記了爾虞我詐,只是將一顆心沉浸在他的深深柔情之中。也許這樣的毅然決然,也許這樣的奮不顧身,我將一如撲火之蝶。  

    可是,愛都愛了,我,又有什麼可後悔的呢?

    貪戀掌心的溫度,輕輕摩挲著,那是許久不曾從人體上感受過的溫暖。

    看他突然皺眉,忍不住試著用手指去撫平,卻聽他低低嘟囔,「不要走,羽兒、羽兒,不要離開我……」

    「我在這裡,就在你的身邊……好好睡吧,月輪已隱、啟明初顯,當旭日東昇、當陽光灑上你的枕頭,你就會知曉,這一次,你真得到了你想要的呢。」輕輕拉好他的被子,我小心挪下了床。  

    和攏半敞的月白襟口,披上一襲長袍,我移坐到璣珠榻上。就著微光,我打量著菱花銅鏡裡的自己:瘦白的容顏,沒有值得驚豔之處的普通;齊腰的黑色長髮順落在身後,淡青的絲袍包裹著軀體,並沒有任何女子的妖嬈之態──這樣的我,究竟是什麼令他著迷如此?  

    不是依舊懷疑他的真心,只是他若喜歡的是這樣的我,那麼見到我的真容時,又當如何?想到這裡,自己已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試問有誰不希望自己的愛人見識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呢?  

    傻傻的笑著,正是神思恍惚之間,一股輕風看似不經意地從窗口直奔床榻而去……下一瞬間,我的手已先於意識截住了一抹亮金!回視那人睡得安然,全不知剛剛一個剎那,他的生命全掌握在我指尖的半分之間,無奈苦笑。  

    我翻身上到屋頂,看見不遠處跳躍著移去的黑影……片刻之後,我攔住了他,「  

    「扶風,為什麼?」我把玩著那根淬毒的赤銀,這細如牛毛的工具,已足以讓寧永遠沉睡不醒。

    扶風沒有抬頭,「他居然還是成功了。一子錯,滿盤皆囉嗦……」  

    我詫異,「你在說什麼?扶風,當初說要留下他的,是你啊!」

    「是我,讓你看到他的是我;容他到你回來的也是我;要你留他在谷中的也是我;一切都是我的要求,我從頭到尾都是錯……」扶風猛地抬頭,目光不避不讓地直視著我「可是戰主,您可知曉,錯得最離譜的卻不是我!」  

    「扶風,你冷靜下來聽我說好麼?」我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了。的確,愛上家族的仇人,也許我真是大錯特錯。寧可能是天下最癡情的人,也可能是天下最精明的騙子,扶風試圖阻止我去冒這樣一個險,我又有什麼立場去否定他?  

    「我留下他竟還是錯招,想叫你看他看得更加清楚一點,想叫你徹徹底底對他死心。既然如此……」扶風的笑突然傳來,在這即將來到的黎明裡,透著滲人的殺意,「亡羊補牢,如今,我定要殺他!」  

    凜利而過的勁風,是他必殺的決心。我先於意識劃出的袍袖,卻先一步纏住了扶風的手腕,「我是真心喜歡他的!」慌忙中不假思索的言語出口,止住了扶風的腳步,也驚異了自己:原來,我已愛他到了如此地步?這隱秘的心意,此刻竟可如此自然的脫口出。  

    「哈哈,你竟說你愛他?愛,這種感情是什麼,你真的明白麼?你已忘記了他當初是怎麼樣子對待你?……愛,你居然愛上了他?哈哈哈……」扶風肆意張狂的笑聲,打破了周圍的寧靜;四面捲來的夜風將他髮絲吹拂擺動,遮掩又離開他的臉,我卻清楚看見了他眼中的悲哀與無奈。  

    「對不起、對不起……扶風,你要原諒我……」我低下頭,十指緊拽,「原諒我的任性,這一次我想我是真的陷進去了:他對我,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罷,愛過了這一回,我想今生已然無憾。」  

    今生已然無憾──這樣的承諾,與其是說給扶風,不如說是給自己的。

    扶風帶著幾分淒涼的笑聲停住,暗夜裡不再有半點聲音……花兒在睡、鳥兒在睡,黎明來到前的這一刻,大地是安靜的。屋頂之上,我和他丈距而立……一陣風過去,掀動衣擺簌簌聲響,四周靜謐,簡直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在想什麼、做什麼,戰主您會不知曉?」良久,扶風平靜地開口,「自三月之前,每隔一段日子就會飛落到他房間的『金鵠』給他帶來的是些什麼,您是不知曉,還是不想知曉?」  

    緩緩收回衣袖,微明的薄熙中,我淡淡答道,「我信他。」是的,沒有什麼理由,只因為這一次,是我選擇相信他──這機會,是給他的,也是給自己的。  

    看著我,扶風滿臉的不可置信。許久,他緩緩正色說到,「你要機會,我就給他機會。那麼戰主,我們就來賭一賭。」

    ***

    我趁寧還未醒時施下「酣夢香」將之移回了掬月軒。

    他醒後,我絕口不提那夜的激狂,只騙他是向我告別時暢飲酒醉。一晌雲雨,被我輕輕幾句搪塞,他只能悵然當作一場迷夢……而我突然的挽留,更是讓他有些喜出望外。扶風一改常態,對寧慇勤周到了起來,居然不時製造些機會讓我二人獨處。  

    金鵠依舊按時出入著芳渡崖:這種天界古早的神物會為主人傳遞訊息,如同魔界的火羚,它們擁有穿越任何結界和障礙的神奇能力,卻極喜愛「冰硝」的香味  

    ──極不巧,數月前的一個夜裡,我寢閣裡的芳芸鼎,就燃著這種罕見的香料。而某只美麗紅鳥的錯誤,正是扶風不能原諒我依舊選擇了寧的原因。  

    我的心情,自那夜之後已然大不相同,縱我努力隱藏也難恢復如初。寧是何等聰明,留下來繼續與我朝夕相對的他,也許是發現了我對他的冷淡日減,開始對我有些親近:花前月下的耳鬢廝磨、茶餘閒暇的詩琴相和,一切發乎於心、止乎於理。日子久了情意愈濃,更是漸漸化作彼此的心照不宣,我們在谷中儼然已是一對璧人眷侶。  

    這樣的生活,是我數百年來不曾體味過的安逸歡快。只是,每每看著他神采飛揚的笑臉,我難免會輕聲自問:幸福可會這麼輕易到來?  

    燦爛的陽光、殷殷的笑語……透過寧的淺笑,我看見遠處的扶風:角落的暗影裡,他只是安靜的注視這一切,已足夠提醒著我。

    「寧,我們會一直這樣,對不對?」看著他的眼睛,我因隱約的恐懼無所適從,一遍又一遍地追問,「你會一直在我身邊,是麼?」  

    「相信我,羽兒,我會在你身邊,還要給你最好的……所有所有……」他的聲音堅定沉穩,卻總是讓我更加的不安。

    「不,那些不是我所要的……」我不要你給我什麼,我只希望和你留在谷中,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不被再一次捲入那些紛紛擾擾,不必去面對我們的敵對立場……如果逃避可以帶來幸福,我願意單純得一無所知。  

    「好、好…我知曉了……」輕輕拍撫撲入他懷中的我,寧讓我的執著全都消融進了他寵溺的笑容,淡開、淡開,如同從未有過。

    愈是在乎就愈是害怕。這樣的心情,我幾乎想要讓自己變成一個愚人,只願安心被他蒙蔽著,一直一直……可是我終究做不到,扶風執意察看著金鵠傳遞的信息,而他對寧日益冰冷的態度讓我無法逃避。  

    我和扶風約定:若是我能讓寧心甘情願留在谷中與我相伴一生,他就承認寧,恩恩怨怨煙消雲散,大家就此歸隱,不再過問外界之事。可是,如果萬一我做不到──那麼,我就要答應扶風從此忘記寧。  

    「我信他。」說這話時,我是自信滿滿的。因為我沒想到,自己後來會輸得那麼慘。

    ***

    沒有一盞燈的掬月軒內,星月之輝也照拂不到。麒麟几案一側斜靠的藍裳人影,似在沉思、似在斟酌。

    許久,「金鵠,你將我的瓔珞兵符交給北雲主帥,命他先將大軍依照我們前次的計劃調動;再令眾人少安毋躁,明日……我會做出最後的決定。」他解下腰間從未離身的佩飾,仔細的和柬函一起繫於桌面紅鳥的腳踝之上;走到臨水台前,輕一揚手,火紅金翅鳥順勢翔出,迅速消失在靜夜無邊的黑暗之中……  

    寢閣內,我端坐著。

    手邊的盤龍鼎裡青煙繚繚繞繞,一如此刻心頭梳理不清的紛亂思緒。  

    「撲─漱漱──」一道火紅弧線從窗口優雅劃入,下一刻,鳥兒收攏翅膀輕輕降落在榻桌之上,眼神癡迷的它一步步蹭向那燃著冰硝的香爐,全然不知自己一次又一次失誤的後果。  

    緩緩伸手取下那塊瑞獸形的瓔珞,仔細端詳,白脂一般的色澤中微微透著些紅光;這原本觸手生暖的溫潤,此刻握在手中卻讓我凍徹心扉。無論如何努力挽留,他的王者之道也從未為我而中斷麼?  

    一陣涼風從外吹來,抬頭尋跡,迷濛的夜空此刻竟微微有些發亮。走近到窗前,原來是那白日掙扎著沒有降下的雪,此刻漸漸開始紛紛揚揚地飄了下來。片羽狀的潔白晶瑩翩翩而來,那些盤旋在浴泉上方的,在半空之中與那升騰起來的白色霧氣糾纏,如夢似幻;那些落於忘憂花瓣之上的,便引著微弱的沙沙聲索性與遍野銀白融成了一色,一般的雪亮剔透著。  

    輕輕地歎出一口氣──明日,已是我的最後機會。

    ***

    次日  明萱堂

    「戰主,昨夜的金鵠我已依命原樣放出,集結在魔界與天界邊緣的天界大軍今晨果然有所調動。您是否要採取什麼行動阻止天帝出谷?」  

    「我自有計較……」我的眉頭微蹙,「那件事情,你還在繼續調查麼──他『生玨』上的那道菱形傷痕,究竟是誰所為?」  

    「不出您的所料,的確是戰主您在新婚之夜遇見的那名男寵所為,他叫暗荻葉。」扶風突然有些吞吐,「只是……」

    「只是什麼?」一名『  萬千寵愛集一身  』的男寵卻要刺殺主子,其中定是有離奇的故事。  

    「他,就是魔界的宸淵王暗荻葉,也是暗秋冥的九弟,正是寒衣公子一直托您找尋的人啊。」扶風一口氣說完,我已是滿臉驚異,事情又添一層複雜。  

    沉思片刻,我開口,「此時暫且按下不提。扶風,你請寧公子今夜到我房中。」

    今夜便是最後一搏,此刻的我,是在和自己賭。我,已不能回頭……

    ***

    寧端坐在四機榻畔,凝神思索。

    忽的,房門被輕輕叩擊數聲,隨後屋外聲音恭敬說道,「寧公子,我們公子有事相商,不知可否移駕一行?」

    蹙了蹙眉,他自然識得那是扶風,只是羽兒這個時候公開相邀,似乎還是第一次,更何況又是今夜?……想起白日裡的那些應答,寧的手掌下意識拽緊又鬆開,莫非歷來心思細密的羽兒果然對自己這幾日的異常有所察覺?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開門,扶風果然斂目立在簷下。  

    扶風在前引路,一路穿廊過院而去,依舊寡言少語──扶風的冷漠模樣,這些日子雖也緩和了不少,卻是寧早已習慣的;再細細打量他的眉眼,卻還是看不出什麼異樣。正在百思不解,扶風忽然駐足。  

    驚訝之間,扶風已退至側旁讓出一條桑桃夾道的花徑,「主人的臥室就在盡頭樓閣之上,扶風就不打擾二位議事了。」

    循道前行,曲徑末端豁然便是整潔院落,鈴木籐花的院牆之內隱隱立了一處輝煌樓台,七彩琉璃為瓦、赤金白銅為櫞、白玉曜石為牆、霓虹輕絹為簾;寧抬目見去,銀白亮光從處處茜影紗窗柔柔透落,明耀無限。迎面一片蓮池靜靜鋪開,水面深淺隨勢,與岸相接無痕;玉磯石鋪成的光潔拱橋下水面清澈,墨綠葉片之間,朵朵淡紫蓮花滿月之下或開或眠,四面清香縷縷。  

    閉目凝神之間,寧聽得遠處隱有樂音輕作,細細分辨卻又似山泉清脆;駐足橋面尋聲四面而望,果然在樓閣四簷發現了串串白銀精巧穿制的風鈴,其間還有幾架竹製、陶制,做工更為細緻出色。時有風過簷下,玲瓏各異的鈴鐺彼此碰撞而出輕悅和美音韻。  

    越過蓮池緩緩步入庭內,寧在心中讚歎,修建此處的主人心思著實雅致。羽兒能夠借住此處,由此可想身份必定非同尋常。羽兒的那份雍容氣度,言談間的優雅淡定,都不是靠那時時掛在面上的俏皮笑容可以掩蓋的。  

    這般的尊貴,又要配得上此處宮廷御苑般的亭台樓閣,羽兒即便不是人間的皇孫貴胄,也是王侯將相的千金之子吧。假若讓他的家人知曉他和一個普通男人的關係,後果……  

    難怪羽兒不願意出谷了。可是,自己怎麼捨得讓他跟著自己多受委屈?看樣子,發兵之舉,竟是勢在必行了。

    寧淡淡苦笑,推開兩扇福壽織花寶錦的閣門入內,「羽兒,你在何處?」

    沒有人,室內的一切卻顯示著主人並未離開。明亮空曠的房間裡,寢閣中央高懸著巨大花盞,芙蓉狀的日曜石靜靜流瀉著方才在閣外所見的柔白銀光;腳下,鵝黃繡毯從門檻一路鋪陳入內,遠遠隱沒在廳室中央數丈方圓的芙蓉金線雲龍氈下,華美無雙;廳門兩側,百花絲繡鵝絨寶帳垂落而下,兩旁的琅珍寶鼎嫋嫋升霧,淡甜香味縹緲沉浮於四周空間。目不暇接之間,霎那一切都隱沒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  

    來不及適應,耳邊已響起熟悉聲音,「不要怕……寧,是我。」  

    「羽兒,你在玩什麼啊?」笑著伸手出去,寧卻因為突然吐納在耳畔的氣息格外緊張起來。

    「寧……」那股熱度是那麼灼人,卻熟悉異常;耳邊的聲音的確是羽兒的,卻是平日從未有過的親暱與……魅惑?

    下一刻,寧清晰地感到羽兒從身後軟軟地抱住了自己,羽兒溫暖的手指在自己肩背上游弋著,若有若無地撩撥著那些敏感區域。下意識想要回身去抵擋,寧伸出的手卻怎麼也逮不住那雙頑皮的手掌。  

    「寧,你不記得了麼?」慌亂間,羽兒略帶著一絲戲弄地輕笑起來,語氣也愈發嫵媚了,「那個夢,你不記得了麼?……」

    「呵呵,那麼,現在,你感覺到了麼?這是我的手……」羽兒的手掌貼到了自己的胸口,火一般的炙熱。  

    「這是我的呼吸……」羽兒的聲音近在耳際,那些熱度,癢癢地微微滲到皮膚裡。  

    「而這個,是我的唇……」寧感覺到下一刻,大腦裡面一聲轟鳴,那個夜裡那無數旖旎夢境都和此刻嘴唇上的溫度重疊在了一起,真實到不能再真實地在眼前一幕幕重現……  

    他的身影出現在房門的那刻,我已下定決心。施法在瞬間移走了日曜石,藉著黑暗我抱住了寧;緊貼著他,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慌亂,隨後聞到他身上透過來淡定的香味,那種熟悉的氣息讓我的臉發燒得更加厲害──記得那一夜,他也是這樣愣愣的讓我抱住。  

    我的手指緩緩挑動著他,我的手掌摩挲著他背脊,那些傷痕我可以騙他是無意中的擦傷;而這溫度,我卻知曉他不會忘記,一如我將那晚的記憶刻骨銘心。  

    「寧……還記得麼?」我輕輕噬咬著他的耳垂,在他耳邊呢噥,「記得那個夢麼?記得那個夢裡的我麼?記得那夜……你對我所作的一切麼?」  

    室內很安靜,只有我們漸漸急促起來的呼吸聲。我想要大聲地告訴他,卻只能等待他一點一點確認自己的感覺。

    我們彼此沉默著,似乎就這麼沉默了一萬年,直到寧忽然掙脫出來大聲說道,「是你,果然那夜是你,你瞞得我好苦!」

    藉著月光,我清楚地看見他滿臉的不可置信與受傷,心中一痛,我走上前去靜靜靠住他的肩膀。他沒有抱住我,也沒有推開我,只是平靜地說到,「羽兒,那天醒來之後,我總是責怪自己如何便會對你有了那般褻瀆的想法。此後與你相處,即便情誼融洽之至,我也謹守言行;哪怕日日耳鬢廝磨,我對你也不敢有一絲半點的逾矩之舉。你可知我忍得有多辛苦?」  

    「原本以為,我是黃粱一夢;自此,我日日盼著入夢與你相會,卻又夜夜不能安睡。」寧的最後一句,低不可聞,「哪裡知曉,竟是如此……」  

    他的努力自持著,聲音不穩,他心中的那些忍耐和苦痛,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輕輕攬他入懷,感覺到他的輕顫,我只能努力抱緊他,緊一點,再緊一點,「對不起……寧,我是無心的,我只是當成一個遊戲,因為總有解開秘密的一天……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原諒我,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

    什麼都不能告訴你,我的身份,扶風的賭約……原諒我只能這樣抱著你。

    原諒我只能這樣拚命的想要留住你……原諒我到最後,還是只能這樣的欺騙你。

    「那夜的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讓你不高興?……我原本是來告別,為什麼你會讓後來的那些事情發生?」他的語氣是平淡的,沒有任何埋怨,卻像是最尖銳的針緩緩刺紮著我的心,「為什麼發生了,又不願意承認?羽兒,你後悔了對不對?你後悔了是不是?羽兒,你後悔了……」  

    「不……寧,沒有,真的不是那樣。我在乎你,比誰都在乎你……這些話,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嘗試著打斷他,可是沒有絲毫用處。  

    不願意他再繼續妄自菲薄,我將我的唇映上他的,堵住了他還未出口的猜疑,那些傷害他也傷害著我的悲傷。他的氣息從他的唇上傳來,只一刻,我的腰被他緊緊摟住,他的力量排山倒海地將我包圍。他糾纏著我的舌,齒一寸一寸嚙咬著;我們努力交換著火熱的呼吸,似乎是溺水的人,交替著最後一口空氣。  

    三界四道……今昔昨夕……時間空間。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此刻擁著我的他將我抱得更緊些,不要放,永遠都不要放開。  

    水色的芙蓉帳裡,我是他的,他是我的……多少次的激狂,也抵消不了這場長久煎熬著彼此的思念。一次一次,他帶領著我衝上巔峰……極致的快感裡,他聲聲呼喚著我的名字,「羽兒、羽兒……噢,我的羽兒……」  

    我笑著,即使眼睛已沒有力氣張開,即使我的身體幾乎要融化……可是我還是努力笑著迎過去……他已感受到了我的愛啊,他的唇、他的手、他的每一寸皮膚都證實了這份愛意呢。  

    還有什麼是不能讓他安心的呢?不會再有爭名奪利,不會再有廝殺征戰,我的世界裡只有他,他的世界裡面只要有我就好。若這是我的自私,若這是我的淺薄,我寧願成為最最自私淺薄的人──如果這些能夠保護所有我所愛的人不受傷害,那麼我又有什麼可以計較的呢?  

    「羽兒……我、愛、你!」瀕臨迷亂的情慾裡,這是我最後聽到的,一個一個字吻著我的唇所說出的,誓言一般的保證。

    一場情事驚濤駭浪般過去,他就緊緊貼靠在我的身邊。他身體暖暖的溫度,他嘴角含著的笑意,令我心安地沉沉睡去。

    璣珠榻的芙蓉帳內,兩人彼此偎依,沉沉睡去。一陣風過,輕輕掩上了半開窗格,他們渾然不覺:此刻,窗外烏雲漸聚、殘月悄掩;雪,又開始淅淅簌簌旋降而下,一片、又一片,如泣如訴。  

    ***

    魔界  浮華殿

    滿院花樹,月光之下瑩白生光,耀亮半邊夜空。

    靡靡絲竹之音飄蕩,一名美豔女子盡情旋舞華庭中,玉手順勢攀折一枝,花人相映無可爭輝;只見她紅袖如煙、輕笑自若。

    旋身回眸間,她櫻唇微啟,銀玲般的聲音立時隨著雲裾輕揚撒落,「陛下,您看這開滿殿前的影月樺,繁花燦燦,美若珠玉呢……」  

    「哦──?」前庭御座上,斜倚在華麗金氈上的魔帝飛華含笑飲盡杯中琥珀色液體,「可是依我看,這花雖美,卻也比不上我華月第一舞者.妍姬,你舞藝的一半精緻。」  

    一曲將歇,妍姬順勢下腰展袖,完美地結束了華麗舞蹈。施施然回到廊下,笑著將手中的花枝遞給魔帝,她撒嬌著搖頭道,「陛下這是在取笑臣妾!若是論舞,試問魔界有誰能夠超過出嫁天界的公主殿下呢?」  

    「我的妹妹?」摟過妍姬,魔帝轉向身側笑道,「那麼司昭大人,依您看呢?」

    錦席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儒雅男子微微欠身答道,「  陛下,公主的舞早已在三百年前成為華月傳說……請恕爾鳶愚鈍,私以為沒有比較的必要。」  

    「傳說麼?」魔帝撫摸著懷中愛姬雪銀長髮,淡淡的笑音卻讓人不寒而慄,「我竟不知曉,她還有這種影響力呢!」

    聞言,原本恭立在四周的侍從們齊齊跪伏在地,花樹下正在表演著的藝者們也立刻噤聲不語。

    瞬間,輕歌曼舞的庭院裡死寂一片。

    不加理會眾人,飛華抬手擲向庭院,那枝上的花瓣便紛紛甩落而出,生就靈性一般乘著勁風飛向半空;它們輕旋著穿梭於花樹之間,過處引得樹枝輕顫,擊落更多花瓣簌簌下落,淡淡月華之下隨風飄散;庭院裡捲動起銀白色的花雨,一時間如霧似霜。  

    彷彿無視於這一番綺麗景致,飛華深沉的目光似乎已穿透空間投向莫名之處。

    片刻,他嘴角微微上揚,「也許很快,他就要回來了──」

    靜靜倚在魔帝懷中,妍姬是唯一聽到飛華這句喃喃低語的人。她溫順垂下的羽睫,掩藏起了淡銀水眸中的所有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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