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不錯過 尾聲
    歐東林慢慢掛好電話,頹然坐回床上。  

    許久,他將方纔在手心搓作一團的報紙展開。那上面頭版頭條,赫然便是『昔日同盟突然發難,蘇氏企業面臨倒閉』。  

    往日的計較之心早已不再,歐東林一萬個不願意,蘇凌軒是在這種情況下明白——憑他一己之力,還有兩人跨不過去的難關。  

    老天安排這一切,以及這種教人成長的方式,太痛苦。  

    次日清晨,歐東林衣著整齊,出現在了白灝面前,「總裁,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件事情錯全在我,請您高抬貴手!」  

    白灝抬頭,冰冷目光掃去,卻不見他半點退縮,「蘇氏倒閉只是時間問題,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這個昂首挺胸的歐東林,今時今日只是為了蘇凌軒而生!  

    歐東林上前一步,笑意從容,「蘇氏果然一敗塗地,令妹白蝶,難道真要下嫁給喪家之犬的夫婿?」  

    想到斯人憔悴,他心中不禁巨痛,面上卻依舊不變——不能輸掉半分氣勢,否則前功盡棄。  

    「以我白氏的實力,要養一門嬌客,卻還不難。」白灝不以為意。  

    歐東林大笑出聲,「總裁,蘇凌軒是鷹。您以為一隻挫了銳氣的雄鷹,便會任人擺佈?只怕到時候不是令妹之福,倒是毀她一生!」  

    白灝從來不知這個憨厚木訥的助理,竟也可以巧舌如簧,生了三分驚訝。  

    「您既然捨不得令妹受苦,何不見好就收?」蘇凌軒趁機跟進,「蘇氏如今元氣已然大損,也算是得了教訓。他日後娶了小蝶,自然什麼都好說了。」  

    白灝被歐東林說得有些動心,突然想起面前這人便是禍首,正是無處可去的怒氣,轉眼便積在了他身上。  

    「你倒是替我算計得妥當。」他的聲音狠厲,透著寒意泠泠,「只是不知道歐助理,為自己又有什麼打算?」  

    歐東林看著白灝眼底的分明殺意,卻正是他此行目的所在,只是垂下眼去笑笑。  

    見他此刻居然還能談笑自若,白灝卻在心底又平添了幾分好感。  

    「我今天既然敢來,就是任憑總裁處置的意思。」歐東林語氣淡定,儼然便是『我為魚肉』。  

    這一刻,白灝竟然暗暗佩服起蘇凌軒的眼光。  

    「歐助理都已經這麼說了,我倒不好意思推辭。」他冷冷一笑,心中主意已定:蘇、歐兩人,再無相見之日!  

    ***  

    孱白雙手,哆嗦著擰開瓶蓋,蘇凌軒仰頭給自己灌下今夜的第三瓶酒。  

    散落一地的照片,張張都是他和歐東林親密舉止的見證。每一張的拍攝角度都很好,雖然出自偵訊社某位之手,簡直就是一套精彩的生活照。而現在,它們已經成了蘇凌軒與歐東林這段戀情唯一的記憶證物。  

    誰說心中有事的人,特別容易醉?難道只有他蘇凌軒,才會越喝越清醒?  

    酒,一口一口吞到胃底;淚,一滴一滴滾下腮邊。  

    那個會陪他喝酒聊天的人,也許從此不會再見;  

    能替他拭淚的人,即使再有,他也不會在他面前落淚了;  

    除了那人,他,誰都不想要……  

    伸手撿起一張,照片上,他們在雨天共撐著一把傘,奔跑在梧桐大道上。歐東林的笑容那麼溫暖,彷彿可以抵禦一切潮濕,將他帶到艷陽之下;自己仰望著他,神情間竟有不曾自察的全心信賴。四面都是晶瑩水珠,飛濺起來水花打濕了彼此的衣襟……  

    「東林,你在哪裡?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的短訊?」  

    蘇凌軒摟住膝蓋,哭泣得像個無助的孩子,「你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為什麼要騙我?……嗚……你這個大、騙、子!」  

    接到那個電話,雖然只有短短兩句話,他卻知道,這一輩子,他倆擦肩而過。  

    可是,過去了的一切,依然清楚得像是昨日剛剛發生——  

    蘇凌軒還記得初見歐東林,他一身皺巴巴的老式西服,傻傻站在水喉邊洗菜,卻是那滿臉憨憨笑意,就吸引了自己……  

    第一次同他在排檔喝酒,他點了鮮辣美味的滷味拼盤,三兩杯下肚,兩人便已稱兄道弟、談天說地……  

    那次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們在意大利餐廳喝下午茶,只因為歐東林半句『絕交』,自己便已勃然大怒、拂袖離開……  

    可是之後,看他鮮血淋淋、奄奄一息躺在暗巷,自己便已下定決心:這一輩子,決不再讓人傷他如此……  

    再後來……  

    太多太多的回憶,一一躍上心頭,堵得蘇凌軒肺腑欲裂。  

    他想喊,喊不出;就連呼吸,都漸漸困難。  

    為什麼直到失去,他才明白,自始自終默默保護著對方的,不僅是他蘇凌軒,也有歐東林。  

    他迷路,歐東林送他出來……  

    他醉酒,歐東林帶他回家……  

    他要交他這個『平民』朋友,他就順著他的意思……  

    他被穆凱欺負,歐東林不計一切地保護著他……  

    原來,就連自己表達愛意的方式,明明那麼自以為是,歐東林也一直忍讓著。  

    直到最後,自己還是被保護的那一個。  

    蘇凌軒是被放棄的那一個,他可以恨、可以怨、可以悲傷。  

    可是歐東林,卻連表達痛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正是他親手,終結了這場愛戀。  

    「東林,你回來!蘇氏不重要……白蝶不重要……」蘇凌軒打開第四瓶酒,慢慢喝了下去,「重要的是你,你知不知道?」  

    如果是因為老天聽到了他之前對白蝶的誓言,所以才決定了這種結局,那麼他寧可毀棄前言,什麼都不要緊,他要和歐東林在一起!  

    可惜,他沒有醉。  

    就是因為沒醉,所以這次連在夢裡見到歐東林的權利,也沒有。  

    房門被人在外面猛捶著,嚎啕的哭聲傳了進來,清楚地讓他不能逃避。跌跌撞撞過去開門,下一秒抱住他搖晃著大哭的,是已經聲音嘶啞了的蘇夫人。  

    「小蝶、小蝶那孩子……自殺了!」  

    蘇凌軒手中酒瓶砰的落在地毯上,殷紅的液體汩汩流淌了一地,恰似那個女孩鮮活脈搏裡噴湧而出的血紅……  

    ***

    潔白的房間,潔白的床單,潔白的窗簾。自己一直像生命般守護著的天使,此刻就緊閉著雙眼,靜靜躺在那裡。  

    孟爾哲坐在床邊,緊緊握著白蝶的手,自從來到這裡就不曾鬆開,「她好傻……如果,萬一她……要我怎麼辦?」哽咽不成聲的,卻依舊執著呼喚著愛人的名字——也許讓白蝶拋棄一切的原因,正是這樣的癡情不悔。  

    蘇凌軒慢慢走了過去,手中的粉百合,是小蝶的最愛,插在床頭,也最襯她天使般的睡顏。  

    轉身出來,站在走廊等他的白灝,一日之間,居然蒼老十歲。  

    「她在浴室自殺,還好媽媽發現得早,不然……」  

    「白大哥,給她自由吧,小蝶要的,從來都不是錦衣玉食。」蘇凌軒抬頭,輕聲打斷他的懊悔。  

    「小蝶很勇敢,她保住了孟爾哲的孩子。」白灝點了點頭,嚴厲刻板的臉上,竟然浮起一絲難掩的喜悅,「我們準備等她康復,就替他倆舉行婚禮。」  

    「到時,我一定會來祝福他們。」低下頭,他在心底慶幸:這個女孩,幸得上天的庇佑,從此幸福。  

    ***

    走出醫院,天還是藍色、雲還是白色,一切都沒有變化,只有天空下的自己,不再完整。  

    週末的街頭,處處都是歡聲笑語。  

    人行道上一對剛剛購物出來的小情侶,彼此用塑料袋拍打對方,嬉戲著將清脆的笑鬧聲沿路撒去……  

    蘇凌軒忽然記起,那日他搬進歐東林的公寓,那人將他的東西一一安置,口中不斷嘟囔:  

    「書櫃你一半、我一半;衣櫥你一半、我一半……手巾架你一半、我一半;漱口杯你一半、我一半,兩個手柄正好塞兩隻牙刷……」  

    分到剃鬚皂盒,歐東林摸著頭傻笑,看著自己不知道怎麼辦。自己當時,早就看不慣他分來分去的認真樣子,硬是一把奪過,惡狠狠地將新肥皂塞了上去,「我就不讓給你,你要怎樣?」  

    「你人都是我的,自然東西也是我的……」  

    一雙手臂牢牢攬了自己,那個難得開竅的傻瓜,寬厚的懷抱,還有溫暖的吻。  

    呵,明明已經說好,那人不在跟前,自己也再不會哭泣的……  

    蘇凌軒猛地抬起頭,天空上飛過一架飛機,白色的尾煙慢慢化開,就像他眼角慢慢滲開的潮濕。  

    口袋裡的電話響起,他胡亂抹了抹眼睛,站在店簷下接了電話。  

    「凌軒,我之前安排他去國外分部。」竟是白灝的聲音,微帶歉意,「是兩小時後的飛機,航班號是NT987-01。」  

    蘇凌軒狂奔出馬路,差點撞在一輛緊急剎車的出租車上。他二話不說,拉開車門就爬了上去,司機被他嚇呆,只能按著指令立刻開了起來。好不容易趕到了機場,蘇凌軒拔腿就往候機大廳奔。  

    離登機還有一個多小時,一定還在,一定還在!他在心底祈求著。可是,當他來來回回尋遍了整個大廳,也沒看見那人半個影子。  

    「歐東林——!歐東林——!歐東林——!」蘇凌軒扯著嗓子大喊起來,四周的人都拿各種眼神往他身上瞅,實在是沒有見過這麼文質彬彬的人,做著這樣粗魯的事情。  

    可是不管蘇凌軒怎麼喊、怎麼找,歐東林都還是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  

    他走了麼?提前登機?為什麼不等等自己。內心深處一波波的恐慌襲來……他走了、他走了……蘇凌軒急得就快當場哭出來。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凌軒?」  

    只有短短兩個字,卻像是巨浪拍在蘇凌軒的腦中,徹底把他給拍暈了。那人主動轉到前面來,黑亮亮的眼睛、挺扎扎的小板寸,不是歐東林,還會是誰?  

    「蘇凌軒,你怎麼跑來了,誰告訴你我今天走的?」歐東林其實也挺震驚的,白灝明明說好要斷了他跟國內的一切聯繫,那又是誰這麼神通廣大?  

    「你、你,嗚——!」  

    下一刻,歐東林已經徹底沒機會再去思考這個問題了,原因來吊在他脖子上狂哭得毫無形象的某人。  

    「蘇凌軒,你別哭啊……我要知道你來找我,我剛剛就不去洗手間了……那個……咱別哭了成不成,大家看著呢……我錯了還不行麼……」歐東林一面拽著蘇凌軒往旁邊躲,一面用手臂遮住他那張哭得稀里嘩啦的臉。  

    當時的那個狼狽勁啊,總之事後,歐東林恨死了養成蘇凌軒這一『優良』習慣的穆凱。  

    「歐東林,我以為,我以為你走了……飛機……我趕不上……」蘇凌軒終於抽抽搭搭地停了下來。  

    歐東林苦笑著摸摸頭,「要真飛了,我換班飛機,就不能回來了?」  

    蘇凌軒被他說得一怔,也想通過來,臉刷的紅了,轉身就走。  

    「哎,我錯了,凌軒你別走啊!」連忙擋住蘇凌軒的去路。  

    「你走、你走,我不該來追你的,你去了也不要回來了!」蘇凌軒死命掙扎著要走:一番情意,居然就被這個榆木腦袋三言兩語貶低成這樣!  

    歐東林心裡暗叫糟糕,「凌軒你冤枉我啊……我怎麼可能會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  

    「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蘇凌軒拔腳就要往外面跑。  

    歐東林知道愛人惱羞成怒了,他拚命把蘇凌軒拖到牆角里,可是怎樣的言語安慰也不沒用,蘇凌軒依舊掙扎著要走。  

    歐東林一著急,摟住蘇凌軒,狠狠吻上那兩片說出絕情氣話的唇。  

    青澀的吻,並沒有像從前那樣淺嘗輒止……交纏著的舌,努力想要從對方那裡吸取更多溫暖……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愛意,都被勾動起來,火熱的呼吸來回傳遞著心底最羞於出口的感情……氣息開始紊亂、靈魂亦在叫囂!  

    唇齒終於分開的那一刻,兩顆心卻緊緊貼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來。  

    「我回來了。」  

    歐東林微紅的眼眶裡,竟然也已濕潤。  

    「不要再走了,我愛你。」  

    蘇凌軒將頭靠在他的胸口,清楚聽著他的心跳。  

    陽光從巨大的白色落地窗上灑了進來,暖暖的氣息包裹著十指緊扣的一雙戀人;遠處的跑道上,一架飛機冉冉升起,直衝雲霄,消失在那藍天白雲之間……  

    蘇凌軒靠在歐東林的懷裡,他知道——  

    身後這個曾經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男子,再也不會離開。  

    在經歷了那麼多的曲折之後,他終於抓住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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