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影婆娑,碧水藍天間,一個橙紅身影飛快奔跑著……
「哥,快點過來,哈哈,這裡有好多漂亮的小海螺!」
她不時按住草帽回頭大喊,身著米色亞麻襯衫的蘇凌軒遠遠跟在後面。海浪輕拍,白蝶的笑聲傳來,換他寵溺搖頭。
暑假裡,和白蝶來到這個東南亞的小島上,主要是為著恭賀白家老太太七十大壽,另外蘇凌軒也準備好好陪陪未婚妻。
「小蝶,當心腳下,摔著你大哥可要責備我了。」
這一次同來的,還有白氏企業的掌門人,白蝶的大哥白灝,他比白蝶年長了十一歲,對於小妹的寵愛程度,在親友圈早已經出了名。面對白蝶,他永遠都是最縱容她的兄長,而非商場上人人敬畏的冷面王者。
白蝶停住腳步,擠著眼做了個鬼臉,「誰要管他?他敢罵你,我就一個禮拜不和他會說話,哼!」
「好、好,誰敢得罪白大小姐啊,你腳下慢點,就當是等等我好不好?」蘇凌軒笑了起來,緊趕幾步和白蝶並肩,在細軟的白色沙灘上慢慢散起步來。
晚飯之前回到海濱別墅,花園後面的露天廚房已經飄來陣陣香氣。
白灝正坐在廊下看書,注意到兩人回來,笑著開口,「軒軒,你和小蝶一起出去,她有沒有欺負你啊?」
白蝶搶在蘇凌軒開口前,大叫著撲了上去掐住白灝的脖子,「我叫你胡說、我叫你胡說!你哪只眼睛看見過我欺負他?」
白灝雙手亂揮起來,半點不顧形象地配合著吐出舌頭,「好妹妹,我錯了,饒了大哥吧!」一面偷偷遞了個眼神給蘇凌軒,對方會意,笑著並不阻止。
蘇凌軒自小就在白家走動,白灝一貫是把他當成親弟對待。等到蘇凌軒開始學習打理家業,白灝更是全力教導提攜,他對這位兄長不但親近,更是欽佩十分。
白蝶玩累了,笑著鬆開手,「算你知道厲害!哼,敢說本小姐壞話的人,這個世上還沒有呢!」回頭招呼蘇凌軒,「哥,我先去洗澡,一會晚餐見!」
看著白蝶的背影消失在樓口,白灝轉過身來,恢復了幾分嚴肅,「軒軒,我家白蝶可是真喜歡你,連我這個大哥,都要靠邊站啊!」說話間,白灝的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是,白大哥,我會好好對她,請您放心。」蘇凌軒一個一個字認真作答,語氣誠懇。
「我只有這一個妹妹,且愛若生命。」
白灝說著,注視蘇凌軒良久,「軒軒,記住你今日對我的保證!」終於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來慢慢走進房間。
***
擰開淋浴器,嘩嘩流出的溫水、椰香飄溢的沐浴液,蘇凌軒一點一點洗去身上海鹽的味道。
換上舒適的睡衣,他從冰箱裡取出一罐可樂,拉開通往露台的落地玻璃門。
這是小島上的一個私人海灣,南北海風交替吹拂,造就了此處的出奇美景。正是傍晚落日時分,遠處海平線上,火紅的太陽剛剛沒了一點,卻已經燃燒起了大半個天空和小半個海面;近處深藍色的海上,霞光將回程的漁船渡成金。環繞著海灣的山地上,翠綠蔥蘢的熱帶植物隨著晚風婆娑起舞,間雜在其間的白石小路和彩色遮陽傘,顯得格外可愛。後院白色屋頂上飄起的寥寥炊煙裡,淡淡香甜氣息是熱帶獨有的水果。
蘇凌軒閉上眼睛深吸一口,吐納間身心已是徹底陶醉。放在房間裡的手機忽然響起,蘇凌軒坐在床邊接通電話,是母親打來的。
「……是的,母親,嗯,一切都好。白老夫人十分滿意您為她親手挑選的禮物,她要我向您轉達她的謝意……好的,我會的……公司裡的事情我已經作了安排……沒有意外的話,我下週三就會趕回來了……好的,請母親您多保重,再見!」
收了線,蘇凌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從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母親的關注範圍之內。
母親30年來經營的事業,除了將蘇氏從不過百人的企業發展壯大到先進的跨國集團,另一件就是將他培養成了引以為傲的事業繼承人。
不,應該說,他才是母親畢生心血的作品。
曾幾何時,他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幼子,母親就將他帶在身邊出入各種場合;當別的孩子在遊戲場上嬉笑歡鬧,他只能待在房間裡安靜地接受著家庭教師的啟蒙教育;進入財團名下的學校讀書,連班上的同學都是精心挑選過的,這種情況直到他到英國攻讀企管碩士學位後才改變。
有一天,他終於發現,母親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他的童年世界裡,理所當然的,沒有被惡龍劫持的美麗公主、沒有阿拉丁和神燈、也沒有豌豆姑娘的奇遇,只有複雜的人際關係,枯燥的商業數字和走馬燈似的宴會和社交聚會;處世的方式、交往的分寸、言語的藝術,母親總是依照成人的尺度指點著他的言行禮儀;犯了錯,蘇凌軒就會乖乖把自己關進書房裡反省,沒有指責,他要做得只是完全依靠自己去彌補。
不是沒有疲倦過,可是每次看見母親撫摸父親鏡框時露出的悲傷表情,他知道自己的責任就是努力再努力,以求盡早彌合母親心中的缺口。所以,懂事以來,不敢稍微行差踏錯。
樓下響起了開飯的銅鈴聲,蘇凌軒收回思緒,換了衣服開門出去。
昨天已滿70歲的白家老太太,大花連衣裙上印滿了鮮花和椰樹,此時正拿著一隻銅鈴站在大廳中央猛搖。
「開飯了、開飯了,今天拉麗珊特意做了菠蘿大餐,大家快點來啊!」
紅潤的面頰、雪白的銀絲,開朗的老祖母從來就是白家上下的活寶貝。一頓豐盛的美食就在歡笑的氣氛中開始,白老太太不時招呼著大家,滿桌其樂融融。
***
時間一晃,歐東林進入穆氏已經三個月了。
歐東林是作為穆氏旗下家電類的業務員呆在銷售科的,之前一個月的職業培訓,幫他改掉了原本不標準口音,如今的他也是西裝筆挺,每天的工作主要是和零售商、代理商們打交道。
試用期過去,一同被招進來的新人被辭得沒剩幾個,老員工們也漸漸注意到了這個總是埋頭幹活的小伙子。沒過幾天,大家都覺得這個憨厚老實的新人十分好相處,歐東林的工作氛圍更加融洽起來,工作效率也一步步提升上去。
經濟條件的改善,讓歐東林的生活漸漸滋潤起來,任娟娟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是怒氣沖沖,偶爾還會在小店裡親自下廚做幾個拿手菜來慰勞辛苦一天了的男友。
週末的一天,歐東林從市圖書館借好書回家,走在安靜的梧桐道上,秋天特有的陽光從樹葉間投撒下來,斑駁了一地的溫暖。
「歐東林——!」寶藍色的跑車停在街邊,蘇凌軒摘下墨鏡正衝他打著招呼,「嗨!好久不見,你精神了不少啊!」
歐東林轉身過來,「你也不錯啊,怎麼這麼巧呢?」
「過來這邊辦事麼,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頓午飯?算是謝謝你上次收留我過夜啊!」蘇凌軒一面打開車門,歐東林笑著上車。
選了一家意大利餐廳,穿著親切整潔的女侍者將他們領到靠窗的位置,外面是一片開得正好的金色雛菊。已經過了午餐時間,餐廳裡播放著柔柔的薩克斯音樂,更加顯得幽靜。
「既然是你請客,我可不客氣了!」歐東林笑著翻開菜譜,卻只點了一份西紅柿意粉,外加一杯香草奶茶。
「呵,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喜歡這種甜膩膩的東西?」蘇凌軒笑著交待好侍者,回過頭來奇到。
歐東林無辜地聳聳肩膀,「我從小就喜歡甜食,不過是來了這裡才有機會喝到奶茶,簡直驚為天人啊!」
餐前小點盛在精巧的小竹籃裡先上來,蘇凌軒給歐東林示範怎麼用黃油刀劃開麵包,加進香甜的奶酪。歐東林嘗了一口,果然是美味。
「你到新單位後怎麼樣?還習慣新的工作環境麼?」蘇凌軒將手支在桌面上,笑著看歐東林連自己的一份麵包也幹掉。
「不錯啊,學會好多新東西,跟我之前的工作經歷完全是不一樣。不愧是穆氏企業,看著大家都那麼努力,自己也會有壓力……」
「穆氏?你在穆氏工作?」蘇凌軒的口氣突然變得緊張。
歐東林停了下來,不明所以地打量著他。
「哦,沒事……」蘇凌軒立刻發覺了自己的失態,按捺住心底的驚慌,連忙用話遮掩,「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想到,你能順利進入穆氏這樣優秀的公司,要知道它的業績,可是同行裡首屈一指的。」
「原來是你看不起我啊!」歐東林故意提高了聲音,臉上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模樣,很是滑稽。
「是我不對,下禮拜我再請你吃一頓賠罪!」蘇凌軒笑了起來,情緒也緩和過來。
這時主食上來,兩人邊吃邊聊。看看歐東林吃得差不多了,蘇凌軒示意侍者可以送咖啡和奶茶過來。
攪著杯子裡的白色泡沫,歐東林有些心不在焉,「凌軒,我想了半天,你剛剛說的那頓飯,還是算了吧?」
蘇凌軒去拿咖啡杯的手,停在了一半,「你說什麼?」
「穆氏是大企業,你的蘇氏又何嘗不是?你一個大集團的董事長,老跟俺這種小老百姓混在一起,被人看見,很不好的……」聲音低了下去,歐東林慌亂間又帶出了家鄉的口音。
「歐東林,你是擔心我會介意?還是怕人說你攀龍附鳳?」直白尖刻,簡直完全不像平日那個溫文爾雅的公子。
蘇凌軒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生氣!
這個傢伙,城中人人都想結交的蘇凌軒蘇大董事長,憑什麼他歐東林就不稀罕?
如果不想跟他結交,自己就不會巴巴的送上門去!
如果不想和他聯絡,自己就不會把私密的手機號碼給他!
如果怕被看見,他蘇凌軒根本不會帶他來這家自己最常出現的餐廳!
歐東林半天不說話,只是將頭壓得更低了些。蘇凌軒一抬手招來侍者,乾淨利落結了帳,轉身抓起椅子上的衣服,疾步走了出去。
***
S城的秋天,雲淡、天高、風輕;很短,也因此尤其美好。常常你還來不及沉浸其中,它就已經捂嘴偷笑著溜了過去……
而那些既有閒暇、又會把握住午後陽光的人們,卻是最能體會秋天樂趣的一類。
蘇凌軒出生的那座老宅,四周早已全部換種上了明亮鮮艷的摩洛哥紅玫瑰。花香芬芳的庭院裡,蘇夫人靜靜躺在編籐椅上閉目養神。
半個小時前,她跟蘇凌軒通過電話,他答應回來陪她喝下午茶。
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子清清閒閒的坐下來曬曬太陽了,久得她都幾乎忘記,這種溫暖而安心的味道。
「母親。」
張開眼睛,兒子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邊。
「你回來了。」蘇夫人示意兒子扶她起來,一起慢慢走到樹影下的小圓桌邊坐下,傭人將沏好的紅茶和盛著各色點心的三層銀盤送了過來。
端起茶杯輕啜,蘇夫人歷行發問,「公司最近的情況還好麼?」蘇凌軒的才幹她比誰都更加清楚,不然也不會將偌大一個蘇氏財團放心交付。
蘇凌軒畢恭畢敬的回答,「很好,請母親不必操心。」
蘇夫人放下金邊的骨瓷茶杯,開始了話題重點,「那麼,跟白蝶那孩子處得還好麼?我昨晚在音樂廳遇到你白伯母,她說你賀壽回來之後,就一直沒再約過小蝶出去。」
「雖然沒出去玩,電話也還通了幾次。」蘇凌軒努力找些理由,「實在是因為那次度假耽誤了很多文件的處理,加上上個月又接到美國兩家公司的合作意向,這才疏忽了小蝶。母親既然提醒了,我今後會多加注意的。」
「軒兒,你要知道,我和你白伯母還是中學同學時,就已經是最好的朋友。她會把女兒交給蘇家,一來是看中我們的家世教養;二來也是因為你是她看著長大的,到底不比外人。況且,如果不是白氏企業,早幾年東南亞經濟危機,我們蘇氏早就垮了,還輪得到你來當董事長?」
蘇凌軒連忙諾諾答應著,心裡卻疑惑:白蝶決不會跟長輩打小報告的,白伯母怎麼知道?
「白蝶那孩子上禮拜出去旅行,又不是跟著你,你白伯母追問,這才知道你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回頭可不許胡亂冤枉人家!」
知子莫若母,蘇凌軒的想法蘇夫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年輕人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也不好多管。不管小蝶有沒有正式進蘇家的門,你都半點不能委屈她。不然,要我怎麼跟你白伯母交代?」
正說著,清嫂過來提醒小姐吃藥,蘇夫人起身往裡走,忽然又回過頭來,「我聽老陳說,你最近對公司附近的棚戶區挺感興趣的,是不是為了公司前年擱下來的那個收購案去考察的?」
蘇凌軒一愣,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蘇夫人淡淡續道,「要是,就多帶幾個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種地方不是你該一個人去的。」
蘇凌軒斂著的眸子裡,看不出情緒。晚上還有應酬,他上樓換了衣服,不再用司機,自己開車出了門。
***
馬路那面,昨晚還對自己溫言細語的女友,此刻卻依偎在人家懷裡逛街撒嬌。對方是個看上去至少有五十歲的老頭,肚大腰圓,稀疏的頭髮甚至蓋不住頭頂。
歐東林做夢也沒想到,銷售科的月末聚餐,他會從玻璃窗裡看到這樣一幕。追趕不及,否則他一定會大聲質問任娟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下午,他給任娟娟打電話,話剛出口,那邊一陣沉默,然後就關了機。
晚上他找去小飯店,任娟娟的表姑說侄女好幾天都沒來上班了,還以為他們鬧便扭。一問跟娟娟同住的小姐妹,才知道她早已搬了出去。
歐東林的心,冷了一大截:他最近工作很多,上週末一起吃了頓飯,之後就沒再聯絡。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周,他們的關係就已經天翻地覆。
先前,歐東林也不是沒有注意到女友變化的:每次約會,總要說上好幾次,她才有時間。來了,又總是一幅心神不定的模樣;倒是出了門,任娟娟換上的衣服一套比一套漂亮起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纏著他買這買那。問她新買的手機和項鏈是哪來的錢,就說是家裡捎來讓她置辦嫁妝的。
歐東林知道她愛顯擺的脾氣,想想也不覺得意外,總歸自己將來拿錢貼上就好,所以也沒再多問。
可是現如今,他還是不肯相信,任娟娟怎麼會跟那老男人有瓜葛?
歐東林這邊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打聽了幾天,任娟娟倒是先來了電話,約他到一家茶廳見面。
「東林,我的事你應該也明白了。我現在就正式跟你提出分手。」坐在對面的任娟娟一臉平靜,略施脂粉的面容比從前要更加漂亮。
「娟娟,你說的是啥意思啊?難不成你真跟了那老男人?」歐東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這麼輕易地就被證實。
「東林,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懂得人往高處走的道理。」任娟娟一抿紅唇,「王老闆他年紀是大了點,可是他對我很好。他一個人常年在這邊經商,也沒家人照顧。我和他在一起,各取所需,有什麼不對?」
「有什麼不對?!娟娟你不會是被鬼迷了心竅吧?」歐東林再也按捺不住,嗖地站了起來。
「東林,沒用的,你冷靜。」任娟娟喝口茶,不動聲色。
「娟娟,你跟我回去吧。我不計較你什麼,過年咱就結婚,咱回老家,再也不待在這了。算我求你,成不?」歐東林雙眼發紅,連聲音都哽咽起來。
「回去?東林,你錯了,我任娟娟死都不會回去的。」任娟娟的臉上閃過一絲淒涼,神情漸漸激動起來,「我15歲來到這個城市打工,什麼樣子的苦我沒有吃過?我這20年來,窮怕了、累怕了、苦怕了……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個小縣城,累死累活,才能過著每天『三飽一倒』的日子。」
掏出皮包裡的紙巾擦了擦眼淚,任娟娟繼續說到,「東林你是個好人,也是真心喜歡我,這些我都知道。是我任娟娟辜負了你,今後你也別再想著我了,找個安分耐勞的好姑娘,早點把婚事辦了吧。」
任娟娟說完,頭也不回地起身走了。
「娟娟、娟娟……」
歐東林啞著嗓子喊了幾聲,只能跌回座位裡,雙手慢慢抱住了埋下的頭。
任娟娟換了電話號碼,再也沒有出現。
幾番打聽,歐東林終於弄清楚了這位『王老闆』,就是任娟娟有一次跟小姐妹出去跳舞時,在舞池裡遇上的——難為他五十多歲的人,還跟年輕男女們擠在一塊。
這天下午,蘇凌軒在玫瑰花園裡陪母親喝茶,歐東林卻拎著一把菜刀衝去王老闆的公司要人。換了平時,他是絕對不會這麼衝動糊塗的,可是這奪妻之恨,要是個男人都嚥不下去。
臨走前,歐東林去請事假,因為他平時幹活賣力,所以假條也批得特別痛快。
結果,人是見到了,但『王老闆』的氣焰比他要高。
「小子我告訴你,王某最恨和人糾纏不清。我不管任娟娟是你老婆也好、是你女友也罷,總之她現在是我的女人。你沒本事養女人,活該讓她跑!」
歐東林一愣,反駁了幾句,連菜刀都還沒掏出來,人家就叫來了幾個壯漢。一群人亂搡著把歐東林推到後巷,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打。
等到歐東林幾乎奄奄一息,人家才叫人停了手,居高臨下的喝斥,「王某敢叫人打你,就不怕打死你!不過我佩服你是條硬漢,這次就饒過你。今後你要想活命,招子放亮一點,有多遠滾多遠!」
打手都走了,丟下歐東林半死不活的躺在雜物堆上。
胸口傳來一陣陣劇痛,他只希望沒有傷到肋骨,口鼻不停淌著鮮血,視力也漸漸模糊起來。天好像黑了,不會有人再路過。會死麼?不甘心,他怎麼甘心就這樣子死掉。
拚命睜開眼睛,歐東林看到之前滑出上衣口袋手機就在身邊,聚集著最後一點力氣撥出電話,響了兩聲,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凌軒,救、救我……我在鴻慶大酒店附近,附近的暗、暗巷裡……」電話從手裡滑了出去,歐東林頭一歪,失去了最後一點意識。
蘇凌軒正在參加一個重要的商業聚會,應邀而來的都是平時往來密切的大客戶,所以他也格外重視。歐東林打來電話時,他聽見裡面沒頭沒尾的求救話語,匆促之間甚至沒有跟主人打招呼,就開著車匆匆趕去。
鴻慶大酒店附近,是S城著名的旅館區,縱橫交錯著許多小路。蘇凌軒將車停在路邊,一條一條的尋找,終於在一個破舊的平房旁邊,找到了早已昏死過去的歐東林。
***
急救室裡,護士小姐拉開白色的隔簾,蘇凌軒疾步上前,「醫生,我的朋友情況怎麼樣?」
「病人主要是大面積軟組織挫傷,並沒有傷到骨頭;但是因為有輕微的腦震盪症狀,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謝謝。」蘇凌軒總算鬆了一口氣。
「呵呵,不客氣。多虧你及時送他過來,不然大面積出血,也是十分危險的。現在的年輕人啊,打起架來真不要命……」醫生一面說著,搖搖頭走了出去。
辦好入院手續,蘇凌軒回到病房,慢慢坐在床邊。
歐東林靜靜躺在那裡,全身各處都包裹上了繃帶。透明的呼吸罩下,那張臉憔悴得讓蘇凌軒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幾個月前那個神采奕奕的男人麼?
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如果不是一旁的心跳儀和腦波儀都顯示在安全範圍,蘇凌軒會有跑到走廊裡大喊「救命」的衝動。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小心觸了觸歐東林的臉,蘇凌軒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這個人,明明就是他主動提出要斷絕朋友關係的啊,為什麼在生命最危險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自己?
——這個問題,很久以後,蘇凌軒也曾紅著臉詢問對方,歐東林一開始害羞,「因為你是大老闆,所以一定會直接送我去醫院。要是別人,為了節約,說不定把我背回家就算了……」看到愛人漸漸轉陰的臉色,他才傻笑著說出實話,「那個時候的我,在這個陌生城市裡,只覺得你是唯一可以依靠的。」
***
天亮了,蘇凌軒收拾了心情,下樓買了些吃的上來,歐東林已經醒了過來。
看清蘇凌軒的第一眼,歐東林就徹底安心了。之前對於死亡的恐懼,就此蕩然無存。他並沒有發覺,那一瞬,他對蘇凌軒的感情,已開始發生著變化。
「醫生說沒有關係,例行觀察之後就可以出院,你放心吧……我買了皮蛋瘦肉粥,放在這裡,你一會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蘇凌軒把碗放下,轉身準備離開,他沒有忘記歐東林那天說的話,也覺可以理解。
手,卻被從後面牢牢握住。
「對不起,凌軒,你原諒我……那天說的話,忘掉可以麼?」
感覺著從那手心裡傳遞過來的溫度,蘇凌軒突然覺得,能跟這麼一個實在的男人做朋友,也許也不錯。
「來,我餵你喝粥。你要老老實實交待,到底為什麼被人打成了豬頭?!」
「燙!你幫我吹吹……」
「行啦,大少爺我還是第一次伺候人呢。」
「那個……凌軒,謝謝……」
陽光透過淡藍色的窗簾,柔柔照亮了房間。
那是蘇凌軒和歐東林第一次這麼自然地鬥著嘴,沒有階級、也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