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就等吧。」
……距離女魔法師冷靜地做出結論,已經過了三年。
當然這三年,並不是一陣秋風刮起滿地落葉就了事了。侍女和魔法師在旅程中日夜無休的惡鬥了三年、騎士在長出狗耳朵一段時間後又換成貓耳與兔耳、苦情的女魔法師也整整擔任騎士的褓姆達三年之久……
總之經過重重磨難,終於到了與西方魔女面對面的日子。
站在白銅鑄成的雕花大門前、聽著引路的蝙蝠問著「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四人同時以不同的方式,做出了肯定的回復。
然後,四人一起將右手貼上門把,推開了沉重的門扉——
***
「同學,要不要參加我們的玫瑰傳情活動?可以在卡片上面寫給你女朋友的話,我們會連玫瑰花一起送給她喔!」
人家說新學期新希望,可是剛開學就聽見這種根本與事實不符的話,實在令人不禁產生涕淚交下、哭著跑向遠方的衝動。
跌打損傷敷藥的氣味從寬鬆的工作褲褲管下方溢出,足蹬快要爛掉的涼鞋、一跛一跛的與柏韓並肩而行的翰融動作稍稍遲疑,立刻被穿著德文周活動T恤的少女給一把抓住。
……同學。你要不要換一下隱形眼鏡?我看起來像有女朋友的人嗎?
努力把內容淒慘的反問給忍住,翰融苦笑著對抓住自己肩膀的少女說了句「不用了謝謝」。但把翰融給攔住的女同學看他一臉癡呆,大概以為他沒聽清楚,於是帶著無比的熱誠,又重複宣傳了一遍。
「就是那個呀,玫瑰傳情可以讓你送你女朋友……」
結果,將翰融從不知如何謝絕的窘境裡給救出來的,是停下腳步的柏韓。
「不用了啦,他又沒女朋友。」
攬住翰融的肩膀,柏韓微笑著朝他耳邊輕聲囁語了句「對吧?」。
「……對。」
可憐兮兮的點頭同意,翰融才向前跨出一步,下一秒又再度被擋下。
「等一下啦,你們是要回宿舍對不對?那帶朵花回去跟你們室友宣傳一下嘛。我們會在這裡擺攤到禮拜五,記得要說喔——」
雖然很清楚要是這麼做,自己恐怕會被每次聯誼都失敗的堯德從十一樓丟下去;但翰融實在不太懂得拒絕女孩子的方法,因此等他回過神來,自己手上已經多了一朵快凋謝的玫瑰花。
「……我們臉上是不是寫著『我是住宿生』?」
「阿哉。我看那幾個應該是新生吧?走這個方向哪裡是要回宿舍。」
而且在這種男女比例九比一的和尚大學辦什麼玫瑰傳情,本身就是錯誤啊……滿臉同情的回頭看著背後那門可羅雀的活動攤位,也被強迫推銷了一朵玫瑰的柏韓,受不了的聳聳肩膀。
整個校園還沉浸在剛開學的散漫氣氛裡面,兩人懶洋洋的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後,柏韓突然開口。
「你這個腳還要掰多久?上次不是說快好了?」
「對啊。」看著腳邊的人行道磚,翰融悶悶地應道。「本來是快好了,上禮拜去換藥的時候,平常的醫生不在,換了一個蒙古大夫,被他扭幾下以後又開始痛。早知道那時候就用枴杖把他打一頓。」
「……好慘。」
「慘的不只那個。我不是又掰咖(跛腳)了嗎?結果在家裡下樓梯的時候又跌一次,眼鏡也撞爛了。我是不是要去拜拜比較好?」
「去吧。要去的時候跟我說,我也要去拜一下。」
喃喃自語著「其實我剛剛忽然想到一個叫小朋友下樓梯的驚悚小遊戲」,柏韓無奈歎息。
「我真的很想問。你筆電到底是買來用的還是買來伺候的?」
「……當然是買來伺候的。」
翰融嘴上講的是信誓旦旦,可是一想到自己此時此刻之所以行動不便的原因,就算對筆電有再多的愛,也會像頭頂上不停飛舞的金黃色落葉一樣掉光光。
畢竟腳傷的緣由,正是那台身經百戰、重摔數次仍能正常開機,足以光榮成為活廣告的筆電。
放暑假前,在火車上那句沒經過任何修飾的告白,換來楊雲玠很開心的回答「當然好」之後,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給沖昏頭的杜翰融,碰到了全天下的人在搭火車時,都有可能遭逢的突發事件——就是重心不穩。
雖然在那當下,翰融的人是非常符合少女漫畫發展的撞進雲玠懷裡、沒發生什麼直接撲倒在火車地板上的慘劇;但被他抓在手上的身家財產就沒這麼幸運了。雖然事隔多日,每每回憶起當時自己一個鬆手,整袋行李重重砸在腳上的觸感,都還是足以讓翰融在冷氣房裡嚇出滿身冷汗。
……不,不幸的不是行李,應該是我的腳才對。
想起之後自己還被妹妹消遣「你會不會太蠢啊」,心靈受到嚴重創傷的翰融,不由自主的開始尋求起友情的慰藉。
「柏韓。我掰咖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很蠢?」
「你想聽真話還是安慰的?」自得其樂的聞著翰融手上那朵垂頭喪氣的玫瑰,柏韓瞇起眼睛。「真話就是『對』,安慰的是『也沒那麼蠢啦就是普通蠢』。」
「……去。」
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翰融有氣無力的垂下頭。結果隔沒幾秒,他馬上因為柏韓的下一句話,而瞬間忘記數秒前的沮喪。
「對了,我這學期有選楊雲玠的通識喔。」
「咦耶為什麼?」
「時間剛好啊,而且選課板上大家都說他的通識很好過,他只對你們繫上的比較嚴。」搔著剛剪過的頭髮,柏韓大步跨過地面的積水。「再說,我後來覺得他人還算可以啦。」
「後來?」好奇的揚起視線,「什麼後來?」
「嗯,在宿舍餐廳……」思索半晌,柏韓最後還是將話頭停住。「算了,那個下次再說。」
在校區與校區之間交界的十字路口停下腳步,柏韓把剛剛拿到的玫瑰花,塞進翰融手裡。
「好啦,我要去系館一趟,掰。」
說了一聲「掰」,已經要轉身走向圖書館的翰融,因為忽然想起某件事,連忙以遲鈍的動作停住腳步。
「柏韓你今天要早一點回來喔!堯德有說他們繫上今天要吃剉冰,他會包我們的份回來,要我跟你說不要太晚不然會融掉——」
看著柏韓背對著自己、將手舉起晃了晃,翰融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有些落寞的笑容。
和從前一樣的動作、和從前一樣的默契。
可是自己的世界已經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不管是顯於外的部份或是藏於內的部份都變了。雖然現在的時序也和去年、前年新學期剛開學時相同,可是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剛上大學、對一切事物都又緊張又充滿期盼的自己了。
那些已經流失掉的日子、已經錯失掉的感情,全都一去不復返了。
將些微的悵然心情給收起,等到柏韓的背影消失在工學院大道的轉角處後,翰融用手背擦掉眼角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水沫,接著毅然決然的轉過身子,一跛一跛的朝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一跛一跛的,走向和柏韓完全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