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蹙著眉,向近凌極力壓抑著內心的不耐。
這已經是今天第二件讓她肝火快速上升的事了。看來她晚上得灌很多瓶青草茶才能降火氣。
頭靠在車窗上,修長的白嫩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打著沒有規律的節奏。
向近凌很懷疑自己額上冒出的青筋會不會就此凍結永遠不會消失。
不是說那個叫衛欲遠的新進老師下午三點就會到嗎……她已經在火車站前恭候了三十九分又十八秒了!
她當然知道因為是新學期,他這種轉校老師有很多手續要辦,可是這些事項早該在報到的八月就辦好。敢情這位男士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樣有很多時間嗎?報到完了也不立刻搬進宿舍,明天第一天正式上課,現在還不見蹤影!向近凌火大的將視線從車站出入口調回手錶的時針上。
「非常好,我再給你五分鐘。如果再不出現,你就等著自己走去學校吧!」向近凌惡狠狠的對著手錶威脅。
本來她就對來車站迎接學校的「新嬌客」這件事很了,何況她還為了這份差事而找了學校的實習老師替她代課,一節課損失二百六十元,加上車馬費、跑腿費、等待期間的精神耗損費,向近凌立刻在心中的優缺欄對衛欲遠打了二個大叉叉。
「你好。請問是向老師嗎?」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止住了向近凌不悅的磨牙聲,還有她煩躁的碎碎叨念。
她將目光望向弓身在她車窗旁的那張男性臉龐,碩長身材的背後襯著午後時分的燦爛陽光;她瞇了瞇眼,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
「我是。你是衛欲遠?」就是那個讓她苦等良久的討厭鬼?
「是的。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那麼久。」衛欲遠歉疚而有禮的微笑賠罪。
他沒有忘記剛剛走近時聽見車上傳出的怒吼字句,似乎還罵了句天殺的該死的欠揍的不討喜的衛欲遠,正好湊齊他所聽過最討厭他的形容詞。
向近凌按了鈕,打開後車廂,將目光調向後頭,盡量掩飾自己的不悅,努努嘴道:
「很高興我沒有把你接丟。衛老師,你可以把行李放到車上了。」
衛欲遠沒有忽略向近凌話裡那若有似無的酸意。他將行李袋放好後,便繞到駕駛座旁的座位,先向車中的那團火焰點頭致意,然後上了車。
「火車誤點了四十分鐘,不知道有沒有因為我而耽擱到向老師的時間?」衛欲遠認為有必要解釋一下自己遲到的原因。無論如何,讓別人等總是不好的事,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素昧平生的女生。
「還好。只是鐵路局還真巧竟選在今天誤點,不知道是電車撞到山豬還是星期一歸鄉人潮太多了。」向近凌踩下油門,轎車往前駛動,皮笑肉不笑的敷衍過去。
衛欲遠察覺到了向近凌的不耐。想必向老師一定是個很守時的人吧,所以今天的事情可能給了她不好的印象。這可不太妙,他向來不與人結惡,從剛才見面到現在,向老師甚至沒用正眼看過他。
「真的非常抱歉,向老師,第一天就這樣麻煩你。」衛欲遠誠懇的致歉。
「因為住的地方還不確定是否有停車位,所以我沒有開車下來,因此讓你苦等,真的很抱歉。」
「不要緊,我都已經等了。」向近凌撫撫臉。時間都已經用去了,再多說也無益,現下她比較在意自己有沒有因為臉皺太久而生出幾條細紋。
「這沒有向你自我介紹。我是衛欲遠,從北部的普新國小調來。非常高興認識你,請多多指教。」他正式地對只顧著開車的向近凌伸出手。
衛欲遠耐心地等了約二分鐘,向近凌才趁著紅燈的時候轉頭伸出了右手回握住他的大掌。
「你好,我叫向近凌,在德永國小任教剛滿一年。」
這是她今天第一次細看衛欲遠的長相。斯文的五官,狹長的眼睛,溫文俊逸的儒雅氣質。眼前這個男人絕對是新時代中能歸類為絕品老公的標準男性。
看來不久之後學校的單身女老師就會紛紛出招了。真是個可憐的傢伙!來到狼吞虎嚥的戀愛獵食區。等等!這樣不是正好嗎?向近凌的腦海突然蹦出一道靈光。
「衛老師,你的身高多少?」向近凌賊賊的看著他。
「我一百七十八公分。」身家調查嗎?衛欲遠雖有滿腹疑惑,但還是誠懇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體重目測——沒有超重。「血型呢?」向近凌掩不住興奮,骨碌碌地轉著晶亮的眼睛。
「嗯,我是O型。」衛欲遠決定滿足她的所有問題。「射手座。」
射手座O型!好還是不好?向近凌偏頭想著。她跟血型星座不太熟,從沒研究過。不管它,先記下來。
向近凌眼底閃著明亮的光彩繼續問道:「年紀?」
「二十八。」
「那個……請問你……結婚沒?」哎呀,險些忘記最重要的問題。向近凌拍拍額頭,雙眼直盯著衛欲遠,等待他的回答。
「目前似乎沒有。」衛欲遠仔細看著向近凌盛滿熱切的小臉,他引起向近凌的興趣了嗎?衛欲遠無奈的苦笑著。
「那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呢?」
「沒有。」衛欲遠深吸了一口氣,心底開始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沒有,太好了!看來孫美思那一票老師有希望了。向近凌忍不住暗自握拳拉弓。
「那麼,衛老師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呢?」向近凌笑呵呵的繼續問道。
「嗯,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這裡的女老師都那麼有衝勁嗎?還是媒人都這麼年輕?衛欲遠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熱情過度的模樣。
非常好!非常好!沒有喜歡的類型,那學校的單身女老師都可以把衛欲遠接收過去。向近凌顯得更愉快了。
從剛見面的憤怒,倏地又變成了憐憫,現在嘴角還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向近凌的表情多變到讓衛欲遠覺得有些古怪。
「向老師,有什麼不對嗎?」衛欲遠皺著眉頭,看著向近凌竊喜的表情納悶不已。她該不會連他的祖宗八代家譜財產,都打算一一問清楚吧?
「沒什麼,瞭解新同事是我的責任。」向近凌對著衛欲遠甜甜一笑,所有的不快一掃而空。
她肯定未來自己的生活又能過得很悠閒了,因為看來不用她拜託,學校裡就會自動出現很多善心人士願意好好「教導」,「幫助」衛欲遠。這樣一來,就沒她的事了,她也就能盡快去尋找新的家教工作。
人帥真好。向近凌真想好好拍拍衛欲遠俊秀的臉,順道感謝他的父母,這個兒子生得真是好。
「歡迎你來到本校。我保證你很快就能感受到我們學校同事的熱情與互助,然後你就能順利上手,習慣我們這裡,從此過著幸福快樂、井水不犯河水的美好生活。」向近凌愉悅地對著衛欲遠勾畫生動美好的未來。
這是什麼狀況啊?衛欲遠難掩疑惑的聽著向近凌滔滔不絕的保證。
才幾分鐘的時間,向近凌就對他顯露了喜怒哀樂各種不同的情緒。眼前這個剛認識的漂亮同事善變的速度,讓他不禁懷疑起自己未來在這所新學校能否過著安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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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近凌從來不會讓人失望,當然這項「慣例」也包括了眼前的衛欲遠。
什麼安穩的生活!他人還沒到學校就被突如其來的「碰撞」給嚇傻了。
車禍事故現場,佇立著兩個無奈的當事人。
向近凌看著粉色小轎車的慘狀,欲哭無淚。她也太倒霉了吧,居然為了閃一輛從小路中竄出的狂楓腳踏車,就這樣撞到路邊的電線桿。眼前的粉色轎車碎了一個車燈,前面的車蓋陷下一個大凹洞,送廠維修至少要花個幾天,還有一筆錢。
「我怎麼這麼倒霉啊,今天究竟是招誰惹誰了?怎麼從一大早到現在都沒好事?」向近凌蹲在路邊,撿起一塊車燈的碎片,哀怨不滿的扁著嘴。
「我們要不要先過去關心一下那個學生?」衛欲遠哭笑不得的提醒蹲在路邊的向近凌。
車禍發生那一瞬間,他在驚嚇中趕忙翻身用手臂護住隔座的向近凌。
幸好向近凌車速不快,所以除了他的手有些撞擊之後的疼痛外,兩個人都沒有外傷。
幸好那個害向近凌急忙轉彎閃開的國中生並沒有被撞到了可是他卻在聽到後面巨大的撞擊聲後,嚇得連人帶車掉進旁邊的田里面。
「讓他在田里清醒一下,騎腳踏車還學人飆車!」向近凌火大的瞇著眼睛,完全沒有要過去看看的打算。
「你確定?」衛欲遠蹲到怒氣騰騰的向近凌身邊,輕聲問著。
「錯的又不是我,我明明很專心在開車的。」向近凌不悅地拔著路邊的野草。
「你一直嘰哩呱啦的在問我問題。」衛欲遠撫著下巴,公正的說明當時的情況。「所以你才會來不及反應那輛突然竄出的腳踏車。」
「你的意思是說,我要負大半的責任嘍?」向近凌惡狠狠地瞪向衛欲遠。
「你又生氣了。」衛欲遠無奈的歎了口氣。剛剛在火車站,他已經見識過向近凌的不悅表情和親切微笑,他當然比較希望能常常看到後者。
「我的意思是,兩人都有責任。」
向近凌聞言,更加不悅地用手指戳了戳衛欲遠。
「喂!你忘記我是為了接誰才離開安全的校園,冒險來到交通混亂的馬路了嗎?」
「所以我才是這件事故的禍首嘍?」衛欲遠看著四周人煙稀少的田園,苦笑的下著結論。
剛才突如其來的撞擊之後,他準備打開車門去察看車禍的情形,還處在驚愕狀態的向近凌卻緊緊抓住他原本擋在駕駛座前方的手,東捏西揉確定沒事才鬆開。向近凌的舉動讓衛欲遠感到心暖暖的,不過現在她似乎又開始忙著生他的氣了。
「你向來都是這麼容易發怒的嗎?」衛欲遠很小聲很小聲的問出心中的疑惑。
向近凌斜睨著他,咬牙切齒的回道:
「你向來都是這麼誠實提出疑問的嗎?」
衛欲遠沒料到向近凌會這樣回答,愣了一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所以你對於新同事,都會問那麼多私人問題?」衛欲遠拾起向近凌丟下的雜草,頗感興趣的又問。
「那麼你對於不熟的同事,向來有問必答?」向近凌一把抽回衛欲遠手上的青草,往旁邊的沙地丟去。
衛欲遠笑著搖搖頭,沒有作聲。他現在覺得向近凌是個很有趣的人。
她很容易暴躁、很容易發怒,但並不會無理取鬧、令人厭惡。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的感覺是這樣。
一旁的向近凌認真地用枯枝在地上計算著今天的金錢損失,沒有察覺衛欲遠帶著興味的目光。
直到衛欲遠輕拍她的肩膀,手指指向田里傳出的窸窣聲,向近凌才勉強忘掉腦中的一串數字與金錢符號,站起身與衛欲遠一同走過去。
「你起得來嗎?」衛欲遠站在水泥路上彎身往田里看,關心地問著四腳朝天躺著不動的國中生。
「看起來沒有大礙,明天還是一樣可以活蹦亂跳繼續飆車了。」向近凌雙手交叉擱在胸前,冷冷的說著風涼話。
「我下去扶你。」衛欲遠不敢奢望向近凌幫忙,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想趁機丟幾塊石頭下去。
「耀照國中?你今天不會是蹺課吧?怎麼會這麼早放學?」沾滿泥濘的國中生一爬上來,向近凌雙眼立即閃現危險的光芒,盯著他的制服問。
「不是不是!我是新生,早放學,不是蹺課!」慌亂的學生立刻猛搖頭。
「你以後騎腳踏車可不可以小心看路,不要拖累像我這樣奉公守法的駕駛?」
「每個人都知道你那輛是變速腳踏車,所以你可以放慢速度,不用證明自己可以騎很快。」
「如果我沒有閃開,現在就有兩個家庭會傷心難過了,知不知道?」
「你有受傷嗎?沒有?真的沒有?那舉起左手給我看。」
向近凌開始越來越起勁地教訓起人。
衛欲遠趁著向近凌忙著對騎車亂竄的男學生說話時,走到田埂旁拾起那輛腳踏車。確定學生沒有受到什麼外傷,腳踏車除了沾滿泥濘外也一切良好之後,就讓狼狽不堪的他趕緊騎車離開。
「衛欲遠,現在幾點了……」看著國中生緩慢騎走腳踏車的背影,向近凌突然著急地叫了一聲。
糟糕!她只顧著哀怨今天的不順利,竟把五點半還要去補習班上課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正準備放下褲管的衛欲遠低頭看了下手錶,拍拍手上的泥上站起身。
「四點五十。怎麼了嗎?」
「已經四點五十了……」向近凌的聲音迅速拔高,跟著又微弱了下來,臉上是一副快要昏厥的表情,然後可憐兮兮的掏出手機,按下補習班的電話號碼。
現在趕去肯定來不及了,得快些跟老闆請兩堂假,好找其它老師幫忙上課。損失慘重啊!向近凌怨婦般的臉更垮了。
衛欲遠安靜的站在旁邊等向近凌講完電話,一句話也不敢問。他確定那絕對不是好事,為了避免自討苦吃,還是安靜點好。
「車廠會派人來把我的車送修,所以我們搭計程車回學校。」剛和汽車公司講完電話的向近凌,有氣無力的走到衛欲遠身旁,把車鑰匙遞給他。
「你先拿行李吧,計程車五分鐘之後就會到了,我們先走去路口等。」
「好。」他點點頭,便走到後車廂拎起自己的兩袋行李。
「向老師,可以的話,我願意負擔一半修車費。」和向近凌並肩走在路邊的衛欲遠,對著身旁悶悶不樂的向近凌說。
「沒關係,不用了,我還負擔得起。」向近凌低垂著頭,邊走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不行。畢竟你是為了接我,我也有責任。而且你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衛欲遠的聲音中多了分自責與關懷。
他今天讓向近凌等了半天,路上又出了意外,讓他挺內疚的。
「你是有責任沒錯,我也挺想跟你索取一半修車費。」向近凌甩動著手提包,漫不經心的回答。
她可不是因為好心才拒絕讓衛欲遠支付一半修車費,雖然這費用沒有多到造成她的困擾,不過她也不會平白無故便宜了他。既非不義之財,當然可以收下,只是她內心另有盤算。
「衛欲遠,修車費我自己付就好了,不過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在學校提起有關車禍的事情?」
「為什麼?」衛欲遠不解的看著向近凌,實在想不出不能說的理由。掉到田里渾身泥濘的又不是他們。
向近凌抬頭瞄了瞄衛欲遠,心不甘情不願的一字一字擠出口:
「因為我不想讓人家知道我用這種方式來歡迎你。」
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人逮到機會對她大做文章。向近凌迎接新老師的第一天就撞車這種事,太不符合她精明幹練的聰慧形象。天知道她在心中取捨了多久,最後,比起錢,她還是決定先選擇留點面子好了。
「所以你是在收買我嘍?」衛欲遠輕輕笑著,提出疑問。
「不,我是順便為你好。」向近凌眼神一斂,左手握成拳頭狀。
這衛欲遠欠揍啊,什麼收買!這麼沒有用字智慧。
「為我好?」衛欲遠語帶詫異,豎起雙耳恭聽她的理由。
「如果讓大家知道我來接你的第一天就發生了那麼多倒霉事,似乎對你的形象不太好。」向近凌佯裝誠懇的胡藹:「你也知道鄉下地方比較迷信,這樣家長會擔心,你知道的嘛,就是會害學生也倒霉。哎喲,這樣你以後帶班就會比較困難喔,要是其它老師也不太接近你,那就更得不償失了。」
衛欲遠看著說得口沫橫飛的向近凌,她臉上的表情讓他嗅到了一絲絲陰謀的味道。
「可是如果讓大家都知道今天的事,向老師熱心助人的形象會更好呢。」他誠心誠意的建議道。
「謝謝,我的形象已經夠好了,不需要再加強。」向近凌沒好氣地盯著眼前文質彬彬的男人。衛欲遠是故意裝傻戲弄她,還是真的憨厚老實到聽不懂她的話啊!就不能痛快點答應嗎!「總之,就這麼決定了,車禍的事你一句都別提。」
「如果向老師堅持的話。不過修車費我還是可以出一點的。」他不喜歡佔人便宜,更何況對像還是女性。
「衛欲遠,拜託你直接說句OK不就好了嗎……」向近凌顯出些微不耐的表情。
她可是難得這麼認命的,結果衛欲遠還一直東推西扯。
「你又生氣了。」他語帶無辜的指陳。
向近凌的情緒,除了笑容之外,八九不離十就是怒火中燒,他才和她相處一天就已經非常瞭解了。
「我沒有。」她一口否認。
「是嗎?」他非常非常懷疑。、
向近凌抬頭對衛欲遠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甜蜜大笑容。
「是的。」
「所以你剛剛急切的語氣是在拜託我嘍?」衛欲遠微笑道。他很樂見向近凌沒有怒氣、溫柔親和的另一面。
「呵呵。」向近凌咬著牙乾咳了兩聲。「對,我拜託你。」
「很勉強嗎?」
「一點也不。」很好!她確定衛欲遠是在捉弄她。向近凌的笑容越來越僵硬。
「我知道了。」衛欲遠看著向近凌複雜的表情,難掩笑意的說著。
沉落的夕陽,把正在唇槍舌劍的兩人背影拉得長長的。
這是個很淡的九月。
衛欲遠看著向近凌氣得紅通通的臉,不由得愉快的想著。
今天雖然沒有一個美好的開始,那麼,他應該可以期待一個美好的結束才對。
他在德永小學的新生活,是不是可以就這麼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