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棧,唐月笙就帶著他到馬市上找了兩匹馬,才要騎出城,莫漢卿看到一個廿出頭,穿著青布直身,寬大長衣,戴著六合一統帽的瘦弱書生,在城門邊擺了個字畫攤,背後掛了幾幅筆法還算精緻的山水墨畫與仕女圖,因此當下就對著唐月笙道:「唐舵主請等等!」便朝書生走了去。
書生見人來,馬上站起來招呼,莫漢卿即問:「請問先生,若是依我說的樣貌,你能畫得出人來嗎?」
「行,當然行!您瞧我這畫工……」書生指著仕女圖,正要好好的自我介紹一番,莫漢卿已道:「那麼我想請您幫我畫個……公子爺!」
書生瞧莫漢卿身形魁梧,樣貌瀟灑,衣飾雖不華麗但也不似一般平民百姓般寒酸,便稱道:「這位大爺,您是要找人還是要紀念用?」
「有分嗎?」
「當然有,若為尋人,可能要重於面相,若是紀念用,那麼可以加些動作什麼的……」
聽起來很像一回事,莫漢卿思索一會兒道:「我想尋人用,你幫我畫得精細些。
唐月笙站在遠處,以為他馬上就好,誰料竟就這麼坐了下來,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直等了大半時刻,仍未見他起身,忙不迭走了過來。
書生依著莫漢卿的說辭勾勒著,哪想到抬頭會見到一個骨瘦如柴,氣色蒼白如此的人,冷不防嚇了一跳,心想,現在雖然災荒連年,世道艱難,卻也沒見過這般難民似的人,才想開口詢問,卻見他對著眼前的客倌開了口:「你做什麼?」
「哦,唐舵主,你等我一會兒,我想把印象中的一個人畫下來……怕時日一久,不小心把他忘了……」
「你想畫誰?那個……讓你身中毒掌的人?」唐月笙眨眨眼,忽地有些緊張。
莫漢卿心一跳,含糊的應一聲,不敢與他對視,只是,當他邊看著書生筆下漸漸成形的男子時,忍不住有些遲疑,「咦……總覺得哪裡有點問題……」
「呃,大爺,有、有什麼地方沒有畫周到的?」書生抬起頭,忙追問著。
「不、不,我不是說你畫得不好,是……他臉上好像……有什麼……」莫漢卿側著頭,一臉煩惱的想著。
唐月笙居高臨下,盯著書生把畫慢慢完成,臉色是越來越難看,最後,還是沒等畫完成,已怒道:「你畫他做什麼!」
書生和莫漢卿都沒想到他會忽然噴出一把火,登時齊眼望著他,唐月笙卻不想,或者說,根本已無法去澆熄這把火。
莫漢卿看他整個人被氣得渾身發抖,滿心莫名其妙,但他反應很快,馬上站起身:「唐舵主……你認識他啊?」
「怎麼,他也拍你毒掌嗎?」唐月笙的火氣壓也壓不下來。
「不是,他、他,其實……」莫漢卿眨眨眼,想解釋,可現在好像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忙道:「唐舵主……你……」
「不要叫我唐舵主!我不叫唐舵主!」唐月笙轉回身,氣呼呼的走了開,留下一臉詫異的莫漢卿不知如何是好。
眼見唐月笙身手矯健的上了馬,莫漢卿忙扔下碎銀,搶了書生還在修飾的畫,邊卷邊奔到唐月笙身畔,「唐舵主,等等,等等……」
唐月笙根本不理他,雙腿一夾,就往城口疾馳而去,莫漢卿趕緊也上了自己的馬,卻在這時,城口一陣騷動,莫漢卿抬眼一瞧,原來唐月笙竟不知怎麼給摔落馬下!
莫漢卿忙不迭奔到他身邊,見他雙眼緊閉,臉色鐵青,氣息紊亂,怎麼喚也喚不醒,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連城口的兵衛都來關心,為免麻煩,莫漢卿使了蠻力,將他抱起,急如星火的奔回客棧。
莫漢卿將他放到床上,一旁的小二一直面有難色,莫漢卿明白他怕唐月笙不小心死在他們客棧裡,便有些生氣的扔給他一大錠元寶,將他趕了出去,接下來,就有點不知所措了。或許該先去請個大夫來吧……
莫漢卿思索著,正要提步出門,又想到曾看過他在發病時,從身上拿出一個紅色瓷瓶,那麼,也許他再吃一下藥粉就會好一些?
想定,趕忙在昏迷不醒的唐月笙懷裡胡亂摸索著,不一時總算在他懷裡摸出那紅色瓷瓶。
莫漢卿衝到桌上倒著水,打開瓶塞,想將藥粉倒入水裡,誰知搖了兩搖,只飄下如柳絮般的幾點藥末——
天啊!竟然在這節骨眼沒藥了!
莫漢卿趕緊奔到他身邊,再度摸索著,這下子就差沒把他衣服脫了,卻是什麼也摸不到,瞥眼包袱扔在二芳,顧不得禮貌就將它打開來;一包碎銀、一小包金元寶、一個紫荷包、兩個藍色,一個白色,兩個黑色的瓷瓶,卻沒有半個紅色瓷瓶。
莫漢卿不是大夫,卻也明白,這不同顏色的瓷瓶,裝的東西不會一樣,他自己不會把脈看診,也不敢隨便拿給唐月笙吃,尤其他這副樣子,萬一吃錯藥,肯定噎了氣。
莫漢卿急得在房裡轉著,沒一會兒就去探一下他鼻息,深怕他忽然忘了呼吸,好在唐月笙還算爭氣,除了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反倒平穩了下來,看來,還是得去請大夫!
莫漢卿下了決心,急不迨的衝出了門。
有時,會碰到什麼怪人,還真是防不勝防。
莫漢卿跑了兩家藥堂,大夫都不在,抓藥的掌櫃也沒能單憑那幾顆幾乎像灰塵的藥末,分辨出它的成份,正當他走出藥堂門口,突被一個冒出的聲音擋下了路。
「請問公子爺,您手上拿的可是唐家的瓷瓶嗎?」
說話的是個身形異常幹瘦的老頭子,穿得一身粗布長衣,寬大的袖袍,長長白白的鬍鬚,看起來很有那麼點仙風道骨的模樣。他瞇著眼,直盯著莫漢卿手上的紅色瓷瓶。
「老前輩,是誰家的不重要,重要是您能知道這藥粉嗎?」
「前輩就前輩,幹什麼加個老字!」老頭子皺著眉,頗有怒氣,毫不客氣道:「拿給我聞聞!」
莫漢卿一時情急,也顧不得這老頭子什麼出身,忙將藥瓶交給他:「老、呃……前輩您是大夫嗎,還是您隨我走一趟?一個兄弟現在在客棧裡昏迷不醒,等著救命啊!」
老頭子完全不理會他,把塞子拔開來,細細聞了聞,「嗯,應該沒錯,就是唐家的瓷瓶!」
莫漢卿看他這慢條斯理的態度,差點昏倒,想不顧一切抓了瓶子走人,老頭子的下一句話讓他呆住了:「這藥只有唐家才有。」
「唐家?」原來這老頭子指的是藥粉出自唐家,因此莫漢卿忙問:「唐家在哪兒?」
「四川。」
「四、四川!」莫漢卿張大嘴,下巴差點掉下來,可現在也不能發脾氣,只能軟求:「我說好心的前輩、神醫,您都能辨出這藥末出自何處,想必能切中病症,抄手回春,您就隨我走一趟吧!」
「四川唐門出毒藥,這東西是唐家獨門,誰能有!」老頭子完全自說自話,只是見他說得信誓旦旦,很有把握,莫漢卿實在無法不相信,轉念想到這紅色瓷瓶是裝毒藥,難不成唐月笙一直都在吃毒藥?
莫漢卿知道有些病疾是可以以毒攻毒,不過,常理所知,一般用到這種方法都是萬不得已了,通常會治好一樣傷一樣,想來唐月笙的傷本就不是很單純,那麼更無法病急亂投醫了!
或許是看莫漢卿一臉焦急,老頭子皺眉思索一會兒道:「或許……也不一定要到四川……」
「哦?怎麼,還有什麼方法治我兄弟嗎?」
老頭子理理長胡,搖頭晃腦道:「福建羅浮山下有個碧湖村,那裡有家三草堂,裡頭的掌櫃是唐門出身的,雖然不同支派,但同宗,這些毒花毒草的,或許應該都有現貨,而且聽說唐門的李騏風也在那裡,他對於……」他還繼續的自說自話,莫漢卿的思緒早已飛了出去。
羅浮山、碧湖村……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快馬來回少說也要三、四天,眼見這老頭子廢話連篇,或許乾脆背著唐月笙去碧湖村,讓三草堂裡的大夫看看還比較好……
「公子爺,您家唐公子會服這毒,恐怕是奇經八脈有損傷,寒氣攻心,平時是不是乾咳不止啊?」
老頭子不知何時停了前一段述說,轉問著。
莫漢卿沒料到他突然憑空斷出症狀:心裡不由得又升起一線希望,「是啊,正是!」
「老神醫,還是您跑一趟,幫我那兄弟把把脈,或許您有方子可以治他!」
「神醫就神醫,幹嘛加個老字!」老頭子皺起眉,睨著他:「你這年輕人是怎麼回事,講話老這麼損人!我劉……布衣雖在江湖上……」
「神醫!!神醫!」莫漢卿實在沒時間和他抬損,忙拉著他的手,邊走邊道:「我兄弟命在旦夕,就等您救命啊!」
「唉、唉、慢慢來、慢慢來……您家唐公子既用了自家獨門,本山人用的藥未必比他管用啊!」
這位老頭子自稱劉布衣,在莫漢卿拉著他到客棧的路途,不疾不徐的說著自己是開國國師,劉伯溫第四代嫡系長孫,由於種種情非得已的事情,致流落民間……
莫漢卿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一路的敷衍:「嗯嗯,劉神醫,就煩勞您了,就煩勞您了!」
回到客棧,唐月笙還沒清醒,劉布衣坐在他身畔,閉上眼,一手撚鬚,一手把脈,直探了好半天才長長歎口氣。
「劉神醫,我兄弟他還好嗎?」
「不好,不好,」劉布衣走到桌邊,莫漢卿忙跟他到桌邊,「你這位唐兄弟的心脈損傷嚴重,血路凝滯,十二經脈裡壞了六、七脈,別說大周天已亂,小周天也沒一個順序……唉……」
「那可怎麼辦?」
劉布衣雙手後背,踱了幾步,還沒回答莫漢卿的話,就轉望向攤了一桌的東西;順手拿起那些瓶瓶罐罐,又開始細細聞了聞,最後,拿起那紫色荷包,拉開一看:「咦,空雲袖手!」
「空雲袖手?什、什麼東西?」莫漢卿挑眼,想看荷包裡的東西。
劉布衣將它倒了出來,竟是一對銀輝生光的手套。
莫漢卿腦筋頓時一團亂,才想伸手拿來細看,劉布衣就猛力拍他的手道:「不要摸,有毒。」
有毒……是啊,是有毒啊,夢裡,自己不正是被這東西拍到嗎?
「如果我沒記錯,空雲袖手是唐家少王施展毒藥、毒掌的東西……據聞,崑崙山有種雪蠶,每十年才吐絲結繭,其絲堅韌防毒,唐門少主聽此傳聞後,特意花了好一番功夫尋來製成空雲袖手……」
「本山人見多識廣,就算沒見過也有所聽聞,且此物難得,想認不出來也不容易,所以,除非這東西是他偷來的,否則瞧他年紀這麼輕,就算不是少主,和唐門嫡系子孫也脫不了干係……建議你,還是快帶他到碧湖村的三草堂,讓他們自個兒的門人瞧瞧,興許還能保住半條命,」劉布衣轉望床上的唐月笙,緩緩道:「真沒想到,唐門少主會流落至此……」
待送走劉布衣,莫漢卿才回身坐在唐月笙床邊,失神的望著這張深深沉睡的枯槁面孔。
劉布衣說,這唐月笙出自唐門,而這雙空雲袖手又從他身上搜出……難道,他竟是拍傷自己的白衣青年?
「如果是同一人,那麼,他何以當初傷我,今天卻又願幫我解決南洋四霸之事?難道真如他所說……是想利用我帶他去治傷罷了?」
不知為何,一旦確知他是這層意思,莫漢卿難掩一股說不出的失落與寂寥。
「你在念什麼?」乾啞的聲音忽然響起。
莫漢卿嚇了老大一跳,整個人跳離床邊,驚愕的看著他,卻見唐月笙平躺在床上,病懨懨道:「你是去哪裡找來的糟老頭子?話那麼多,一進房就嘰嘰喳喳講個沒完,也不知在念什麼……」
莫漢卿愣了愣,想到劉布衣確實從見了面,嘴就沒停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但想著,他到底有沒有聽見劉布衣的質疑?
唐月笙邊說邊緩緩支著身子坐起來,直望到桌面散亂的東西,臉色一變:「你動我的東西!」
「啊,對不起,剛剛……」
唐月笙急衝到桌前,匆匆看了下,回身道:「我、我的手套呢?」
「咦?」莫漢卿愣了愣,趕忙走到桌前,這才發現,桌上瓶瓶罐罐什麼也沒少,偏偏那雙空雲袖手卻已了無蹤影,不由得驚道:「那個劉布衣!」
唐月笙用一雙黑幽幽的窟窿瞪著他,正想開口,遠方一個銳利的哨聲,斷斷續續的傳送著,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神情凝重的傾聽一會兒,便撲到桌上,把所有東西掃進懷裡,吹熄油燈,拉著目瞪口呆的莫漢卿道:「走!」
「去、去哪?」
唐月笙沒回話,拉著他一出房門,抬頭,明月當空,殘星點點,而哨聲還持續著,廂房外多了許多吵雜聲,乍聽之下,彷彿是客棧外來了什麼不速之客。
「抱我!」
「啊?」莫漢卿心一跳,怔怔看著他。
唐月笙登時也呆了呆,隨即往上頭一指,漲紅臉怒道:「帶我上二樓啦!」
「哦、哦!」莫漢卿意會過來,禁不住尷尬一笑,忙朝唐月笙腰一摟,提氣往上拔,兩人輕輕巧巧的落在客棧二樓走道,唐月笙瞧到轉角有間大房無亮光,拉著他就闖了進去。
一進門,他們就發現這裡似乎並不是房間,而是一問小佛堂,因此原本該是牆壁的地方變成整排紙窗,迅速瞥眼,除了正中擺了尊彌勒佛外,更有供桌,上頭置著幾個簡單的法器,還有一盤水果,而供桌前則有幾個小蒲團,屋子內則飄蕩著淡淡沉香。
他們將門一關,掩到兩窗之間的牆面,發覺,透過小佛堂的窗,視野極好,幾乎可以一眼看穿整個花園中庭。
莫漢卿站在他身邊,由於瞧不到窗口,忍不住輕聲道:「唐舵主,我們在躲誰?」
「噓!」唐月笙在第一時間返身蓋住他的嘴,也在同時,吵雜聲越加劇烈,三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全然不顧店小二的阻止,凶神惡煞的闖到中庭來。
「大爺、大爺,你們這樣會把客人嚇到……」
其中一個黑衣人已粗著嗓,推開小二,大聲道:「各位住宿的朋友,莫要害怕,咱們只想尋個失散的兄弟,只要你們乖乖開門配合,很快就沒事,我陸某也會給店小二一錠黃金大元寶,讓各位明兒一早都有飽飯吃,不過話說回來,若不配合的,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說罷,果然從懷裡扔出一錠大元寶給店小二。
他嘴上說是尋兄弟,但這種找法分明是尋仇人,因此,不管有燈無燈,每問都七零八落的趕著開門探頭出來「以示清白」。
三個黑衣人,環顧客棧房門,最後才由那發話的向其中一人道:「副舵,樓下一間,樓上四間。」
他嘴上所謂的樓下一間,樓上四間,就是沒有開門的。
「不管有沒有開門,全部要搜,一間也不能漏掉!」那被稱為副舵的人,冷冷的丟出話。
兩人合聲稱「是」,便兵分兩路,一人查一樓,一人查二樓,那副舵卻是靜靜的站在中庭,環視著週遭,最後將目光留駐在這小佛堂,便問著:「小二,那間是什麼,怎麼這麼多窗?」
「大爺,那個、那個是我們掌櫃的老母親專用的佛堂……每天她都會來做早課,偶爾……」小二結巴的解釋著。
「知道了。」副舵不耐煩的揮揮手,抬眼注視,而也正是他這抬頭的動作,讓唐月笙清楚瞧見他的面容,不禁心一駭,趕緊縮回身。
「來得真快……」
「那是誰?」莫漢卿正想探出頭看,唐月笙馬上伸手壓住他。
「不要說話!」唐月笙仰頭朝漆黑的房頂看一下,道:「你還能記得這房上橫樑位置嗎?」
莫漢卿思慮一會,憶起剛進門時,有藉著窗戶的微光稍微瞄到,便應了一聲。
「抱……帶我上梁!」
「……嗯!」莫漢卿忙摟住唐月笙,再度提氣摸黑上躍。
「這有塊匾額……」「站在橫樑上,唐月笙緩緩挪動,伸長手輕摸著。
「嗯,我們躲在這後面。」
為了瞧清現況,這次莫漢卿學聰明了,他知道唐月笙無力抵擋自己,因此刻意將他壓在匾額後的橫樑,自己則雙手撐扶在唐月笙頭頂處,輕壓他身上,透過破舊蕄額的小裂縫望向門口,只是這霸王硬上弓的作法讓唐月笙幾乎要氣昏了。
「你、你壓著我做什麼!」
「噓!人來了!」莫漢卿朝他耳際一靠,輕聲提醒,這動作,讓唐月笙整個人都僵了。
等待中,時間感覺特別漫長,兩個人近乎相貼的動作,讓莫漢卿聞到他身上一股熟悉的幽幽花香。
「好香!」莫漢卿說得輕巧,唐月笙卻禁不住心一跳,啞聲道:「你說什麼?」
「你身上有種香味……」這股味道濃郁中帶著甜膩,讓他覺得萬般熟悉——忽地,腦中跳出一個鮮活的身影,正是那福州一役,拍傷自己又露出邪魅笑意的白衣青年,讓他忍不住道:「唐舵主……當初是你拍傷我嗎?」
幽暗中,誰也瞧不清誰,唐月笙不回話,莫漢卿卻能清楚感受到他胸口急速的起伏與濃重的呼吸,這像無聲的回應,讓他明白答案,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在確認唐月笙是傷害自己的人時,心中不止一點兒埋怨也沒有,反而湧出陣陣難抑的蕩漾春情!
莫漢卿並不想刻意掩飾自己偏好男色的事實,卻不表示能坦然的在這樣的地方,以這種方式,讓這個敵友難明的男子察覺此事,因此,他撐起雙手,試圖讓自己離他遠一點兒,誰料,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情慾的刺激越加強烈。
「唐舵主,對、對不起!」
「為、為什麼和我道歉?」唐月笙想裝作不明所以,偏偏一開口,那微顫的聲音讓他漏了餡。
小佛堂的門忽地被開啟,兩個黑衣人持了油燈走進來,讓他們兩人莫名澎湃的情緒得以勉強冷卻下來。
黑衣人仔仔細細的盤查小佛堂每個角落,連橫樑也沒放過,若沒這大匾額,兩人實無容身之地。
「如何?」不一會兒,那副舵也跟了進來。
「沒有,二樓都沒有。」
「怎麼可能……難道被他跑了?」
「副舵,也許……」一個黑衣人欲言又止。
「怎麼?」
「之前,不是有人說,曾看到有人和他同行,或許是被人救走了!」
那副舵雙眉一皺,思慮問,彷彿想到什麼,緩緩抬起臉,朝著黑幽幽的屋頂逡巡著,直將眼光停駐在那刻著「清淨歡喜」四字的大區額上。
「副舵,我瞧過了,沒在上面。」一個黑衣人以油燈點燃供桌上的蠟燭,試圖讓佛堂更光亮,但仍忍不住解釋著。
「是嗎?」他瞇起眼,目不轉睛的盯著,雙臂緩緩運著氣——忽地,三道冷光從匾額上迅速飛來,兩黑衣人閃避不及,大叫一聲,先後撫胸而倒,在地上滾了兩滾再也不動。
那副舵則在空翻閃開後,聚氣朝匾額狠拍一掌,就在匾額即將破裂四散時,莫漢卿摟著唐月笙的腰,火速竄了下來。
只不知這副舵是巧合還是算計好,在油燈落地一滅,整個佛堂剩下兩支微弱的燭光照映下,竟懂得直衝著毫無內力的唐月笙撲殺過來,幸好莫漢卿反應不慢,當場護著唐月笙,與他對打起來。
幾招過後,莫漢卿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他發現,這黑衣副舵總特意避開自己,卻是極力繞著唐月笙發招。
原本他這刻意閃躲自己的手法,讓莫漢卿不由自主對他手下留情,但眼見他對唐月笙實在完全不留情面,終究不得不與他硬碰硬。
「啪!」兩人以掌相抗後,同時都躍退一大步,莫漢卿覺得一陣寒氣迅速自掌心竄進經脈,若不是自己正好運氣相抵,這股陰冷恐怕早直穿心肺。
站定,莫漢卿趕緊藉這昏暗的光線,好好瞧清他。
就見此人一頭亂髮,粗野而隨意的綁著,合身的黑色緊衣,襯得體格相當勻稱修長,濃眉大眼,五官鮮明,給人一種異常靈敏的感覺,只是雙頰上,誇張的躺著兩道深淺不一,幾乎傷及眼睛的刀疤,將一張原該絕俗的面孔毀壞徹底,令人見了禁不住寒毛直豎。
「莫、漢、卿!」令莫漢卿更加不知所措的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叫自己的名字。
「但請教兄台?」莫漢卿自然的將唐月笙引到身後,以防對方出其不意的動手。
黑衣男子深吸口氣,用著更不可置信的雙眸瞅著,直過好半晌才冷冷一笑:「你竟然問我是誰?」
莫漢卿眉一皺,道:「我們曾相識嗎?」
「我們曾相識嗎?好一個我們曾相識嗎!」黑衣男子誇張的念幾次,頃刻仰天大笑,只是那了亮的笑聲中卻透露著深深淒涼。
聽這口氣,彷彿兩人曾有著什麼深切的交情,因此,莫漢卿忙解釋道:「兄台,莫某曾重傷落海,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不知您……」
「我姓鍾,鍾凌秀,怎麼,有印象嗎?」鍾凌秀冷嗤一聲。
「鍾……」
「想不起來,那最好,如此一來,你這條命我也沒必要留了!」見莫漢卿一臉遲疑,這自稱鍾凌秀的男子,當場打斷他的話,身形一動,不再避開莫漢卿,而是直接朝他撲殺過來。
莫漢卿此時卻反而軟了態度,刻意避著他,同時問著:「鍾、鍾公子,也許我們有什麼誤會……」
「莫漢卿,別廢話,快把他殺了!」唐月笙在一旁提聲道。
這一吼,卻引得鍾凌秀返身一踏,朝他抓去,莫漢卿見狀,忙提氣躍前,將唐月笙拉到身後,再度與他對抗起來。
「滾開!」鍾凌秀大聲吼著,將掌氣重指向唐月笙。
莫漢卿感到他又開始避開自己,卻招招抓唐月笙要害,只得更加專注的凝神抵禦,然而,或許那隱於記憶的自己還未完全覺醒,儘管感到應該能應付對方,偏偏卻有些力不從心,情急下,為了化解唐月笙的險境,偶爾便乾脆以身為盾——「你!」
鍾凌秀在好幾次掌氣要觸及莫漢卿胸口時都倏忽而收,莫漢卿就更確信其間有誤會,正想問清楚,一道冷光劃過自己耳際,直朝鍾凌秀襲去,就聽他大叫一聲,當場退了好幾步。
站定,莫漠卿便見鍾凌秀那原本就可怖的面容瞬間轉成淡紫色,而右臂之處則隱隱鑲嵌著兩個烏黑的鐵蒺藜,看來似乎中了暗器!
「卑、卑鄙!」鍾凌秀粗喘著氣,急切的朝自己胸前點了幾處要穴,咬著牙,凶狠的盯著唐月笙。
唐月笙用著窟窿也似的雙眸,冷冷與他對視,嘴角更揚起森然笑意道:「我這可是學你的!」
就見鍾凌秀踉跆的直往窗口奔去,翻身跳躍,朝外急竄而出。
「你竟然趁人不備放暗器!」莫漢卿總算回神,一臉不可置信。
「都說是暗器了,還有先打招呼的嗎?」唐月笙翻翻眼,沒好氣道。
「可是、他、他……」莫漢卿感到自己的心急劇跳著,竟似在替那鍾凌秀打抱不平,可轉念想到他來者不善,自己沒什麼立場出口,只好把話又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