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來吃飯。
用力吃飯,使勁吃飯,連有阿福我最討厭的中藥味都忘了。
怎麼辦才好?陳伯好像真的在生氣呢!五官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連稍微顫動一下都沒有……
天哪!陳伯居然也會眨眼睛!不過即使如此,看起來仍舊那麼嚴肅……
一定是聽到了……
一邊自怨自艾,一邊心中惴惴不安,像吊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手中的銀筷機械地往嘴巴的方向送進去,眼角的餘光拚命地觀察陳伯的反應。
鼻端突然一涼,回神過來,筷子上夾了塊肉,正抵著鼻孔……
陳伯的臉抽搐了下,不過阿福我沒發現。
「少爺不用這麼擔心王爺,王爺明早就會回來了。不會在外面花天酒地的。」
……我才不擔心這個呢!
老爺太耀眼了,京城又多是吃飽飽沒事幹的閒人,如果老爺真出去花天酒地,一眨眼就會傳到阿福我耳朵裡。
不過說起來,今天總有些不對勁!
老爺去駙馬府莊一晚上幹啥?即使把那豬頭駙馬送回去,也不至於要在那裡待上一晚吧?難不成是被公主罵了?
想想也是,把人家丈夫捉過來虐待,一虐就是好幾天!好好一個俊帥無比的駙馬,送回去卻成了豬頭,不生氣才怪!人家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呢,要是有人把老爺打成個豬頭送回來,阿福我也會生氣呀!
不過,沒人有這能耐就是了。
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乾脆丟一邊去。
一抬眼看到陳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頭臉,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我看,心頭狠狠地跳了一拍,之前的煩惱重又回到腦海之中。
老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阿福我來煩惱,阿福我還是乖乖吃飯,乖乖睡覺,或許陳伯會看在阿福我這麼乖的分上,不計較人家的無心之過呢……
***
晴天一個超級超級大霹靂,公主自殺身亡了!
阿福我一早起來,就被這個驚人的消息震得張口結舌!
太奇怪了……
「老爺,公主真的自殺了?」傻傻地問,眼角盯著桌邊坐著的客人。
是阿福我眼花了,還是睡眠過多出現幻覺?再或者阿福我有靈童本質,到現在才發現?
「是啊。剛才不是說了嗎?」大概看阿福我傻傻的表情很好笑,老爺拿手指戳戳我的臉皮,「我昨晚在駙馬府裡忙了一晚。看我這麼辛苦,有沒有什麼獎勵?」
戳就戳,那麼用力幹啥?會痛啦!
回過神來,獎勵眼白一攸。繼續看著房裡的客人。
跟阿福我比起來,這個客人更喜歡發呆呢!
長長的發披散下來,柔軟烏黑到發亮的髮質,看起來至少有好久沒洗過的樣子。一襲白衣垂落,似乎是沒有來得及換下來的睡衣,跟阿福我現在的打扮倒是很相配——
同樣的睡衣皺皺巴巴,長髮沒有梳理。同是天涯淪落人哪……
可是,這位可憐的美女就這樣飄飄然地飄過來了嗎?雖然房間裡有火盆,外頭可沒,穿這麼單薄的睡衣,不得傷寒才怪!
「老爺,既然你說公主……嗯……那個了,那現在坐在桌子邊上的是誰啊?」
當事人就在眼前不遠的地方傻傻坐著,阿福我實在是說不出「過世」二字。
「桌子邊?」老爺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回頭看看桌子,一臉茫然。「這裡除了你和我,還有其他人嗎?」
切!裝傻!
憤憤拖過老爺的手臂咬上一口洩憤。
怎麼,想誤導阿福我看見幽靈不成?要真看不見,桌子那麼人,隨便看哪個位置都好,偏偏眼光神准,瞄的正是美女位置!
耍我?那明明就是公主!
雖然阿福我平生卑微小人物一枚沒錯,也就煮煮飯燒燒菜,沒見過啥大場面,但好歹也跟公主打過幾回照面呀!那種如同牡丹般雍容華貴的美貌,即使沒有刻意記著,也是無法忘卻的。
嗯……老爺的皮肉咬起來還是一樣勁道,可怎麼咬著有點鹹?
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立即鬆開牙齒,丟開老爺的手臂。
天哪,老爺昨夜裡一定沒洗澡!
老爺慢條斯理地收回手臂,仔細欣賞般看著牙痕,用扇子擋著嘴巴,呵呵笑。
討厭的老爺!
「說真的,公主怎麼會來這裡呢。還這樣傻傻的?說公主自殺身亡又是怎麼回事?」不讓老爺顧左右而言他的矇混過關,執意問個水落石出。
「公主?」好吃驚的表情和聲音,「公主在哪裡?阿福呀,我怎麼不知道你能看到幽靈的本事?」
更過分的是,老爺居然還拿手心量了量我的額頭。
發燒?人家可不會發燒。老爺你要再這樣沒個正經,阿福我要發火了!
憤憤地把眼白給老爺看,嘟起嘴巴可以吊上一罐子上等美酒!
明明阿福我是在抗議沒錯,可不知老爺怎麼想的,手裡還拿著扇子,雙臂就纏了上來,嘴巴跟吸血蛭般狠狠貼住就不放開,急切地舌探進來,也不管旁邊是不是有客人在看。老爺腦袋的構造一定不同常人!
討厭……好舒服……
身體脫離理智的束縛,腦袋也開始罷工,跟著老爺一同起舞。
唔……昨天的晚安吻……還有今天的早安吻……一起都補回來!
也不知吻了多久,老爺幾乎把我的睡衣扯碎掉,然後我也沒吃虧,趁亂狠狠地把老爺咬了個過癮。這時候洗沒洗澡已經不是問題了。
總算我們兩人中有一個還有些稱為「理智」的東西存在,及時想到房間裡除了我和老爺,還有第三人存在,才沒像往常一樣,吻著吻著就滾落床上去。
不過看姑娘處變不驚的表情、癡癡傻傻的樣子,阿福我懷疑即使當面演場春宮秀,姑娘她會不會連眼都不眨一下!
「阿福……」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些微的不悅。脖頸上傳來麻麻癢癢的痛感,「人家有我好看嗎?你不專心!」
指控的話語沿著脖頸向上,一直隨著酥麻到耳邊。
「哪有……」吶吶地辯解,暗紅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到整張臉龐。
老爺就是太有魅力了才過分嘛!明明有客人,還讓人家忘形到此,真是過分!好丟臉!
用力推著沒有絲毫悔改之意的老爺,希望能稍微把一點理智,塞回這超級水蛭的腦袋裡。
堅決用手摀住老爺不斷游移的唇,另一手抵住溫暖而充滿誘惑的胸口——
不過這些都不足以讓老爺大驚失色、立即乖順如剪掉爪子的小貓,真正的殺手鑭在下面:右膝蓋平淡地抵住某個據說是要害的部位,這種危險性,同為男性的阿福我再瞭解不過了!
「阿福,你可要想清楚呀!這關係到你下半輩子的性福!」老爺的手不著痕跡地向下探去,輕描淡寫隔開可能出現的危險。
暗暗偷笑得肚子痛,這樣的威脅可不是天天能用的!
順從老爺意思放過他的寶貝,用最最凶狠的臉對老爺質問:「說!既然那不是公主,那麼是你哪裡領來的情人?」
哼!出去一個晚上,帶回來一個美貌如花的情人,太過分了!不但領到老爺房間甚至不避諱在人家面前親熱!這不是擺明了要阿福我認分,跟人家美女共侍一夫!不幹!
驕傲地一揚下巴,把後腦勺給老爺看!阿福我罷工!
老爺這次太過分了啦!明明是公主,偏偏裝傻,還騙人家公主死了!前幾天駙馬才被扁成豬頭,公主在這個時候出事,明擺著是阿福我害的嘛!搞搞清楚,被拋棄的人可是阿福我呢!
耳朵支稜著,比兔子還要尖,好半晌,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難道是阿福我作秀過頭了?
老爺呆楞楞地摸不著頭腦,半晌才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摟住半撒嬌半作秀的我,下巴磨蹭著人家的頭頂。
不要這麼溫柔,人家會心軟的啦!
「阿福你的想像力真夠豐富的!」帶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真的不是公主哦!是我八皇叔的第九十七位情人——一個江南俏寡婦的第十三個女兒。看長相也知道跟皇家有關係,所以人家就把她送到我這裡來了。」
說得煞有介事,阿福我聽得也一愣一愣。要不是當年的衝擊力太過巨大,讓阿福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身形、臉蛋和氣質的話,保不準就會信以為真!
心下唾棄了老爺一番。
駙馬府裡一定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吧?
我也不說破,只是好奇地問:「老爺,公主真的自殺了?」
既然老爺這樣說,代表外面流傳的版本是公主身亡。
能嫁給冷風吟並非是一件幸福的事。本身連幸福都不懂的人,怎麼能給予他人幸福?我在意的是,我在公主的生命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看著呆愣愣的美人,愧疚的泡泡從心底冒出,連綿不斷。
「不是你的錯。」溫熱的氣息細細地在耳邊撫慰,「嫁給那個傢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我這妹妹從小養在深宮裡,最嚮往的就是愛情。偏偏遇見那傢伙,怎會不絕望?」
絕望。沒錯,就是絕望。當年的我,跟眼前癡傻的美人重疊在了一起。若不是絕望,又怎會捨棄美好的生命?
我以為我失去了所有可能的幸福,而她得到了。如今驀然回首,才知我的幸福並非寄托在那人身上。
幸福要依靠正確的人給予,而快樂並不。在成為阿福的時間裡,我終於懂得了這些。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可以選擇的機會。即使不願放手、只願死死捉住那唯一一個,也並非不能使自己快樂。
愛情,不會是生命的唯一。
死亡如此簡單,生存卻那麼困難——之後呢?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至少還有未來。死去卻只有一望無際的冰冷——或者,連冰冷也沒有。
我在經歷了死亡之後,懂得了快樂和幸福。
沒有不該愛的人,但愛上一個沒有心的人,注定了辛苦。老爺讓我懂得了幸福的味道,那麼公主,誰會是給你幸福的人呢?
看著憔悴卻依舊艷麗無比的公主,我做了一個決定:在那個人來臨之前,我來教會你快樂吧!
「老爺,既然是你的親人,那也是我的親人。看她這麼悶悶不樂,一定是你沒有盡到做主人的責任吧?」
給老爺一個鄙視的眼光。「接下來我來招待她好了。我每天煮很多好吃的菜給她吃,把她養得白白胖胖!上次在紹興知府那裡得來的古食譜裡,有很多美容養顏的食補方子,正好可以拿來用!」
親人呀……如今,阿福我也有親人了呢!老爺的親人,就是阿福我的親人!
「哦?比如說?」老爺眉頭一挑,帥得讓人小鹿亂跳。
「嗯……比如冰糖燉燕窩啦,養顏又護膚;海帶排骨湯,美容補血。再比如人參旱蓮粥、薏米橘羹、紅棗酥肉……反正都不是老爺能吃的東西。」
老爺執意想吃,阿福我也沒有意見的嘛。當然,裡面會放上些益母草之類的好東西。
「啊,差點忘了,還有燉雞——裡面加黑棗、蓮子、百合、淮山、山藥和苡仁,這可是呵護肌膚的美味!」
看老爺越來越鬱悶的臉,想想,又壞心地加上一句:「或者老爺喜歡枸杞翡翠豆腐?」滋陰補腎、增白皮膚、減肥健美,給老爺吃真是再適合不過了呢!」
非常希望老爺的表情再可憐一些,但老爺只是淡淡一挑眉頭,湊近我的耳邊,若有似無地說道:「阿福哪,我現在總算知道,你這身比最鮮嫩的豆腐腦還嬌嫩的肌膚是怎麼來的了。想要什麼食材儘管吩咐下去,你的肌膚是我的福利,不准虐待!」
……默。
老爺果然還是那只奸詐狡猾的狐狸。小斗一回,阿福依然以失敗告終……
***
天氣持續晴好,讓人忍不住又懶洋洋昏昏欲睡。
就要過年了,到處都熱鬧、喜氣洋洋。皇宮之前,還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而今終於貼上了窗紙窗花,掛上紅燈籠,熱鬧起來。
畢竟是皇家,眷屬眾多。只是失去一位公主,即使哀傷也不會哀傷多少時日。倒是王爺府,半個月前就張羅喜慶的氣氛,絲毫不顧及外頭的流言蜚語。
看著假山下忙碌的螞蟻們,正在努力將年貨——半塊小糕點搬回家,阿福我懶懶地打個哈欠。
人家的嘴堵不住,有什麼好顧及的?不過是流言而已。
幸福而平淡的生活裡,時間居然流逝得飛快,不知不覺年關將近了。
皇宮裡這陣子三天兩頭宴會,阿福我開始還饒有興趣地跑去湊熱鬧,不過那些公主郡主王爺大人們真無趣得緊。每場宴會都是相同的客套話,說的人不煩,聽的人也煩了。
更可笑的是,明明阿福我一個男人,最近還因為吃好睡好長胖許多——本來就是因為水土不服才消瘦的,當了十幾二十天懶豬就恢復不少——可那些達官貴人居然睜著眼睛一本正經,說我跟王爺是天作之合!
天哪!這個世道變得好快呀!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也叫天作之合?
背後悄悄話裡鄙夷的指指點點,說靠著美色誘惑的男寵、不幾天就會被拋棄,一轉身,就成了神仙眷侶?
老爺又去了皇宮,阿福我還是優哉游哉的曬太陽好了。
「呀,郡主,這個不能吃的!」綠丫頭氣急敗壞的聲音遠遠傳來,然後是劈里啪啦一陣東西掉地的聲音。
真是平和的冬天哪……
算了,過去湊個熱鬧好了。
懶洋洋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上,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