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恩和白軼站在醫院的走廊上,有幾位護士匆匆忙忙地跑進跑出。
「哪種血型?」
「病患的家屬……」
不時可以聽到這一類的對話,雖然護士們的表情很鎮定,可是席恩還是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安和焦慮。特別是當護士的目光瞄向他們的方向時,可以感覺到一股不安的氣息──當然不是看著他們,而是看著站在他們身旁的女性。據夏禹所說,那是阿十的母親。
雖然年過七十,外表看起來卻還是三、四十歲左右的樣子。要稱他為老婦人實在有點奇怪,但從年齡來看,她都可以當席恩的祖母了。
阿十的母親默默站著,表情冷靜,一點也不像是兒子正面臨生死關頭的樣子。這也許是因為她也看得得靈魂,對死亡並不感到恐懼的緣故。
席恩有些不安地看著她。
「怎麼了,年輕人?」阿十的母親轉頭看著席恩──在旁人眼中看來她正在對著空氣說話。認為她是因為兒子性命垂危而有些神志不清的護士用同情的目光
看著她,反而讓她覺得有些可笑。
「如果阿十因為我們而死……」
「你是在勸我責怪你嗎?」阿十的母親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我當然希望您能諒解。」席恩連忙搖頭,「只是,阿十會變成這樣和我們不能說是沒有關係,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生死不過就是穿過一道門罷了,從死亡的睡眠中醒來,你應該體會到並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事。」阿十的母親平靜地對他說,「不要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否則你很快就會覺得痛苦,然後像韓濯一樣開始殺人。」
提到韓濯時,席恩臉上扭曲了起來。
即使知道韓濯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並不是韓濯本身的意願,而是因為某件事讓他改變,但他還是沒有辦法去同情他。
察覺了席恩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阿十的母親又說了,「別擔心,阿十現在還沒死,就算真的死了,也不是你、夏禹或是任何人的責任,而是冥冥之中已經注定。」
真得很豁達啊,席恩不得不有這樣的感慨。
「說起來,真得有點對不起那兩個孩子呢。」
「嗯?」席恩不解地看向她。
「要不是我年紀大了做不來靈媒的工作,也不會讓夏禹和阿十那兩個孩子遇上這麼糟糕的事了。」
「您也是……」
「我是第八個,你要叫我阿八也可以喔。」年紀已經超過七十歲的婦人露出了有點頑皮的表情,讓席恩笑了出來。
在他們聊天的同時,夏禹從急診室裡走了出來──當然,他不是進去幫阿十動手術。
「阿十的情況怎麼樣?」席恩一看到夏禹就馬上開口。
「不太好也不太壞。」夏禹搖了搖頭,「頸骨、手腳都被韓濯折斷了,內臟破裂而且大量出血。」
「那……你叫他了嗎?」白軼緊張地問。
「我有試著叫他,但他的靈魂還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夏禹轉頭望向阿十的母親,「如果靈魂還沒有離開肉體的話,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嗯。」阿十的母親點了點頭。看到夏禹身上的那個洞,「這個傷口是?」
「被韓濯揍的。」夏禹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一個洞,「過幾天就會自然消失了。」
「要保重你自己,別太勉強了。」阿十的母親以溫柔的眼光看著他。
「我會的。」難得聽到夏禹用這麼恭敬的語氣回答。他轉頭對了白軼和席恩比了個『到外面去談』的動作之後,又回頭對阿十的母親微笑說,「我們會再來看阿十。」
和老婦人道別之後,三個人走到了醫院的陽台上。
席恩意外地發現陽台上有好幾個靈魂,其中有不少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一見到他們就問說某某醫生今天是不是有門診。
夏禹走到陽台的角落,靠在陽台的欄杆上,表情凝重。看他的的表情,席恩大概猜得到是怎麼一回事,「阿十的情況不太好吧?」
夏禹點了點頭,有點煩躁地轉身注視街道上來往的車輛,「我叫他的時候,他對我的聲音有反應,可是並沒有醒。」
「什麼意思?」
「他快要死了,或者說他其實已經死了,只是韓濯殺死他的時候衝擊太大,他一時之間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所以靈魂還留在肉體裡。」
「那會怎麼樣?」
「如果靈魂離不開肉體的會就會被困在肉體裡。」夏禹說完之狠狠地踢了一下欄杆,可是只踢到了虛空,「那個混蛋!」
「你現在應該清楚韓濯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吧。」白軼以『現在你終於瞭解』的表情看著夏禹。
「白軼,他真的有點不對勁。」看到白軼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夏禹皺著眉頭說,「我知道他本來就不把人放在眼裡,但是他不會對一般人的人出手,更不會殺人。」
「也許以前是吧,但現在不是了。」白軼苦口婆心地勸他,「你最好不要把他當成以前的韓濯來看,手下留情遲早會害死自己。」
「我已經死了。」夏禹揮了揮手。
「先別去管要不要手下留情。」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席恩連忙打圓場,「韓濯已經把費莉的照片帶走,想必他不會再回到那棟公寓,短時間內我們也找不到他。」
「無所謂,他傷害了阿十就違反了不能干涉活人世界的原則,從現在開始,他就是通緝犯,我會派出所有的牛頭馬面去找他。」
白軼說完話之後,不等夏禹和席恩開口就逕自離去。
夏禹瞪著白軼的背影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無奈地垂下頭。
韓濯並不是完全沒有錯,但他總覺得現在的韓濯有點奇怪。以前看到韓濯的時候,空虛歸空虛,卻不像這一次見到時讓人有背脊發涼。
感覺好像是攙入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他覺得有必要去瞭解一下是什麼原因,而不是用一句『死人不可以干涉活人世界,所以一定要抓到韓濯』來解決,「可惡……真是越弄越糟。」
陷入自我思考之中的夏禹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席恩正看著他,臉上露出了微微地苦澀表情。
席恩的心裡覺得酸酸澀澀的,可是說不上來是怎麼樣的感覺。不能說是嫉妒,反倒是有一種「輸了」的感覺。雖然覺得有點不服氣,可是這並不是「不服氣那就去贏回來就好」可以解決的。
我就不行嗎?
韓濯可以的話,我也可以成為你的搭檔吧。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這麼對夏禹說。
明知道這樣的問題根本就是無理取鬧,可是腦筋就是一直在這個孩子氣的迷宮裡繞過來轉過去,怎麼樣也找不到出口。
感覺到身邊好像有一團烏雲,夏禹抬起頭看向席恩。雖然他不知道席恩正在想什麼,可是從席恩身上散發出一股沮喪的灰色氣息。明明是晴朗的天氣,旁邊的人卻散發出一股隨時會打雷下雨的慘心情,讓他覺得有點詭異,「你在想什麼啊?」
雖然說用讀心術就可以讀得到,但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夏禹希望不要用這種方式去瞭解另外一個人。
「我在想,為什麼我就不行。」
「啊?」夏禹愣了一下,「什麼東西不行?」
「應該是我真的很差勁吧。」席恩蹲了下來,說話的語氣彷彿他不是在回答夏禹,而是在和自己對答。
「不會,每個死人一開始都和你差不多啊。」
「如果不是我很差勁的話,為什麼小玫沒有選擇我?」
「小玫?你是說你那個女朋友嗎?」夏禹想也不想就接著說,「那是因為你已經死了吧,她想選擇起也沒辦法。」
「那你呢?我跟韓濯不能比吧?」
這是撒嬌嗎?
肯定是撒嬌吧。
夏禹差一點就要脫口說出這句話。
「唉,果然是沒辦法吧?」席恩又歎了一口氣。
「我沒說不能比。」夏禹又氣又好笑地說道,「如果真的要比的話,你應該還贏過他不少喔。」
「贏他不少……咦?」席恩愣了幾秒鐘才猛然抬起頭,「你剛剛說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夏禹笑著站了起來,往陽台入口的方向走過去。
席恩連忙追了上去,仍不死心地追問,「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次嘛。」
「我有說什麼嗎?」夏禹給了他一個燦爛到有點詭異的微笑,讓席恩的表情馬上垮了下來。
「拜託啦。」
「我說,我大概知道韓濯接下來會去哪裡。」很快的轉移話題。
「啊?」席恩聽到韓濯這兩個字又緊張了起來,「你該不會要自己一個人去找他吧。」
「是我們兩個吧,你不是我的搭檔嗎?」夏禹沒有停下腳步,可是語氣明顯比方才愉快許多。
不知道為什麼,席恩聽到夏禹說兩個人是搭檔的時候,心情也變好了許多,「聽到你這句話,我是很高興啦,可是憑我們兩個真的抓得到韓濯嗎?」
「很難,不過總是要試著阻止他。」說到要怎麼抓韓濯,夏禹也只能歎口氣。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韓濯可以把我們揍得這麼慘我是可以理解,但他為什麼也能傷到到阿十呢?」
「……如果我想的話,也可以把活人的脖子扭斷。」夏禹沉默了一會之後才回答席恩的疑問。
「咦?可是我的手根本碰不到活人啊。」
「如果將靈力從能量轉換為物質,讓他成為連活人都可以感受到的話……」
「這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簡直就是漫畫一樣的世界嘛,說不定還可以發出氣功呢。不,應該是根本就可以吧,他記得在那棟公寓裡韓濯和夏禹就是這樣子打架,「電影工業一定很希望有你們這種特技演員,這樣就可以省下不少動畫費用了。為了一點小錢而表情扭曲的製作人一定會很高興得臉孔再一次扭曲回原來的形狀。」
夏禹看了席恩一眼,有種想笑的衝動。他想席恩其實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說著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活人看不見我們,就算真的拍了也會變成靈異電影吧?」
「那倒也是……」席恩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卻又猛然想起現在不是搞笑的時機。席恩差點想敲開自己的腦袋,這種時候他竟然還有心情搞笑。雖然心裡是這麼想,可是嘴上還忍不住想要說,「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當然不是。」夏禹好笑地說。
「我還以為你是認真的……我剛剛講到哪裡了?」
「使用靈力?」
「對,對,你剛剛說使用靈力怎麼樣?」
「……你還真容易轉移話題啊。」夏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第一次有『現在的小孩是不是都這樣的感覺』,總覺得席恩身上少了了一條神經或是哪個螺絲釘沒栓緊,隨時都會有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有嗎?」席恩並不覺得自己常常轉移話題,「我只是順著你的話說啦。」
「是啦,是啦。」有點敷衍地回答。
「對了,我剛剛忘了說,其實我拍過電影喔。」
「真的嗎?」夏禹幾乎是憋笑憋到肚子痛,正想提醒他話題又換的時候,席恩以很自然的語氣接了下去。
「雖然只是路人甲的角色啦……」
夏禹歎了口氣,有些人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吧。
※
阿十的情況並沒有改善,自從陷入昏迷之後就一直沒有醒來。而韓濯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樣,沒有任何靈魂或是活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夏禹和席恩雖然都有點擔心,可是一直待在活人世界也沒有辦法幫助阿十,也無法找到韓濯,夏禹決定先回死人世界。
「就這樣回去好嗎?」雖然知道留著也沒有辦法幫助阿十,但要席恩就這樣回去,他多少是有點不甘心。
「阿十的事我們無能為力,不過韓濯的事我倒是有點想法。」
「你說你大概知道他接下會去哪裡。」
「正確的說,應該是我知道他接下來會想做什麼。」
「做什麼?」
「如果你是韓濯,你會怎麼做?」夏禹不答反問,「韓濯也知道閻羅王會馬上派人把他抓回去,就算他再怎麼厲害,也不能躲過所有的追捕吧。」
「所以他的時間不多了……嗯,他應該會去做他還沒有做的事情。」席恩皺著眉頭想了想,「可是,我們要怎麼知道他還有什麼事沒做?」
「費莉。」
「啊……你是說之前被我們抓回來的程浩嗎?」席恩幾乎是立刻地就明白了夏禹指的是什麼事,「他會把集團裡的人都殺掉嗎?」
「希望他不會,但現在韓濯有點不太對勁,我也不知道他會怎麼做。」說起韓濯,夏禹不免覺得有些困擾。
他很肯定韓濯有哪裡不對,可是他很難去對其它人解釋那種異樣感。
這讓他有點煩躁。
「他被什麼東西污染了吧?」
「嗯?」夏禹愣了一下,「你也感覺得出來嗎?」
「只是直覺而已啦。」席恩聳了聳肩,「能讓你相信的人,應該不會壞到哪裡去吧?」
「那是你太相信我了。」
「可能真的是這樣吧。」席恩很乾脆地承認了,「我啊,本來就是憑著直覺去決定要不要相信一個人。」
「常被騙嗎?」
「你一定不相信,可是我從來就沒有被騙過。」
「才怪。」
「真的。」看夏禹仍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席恩連忙又補上一句「人能不能相信全都寫在臉上,只要一看就知道了。」
「好吧,那我回去拿鏡子來照照看好了。」夏禹半信半疑地說,「話題都被你扯遠了,回到正題。」
「你也有責任吧。」
「明明就是你的問題。」看到席恩張嘴想要反駁,為了避免重要的事情就被這樣不知不覺地忘記了,夏禹連忙搶先一步打斷他的話,「我們回死人世界去找程浩。運氣好的話,他應該還沒有被抽掉記憶,也許可以從他手中拿到名單,這比我們自己慢慢查要快的多了。」
「白軼應該也會想到這一點吧?」
「那傢伙的反應一向很慢,我們應該可以搶先他一步。」
「其實你也可以把這件事告訴白軼,比起只靠我們兩個人自己去找,和白軼的手下一起找應該更快吧。」這是席恩最不能明白一點。總覺得夏禹對這件事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死心眼,非得用自己的手抓到韓濯不可,「因為你們曾是搭檔的緣故嗎?」
「……也許有一點吧。」
夏禹說完話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席恩也沒有開口,但他覺得事情並不只是單純地因為韓濯曾是夏禹的搭檔。總覺得,夏禹是在懷念韓濯,在追尋韓濯。
一瞬之間,失落感很重。
雖然知道事情不是努力就一定有成果,感情這種事也不是自認為付出的多就有答案。可是他還是希望故事的結局都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他希望那不只是童話,也存在於真實的世界。
兩個人就這樣走了好一陣子沒有講話,席恩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夏禹卻像是在沉思。一直到出口就出現在眼前,席恩決定放棄追問原因的時候,夏禹突然開口,「我想,應該是因為我差一點變成韓濯現在這個樣子。」
「差一點?」席恩不解地看著他。
「我說過我是被我母親殺死的吧?」
「嗯。」
「我母親用斧頭砍了我的頭。」夏禹的表情很平靜,彷彿事情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我剛醒來的時候,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殺了我媽。」
「我的天……」
「那時是韓濯阻止了我,他對我說,死亡是最差勁的報復方式。」夏禹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我無法瞭解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我想阻止他,就像他當年阻止我一樣。」
夏禹說完就走出通道。
席恩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跟著步出通道。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夏禹說的話之後他覺得有點難過又有點鬆了口氣。
至於是為哪一件事難過,為哪一件事鬆口氣,連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明白。
※
在抽去記憶前,程浩被暫時拘禁在監獄之中。這座用來關靈魂的監獄就在白軼辦公室所在的那棟大樓的頂樓,所以一回到死人世界,夏禹和席恩就立刻搭電梯到頂樓。
實在可以說是他們的運氣太好,也可能是因為白軼根本把這件事給忘記了。當兩人趕到監獄時,程浩還沒有被抽掉記憶。在保證不會超過十五分鐘之後,負責管理監獄的人讓他們和程浩會面。
面對一臉不想交談,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的程浩,席恩隔著鐵窗把事情簡要地說了一遍。
「喔,那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程浩看了兩人一眼,不為所動。
「請告訴我們集團成員的名單。」
「……我想不出任何告訴你的理由。」程浩懶洋洋地說。
「可是……」
程浩坐了起來,一臉漠然地注視著席恩,「如果我把名單告訴你們,你們打算要怎麼做?去殺了他們?還是阻止其它人去殺他們?」
「怎麼做?」席恩看了看夏禹,見夏禹不表示任何意見之後接著說,「我們可以阻止那幾個人被殺。」
「那又怎麼樣?」程浩漠不關心地轉過頭,盯著牆壁。
「啊?」席恩愣了一下,「那是好幾條人命啊。」
「是啊,是好幾條人命呢。」程浩冷笑了一聲,「被他們所殺死的小女孩就不算是人命嗎?」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讓那幾個人被殺死不是正好嗎?」程浩轉頭瞪了兩人一眼,「誰能執行正義?你們這些人願意嗎?」
席恩握緊拳頭沉默不語。他發現自己沒有資格去對韓濯或是警察說什麼,因為他也曾經希望誰能去主持正義。
但他無能為力。
見席恩沒有說話,程浩又說,「我不會讓你們妨礙他。」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又躺回床上,再也不理回席恩和夏禹。就算席恩提出無關韓濯或是名單的問題,那警察都沒有起身回答他。席恩得不到回答難免又氣又急,最後還是夏禹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不要再問了,有些事等一下再說。
向看守的人道謝之後,兩個人並肩走出監獄。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一出監獄,席恩就迫不及待開口問夏禹。
「你再怎麼逼他,他也不會說吧。」
「可是……」
「他不說也沒有關係,我還有一個不太好可以應該很有效的方法。」
「什麼方法?」
「……你還是不要跟我去比較好。」夏禹的表情似乎是猶豫了一會。
聽到這句話,席恩搶在夏禹前頭檔下他,生氣地說,「你這是在說什麼啊?」
「我不是要和你畫清界線,只是……」夏禹歎了口氣,「我要做的事是違反死人世界的規定,如果你不想被處罰的話最好別跟著我。」
「違規會怎麼樣?」席恩問。
「我不知道。」夏禹搖了搖頭,「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下場一定不會太好。也許會被抽掉記憶然後送到第四號星球也說不定。」
「反正我本來就想去了。」
「拜託,別在這種事上面胡鬧。」
「先不管會不會被處罰,你覺得你做的事是對的嗎?」
「嗯?」夏禹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十分肯定地點頭,「我相信我做的事情是對的。」
「只是為了阻止韓濯嗎?」席恩的語氣有些激動,「那份名單上的人,你認為值得你去救他們嗎?」
「……我知道他們的所做所為是活人世界的法律還沒能制裁的罪惡。」
「我也同意要找回韓濯,因為他傷了阿十,但我並不想阻止他向那份名單上的人報復,事實上,我還很高興他替我做了我做不到的事。」
「但殺了他們不是懲罰他們的唯一方式,而且……你、我、甚至是韓濯都已經死了,不該干涉活人世界的作法。我相信,或者說是我想相信,命運自然有他的回答方式。」夏禹迎上席恩的目光,並沒有退縮。
席恩盯著他好一會兒,夏禹仍是盯著他,沒有移開目光,似乎真的相信他自己說的話。最後,席恩揚起了嘴角,「……好吧,那就走吧。」
「嗯?」這麼快的轉變讓夏禹嚇了一大跳。
「你相信的事,我也想相信。」席恩微笑著說。
聽到這句話,夏禹先是想說什麼,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就闔上了嘴。最後,他也揚起了微笑,「謝了。」
「好啦,不要再客氣什麼,你剛剛說你想做什麼?」
「白軼之前不是提過他查過那個集團嗎?」
「是啊。」
「我想,他應該也有集團成員的名單。」
「原來如此!」席恩恍然大悟,可是立刻又有疑惑,「既然你猜白軼手上有名單,為什麼還要繞一圈去問程浩。」
「撬開閻羅王的抽屜可是違法的行為……」夏禹講到這時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啊,我差點忘了,還要順便拿鑰匙才能過去。」
「鑰匙不是在你手上嗎?」
「一把鑰匙只能用一次。」夏禹這時才想起自己的疏忽,既然不管怎麼樣都要違規,早知道就不用白跑這一趟了。
夏禹一邊懊惱自己竟然忘了還要拿鑰匙這件事,一邊和席恩搭著電梯回到白軼辦公室所在的那層樓。這次他們仍然很幸運──白軼並不在辦公室裡。
手放在抽屜的把手上時,夏禹對席恩說,「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少廢話了。」席恩給了他一個白眼。
夏禹笑了笑,手用力地一拉,抽屜在發出幾聲怪聲之後被扯了出來。看到夏禹的暴力行為,席恩露出微微的害怕神情,「我以後會小心一點……」
「嗯?」
「沒事,沒事。」席恩低頭被放到地板上的抽屜,裡面什麼東西也沒有……不,正確的說,裡面裝滿了一種半透明、像是液體又像是不存在的東西。他看向夏禹,就算這是小叮噹的四次元袋好了,可是他們要怎麼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在哪裡,「接下來要怎麼辦?」
「伸手進去拿。」夏禹說話的同時,真的把手伸進那團詭異的東西,再伸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拿著一張紙和一串鑰匙。
「就這樣?」席恩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就這樣。」夏禹打開那份名單,在紙上寫了七個人的名字,其中有五個人的名字已經被紅筆畫掉。就再他們攤開紙張的同時,又有一個人的名字上面出現紅色的線條。
「這是怎麼回事?」席恩疑惑地看向夏禹。
「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那個紅線是怎麼一回事啊?」
「八成韓濯把那些人殺了,所以他們的名字在名單上消失了。」看到名單上的最後一人的名字,夏禹也露出了些微的慌張表情。
「這又是怎麼了?」
席恩這才注意到名單幾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有變化,似乎可以從這份名單之中得知名單上各個人物的狀況。
「我不知道,這個人的情況好像不太對。」夏禹指著最後一個人的名字。「不過,他的名字還沒被畫掉就表示他還活著。」
「那就快點走吧,我們現在趕到活人世界也許還來得及阻止韓濯。」席恩催促夏禹快點用鑰匙打開門,雖然還有滿肚子的問題,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問問題的好時機。
夏禹有些慌忙地從鑰匙串中抽出一把,打開了那扇通往活人世界的門。
※
夏禹和席恩一走出櫥窗,就看到白軼站在櫥窗前等人。在他們還沒想到是要立刻逃走還是裝作沒事一樣和白軼打招呼之前,白軼就搶在他們之前開口,「你們從我的辦公室抽屜裡拿到名單了吧。」
「對,我拿了。」難得這一次白軼的反應很快,非常直接的攻擊連夏禹一時也沒有招架的辦法,最後還是很乾脆的承認拿了名單,「你打算怎麼辦?在這裡阻止我?」
「擅自拿走我抽屜裡的東西可是違法的事。」白軼想裝出強硬的表情,可是從席恩眼中看起來,他怎麼看都只是在虛張聲勢。
這讓席恩覺得有點怪異。白軼在這裡等他們就已經很奇怪了,眼前抓到他們的把柄卻像是自己的把柄握在別人手裡就更奇怪了。他轉頭看向夏禹,從夏禹一臉懷疑的表情看來,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夏禹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單,名單的名字正由紫色逐漸變成了紅色,不禁有點著急──名字紅色就表示情況危機,面臨生命危險。
雖然心裡焦急,夏禹也沒有把情緒表現在臉上,不急不徐地問,「所以?你打算要逮捕我嗎?」
「我是可以叫牛頭馬面逮捕你們。」白軼這句話說得是有氣無力,原本還想要裝腔作勢一翻,但立刻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般垂下肩膀,「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一定又是你惹了什麼麻煩吧?」看著白軼的表情,夏禹大概可以猜得到是怎麼樣的情況,肯定是白軼無法把韓濯這件事擺平,所以只好求助於他。
「韓濯已經傷了好幾個牛頭馬面,其中有十二個人至少要休養幾天。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事情會演變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你大可上報閻羅王會議,他們自然會設法幫你。」
「我還沒有把這件事情報告上去。」
「為什麼……」夏禹本來想問白軼何必要把這件事暫時壓下來,他大可不必替韓濯掩飾這件事。
「我原本想在他殺人之前把事情解決,其它閻羅王就不會再嘲笑我……」
「笨蛋,你的那群手下怎麼會是韓濯的對手?」夏禹瞪視著白軼。白軼被他的目光嚇得微微退縮,沒在多說些什麼。原本想對白軼之前的態度諷刺幾句,但最後他還是歎了口氣,「你有派人去調查名單上的人吧?」
「你要幫我嗎?」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樣救命的東西,白軼的眼中再次充滿了希望。
「不是要幫你,我只是想阻止韓濯繼續殺人。」夏禹又瞪了他一眼,「你不要以為我每一次都會幫你,這次是交換條件,名單的事你當作沒看見,我幫你找到韓濯。」
「什麼都好。」白軼才不在乎是交換條件還是幫他,只要能解決韓濯這件麻煩事就好,「我有派人去監視名單上的人,但是我們每一次都遲了一步,韓濯的動作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快,現在只剩下一個人還著。」
「我知道只剩下一個人,你有派人去保護他嗎?」
「剩下來的那一個人怕得要死,躲在家裡不敢出門。我有派人監視他,如果有什麼事會馬上……」
白軼的話還沒說完,手機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手機嗎?」看著白軼慌忙地掏出手機,席恩有一種吃了一驚的感覺──沒有想到死人世界也有手機這種東西。回想起來,夏禹好像沒有使用過任何手機、隨身聽之類的東西,唯一例外的是電腦,讓他以為死人世界並不需要電子產品。他轉頭望向夏禹,「我好像沒看你用過手機?」
「我不需要。」
「咦?」
「用心電感應就可以了,何必要帶那麼重的東西。」夏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手機有哪裡方便的地方。
「是也沒錯……」席恩苦笑著點了點頭。
白軼的表情接到電話前才剛因為夏禹答應幫他的忙而眉飛色舞,卻在接到電話之後馬上垮了下來,「他出門了?一個人?」
夏禹低頭去看那張名單,上面的名字已邊變了紅色,他慌忙地問,「去了哪裡?」
白軼連忙在電話裡把他的話覆述一遍,「去了哪裡?嗯……電影街,確定嗎?」
聽到電影街,夏禹和席恩同時看向對方,心中不約而同的浮現了上一次抓到那警察的地點──如果是在那裡話,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走吧。」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夏禹和席恩丟下仍在講電話的白軼,往電影街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