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號星球」。
有人說是火星,也有人說是在地球上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要確定哪一個說法才是正確的有一些困難。
第一個原因是因為沒有人能搭太空梭、飛機、火車等等的各種交通工具到第四號星球,當然,也無法用雙腳走過去。
甚至,連「人」都到不了。
事實上,第四號星球是一個只有「再死一次的死人」才能到地方。
活著的人總有一天會死,大部份的人死了之後就會陷入永恆的睡眠,只有一小部份的人會醒過來。有些是因為還有沒完成的事,有些是因為不相信自己死了,還有一些則是根本不知道是為了原因就醒了過來。
但光是「死人」還不能進入第四號星球。
第四號星球屬於死者世界的一部份,但只有失去過去的記憶,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的人才能夠到達這個地方。
有關第四號星球的傳說很多。
據說它就是曾經出現在人類世界的桃花源,據說它就是傳說中的遍地是黃金的國度,甚至有人說第四號星球上已經絕種的恐龍。
但這一切都只是傳言。
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是,在第四號星球上的每一個居民都是已經「失去了記憶的死人」。這些人到第四號星球之前就拋棄了過去,放棄了一切可能,來到這個地方展開新的生活。
他們並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忘記過去。
也許是因為他們的過去有很多痛苦的回憶,如果能真正的死去也許就可以永遠忘記發生過的事,可是死過一次再醒來的人無法再死一次。為了繼續活下去,他們選擇失去他們的記憶,來到一個全新的地方,想過全新的生活。
第四號星球是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沒有人瞭解他們,沒有過去,只有未來,一個完全空白,充滿了希望,等著他們自己去創造的地方。
韓濯也是眾多第四號星球居民之中的一個。
幾天前,他剛從一具白色的棺木裡醒來。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天上的兩個月亮──
皎潔燦爛,幾乎要佔滿他整個視野的月亮。
不知道是基於什麼理由,棺木並沒有埋在土裡,甚至也沒有釘上棺蓋。韓濯猜想那可能是他的床,或許他是吸血鬼也說不定?
韓濯爬出了棺材,赤腳穿過了金黃色的麥田,在月光之下好像黃金之海般的波浪襲捲過每一個地方,而被黃金海浪捲過之處,所有的東西都會變得一模一樣。
黃金色的麥田,黃金色的海洋,黑到沒有其他色彩的天空,唯一的光線就是互相交錯照在他身上的兩輪月亮光芒。即使那可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景色,可是當它變成了唯一的景色時,韓濯就無從去判定它的美醜──雖然美醜是個人觀感不同,卻還是得要從比較裡得到。
他對這個地方無比陌生,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到這個地方。
但是,他同樣也對自己感到陌生──他發現他記不起自己的名字,記不起自己的過去,甚至記不起自己要到哪個地方。
「你是誰?」
韓濯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對說,那聲音很熟悉,可是他卻想不起說話的人叫什麼名字,事實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在他醒來的棺蓋上刻著「韓濯」兩個字,他猜想那就是他的名字。雖然那也可能不是他的名字而是棺木製造商,或是其它任何人的名字,但他仍決定用韓濯來稱呼自己。
「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呢,你要去哪裡?」
聲音重疊在一起,彷彿很遙遠,又彷彿就在他的耳邊。
韓濯環視四周想找聲音的來源時,才發現有好幾個人在麥田上遊蕩。
從他們的眼神,韓濯看到了無知和恐懼混雜在一起產生的茫然。他想自己的眼中應該也有同樣的茫然,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
韓濯決定不管那個聲音,而朝著月亮落下的方向走。
他只能一直走,一直走。
韓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走下去,只是憑著直覺往前,總覺得一直走下去就會發現什麼,就會找到什麼。
月亮在他頭上移動著。
慢慢地往西方——他猜大概是西方——沉沒,但接著從月亮落下去的方向升起的是光芒耀眼到讓人睜不開眼的巨大太陽。在麥田上遊蕩的人像是被燙傷一樣全都躲了起來,韓濯卻不覺得陽光有任何燙人的地方,反而覺得很溫暖。
「往前走吧,前面有你要找的答案。」
聲音又在他的耳邊對他說話。
這個聲音他已經聽過許多次了,他卻想不起來在來到這裡之前是否聽過。但光是聽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可是他完全想不起來那是誰的聲音。但直覺告訴他這個聲音可以相信,只要往前就會知道自己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
「就在前面。」遠遠望去,的確是有什麼東西就在前面,可是韓濯不能確定肯定那就是答案,只能說那裡有個什麼。
不過,不管那是什麼,至少是一個希望。
在一個什麼都一樣的地方,不一樣的就是希望。
他越走越近,那樣東西也越來越大。
直到離那樣東西還有三十步左右的距離時,他才知道那是路標。顏色很深的木牌有他雙手張開那麼大,釘在一根木柱上,大概有兩個他那麼高,一頭削成了尖形指向月亮落下的方向,上面寫著「第四號星球」。
那是地名吧?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第四號星球」這個名字。
那是一個地方嗎?還是一個遊樂園的名字?或者是可以告訴他答案的地方?韓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走下去,在一瞬之間,直覺告訴他往前走就會知道找到答案。
他卻忍不住想要拒絕接受答案。
於是他坐了下來,坐在那塊路標之下開始等。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會等到什麼。
當無可失去的時候就不會在乎自己要花多少時間去等,也不在乎等到的是什麼,會在乎的只有等不等得到。
韓濯已經不能確定那是東方還是西方。因為太陽升起方向是兩個月亮落下的方向,這個地方和地球顯然大不相同。
他的記憶裡還有的地球。
他知道那是一個人類住的地方,是太陽系的第三顆行星,水佔了表面的百分之七十。除地球,他還記得很多很多的事。但都是一些應該被稱為常識或是知識的東西,而且沒有任何一樣是有關於他。
思考有哪些事情是他記得,哪些是他不記得讓韓濯有有點疲倦,眼皮有點沉重。
他很想睡。
詭異的事情是當他闔上眼時,竟然聽到引擎轉動的聲音。
那是類似公車或是卡車所發出來的聲音,可是,這裡除了一望無際的麥田之外,並沒有任何道路、房子、和除了他之外的人需要搭車。
而且,就算有車子,又要開往哪裡?
引擎聲音越來越近,韓濯忍不住睜開了眼。
「直達第四號星球」,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這幾個字。接著他才看到了一輛看起來好像已經使用了三、四十年,會發出奇怪的聲音的老公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嘶的開門聲響起之後,公車的階梯從門後露了出來。
韓濯抬起頭,看到叼著一根煙的老司機坐在駕駛座上,對他揮了揮手。
整個情況就像夢中一樣詭異。雖然韓濯記不起自己做過什麼樣的夢,可是眼前的情景除了用夢之外,似乎沒有別的字眼可以形容。
「上車吧。」老司機著眼睛看著他,把煙蒂往票箱一丟。
韓濯這才注意到票箱裡一塊錢也沒有,只有滿滿的煙,看來老司機是把它當成煙灰缸了。看他一動也不動,老司機又催促了一聲,「上車。」
「這輛車要去哪裡?」
「去你們這種人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第四號星球?」
「當然了,你不是已經知道了才會在那裡等?」老司機不耐煩地說,「先上車吧,有什麼問題等一下自然有人回答你,老子想早點收工。」
在司機的催促之下,韓濯上了車,發現車上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我一個嗎?」
「應該說還有你這一個。」老司機鬆開了煞車,讓車子往前滑行。
韓濯坐在一個寫著博愛座的位子上,從窗戶往外看去,可以看到公車在麥田中有相當快的速度前進。
「第四號星球是怎麼樣的地方?」
「……怎麼說呢?」老司機皺了下眉後接著說,「只能說那是一個活著的人無法到達的地方。」
「我死了嗎?」他對死前的事一點印象也沒有。
「早就死了,而且還死了兩次呢。」老司機用沙啞乾涸的聲音笑了出來,「活著的人死了之後會醒來還保有原來的記憶,所以只能說他們的肉體死了,靈魂卻還活著。不過你們這些人是連記憶都沒有,哈。」
「我怎麼能肯定我已經死了,而不是我在做夢?」
「因為夢沒有這麼虛幻。」老司機又笑出了聲,「你不再需要空氣,也不需要水和食物,也不會感覺到冷熱,不過很奇怪的是,你還是可以看得見、聽得見、也觸碰得到大部份的東西。」
在很微妙的地方失去了某些感覺,可是也很微妙地保留的一些不知道有什麼用的感覺。
「夢裡不也一樣?」
「喔,不一樣。你可以試這捏你的臉或是去撞牆看看哪些是真的,活人很喜歡這麼做。」老司機對他說。
韓濯並沒有試著用自己的頭去撞牆,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並沒有變得透明。
「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為什麼沒有以前的記憶?」
「因為你已經失去了記憶。」老司機用輕快的語氣回答他的疑問,「有些人會忘掉生前的不愉快,開始學著過新的人生,或是實現活著時無法實現的願望。但有另一些人會因為某些事─比如說是犯罪─而被抽掉記憶,然後到第四號星球來。」
「我犯了罪嗎?」
「那倒是不一定,有的時候只是太痛苦了,所以他們寧願連靈魂都一起死去。」老司機說,「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種人,不過兩種人在我眼中都是相同的。」
「相同?」
「同樣可憐。」
「為什麼?」
「因為死不了。」老司機搖了搖頭,「這些人雖然希望靈魂可以死去了,可是卻不得不活了下來,第四號星球就是為了這些人而存在。你們需要有新的生活,新的經驗,新的願望,還有一些完全不認識你們的人。」
「所以,即使我去了第四號星球也找不到答案?」究竟鬆了一口氣還是難過他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心情好像變得輕鬆了一點。
「什麼問題的答案?」
「……比如說我是誰,或是我要去哪裡。」
「嗯……你想找到答案嗎?」老司機反問。
「不,我想我現在不需要答案。」韓濯笑了笑,把目光投向窗外,「我覺得很疲倦、想睡,到站的時候可以請你叫醒我嗎?」
「當然,你要是一直睡在這裡我才會有麻煩呢。」老司機話似乎也別的意思,但韓濯並沒有聽出來。他仰起頭,老舊的公車頂還有已經很少見的旋轉電風扇,發出喀喀的聲音吹出熱風,一直無法轉過某一個角度,只能在三分之一圈左右的距離內搖來晃去。
喀、喀、喀……
這持續不間斷的聲音讓韓濯覺得想睡。在加上這輛車上有一種莫名的安靜──不是聽覺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安靜,他幾乎提不起精神來注意公車窗外的風景。
眼皮隨著聲音越來越重,最後完全闔了起來。
***
身體因為慣性定理而猛然向前衝。
「到啦,年輕人。」老司機叫醒韓濯的時候,眼前的景像已經不在是麥田。
在他睡著的時候,公車開進了一座城,停在某個沒有路標的十字路口不遠處。他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望向這台公車,眼神中除了好奇之外還有一種期望。
「這裡是哪裡?」
「第四號星球。」老司機指了指車子上頭的牌子,雖然韓濯看不到上面寫了些什麼,不過他知道那就是他第一次見到這輛公車時,上面寫著『直達第四號星球』的那塊板子,老司機推了他一把,「這輛公車只能到第四號星球,你該下車了。」
「下車之後我該去哪裡?」韓濯不記得自己是否到過第四號星球,公車外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很陌生。
第一次有一種這輛公車才是他歇息之處的歸屬感。
「我不知道,不過你下了車之後一定會知道。」老司機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不要害怕踏出那一步,不然你就會像那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醒來的靈魂一樣,永遠地在醒來的地方流浪。」
老司機指的大概是他在麥田中看到的那些人吧,韓濯心裡想著,「那些人也是因為下不了車嗎?」
「不,他們是上不了車。」老司機說道,「如果你現在下不了車,下一次再到這裡的時候你想下車就會變得更困難,最後你就會下不了車。」
「然後我就會一直在車上徘徊?」
「對,你看你的後面。」老司機比了比後面。
韓濯這時才注意到除了他之外還有好幾個人坐在車子的後面,他上車的時候竟然都沒有發現這些人。他們全都縮在車廂的最後面,而且每一個都用恐懼的眼神望向他,彷彿在告訴他下車有多危險。
「這只是一小部份而已,越來越多人不願意下車,我只好把他們關在底下的行李箱裡,免得他們把位子都佔滿了。」老司機又推了韓濯一把,「快下去吧。」
想到要永遠住在行李箱裡,韓濯就覺得自己有了下車的勇氣。
他對老司機說了聲謝謝之後,走下了公車。
天空沒有雲。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的天氣特別好還是因為這個地方本來就是沒有雲,好像沒有天氣變化,那種藍色像是用顏料塗上去。
沒有深度的藍色讓天空看起好像非常接近,讓他有種會撞上天花板的錯覺。
韓濯坐在人行道旁的欄杆上,看著眼前的人走來走去。
第四號星球看起來荒謬卻又像是真實。
綠色的泉水在他眼前不斷地往噴水口收回去,掛在對街大樓正面的時鐘是以逆時針的方向在旋轉──這一點韓濯不太肯定,也許這才是時鐘正確的行走方向也說不定。路上一台車也沒有,除了剛才的公車之外,沒有任何使用輪子的東西,包括馬車、汽車、腳踏車。紅綠燈倒是和他認識的世界相同,只是在紅燈亮起時,停下來排成一列的不是車輛,而是一個一個的人。
可是,除了這一切之外,一切都很真實。
他可以看到對街的咖啡店裡有幾個人正在交談──雖然他們並沒有喝咖啡。
也可以看到的轉角處的商店,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商品──雖然他從沒見過那些廠牌。
現實和虛幻混在一起。
很像……某個他可能見過的場景,韓濯發現自己不是全然忘記了過去的事,而是記憶變得殘破不堪,就像眼前的世界一樣不完整。
他還記得怎麼使用語言,怎麼用語言的方式去思考,也還記得一些一般人都該知道的常識。他失去的只有和他自己有關係的所有記憶,韓濯猜想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和他有相同的情況,這讓他們的生命少了最重要的鑰匙。
他不覺得這裡的人和麥田上的人有多大的差別。
雖然他們離開了麥田到這個叫第四號星球的地方,可是他們的眼神仍是充滿茫然。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存在,又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也許他們像活人一樣工作,賺錢,可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工作,為什麼要賺錢,只是習慣深深地植進了他們的腦海之中。
韓濯發現自己也和他們一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又要到什麼地方。
也許就像是老司機所說得一樣,一定要踏出一步,才不會感覺到恐懼。可是這和在公車上感覺不同,反倒有點像是他還走在麥田上,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
因為公車上是有一道門,門外就是出口,門外可能有答案,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要跨過去的是那一道門。但現在他坐在十字路口上,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
公車至少還有一道門,現在他即使要跨出去,也不知道門在那裡。
最後他只好先坐下來,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在這裡,還有接下來他要往哪裡去──也許他該向前走,走到前面就會遇上什麼。或者,他應該在這裡停留,也許等一下就有下一台公車載他到另一個地方去。
他開始疑惑。
在前進和留下來之間舉棋不定。
「韓濯。」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似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抬起頭看向前方,路上沒有任何人在看他。每一個人都像為了某個目標在街上胡亂的前進,只是找不到目的地。
大概是他聽錯了吧。
韓濯再一次低下頭,繼續思考往前和等待哪一個比較可能是正確的答案。
「韓濯,我正在等你。」
聲音再度響起起,這一次韓濯肯定不是虛幻,因為對他說話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是誰?」韓濯抬起頭,迷惑地看著他。
這是韓濯第一次見到他。
不,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因為他叫得出韓濯的名字。可是韓濯完全不記得自己見過這樣一個人。雖然這個人長像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比如說鼻子歪了一邊或是有三隻眼睛——相反的,看起來很普通,是那種常常會在街上看到的臉。
不知道為什麼,韓濯竟然替這個人覺得可惜起來。其實這個人的五官長得很好看,可是就是差了一點。如果鼻子在矮個零點一公分,如果眼睛在稍微大一點,下巴再稍微尖一點,那可能就和「他」一樣,是個絕代美男子……
「他」?
「他」是誰?
韓濯發現他好知道有個人和眼前這個人很像,可是他卻想不起來那個「他」是誰。韓濯甚至無法肯定那個記憶中可能存在的「他」是不是就是眼前這個人。
「你不記得我了嗎?」那個人似乎因為韓濯記不得他而感到很驚訝。
他不記得了。
不,他應該沒有見過這個人。雖然臉很普通,但韓濯仍肯定自己如果見過絕不會忘記這個人。
因為這個人有一雙很難忘記的眼睛。
像是褐色的漩渦,裡面滿含這一種韓濯不明白的情緒。
那不是茫然,而是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麼的眼神。
可是從那個人的語氣聽起來,好像是韓濯忘記了一個不該忘記的人。也許他該感到罪惡,可是韓濯只是聳了聳肩,「很遺憾,我連自己都不記得。」
「可是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叫韓濯。」那個人對他說。
「那是我醒來之後第一個見到的名字。」韓濯很肯定那個人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是韓濯嗎?」
「是的,你是。」那個人點了點頭,「至少,你和我認識的那個『韓濯』長得一模一樣,雖然這不能保證你就是韓濯。」
「為什麼?」
「你不像是會忘記我是誰的人。」
「你認識我?」
「對,我對你非常的熟悉。」那個人點了點頭,「比現在你更瞭解你。」
「你沒有失去記憶嗎?」
「……嚴格地來說,應該是沒有。」那個人愣了一下,搖了搖頭,「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搭公車來到這裡時,車上的司機告訴我只有失去記憶的人才能到第四號星球,我以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記憶。」韓濯看著他,「你沒有失去記憶的原因是因為你是這裡的管理者嗎?」
「請不要把我和那些討人厭的傢伙相比,我不是。」那個人說,「我假裝失去了記憶來到這裡,唯一的目的就是因為你。」
「為什麼?」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我該記得什麼嗎?」韓濯反問。
「……你的確應該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個人笑了笑,「我先說我的名字……夏禹。」
「夏禹?」韓濯想不起這個名字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他在心中重覆念了幾次這個名字,就能感覺到熟悉的感覺在他腦中和某個失去的記憶連在一起,稍微彌補了一點空虛。
也許他真的認識這個人,但他無法把眼前這張臉和這個名字連在一起,雖然名字是熟悉的,可是臉孔卻感覺很遙遠。
「是的,我的名字叫夏禹……」那個人似乎對這個名字感覺到彆扭,「不過,大部份的人都稱呼我為阿十。」
「阿十?數字的那個十?」聽到這個名字,韓濯反而覺得更加遙遠了
「嗯,因為我是家族中第十個繼承者。」
「繼承什麼東西?」
「通靈的能力。」
「那我該叫你阿十還是叫你夏禹?」
「叫我阿十吧,沒有人會用夏禹這個名字稱呼我。」阿十說,「我和你以前是搭檔,可是發生了一些事之後,你就到這裡來了。」
「我做了什麼事嗎?」
「……你真的完全記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事嗎?」
「完全沒有記憶。」韓濯搖了搖頭,也許是他的錯覺,但他總覺得阿十在問他是不是什麼都忘記時可以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憤怒,「我做了什麼事情讓你不高興嗎?」
阿十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回答,「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可以感覺到你的憤怒……我想那應該是憤怒吧?」他也說不上來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只是覺得阿十身上有一種怒氣。
「沒那回事,我只是太驚訝了。」阿十說話的同時,讓人感到壓迫的憤怒一下子就消失無蹤了,「你以前是忘不掉任何一件事的人。」
韓濯肯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剛剛那股氣氛絕對是憤怒沒錯,「憤怒的感覺消失了,所以你真的很生氣吧?」
「……我的確是有點生氣。」阿十稍微地露出了慌張的表情,可是很快地就轉移話題把慌張掩飾過去,「我和你曾經是搭檔,你卻連我的名字都記不起來讓我有點難過。」
「我和你以前是搭擋?」韓濯愣了一下,「你知道以前我在做什麼?」
「管理一個叫做快樂墳場的地方,和夏禹……和我一起。」阿十回答,「不過你後來就失蹤了,再一次被找到的時候,你殺了人。」
「殺了你嗎?」
韓濯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阿十的表情動搖了一下。
「……不是。」阿十有些不自在地搖了搖頭,「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韓濯聳了聳肩,他也說不上來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直覺地這麼認為而已,「有人告訴我說失去記憶是我犯一些錯,我只是隨便猜而已。」
「我已經死了,所以才能和你一起管理快樂墳場。」阿十接著說,「你殺死的是一些活著的人,所以受到懲罰。」
「原來是這樣啊。」韓濯點了點頭,可是並沒有很深刻的感覺,彷彿現在他們在說的是別人的事。
「你沒有任何的想法嗎?」阿十一臉不可思議。
「我應該有什麼想法?」韓濯疑惑地看著他。
「……我也不知道,應該要有愧疚,覺得有罪惡感吧?或者說自己是無辜的?」
「是嗎?不過我真的沒什麼感覺。」韓濯說,「聽起來不像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阿十抓著韓濯的衣領大吼,「什麼叫不是你做的?」
「只是實話實說。」韓濯無辜地看著阿十。他不明白阿十為什麼要這麼生氣,他的確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你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如果你很清楚我做過了什麼,那就請你告訴我吧。」
阿十瞪視著他。
韓濯可以感覺到強烈的憤怒不斷地從阿十身上流向他,可是他完全不能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無緣無故的被怨恨是無所謂,可是想不起有關夏禹──也就是眼前這個阿十的事讓他有一點不甘心。
「混蛋,你竟然真的完全不記得。」阿十放開了韓濯的衣領,推開了他,「誰要告訴你有關你的事,你就乾脆真的什麼都忘記好了!」
阿十說完話就頭也不回地往對街走了過去。
「等……」
韓濯連忙站了起來想追上去,可是一直都沒有任何車子經過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來了好幾十輛無人駕駛的車子。
就像是《風之谷》裡的王蟲一樣在街上狂奔,擋住了韓濯的視線。
韓濯只能無奈地看著車子在他面前不斷地經過。當這幾十輛車子開走之後,他已經看不到阿十的身影了。
他看了看左右,最後只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打從心底感覺到一股沉甸甸地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