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恍惚的走在那曾經走過不下千次的碎石路上,武京分不清是那個十四歲的武京在走,還是二十六歲的阿泥在走,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不曾改變不曾褪色,還是如此鮮靈而奪目的印在自己的腦海中,有時竭盡全力忘記,反而更清楚。在這個陳府中,武京只想記住飄盛,但他彷彿卻是唯一改變的。
「大少爺,大少爺。真的是你。天啊!你記得我不,捨……」還未曾到達大廳一個四十出頭的女子便已經在路上等著了。
「記得,捨二姨。小時最喜歡你給我做的甜點了。」
高頂珠冠,一衣紗衣色彩艷麗,一雙銳利的眼睛,臉上撲了厚厚一層的粉襯得那嘴鮮紅如血,手拿著一把扇子,太熟悉的人,武京看著捨二姨用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飄盛,也上下打量著武京。
口乾的,頭暈的,這是第一個考驗,武京暗示著自己,挺直了背,握緊了手,眼睛直視著捨二姨。
「這位?」同樣的提問。
「他叫阿泥,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位是捨二姨。」
「哦,看我們站在太陽下說什麼,快快。老爺夫人等著了。」幾乎是毫不在意,捨二姨拉著飄盛的衣袖快走著。
還是那道門,不知裡面是否依如舊日。跟著飄盛跨過了大廳的門坎,突然一個人衝了過來,抱著飄盛,輕聲泣啜著:「兒呀,想死娘了。讓娘看看,你瘦了沒有。」
人群如流水般湧到了飄盛的身邊,笑聲哭聲鬧聲剎間充滿了整個房間,冷眼旁觀著人群,武京靜靜的一個人站在門邊。這裡九年都沒有改變,依然給人高雅而不凡的感覺,左邊屏風後面是一定是那個石製雕花水池,邊上都放著精功細雕的坐椅,正中間是烏木方案,除了方案的上面掛著畫已經改變。
終於在一陣喧囂過後,大家平靜坐回各自的坐位。這時,才像發現一直站在門邊的武京,看著眾人用著友好帶著一點驚異的表情看著自己,武京的心更定下來,他們都未發現我的秘密。
「這位一定就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阿泥,泥賢侄吧。來,這邊坐。」陳老爺爽快的說著。
「是的,陳……」武京停住了,此時他突然不知用什麼語來稱呼眼前的人。
「哈,來來,坐我這裡來,泥賢侄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陳伯父,也算是我高攀了。」
後面的話,武京散神的聽著,未經大腦的點著頭坐下,敷衍的笑著。眼睛卻偷偷的環視著四周那陌生而熟悉的臉,如果沒有那一夜,他們一如既往在武京的心中是如此美好而善良的。高貴而慈祥的母親,豪邁而真誠的父親,睿智而穩重的叔叔,頑皮而開朗的弟弟,但那一夜過後,武京才真正的認識到,在他們有個同樣的特性,當人違背了他們固執的信仰,違背了他們所遵循的世俗道德,甚至造成他們認為的對家人的傷害,就會脫下那一層華麗而光彩的皮,露出他們嗜血的牙,將異已狠狠的消滅,他們的名字叫無情。
「大哥,你不是寫信說要下個月才回來的嗎?看吧,現在姐姐還沒有回來。」
「哦,本來是想事辦完了才回來,但中途事情有變。所以提前我就回來了,太想你們了,好多人我都不認識一般。」
「當然,誰叫你一走就……」
「好了,盛兒他們才回來,下去洗個澡,換件衣服,休息一下,夜裡我們給你們接風洗塵。」陳夫人溫柔的看著才回來的兒子,憐惜的說著。
飄盛從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坐在正中間的陳老爺和夫人的面前,重重的跪下,響響的磕了三個頭,恭敬而充滿感情的叫道:「父親,母親,多少年,你們對我付出的辛酸我無以為報。從今往後,畢竟讓二老再不為我擔心受累了。」
「起來起,瞧你,才回來……唔,起來,起來。」邊用著手巾擦著淚的夫人,邊扶起地上的兒子。
看著群人因飄盛的一席話而熱淚迎眶,武京都突然一股寒意而起,果然我的飄盛,那個美麗生物,已經被這個世俗所消滅了,現在的飄盛,徹底被人類馴服了,也許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美麗的,有著一雙嗜血牙齒的人。
其實我早明白,但為什麼要跟著來,是等著有一天我的飄盛回來,還是等著有一天他的武京消失,還是等著他……回……憶……起我。
「春青。」
「是夫人。」一個小巧可愛的女孩走出來。
「帶少爺回他閣樓,至於這位賢侄……」
「母親,就讓阿泥,跟我住在軒文閣吧。」
走在碎石路上,武京感覺完全的不對。
「咦,我依稀記得軒文閣不是往這邊走的。」飄盛問出了武京的疑惑。
春青停下了步子,轉過身托了個福:「回大少爺,因春青是一年前才來的,不知道原來的軒文閣如何了,只知七年前一場大火都成了灰燼。現在春青所去的是新建起來的。」
「哦,原來如此,春青,你也無需拘謹,我們隨便聊聊。」
燒了,沒想到它居然已經不見了。武京走到後面失魂落魄。那幢有著他太多回憶的閣樓,對了楓樹,那棵藏著自己的秘密的楓樹如何了?武京的心抽緊了。它是不是也已經不存在了。
「對了,我記得我一直是由綠珠伺候的,現在她呢?」
武京的耳朵拉長聽著,比起陳家的主人,那此跟武京一起生活的僕人,更有可能發現自己的身份,但隨著春青的敘述,武京的心放下了。綠珠和大生早已經離開陳府到外鎮上開了個小店,而小葉已經被二爺派到了南方去做事,至於小珍早已經嫁到他鄉為妾,早年伺候大少爺的人早已經是走得走散的散了。但幾乎將所有的人都問道說道後,武京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彷彿這個名字的人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
不一會,便到一庭院的門外了。三四個丫環早已經畢恭畢敬站在門外迎接大少爺的回來。
洗了個澡,將放在床上早已經準備好的新衣服穿上,武京仔細的打量著房間,如同陳家一慣的風格,很雅致也很乾淨。但想到剛才飄盛說將自己就安置在他房間旁邊,武京有說不出的詫異。不僅武京感覺很奇怪,連飄盛也感覺很奇怪,明明阿泥是個陌生人,但自已對他卻有說不出的淡淡熟悉感,特別是今天趕路時,那種感覺更加強烈,隱約中飄盛彷彿感覺以前,也人這樣一個人跟著自己。春青詢問安排在那一間房,飄盛也脫口而出,就我房間邊吧。
武京感覺有點不自然,從來沒有穿過如此好的衣服,淡綠色的絲綢儒衣,穿在身上又涼快又柔滑,看著鏡子中的自已,武京都感覺精神多了。將頭髮用與衣服相同的淡綠色鍛帶綁起,留海幾乎要遮住眼睛,下意識的武京將自己受傷的半邊臉露出,將未受傷的臉掩蔽在頭髮下。再看了一下鏡子,確定自己無法被發現時,武京這才安心的走出了房間。
走到飄盛的房間,門半掩著,走了進去,看到二個丫環正笨手笨腳伺候著他穿衣,看到武京的到來,散著發的飄盛苦笑了一下。
「算了,我已經習慣自已穿衣了,你們下去吧。」實在無法忍受,飄盛說話了。
「少爺就讓奴婢來吧。不然,夫人知道了,會責備我們做事不牢。」邊解釋著,邊手忙腳亂做的。
看著無可奈何的飄盛和正奮力讓飄盛衣服穿戴整齊的春青,武京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
「應該這樣。」幾乎是熟練的不可思議,武京將穿在飄盛身上的衣服輕輕扯正,繞過飄盛的腰間,將精緻的刺繡腰帶扣緊帶正。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武京停了下來,頭慢慢的抬起,透過髮絲看到飄盛正帶著驚奇而懷疑的表情看著自己。
硬生生的退了幾步,武京尷尬的說:「好了,就是這樣做的。我……我先……下去了。」邊說邊轉過身一拐一瘸的匆忙離開房間。
身後隱約的傳來聲音:「哇,泥少爺真是厲害。」
「叫什麼叫,沒禮數。多做二次,我們也能這樣了。」
站在軒文閣的庭院中,武京感覺自己的臉紅透般滾滾發熱,心還不停的跳著多少沒有如此近距離接觸過了,武京看著自己的手,彷彿還能感覺到剛才環抱著的腰的結實纖細還有那滾燙的人的體溫。還有差點將臉貼上的胸部,他好像能聽到那強健有力的心跳聲從飄盛的身內傳出。
「走吧。」後面熟悉的聲音傳出。平靜自已的心情,武京轉過身,不去注意那雙依然帶著困惑的眼睛,很鎮定的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