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四十五分,輕快一樓店面。
酒氣瀰漫。
才不過開始兩個半小時,所有人大概都已經有了五六成醉意,卻還是不斷地熱絡來去,互相碰杯敬酒玩鬧著。
熱鬧的內場,安靜的外場……這本來就是應該的情況,但是現在,吧檯的氣氛卻是有點詭異的靜默。
凌飛手拿著湯匙,放下去也不是,放進嘴巴也不是,只能僵硬地舉在半空中;而整張臉孔,尷尬地發熱起來。
他沒想到章承漢會回頭所以才敢放心地大膽看他,可沒想到他會突然回過頭來,害得自己連視線都來不及收回,全身都因為他的冷眼凝視僵住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一直盯著看他嘛……只是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剽悍又強壯,跟自己完全不一樣,所以才忍不住羨慕地多看了幾眼。
當地一聲,手中握酸了的湯匙終於落下盤面,打破了一時僵持的氣氛。
章承漢猛然回神,為自己的失神感到不爽快地擰死了眉頭,跟著倏地轉過頭去洩憤似地關起水龍頭後才走回吧檯。
「小鬼,你吃個飯要吃多久!?」他粗聲粗氣地問,卻是看也不看凌飛一眼地側著頭,「難怪你長不壯,吃飯像烏龜一樣。」
「你──」本來打算要繼續吃的凌飛一下又失了胃口,放下湯匙按著桌子不滿地怒瞪問,「你做什麼開口閉口叫人小鬼,很不禮貌!還有,你講話要看著對方說你懂不懂?這是基本禮儀!」敢教訓他?章承漢立刻轉頭瞪了他一眼,但是凌飛也不爽地回瞪他。
「你為什麼老要叫我小鬼,長得矮怎麼樣!你那種大個頭有多少人比你高啊?不要自己長得高大就這樣說別人,這樣很惹人厭你知不知道?」沒等他開口,凌飛又是一大串指摘外帶教訓,「我很謝謝你弄東西給我吃,可是我不能慢慢吃、細嚼慢咽嗎?吃得慢又怎麼樣,你看不順眼大不了我不坐在你面前吃嘛!最後我再度告訴你,我有名有姓,不要老是叫我小鬼,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他竟然問他聽到了沒有!?
很∼好!這他一掌就可以捏碎的小鬼頭竟然敢一臉正氣凜然似地『教導』他該做什麼,真是自不量力又囂張得徹底!
不想再理他,凌飛賭氣地三兩口將剩下的飯吃完,又將西瓜汁一口氣喝光。
「謝謝招待!」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大聲地道,然後在章承漢還沒有反應前站起身轉過頭就走。
可離開沒五公尺,他又突然地沖了回來。
「做什麼,還想吵架?」
「誰…我才沒要跟你吵架,無聊!」凌飛高揚著下巴,抬頭看他,「學長……阿Ben說要點一杯PURPLE
PASSION,我只是回來跟你說一聲而已。」
「說完了,那可以走了吧?」章承漢神情惡劣地問。
「他要我帶回去,我等你弄好。」凌飛又坐上高腳椅,卻側過頭看也不看吧檯前的男人一眼。
看著他令人光火的囂張態度,章承漢簡直有股衝動想掐斷那高傲的脖子。
充其量不過是個囂張無理又發育不良的死小孩而已,虧他剛剛還覺得他挺可愛,現在他真他媽的確定那是錯覺!
握緊拳頭,章承漢氣沖斗牛地拿出雪克杯、調酒棒跟量杯,正打算回頭去拿葡萄柚汁跟葡萄汁時才突然發現不對的地方。
阿Ben一向非常討厭葡萄柚汁!所以他從來不喝PURPLEPASS-ION,那怎麼會又見鬼的點什麼……
「喂,阿Ben真的叫你點這個?」他沒好氣地問。該不會這小鬼蒙他吧?
「沒聽錯。」凌飛一口氣篤定地道,又很不高興地說,「這麼簡單的英文,我才不會聽錯!」
可惡,說他小鬼還懷疑他的英文聽力?他可是有檢定資格的耶!
真的是?阿Ben點這個是做什麼,他又不喝…….等等,PURPLEPASSION──熱情?媽的,這混蛋是想提醒他什麼嗎?
章承漢臉色更差,只想把那個愛亂牽紅線的阿Ben給扁個兩拳。
「你不調嗎?」凌飛疑惑地看著動也不動,而且看來臉色有些難看的章承漢,「你不是不會調吧?」
「你說什麼!」死小鬼,竟然侮辱他的專業!「去倉庫幫我拿一瓶杏仁白蘭地,門口進去最右邊架子第三層,箱子上面有寫。」
要讓這小鬼繼續待在他面前,他遲早忍不住犯下殺人案!
「倉庫在哪?」凌飛開口問了才覺得不對,瞪眼道:「等一下,為什麼要我去幫你拿?」
「你到底要不要酒?」
「……要。」可是為什麼要他拿?
「右邊直走第二個門。」叉著手,章承漢似不耐煩地催促,「動作快點。」
就不會說個請字嗎?真是沒禮貌!凌飛氣呼呼地跳下高腳椅,轉身往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而在他的身影消失在牆角後,章承漢立刻離開吧檯,去尋找始作俑者,可卻沒在場中看到人影。一看,不只阿Ben,連魏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這兩個該不會又──
糟了!那個小鬼!
第二個門…第二個,嗯,應該是這間。
凌飛不假思索地轉開門把,就著室內的昏暗燈光向右邊走去;他抬頭看向第三層架子,正打算細看箱子上寫的字,卻聽見了背後有奇怪的聲音。
「咿…嗯……」
咦……這是?他驀然回眸,似乎看到另一個架子後有晃動身影,忍不住走了過去透過箱子與箱子間的縫隙看過去另一側。
霎時間,他動也不敢動地僵直了身軀。
昏黃的燈下有些看不清楚面貌,但卻清楚地看見兩人男人激情熱吻,熱切撫摸著對方的身軀,活色生香的情色場面,直讓人血氣上衝。
「……啊啊…嗯…」
人的喘息聲、衣物相互摩擦的聲音,甜膩的呻吟呼喚夾雜著淒切情色味道,讓人一聽就不由得臉紅心跳起來,更別提還加上視覺效果。
怎…怎麼會有人在這裡……做做…做這種……
哇哇啊!怎麼這樣,錄影帶就算了,他不敢看這種真槍實彈演出啊∼!
想閉上眼,但是偏偏他的眼睛卻直了似地;想趕快離開,腳卻也像生了根一樣黏在當地,動也動不了,只能聽著那些聲音不斷傳入耳中。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臉頰火般燒紅了,全身因熱而冒出汗水,口乾舌躁;而上衝的血氣,讓他有些快被熱暈的感覺。
「嗯…魏……快……啊……」
魏!?他沒聽錯吧?凌飛的大眼睛睜得更大了,終於看清楚那兩個人的面貌。
額上鼻端滲著薄汗,唇瓣不斷熱吻氣息喘喘,臉泛紅暈微瞇著情慾氤霧眼瞳的那個人,不就是阿……
一隻大手驀地從身後探出摀住了正處於呆愕中的他的嘴巴,另一隻強壯手臂箍住他的手跟腰,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他一把拖出倉庫。
直到凌飛回神反抗,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走廊入口,而抓住他的那個人,正好就是叫他來拿酒的章承漢。
好小。抱著從倉庫中拖出來的身軀,他忍不住心中一動。
細腰窄臀,骨架嬌小卻不算瘦得見骨;淺褐色頭髮柔柔軟軟地,加上一抱起就像可以整個包圍起似地,讓他覺得舒適且剛好。
「唔唔!」被他的大手掌連鼻子都摀住了,凌飛只覺得呼吸困難地掙扎起來。
這可惡的大塊頭,想悶死他嗎?
章承漢立刻回過神鬆手,甩開心中怪異感覺似地看也不看他,然後走回去將倉庫門悄聲關上,跟著為裡面輕輕傳出來的淫靡呻吟而皺緊了眉。
這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這種事情不會回家去做啊?急色鬼,沒事來刺激他這個孤家寡人嗎?
走迴廊口,他看見凌飛還是呆立在那邊,忍不住出言諷刺,「小色鬼,看呆了是不是?」
「我…我才沒有呢!」凌飛臉頰紅暈淺淺,卻生氣地握著拳瞪他,「什麼小色鬼,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卻擠不出解釋的話。
「場面太刺激,讓你變癡呆了?」看見他緋紅雙頰,章承漢不知怎地竟有種想逗弄這只原本高傲、但現在卻是慌張小公雞的興致。
眼前嬌小身子尷尬羞紅臉的模樣,讓他突然又覺得這小鬼沒有那麼可憎,甚至又覺得有點可愛了。
真怪,這麼會有這種又囂張又可愛的動物存在?
「還不是你叫我去拿酒,不然我怎麼…怎麼會碰上……他們……」凌飛的指控越來越小聲,臉頰也更紅了。
天啊,他真的從沒想過會看見眼前真實上演這種活生生的H情節,而且主角還是他認識的人!
「你不會走啊?誰叫你一直看的,也不怕流鼻血。」他哼了哼,「說你是小色鬼還不承認,你也很想看吧,難得一見的真人上演。」
「真人──」想起剛剛看到跟聽到的,他頓時感到一股血氣上衝到腦前,不由有些暈眩地摀住了鼻子氣罵,「我才不要看呢!」
「是是是,那種東西對小孩子而言是太過刺激點了。」佔盡優勢,章承漢好整以暇地見招拆招。
「我不是小孩子!」凌飛生氣地放開手,卻愕然地發錢自己手掌上沾著一抹腥紅,而且正有樣東西像水一般從自己的鼻腔內流下,很不舒服。
紅色的……咦?
他好像流鼻血了耶……。
看見那抹怵目驚心的腥紅,章承漢低聲詛咒,不假思索地衝前一步摀住他的鼻子微微向上抬,把人拉進一邊的廁所裡去。
他迅速地抽起一邊的紙巾疊了幾疊,沾濕冷水不由分說地放到凌飛的鼻下,粗魯地抓起他的手壓上去。
男性充斥著骨感的手指,襯上那小小的感覺,令他心中一動卻立刻粗聲地道,「快點捂著!」
媽的,這小鬼竟然真的流鼻血了!竟然還呆呆地站在當地不會處理,天生惹麻煩的傢伙。
「坐著,身軀向前傾。」一把將馬桶蓋掀下,他指著要凌飛坐上去;而一時還沒辦法回應地凌飛也只得乖乖聽話,一手用濕紙巾捂著鼻在馬桶蓋上坐了下來。章承漢靠在馬桶對面的洗手台邊,看著自己也沾到血的手,不由心中升起種奇異的感覺──剛剛在手中的呼吸還有血的氣息,彷彿還殘留著這小鬼身上不怎麼成熟的淡淡甜香,有些膩人,但是甜甜淡淡地沁入空氣。呸!他在對著發育不良的小鬼遐想個什麼勁啊!他轉過身去,用力的洗淨手上的血跟殘留的觸感,才從鏡子中打量到凌飛的情況,皺起了眉。
下巴、脖子還有手都沾到血了,得拿東西來擦才行。
「在這裡坐一下。」他說完就冷淡地轉過頭離開。
看他就這樣走了,凌飛楞了一楞,竟然感到有點被丟下的寂寞。
好難過喔……好像有些幹掉的血凝固在鼻膜裡面,不舒服地讓他很想要去揉揉;可是鼻血好像還在流,又不能去揉,連呼吸都有點點困難,得靠嘴巴呼吸空氣。都是那個討人厭粗魯又沒禮貌的男人害的,可是他竟然還跑掉了。
「什麼嘛……」他不高興地捂著鼻子低聲嘟囔抱怨,「要我坐在廁所裡結果自己走了。」
落寞似的話尾才剛落下,廁所門卻突然又被推開。
凌飛楞楞地看著剛剛才被自己數落抱怨一番的男人又走了進來,手上還拿著兩條白色毛巾。
「換一下。」章承漢說著卻沒有等他接過,就直接彎下身把他捂在鼻端染紅的紙巾拿下,換上一條像是冰凍過的冰涼毛巾讓他用左手捂著。
清涼地舒適感覺,卻反而讓心底有股暖意一點點的滲了上來,讓凌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剛剛被自己罵了好多遍討人厭粗魯又沒禮貌的男人。
將弄髒地紙巾丟入垃圾桶,章承漢回頭擰濕另一條毛巾,在凌飛怔看他的時候走了過來蹲下身。
「右手給我。」
「咦?」他呆呆地反應不過來。
「右手。」章承漢不耐煩地道,「快點,你手上都是血。」
「啊!嗯……」凌飛這才領悟。
遲疑了下,他終於伸出右手,看著他先用濕毛巾將自己手包住,稍作擦拭了一遍後又重新擰濕了次毛巾,仔細地擦去他手上血跡。
從頭到尾,他的表情雖是那種嚇人的不耐煩跟凶煞,但是手的動作卻沒有用力到弄痛人的地步。
看著他與自己平視的臉,凌飛再度感受到這真是一張足以令人心生戒懼的臉龐,難怪阿Ben會說沒有什麼人敢跟他親近交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流鼻血有些頭暈的關係,他覺得章承漢沒那麼可怕,只是愛擺出一副凶臉,又碰巧臉長得很凶罷了。
跟他好像喔。他也不願意自己長得那麼可愛,一點都不像男孩子。
想一想,他突然覺得兩人同病相憐。
他就這樣一直看著,越看就越覺得其實這男人除了粗魯沒耐心大嗓門沒禮貌以外,好像,是個不錯的人;而且,他又很強壯,外表男子氣概十足。
眼前的人忽然抬起頭,驀然地視線相接,讓凌飛心頭猛然漏跳了一拍;而章承漢先是皺眉,眼神好似深邃了一下,跟著閃過一絲不確定,倏地站起身轉回頭去洗毛巾。跟剛剛在吧檯時一樣。在那有些稍嫌小巧的五官上,略帶朦朧的栗色眼瞳跟微啟唇瓣,靜靜在昏黃卻一點都不浪漫的空間中,竟然能散發一種誘人氣息。這死小孩,沒事拿那種誘惑人的表情看人做什麼!明明就是看人辦事都會流鼻血的小鬼而已。
「你看過G片沒?」他洩憤似擰乾毛巾,回頭眼神輕蔑地看著眼前的小鬼頭,「該不會你連自慰經驗都沒有吧?」
還說他二十歲?二十歲的人早該開葷了好吧!還有哪個二十歲成年人會為這種事情流鼻血的。
自…自慰?凌飛整張臉迅速漲紅,「不…不用你管。」
「喔?看來你還是處男嘛,小鬼。」九成九以上,絕對是處男。
簡直是斯可忍孰不可忍!
「是不是都不關你的事啦!」被他一激,凌飛忍不住起身暴吼。突然血氣上衝的後果,是讓好不容易停住的鼻血又流了下來,滴到衣服上面,印染出一小朵血花。「啊,你這個笨蛋!」章承漢罵了聲,一把把他壓下,「給我坐好,毛巾捂著!」
這回,他索性彎下身幫他將冰毛巾壓在鼻樑兩側,一手則壓在他的後腦勺,形成一種極其曖昧的姿態。
「你安分一點,我沒那麼多時間照顧你。」他俯瞰著那張小巧的臉龐,故意無視那張臉在心中引起的波動粗聲威嚇,「鼻血越快停你就越快出去。」
「我才不用你照顧。」捂在毛巾下的嘴巴還是不認輸。
這死小孩,再度讓他體會到好心被雷親的道理!
章承漢這輩子還沒有在同一晚讓人氣這麼多次,神情頓時凶煞得可怕;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臉太近而只能看到眼睛,凌飛也是不爽快地瞪他。
兩人極近距離的互瞪中,突然一個開門聲闖入了狹小空間,讓兩人同時轉過互瞪的眼神向來人看過去。
凌飛那帶著怒氣回瞪的表情跟眼神,雖然原本並不是拿來瞪闖進來的人,但看在別人眼中卻十足像是好事被打擾了的憤怒不爽;外加一個原本就很可怕的章承漢,讓來人畏懼度加上數倍。「對…對不起,我、我打擾了!」那人說完,立刻倉皇地關門逃出。
門砰地一聲關上,被留在裡面的兩人想對峙的怒氣全數消去,有些疑惑。
打擾?打擾了什麼?兩人同時地看看對方,又看看兩人的姿勢,同時頓悟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跟造成了什麼誤會;楞眼四目相望,冗長的靜默,瞬間在小小空間中蔓延開來。「呃……現在怎麼辦?」半晌,凌飛吶吶地開口問。
「不知道。」移開拿毛巾的手,章承漢皺眉,卻是簡潔扼要地答。
剛才那種情況,要解釋恐怕沒幾個人相信吧!
來到輕快不過三小時,凌飛頓時注定成為緋聞中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