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玩具設計展由幾所設計學院聯合主辦,力邀來幾位新銳設計師。他們工作室之所以應邀參加,主要是賣人情面,因為主辦人之一是他們老闆的舊識,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替明年預計要參展的台北玩具展熱身。
由於是初次試辦,展覽的規模自是遠不及台北玩具展,他們工作室也沒撥太多人力到場,他算是以客人的身份參加──當然,是攜伴參加。
在入口處拿到簡章,他的伴立刻在地圖上展開搜尋。「你們工作室的攤位在哪?」
「別那麼早去,說不定我會被抓去幫忙。」
她回眸瞧他,打趣指責:「你不是個盡心的員工喔。」
他聳聳肩。「我不算在顧場人員裡,又不一定有補休。」
她揚眉笑問:「這麼哀怨的話,幹嘛還來?」
為了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他當然不會說破自己的用心,只是顧左右而言它:「人開始多了,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而行,他暗自希望不要碰到同事,可惜事與願違,才逛沒多久,就聽到有人喚道:「咦!羅沐馳,你也來啦。」
轉頭看向聲源,只見一人從廁所方向朝他們邊揮手邊遠遠走來,他認出那是蔡小姐,今天負責看場的人員之一。
朱皓音回望他,見他以眼神歎道:唉,這下被抓包,想摸魚都不行了。
也許是不忍他無奈又不捨的神情,她脫口說:「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聞言,他欣喜微笑。「好啊。你要來當義工嗎?」
「不,我要當客人。」她雙眼晶亮,熱血握拳。「今天有推出A。J。的展場限量珍藏品對不對?我非搶到手不可。」
他哈哈笑了,心頭陰霾一掃而空,給她打氣:「有志氣,加油!」
此時,蔡小姐來到他們面前,他盡責地替雙方分別介紹完,兩人跟隨其後,途中,他向蔡小姐瞭解狀況:「現場急需支援嗎?」
「目前不用。不過有件事非你不可。」
他微怔。「什麼事?」
蔡小姐嘿嘿一笑,舉起右手做個握筆姿勢。
簽名?沒聽說今天有這項活動,他心下詫異,到了會場,才明白她指的物件是那個放在攤位門口、人身高的A。J。充氣玩偶。
「老闆特別來電交代,如果你來了,要你在上面簽名,展覽的最後一天要參加義賣。」蔡小姐解說。
跟在他身邊的朱皓音見了,發出一聲驚歎,馬上切換為遊客身份,拉著他說:「我有帶相機,我們來合照吧。」
那興致勃勃的模樣讓他莞爾。「等一下,先簽名。」接過蔡小姐遞上的筆,他微微彎腰,在玩偶身上大大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她靜立等待,見到在旁幾個學生模樣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交頭接耳,神色又驚又喜,待他停筆,其中一人上前問道:
「請問你是A。J。的創始設計師嗎?」
他眼中掠過一抹尷尬,也不好否認。「對。」
那人馬上驚呼出聲。「原來你這麼年輕啊!」
接著,同夥的幾人一擁而上,難得見到本尊,機不可失,立刻有人把才才買的A。J。系列產品拿出來,請他簽名留念,引起一陣不小騷動。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儼然像場小型簽名會,把入口堵得水洩不通。她被擠得退了兩步,一抬眸,發現他視線正對著自己,看出他眼裡的無奈,她雙手一攤,笑著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此時,眼見苗頭不對,蔡小姐連忙夥同幾位在場人員出來疏散人群,他朝她一使眼色,下巴向旁一撇,示意趁隙脫身,她會意朝他走近,兩人正欲會合,突然有個女學生揪住他,懇求道:
「不好意思,可以拜託你幫我簽個名嗎?我真的超超超喜歡你設計的
盛情難卻,他只好旋開手上簽字筆的筆蓋,匆匆問道:「要簽哪裡?」
「這裡這裡!」得他首肯,對方興奮不已,伸手指著自己胸口。
他見了愕然,不覺又問一次:「你說要簽哪裡?」
「我T-Shirt上啊。」她一手抓著他,一手熱切地猛點自己胸前。
方才也不是沒人要求他簽在衣服上,但女孩子要求籤在這種部位卻是前所未有,是以引起了附近幾人的注目。
在旁的朱皓音自也目擊了一切,對於這樣奇異的境遇感到一股莫名滑稽,想不到下一秒,他霍地轉向自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一個箭步上前環住她的肩,回頭對那女孩正色說:「對不起,我女朋友在場,不太方便。」
啊啊啊?她回頭瞅他,嘴巴微張,神色有點癡呆。
他逕自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拉著她的手火速穿越人海逃離現場;在攤位後頭的牆邊停下,兩人微微喘息,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她靠在牆上,憶起方纔的事,不滿抗議:「你的演出也未滿太即興了吧!」還毫無預兆把她給牽扯了進去。
「唉,你也不忍心見我被吃豆腐吧?」
她忍不住好笑。「明明是你吃人家豆腐好嗎?」
「是我差點被人塞豆腐。」
喂喂!還一臉無辜?「這種天上掉下來的豆腐不是可遇不可求嗎?」
「那也要看是什麼豆腐。我口味清淡,不喜歡吃油豆腐。」
「哦,那你喜歡吃什麼豆腐?嫩豆腐、老豆腐、凍豆腐還是臭豆腐啊?」
「杏仁豆腐。」
她挑眉笑道:「杏仁豆腐又不是真的豆腐。」
他亦微笑。「所以我說了我不喜歡吃豆腐。」
還真的喔!「你剛才不是明明在口頭上吃我豆腐,說我是你的……」「女朋友」三個字忽地消音,她為自己的一時口快感到有些尷尬,因為目前他們之間實在不太適合這種敏感話題。
接著,她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手還被他握著,耳根一熱,不太自在,瞥見牆角有個小圖案,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指著它說:「看,這裡有塗鴉耶。」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對那塗鴉是什麼模樣其實不感興趣,只是暗自為她的反應感到有些若有所失。
她歪頭盯著那塗鴉一會兒,心血來潮,跟他要來手上的簽字筆,在空白處寫下「齊天大聖到此一遊」幾個字,再把筆還他。
他玩心也起,拿筆在她寫的字外圍畫了座五指山。
她嘻嘻笑道:「五指山下壓潑猴,怎麼不見美猴王呢?」
他立刻提筆,在山下畫了個孫悟空,然後又應要求加上唐三藏、豬八戒、沙悟淨、牛魔王、鐵扇公主、紅孩兒……
「嘩,畫得好棒喔!」一聲讚歎來自後方,打斷他們的西遊記。
回過頭,見到蔡小姐站在身後,神色激賞。她走上前來,先對朱皓音一笑頷首,轉向他說:「我找你好久了,原來你躲在這。」
「找我什麼事?」
「呃……也沒什麼啦。」她臉色微微一紅,回望那幅壁畫,問道:「我可以跟這張畫……還有你一起合照一張嗎?」
那難掩羞澀的模樣盡入朱皓音眼裡。她雖對男女之情不夠敏銳,倒也有了幾分恍悟。對喔,她怎會忘了他向來深得異性緣。
而他還沒回話,就聽到身後再次傳來一句:「哇,畫得真好!」
又有觀眾來了。回頭一瞧,這次是個身穿制服的會場人員。
那位老兄走近,打量牆壁幾眼,隨即將目光移向他們,對著他們搖搖頭,面有憾色。「雖然畫得很好,但是對不起,還是得請你們擦掉。」
耶?她呆了呆,與他面面相覦。
「這場地是借來的,展覽結束,一切當然就得還原。」那人望著他們,揚眉問道:「你們怎麼會想到在這塗鴉呢?」語中不無責怪之意。
哎唷!她臉上轟然一紅,搔搔頭,糗得只能傻笑以對。他們的確太忘形了,把別人的牆壁當成畫布亂畫一通,這不是頑童才有的劣行嗎?
「我去借去漬油和抹布。」蔡小姐說完就跑回攤位去,過沒一會兒,果然神通廣大的借了清潔工具回來,見到那位工作人員已然離開,明顯鬆了口氣,赧笑問羅沐馳:「那……擦掉之前,我們可以先合照一張嗎?」
「當然。罷他爽快答應。
「那我來拍照,你們兩個站好。」朱皓音主動開口幫忙,接過蔡小姐遞上的相機,拍完照後,蔡小姐前來檢視照片,羅沐馳卻佇立原地不動。
見狀,她正感奇怪,就見他朝自己招手。「來一下。」
她依言上前,見他朝蔡小姐一揚下巴。「我們請她也幫忙合照一張。」
她欣然同意,取出背袋內的數位相機交給蔡小姐,兩人並肩站好,他忽然說:「等一下。」說完,伸出一隻手由她背後繞上腰際,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攏些,嘴上說:「你擋到可愛的豬八戒了。」
她好笑地抬高一邊眉。「豬八戒哪裡可愛了?」
「剛才稱讚他可愛的人不正是你嗎?」他反問。
「我指的是他手上的那把九齒釘鈀。」說到這她就想笑。「被你畫得像把梳子。」
「那本來就是把梳子。」
什麼?她詫笑。「瞎掰,豬八戒又沒頭髮,拿著把梳子要幹嘛?」
「幫大師兄梳毛。」
「喔,是這樣啊。那怎麼不順便幫大師兄抓跳蚤呢?」
他低頭思考片刻,還真的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言之有理。等下我就給他另一隻手上加畫一罐除蚤劑。」
她聽了哈哈大笑,真服了他了!每次問及他作畫時的一些奇特創意,他就是有本事實話實說、聽來卻像在說笑,令人忍俊不禁。
此時,聽到蔡小姐說了聲:「要拍嘍!」她才連忙將頭掉向鏡頭。
「五、四、三、二、一……」喀嚓!拍好了,蔡小姐將相機還給她,低著頭說:「那……我先回去了。離開工作崗位太久,被抓到就不好了。」
朱皓音遙望她離開,心下納悶:是錯覺嗎?總覺得她的背影無精打采的。
「在看什麼?」身旁的男人問。
她回頭看他,思及那位蔡小姐方才含情脈脈的模樣,不由得脫口說:「那位小姐──」話句硬生生中斷,只因這種事終究不適合由她來點破。
「那位小姐怎樣?」他偏頭皺眉,狀似不悅。「你不是最不喜歡別人話講一半吊人胃口?怎麼自己也犯了。」
好啦,她說就是了。「那位小姐似乎對你有好感。」
「我知道。」也許是他上次替她解圍,之後對她的幾次求教也不吝指導,使她對自己有了特殊情懷,他近日警覺,正跟她保持適當距離。
對此答案,朱皓音大感意外,隨即理解。說的也是,連她都看出來了,他沒理由感覺不到。
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的下一句話。「可是我只喜歡你。」
她吃驚地睜大了眼,訕訕道:「你……」聽他說得活像句順口溜,無疑是越來越擅長告白了,她卻還是適應不良。
他微微一笑,解釋自己的用意:「怕你忘了。」
從小到大,她對很多事都大而化之,例如國中時,她對校規總是態度散漫,偷騎腳踏車上學就不說了,當時發禁未除,每次檢查發長,她總是超長幾公分;規定不能用花稍的髮飾,她用的發圈上偏偏有個大紅色的向日葵圖形;規定要穿白襪,她就把襪緣的花紋往外反折了事;規定要穿白鞋,她的白鞋上偏偏圍繞一道醒目的黑色波浪紋。
她算是個安分的學生,並不是故意作怪,只是在這些事上不用心,每次被訓話也是左耳進右耳出,不以為意。有一次,班導特地把她叫到辦公室去,要她去買雙新鞋,不然會使隊伍看來不整齊,隔天她來上學時,居然用立可白把鞋面上的黑色部分塗成白色,讓班導見了啼笑皆非。
曾問她為何不一開始就買雙白鞋,她的回答是:「這雙正好在特價啊。」
他很瞭解她個性中這種無傷大雅的隨性,但其它小事就罷了,他不會讓她也用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告白,所以才三不五時提醒。
「這種事怎麼可能忘……」她小聲嘀咕,對上他認真的眼眸,忽然像被人在心坎上不偏不倚敲了一下,呼吸一窒,下意識稍稍撇開視線,竟有幾秒不敢直視他,最後無奈歎道:「你這樣我會很為難耶。」
「你會習慣的。」
習慣為難嗎?這人真是……唉,拿他沒辦法。
她決定不去理他,轉過身,拿起數位相機觀看適才的合照,這一看,眼珠差點掉出來。只見畫面中,他親密地攬著自己的腰,兩人之間毫無間隙,面對鏡頭笑容可掬,橫看豎看都像一對沐浴在兩人世界中的甜蜜情侶。
他們真是用這姿勢拍照的嗎?她毫無印象,但眼見為憑,想不信都難。
目瞪口呆之後,一股熱浪拍打上臉龐,她感到十分地……愧疚。怪不得蔡小姐會這麼失魂落魄,這根本是無良地在發射閃光刺激人嘛!
「拍得不錯。」
他的聲音冷不防出現耳邊,她大駭,險些失手把相機摔落地上,連忙雙手並用地抓穩,驚神未定地說:「嚇我一跳!」
「抱歉。」他笑著從她手上接過相機,自動自發將其收回她背袋中,然後拿起清潔用具開始擦牆,心情很好的樣子,還小聲吹著口哨。
看他那若無其事的模樣,倒顯得她小題大作啦?她環胸注視他的背影片刻,無奈又好笑地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捲起衣袖,也加入清潔行列。
思及方才拍照時的情形,她肯定他是故意用其它話題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話雖如此……可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習慣與他肢體接觸,卻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是她疏於防範,抑或勢必如此?
她困惑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牆面,擦到壁畫上的那座五指山時,驀地停下動作,愣愣地想,也許就像孫悟空注定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她的心也教他的五指山給捉拿了,即使那力道並不緊迫,而是不輕不重地穩穩掌握著,仍令她無計脫身。
於是她終於曉得為何當初他表明要追求自己時,她心中會出現那種倉皇無措,因為她潛意識裡清楚明白,自己多有可能意志不堅。
她的意志不堅,對他來說自是求之不得。
事實上,這樣的情形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熟知她的破綻所在,因此可以不著痕跡地尋隙進入。他承認自己或許有那麼點狡猾,伹這樣的追求方式絕非不擇手段,而是用心良苦。何況,自從他決定要放手追求她,老天不僅不再整他,偶爾還會施捨一些機緣巧合給他,使他很難不將此舉定義為順應天意。
是怎樣的機緣巧合呢?就像現在,他駛返家裡的途中,見到一輛小貨車拋錨路邊,明明時間已傍晚,天色微暗,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朱家的車……當然,這也得歸功於車身上用顯眼白漆寫上的店名啦。
他將車停在不遠處,下車察看,見到車內只有朱父全神貫注在試著發動毫無動靜的引擎,全然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伸手輕敲車窗,駕駛座上的人這才回過頭來,見到是他,神色一愣。
待朱父按下車窗,他搶先發問:「車子有問題嗎?」
「你看不出來嗎?」朱父臭著張臉。「之前明明還好端端的,剛才上車忽然怎麼都發不動了。哼,最好別給我知道是哪個混蛋動了手腳!」
他沉吟片刻,問道:「車上的燈會亮嗎?」
朱父沒好氣地說:「暗得跟不會亮沒兩樣。」方纔曾想開燈檢視是哪裡出錯,卻發現燈也不合作,把他激得更加惱火。「問這幹嘛?」
「車上的燈比平常昏暗,大概是電瓶沒電了。」
「無緣無故怎麼會沒電?」朱父斜睨他,語帶不信。
「可能是壽命終了了。這電瓶應該用滿久了吧?」
那電瓶什麼的到底是啥東西?管他的,不懂充懂。「嗯……是有段時間了。」
「那我把我的車子開過來借電好嗎?」他禮貌徵詢。
表現的機會來了。大學時代曾跟一位學長學過些汽車知識,現在正好派上用場。雖被誤認為不敢打蟑螂,但他絕不是個無能的男人。老伯,快快改觀吧。
電也可以借?朱父心下狐疑,又覺得問了會顯得自己很遜,只得點頭說好。只見那小子把車開過來後,打開兩邊車子的引擎蓋,取來電纜,埋頭動作,也不知在搞和什麼,他越看越不安心,忍不住說:
「不會就別亂搞,我打電話叫拖車來還快點。」
「已經弄好了。可以請朱伯伯上車試著發動看看嗎?」
這麼快?朱父將信將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依言而行,想不到真靈驗了。「這可奇了……」他瞪著那個從對面下車走來的年輕人,喃喃自語。
羅沐馳隔著車窗對他說:「車子不能熄火,一熄火就沒電了,得直接開到修車廠去換電池。這附近就有家修車廠,從這條街開出去,右轉第一家店就是了。」
朱父瞟他一眼。「你倒是什麼都知道。」口氣微冷。
他立刻接口解釋:「因為這裡是我以前就讀的國中附近,我正好熟悉環境而已。」在好勝的長輩面前充任萬事通是笨蛋才會幹的事。
「既然如此,那你乾脆幫忙帶個路好了。」那個什麼電瓶的鬼東西他壓根搞不懂,可別被修車廠的人坑了都不知道。
難得他開金口請托,羅沐馳自足義不容辭。「好。那邊不好停車,我把我的車停在這,坐朱伯伯的車過去,等下再自己走回來。這樣可以嗎?」
朱父點點頭。「嗯,上車吧。」
到了修車廠,羅沐馳跟店員說明狀況,在等人更換電瓶時,他們並立一旁,朱父瞧著他,突然像是有感而發地說了句:「你的確很能幹。」
羅沐馳猛然回頭,從沒想過他會誇獎自己,不禁受寵若驚,一時變得有點口拙。「不……這沒什麼啦。」
「『年度最傑出的新銳設計師』嘛……」他忽又拋出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瞇眼打量羅沐馳幾眼,問道:「前幾天,你爸把那本專訪你的雜誌擺放在店裡供人翻閱,封面上的標題是這樣對吧?」
啊?怎麼沒來由的扯到這個?羅沐馳背脊一涼,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朱父接下來的話又變得毫不動聽。
「你越是能幹,越是傑出,我看到你就越是一肚子氣。」朱父淡淡說完,又不以為然地哼道:「我家皓音哪裡輸你了,她不過是在韜光養晦、甘於平淡,不像你,年輕氣盛,鋒芒畢露。」
羅沐馳暗冒冷汗,立時心中有數。怪不得從適才起朱父就一直口氣很差,本以為他是碰到汽車拋錨心情不好,原來是又被爸爸的炫耀給刺激到了。
老爸啊老爸,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毀了我的。他心中叫苦,表面上只能僵笑以對,謙卑地承受他的無理取鬧。「朱伯伯教訓得是。」
朱父注視他片刻,驀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歎道:「唉,我的話是說得太重了。老實說,我也覺得你是個好孩子。」
咦!訝於這樣的急轉直下,羅沐馳心中暗喜,甫升起一線希望,卻聽到他的下句話是:「只可惜……你是羅家的孩子。」
……什麼!?這下羅沐馳傻眼了,腦中浮現的是很久以前就讀幼稚園時,曾發生過有同學自己劃分成小團體,堅持你是那一國、我是這一國的可笑情景。但是……老伯,你都幾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小心眼啊?!
過沒多久,車修好了,朱父滿意地開車回家,他則心神恍惚走在街上,回想朱父那副心如鐵石的模樣,懷疑自己真能夠化干戈為玉帛?腦海中不覺像佛號般反覆吟誦起一段至理名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羅……沐馳?羅沐馳?你是不是羅沐馳?」
一聲突來的叫喚將他拉回現實,他望向聲源,認出那是附近雜貨店的老闆,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沿著舊時的放學路線,走到雜貨店旁邊來了。
「好久不見。」他開口招呼,乍見故人,心情總算略略回升。
「哈哈,真的好久不見,你長高了!」老闆親熱地拉著他上下打量。
兩人愉快地寒暗一了一會兒,他左右張望,問道:「對了,黑眼圈呢?它還在這附近嗎?」由於老闆偶爾會餵它吃東西,以前常見它趴在店門口休息。
「咦!」老闆忽地面露驚詫,遲疑道:「朱皓音……沒告訴你嗎?」
他聞言一愣,脫口問道:「什麼?」
眼前之人難以啟齒的模樣,加深他心中的不祥感,可以想見,那不會是自己樂於得知的消息。
不期然地,他憶起不久前那次,她提及黑眼圈時,曾隱約流露一種他聽不出是什麼的模糊情緒……
虧他還自認瞭解她,當時怎會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
今天下班後有空嗎?帶你去看樣東西。
那天上班的午休時間,她接到他這則有點神秘的簡訊,一整天下來左思右想,怎麼也猜不透他說的會是什麼。
下班後,他來接她;在車上,她好奇追問,他卻賣足關子,直到她終於親眼目睹──
那一雙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只比手掌大點的小狗,正蹲坐在地,望著他們的方向,天生微瞇的小眼睛,似傭懶似憨傻,更……似曾相識。
乍見當下,她心頭猛然一顫,像被震懾般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雖然沒有黑眼圈,那雙瞇瞇眼倒是一模一樣。」身旁有人這樣說了一句。
「……你知道了?」良久,她澀然開口。
啊,她是明知故問了。他如此知己,她對他的理解又何嘗膚淺。
雖然從未言明,但當年她一直很想收養黑眼圈,只是她家住公寓不能養寵物,等她有了足夠的經濟能力卻為時已晚,徒留遺憾……以及傷心。
而他心領神會,便以這樣的方式來彌補她。
他花了多少時間、探訪了多少家寵物店?儘管只有眼睛神似,但要找到這樣一隻狗並不容易,更有可能徒勞無功,他卻不辭辛勞。
怎麼會有人做這樣的傻事呢……
「你喜歡的話,我就把它養起來。以後你隨時可以來看看它。」他說。
「可是你爸不是很討厭狗?」
「那是以前的事了。自從他看了〈再見了,可魯〉就對狗改觀了。」
她噗哧一聲笑了,對他的這番心意極是感動,然而……她注視玻璃箱內的小狗,它毛色豐潤,外觀整潔美好,看樣子是有血統的吧,那樣嬌貴,怎會是那只坎坷的流浪狗呢?緩緩搖頭,她黯然道:「它像黑眼圈,但畢竟不是黑眼圈。」
同理可證,就算把愛情演繹得再像友情,畢竟也不是友情啊。這念頭彷若暴風吹散心裡的迷霧,她豁然省悟自己錯得多離譜。
凝望那張近在眉睫的臉龐,她心旌動搖,並在那一剎那心知肚明──即使再怎麼試圖忽略,很多心情其實也早已不復以往。
自他展開追求以來,相安無事多年的疆界被步步進犯,卻是以最令人難以設防的溫和方式,就像蠶食桑葉,一口一口。
內心潛在的感情,長久以來雖被她控制得很好,但只要受到輕微刺激就會變質,這點她其實很清楚,所以也許早在他開口說要追求自己時,她內心就已棄械投降,只因瞭解對象是他的話,任何抵抗都是徒勞。
而他這麼執意打破他們之間多年來的平衡,為的又是……
「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嗎?」她忍不住脫口問道。
他不假思索地點頭。「沒錯。」
想不到他會答得這麼斬釘截鐵,她先是一愣,隨即感到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情感在胸中蕩漾……唉,心被融化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她很清楚他的心意,若再這樣下去,她可預見自己會越來越受他吸引。一時的拒絕又有什麼意義?事已至此,她沒理由、也不該辜負他的一片真心,不然連她都要唾罵自己狼心狗肺了。
於是她開口告訴他:「我答應你。」
聞言,他心頭大震,極怕是自己會錯意,小心翼翼地出言確認:「答應什麼?」嗓音因喉頭的緊繃而變得微啞。
她還沒答話,一陣手機鈴聲突兀打斷他們的對話。
是誰這麼不識相!他暗自懊惱,在這種緊要關頭很想叫她置之不理,但她已掏出手機接聽,而接下來的發展卻是他料想不到的──
只見她還沒開口,對方不知說了什麼話令她臉色大變,匆匆回了句話:「我馬上過去。」就切斷通話。
發生了什麼事?不祥的預感像冰冷鉛塊落人心湖,泛開層層漣漪,他還來不及問,就見她蒼白著臉焦慮地說:「快送我去醫院,我爸心臟病發送了急診!」
轟隆!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不偏不倚擊中他腦門。
「你在開玩笑嗎?我爸有心臟病耶。」──這句話如同一個擺脫不掉的夢魘,永遠選在最冷酷的境遇下重現耳邊。
室內明明沒有下雨,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被淋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