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子夜,窗外的風雨重重衝擊著大堂的窗門,幾股亮晶的水流順著窗欞的邊沿,淌進了大堂,刺耳的雷鳴聲蓋滿了空蕩蕩的大堂!
「噹!」驚堂木狠狠敲擊在厚實的木案上。
「帶展昭!」
沒有猙獰的衙役,沒有震耳的吆喝,沒有沉重的鐵鏈,只有趙承啟孤獨的高喊聲。
展昭的臉色有點慘白,行動也略顯遲鈍,似乎被人封死了大穴。
一道閃電掠過,點塵不染的囚衣閃出一抹亮色,照映在輪廓分明的臉龐上。英氣在眉宇、鼻樑、嘴角間不經意地浮出!
「你,你坐吧!」趙承啟指了指展昭右側的木椅道。
「王爺不是要審展昭嗎?世上哪有犯人坐著受審的!」展昭的眼光是冰冷的。
尷尬一笑後,趙承啟盡量讓自己冷靜。
「王爺莫非想私審展昭?」單薄的身影在夜風中傲然挺例。一絲淺笑掛上了嘴角,「哈哈,展昭真是糊塗!王爺怎麼可以公審展昭呢?大庭廣眾下,判展昭無罪,豈不是判王爺您自己有罪!」一向溫雅的他竟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展昭,你當真以為本王捨不得殺了你嗎?」趙承啟被展昭激怒了。
「為什麼捨不得?我又不是高高麗太子!」展昭一再挑釁著趙承啟。
雨,越下越大……
驚雷,光閃此起彼伏,輾轉翻滾,廊外蒼苔殘損,籐葛當風狂舞。
風,吹著高傲的脊樑;雨,打著黑暗的門廊。
「你,就那麼想找死?」趙承啟終於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死有何懼!」展昭冷冷道。
「莫非展護衛也想青史留名?」趙承啟蔑笑道。
「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展昭道。
「哈哈,公死?只怕你死後要背上萬世的罵名!」
「心氣正大,不畏罵名!」
「你!」趙承啟止住了聲。
心間憋抑著一股氣,似恨似愛又似憐惜,緊緊糾纏著他。
「何苦如此?展昭!」趙承啟默念道。
展昭閉了閉眼,思緒卻沒有停止。今夜的審訊,他只要一個結果……無論是死是活,他都可以對自己有一個交代。展昭如今的心思,有如天邊的星斗,讓人遙不可及……
趙承啟迷惘地望著展昭,道:「展昭,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你今日若留著我,遲早必定後悔!」
「你明明知道,我、我……不想殺你!」趙承啟的聲音斷斷續續。
展昭正目而視,苦笑著低下了頭。他知道趙承啟的話沒有半句虛言。
「王爺不要白費心思了,展昭只會糟蹋了王爺的一番盛情!」展昭微揚著額頭,歎息道。
雨聲漸止,只是夜風依舊。早已發麻的天頂開始恢復了原本的直覺,蠢動的心悄悄恢復了平靜,敏捷的思維卻加速運轉著……
趙承啟終於有了決定。他嘴角一動,「展昭,本王判你流放蘭州,明日就走!」
這原也在趙承啟的安排之下,可他萬沒想到,這一步卻正踏上了展昭安排下的機關。
一絲寬慰在展昭的心中散開,嘴角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
***
自從展昭出事以來,開封府上下每夜燈火通明。昨夜包拯本欲前往慶王府一探究竟,卻意外地收到了展昭托小梨捎出的紙條,它給了開封府眾人一個訊息,更確切地說,他們從拿到那張紙條的那一刻起,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等待一個信號。
包拯微微揚頭,歎了一口氣:「公孫先生,今天已經是第幾天?」
「回大人,已是第三天了!」公孫先生回道。
「五日之內,若聞驚心事,切記謹防慶王生異志!」公孫先生喃喃道:「看來展護衛不單單懷疑慶王盜佛眼,甚至懷疑慶王叛父是為了騙取皇上的信任,真實的目的卻是圖謀大宋的江山!」
「嗯,」包拯點了點頭,緊鎖的眉頭非但沒有展開,反而越糾越緊了,心頭的不安越堆越多。
「展護衛龍困淺灘,一旦證實所疑之事,唯有以『驚心事』方可向大人示警。學生擔心,展護衛可能會……這孩子有時候真的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來看啊!」說到這裡,公孫策竟一時迷離了雙眼。
「本府甚是擔心此事!若慶王果如展護衛所料,那展護衛大有可能不惜犧牲自己,以身示警!」包拯道。
公孫先生緩步走進案桌,傾身吹滅了微亮的油燈。佈滿皺紋的雙眼,竟已老淚縱橫,他著實心疼展昭,這孩子經常為了國家大義,而置自己生死於度外。
陽光一絲一絲地散進了房內。
「大人,大人!」王朝一頭衝進了書房。「大人,大理寺已下公文,判展大人流放蘭州!」
包拯驀地驚起,眼中頓時閃出一道亮光,「王朝,備轎!」
「是!」
「公孫先生,派幾個人將展護衛接回開封府!」包拯道。
「大人,恐不妥,慶王耳目眾多,若此時將展護衛半途劫回,恐會打草驚蛇。」公孫先生道:「明日慶王過壽,學生以為,大人應及時做好應對措施,展護衛若覺時機成熟,區區幾個衙役是奈何不了他的!」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苦了展護衛……這孩子……」包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
西山那頭化開一抹淡黃的餘暉,灑散落於溪河兩側。岸邊有一白髮老翁,半卷褲管,手中抓捏著一根枯竹,驅趕著一群正待歸家的白鵝。
突然,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急促卻不零亂。老者抬起右手掌擋著夕陽的餘光,瞇著雙眼向遠處望去,一白衣青年正一路飛奔而來。
「噢,又是那個冒失鬼!鵝,鵝,趕快躲起來!」老翁哆嗦著一雙枯手,腳步踉蹌地將白鵝驅趕成一堆。
「駕……」
白影頓時化作一股炙燙的風刮過鵝群,揚起三丈土灰,一時鵝群亂作一團,搖晃著肥胖的身軀,飛甩著那名不符實的小鵝翅,飛起又落下,落下又飛起。
老翁心疼地雙手急拍自己的兩膝,嘴裡還一個勁兒叨念,「啊喲,小祖宗,別跳了,再跳又要瘦兩斤肉了!」一邊還戳著白影破口大罵:「你個走路不長眼的!我養這幾隻鵝容易嗎?這一個月不到,就被你這個走路不長眼的嚇瘦了三、四斤吶……」
白玉堂一路狂奔,眼看已過京兆府,馬上就要進入河南府,偏偏馬給累死了。
白玉堂甩了甩袍擺,可憐巴巴地掃了幾眼橫臥一旁的馬屍,「哎!誰說草原的馬比中原的馬有耐力,我呸!」
馬的四足仍在微微抽搐,顯然是疲於奔命才最終累死的。
白玉堂看著,心裡也不是滋味,拉長了語氣道:「馬兒,你也算是因公殉職,等我回到開封,一定向包大人討個封號給你,就叫『御馬』好了,好歹也能跟展昭齊名,不錯啦,所以你就安息吧!」說著,身子一蹲,靜靜拂了拂早已閉上的馬眼睛。
白玉堂微微歎了口氣,起身遙看四周,此處農舍甚多,牛羊也多,偏偏就是找不到馬的影子。
「啊,大嬸,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葬了這匹馬?」白玉堂攔著一個扛著農鋤的中年婦人。
「埋了?多可惜,不如送給我吃了吧!」婦人道。
白玉堂瞪圓了雙眼,唇皮一翻,道:「吃、吃、吃了!」看看那可憐的馬屍,白玉堂一陣心疼,「不,不,這馬肉不好吃!」
「年輕人,放心走吧,這馬我幫你葬!」一道滄桑厚實的聲音重重地滾了過來。
原來是個老兵卒,破爛的軍服上依稀還能看到個「宋」字。這個老兵大約六十來歲,滿臉絡腮鬍子,國字臉,一雙鷹般的眸子深深烙在鼻樑左右。
只是眼前的這個普通老兵,竟然能夠完整地擁有如此一雙懾人靈魂的眼睛,料想他曾經必定在烽火堆中經歷滄海。
「噢,那就多謝了!」白玉堂也來不及想那麼多,匆匆道了聲謝後,便飛身離去。
斗星已空懸碧天,白玉堂望了望眼前的小驛站,心道:「買匹馬再說!」
驛站很小也很簡陋,幾根粗木橫紮成梁,幾堆乾草一鋪成頂。木柱上斜掛著一塊匾,幾抹淡淡的墨跡殘留在上面。歲月就是這樣,任何東兩都會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消失。
白玉堂倚門而望,屋內坐著六、七個人,一個管事,兩個小二,兩個衙役,還有一個背對大門盤坐在地的戴枷囚犯。
「大哥,王爺叫我們要好好照顧他的,要不叫他過來一起吃點東西吧!」衙役道。
「兄弟,你傻啦!若是王爺在乎這小子,又怎麼會判他充軍呢?依我看,王爺的意思是讓我們好好修理他!」另一黑臉衙役道。
「嗯!大哥說得極有道理!」說著身子往黑臉衙役一倒,咬著耳朵一陣嘀咕。
白玉堂揚起劍眉,看了看那個盤坐於地的囚犯,心道:「這背影怎麼這麼熟悉?」
「哎!夥計,給咱哥倆來一道『火中仙』,記得多給咱們幾個新鮮雞蛋噢!」黑臉衙役吼道。
「噢!好勒!就上來!您稍等!」一夥計應道。
白玉堂越看越覺得囚犯的身影像極了一個人,暗道:「不會吧,又倒霉了!沒有我這個大福星在你身邊,看看,多災多難了吧!」
白玉堂嘴上如此叨念,心裡卻有點不悅,暗罵朝廷太虧欠展昭。他挑了個靠囚犯最近的桌子坐定了下來。
「哎,客官,您要點什麼?」
「夥計,這裡有馬賣嗎?」白玉堂壓低了聲音道。
「有,不過價格……」夥計瞟了瞟白玉堂身上那件白裡泛黃又泛黑的衣著。
「呵!什麼意思,你當你白爺爺付不起帳啊!」白玉堂氣得腦門青筋都爆了起來。
聽得白玉堂的語音,盤坐一旁的囚犯突然背部一動,還輕輕搖了搖頭。
「喂!你個死不了的流配犯,你搖什麼頭啊!」白玉堂故意扯著嗓門大罵,一蹬腿,「嗖」地就竄到了囚犯面前。
不出白玉堂所料,眼前的囚犯果然是自己的好友展昭,心頭更是堵得慌。
展昭意外見到白玉堂,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哇,這小子長得不錯,笑起來,眼睛都會說話!」白玉堂雖在說笑,卻沒有半點真實的喜悅。
展昭聽白玉堂調侃自己,心底暗覺暖意升起。他鄉遇故知本來就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喂!差官,這小子長得還不錯,要不賣給我為奴吧,也省得你們終日奔波啦,反正到了流配地也是要賣給當地富豪為奴的,不如就賣給我好了!你們也好早點交差,早點回家抱孩子去!」白玉堂道。
「這位爺,若換作平日,咱哥倆肯定同意,不過今兒可不行!這個人犯您是要不起的!」白面衙役道。
「嘿!」白玉堂很不悅。
「啊,來了噢,『火中仙』。」
兩個夥計高聳著瘦削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端上了一個火爐子和一個高身桶盆。
「給您的,咱們可是下足了料啦。爺,這是您要的雞蛋,您慢慢用!」夥計將四個紅潤的薄殼雞蛋放在了桌上。
高身銅盆騰空架在了火爐子上,一會兒工夫,銅盆內的湯水和著肉末、菜葉,上下翻滾了起來。
黑臉衙役右手拿起一銅製的爪籬,緩緩潛進了滾燙的湯水中。左手拽起一紅殼雞蛋,往桌角輕輕一敲,順勢移至銅盆上方,食指與中指一張,金黃色的蛋黃和著晶亮的蛋清滑入了爪籬。
白玉堂翻眼看了看黑臉衙役,長起了身子。
白臉衙役驀地踢開長凳,跨身而出。「小子,起來!」說著一把抓起囚犯的右臂,拽到了桌前。
「大哥,好了沒?」白臉衙役問道。
「好了,你,先撬開他的嘴!」
白臉衙役一把捏住囚犯兩腮,硬生生碾開了犯人的嘴巴。
白玉堂臉色一白,卻沒有出手相阻,眼光直盯黑臉衙役手中的那個爪籬。圓圓整整一個雞蛋躺在爪籬中,一個圓潤的黃色光暈透過薄薄的乳色蛋白,來回游晃著。
「你看,我們兄弟對你多好,這麼一個熱騰騰的糖心雞蛋都留給你吃……」說著,黑臉衙役一伸右手,熱氣騰騰的爪籬直逼犯人的唇角……
展昭的牙關被捏得「格格」直響,連身子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如星的汗珠從皮下滲出,整個人似乎一下子被人抽乾了精血一般,無力,虛弱,顫抖……甚至連眼光都在搖晃。
白玉堂眼皮驟然抽動,連帶著心臟都被狠狠敲擊了一頓,因為他看出了展昭身上的異樣,鐵骨崢崢的展昭從來不會在敵人面前發抖,更不會連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點點思緒在火苗微眨間顯現又消失,白玉堂一雙鳳目頓聚靈光,挑動龍腰,身形有如白鶴一躍而起,動作快到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地步——眾人皆驚,此人莫非會隱身術,怎麼眨眼就跑哪兒去了呢?
「呵呵,你瞧瞧,這麼漂亮的糖心雞蛋哪,看犯人吃,太浪費了吧!」白玉堂挑著劍眉,嘴角化起一抹惡笑。
黑臉衙役的手腕早被白玉堂拽得死死的,爪籬在手指間游晃著。
「啊呀,不好!糖心雞蛋要變節了,快,快!白爺爺送你進黑臉孫子的黑心窩裡去噢!」白玉堂手指微施勁,驀地翻轉了黑臉衙役的手腕,另一手捏開了黑臉衙役的牙關。
金黃色的液體和著滾燙的熱氣,一股兒衝出了黑臉衙役的嘴巴。頓時,一層白色的薄膜脫離了唇角。
白玉堂一摔手,黑臉衙役硬生生被彈出了門外,力度之大,讓一直在旁看熱鬧的管事和小二呆若木雞。
本來嘛,衙役虐待流放犯,那簡直就是家常小菜一碟,見怪不怪。但是這輕輕一摔手能將一人震到那麼老遠的地方,這幾位爺可頭一遭見到,不驚才叫怪呢!
白臉衙役早被嚇得腿腳哆嗦,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要大,整個被釘死在了原地。
「還不快放手!」白玉堂一聲怒吼。
白臉衙役這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捏著展昭的兩腮。
「噢,噢……」白臉衙役哆哆嗦嗦鬆開了手,「大爺,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白玉堂看了看臉色越發蒼白的展昭,心臟抖得厲害。
「滾,滾,統統滾!」白玉堂吼道。
「你們也給我滾!」白玉堂瞟了一眼管事和小二道。
「是,是,是……」
空氣變得越來越乾燥,只是風卻變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蠻橫。
天上的斗星早已消失無蹤……這年頭,連老天都這麼喜怒無常!
驛站內只剩下一根殘燭,正在消耗著它畢生的眼淚。
「死貓,才幾天沒有見,你就把你自己搞成這樣!」
展昭嘴角散開一線微波,眼珠一晃,整個人驀地失去了重心。
白玉堂身子一轉,左手托著展昭的腰,右手驟然抽出畫影,飛速撩斷了展昭的刑枷。
展昭穩穩地躺在了白玉堂的懷中,乾涸的唇角毫無血色,一雙俊目變成了死灰色。
「展昭,怎麼會這樣?剛剛你還好好的!怎麼一眨眼就成這樣了!」白玉堂一臉焦急地道。
展昭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無力地搖了搖頭。
「你不會是想說,一見到我,你就渾身上下筋脈錯亂吧!」白玉堂睜大了雙眼,驚訝得連嘴巴都忘了合起來。
「不,不是……」展昭吃力地吐了幾個字出來,「是毒性,發、發作了。」
「什麼毒性?」
「他、他在我身上下了毒,我只覺得渾身氣血不順,全身乏力……」展昭脖子微微一揚,倒在了白玉堂肩頭。
「你中了什麼毒?」
展昭忍住身上的疼痛,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腹部。
「他,封了我任督二脈上的陽穴,又散了毒……」展昭喃喃道。
聽得展昭此話,白玉堂心裡暗驚。
「我……我來試著幫你去毒解穴。」白玉堂道:「不會是中了他的毒吧,怎麼手法這麼像?呵呵,不過幸好白爺爺我見多識廣,就算中了他的毒,我也能解!」
展昭見白玉堂手法熟練,詫異問道:「你知道怎麼解?」
白玉堂笑道:「呵,你以為就你什麼都懂啊!我白玉堂的名號可不是吹出來的!」
他肘部一使勁,扶直了展昭的身子,接著便將展昭衣衫脫去。
展昭擔心白玉堂見到自己一身傷痕會難過,可此刻又阻止不了白玉堂,只得將頭微微轉了過去。
衣衫順著雙肩緩緩滑落,背脊上無數鞭痕慢慢現了出來……
野地的風捲著枯草的餘味衝進了驛站,吹滅了唯一一支正在燃燒著的白燭。只是,屋內卻沒有被黑暗吞噬……
「火中仙」的爐火被吹得火苗四竄,嗆人的濃煙瀰漫了整間屋子。
展昭急促地咳喘著,麥色的肌膚微微抖動著。
白玉堂心頭一陣悶結,良久道:「這傷怎麼來的?」
「白玉堂,我……早沒事!」展昭笑道。
白玉堂狠狠閉了閉眼,又問道:「這傷怎麼來的!」
火爐中的火苗變得很細長,亮度也逐漸減弱了,四周的一切都開始變得很黑,包括一切本無色彩的事物,都開始染上了它們此時該有的色彩。
空氣也可以有顏色,紅的、白色、藍的……但此時,空氣絕對是黑色的,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傷心,為了自己傷心,很容易;可是,為別人傷心,卻很難。
白玉堂很少傷心,可是今天他卻真的難過了,他是替展昭委屈啊。
江湖風雲,豪傑快意恩仇,只有展昭為民死守在官門,想他也是一代大俠,如此委屈自己,為得是治下的百姓一片幸福天地。
多少年來,他承受了江湖人士的謾罵,承受了官場惡勢力的打壓,承受了身上的皮肉之傷,承受了心上之痛,可是到頭來怎麼還是這樣的結局?白玉堂不能理解,展昭怎麼能如此坦然面對?
「白玉堂,我的傷,已經、已經都好得差不多了,其實……其實,你別看它樣子挺嚇人的,實際上,不疼,真的。」展昭道。
白玉堂搖了搖頭,愣愣地看著展昭的脊樑。
屋裡的光越來越微弱,屋外的夜風卻越刮越猛烈。
「告訴我,誰把你害成了這個樣子?說!」白玉堂驀地扯破了嗓子狂喊道。
「這,這……」
「這、這、這什麼!人家都騎你脖子上了,你還忍啊!」白玉堂「嗖」地站起了身子,蹲到了展昭跟前。
「你說啊!」白玉堂吼著,「你說,是不是慶王那小子!」
展昭驀地抬起了頭,驚訝地道:「你怎麼會說是慶王呢?是不是你發現了什麼東西?」
「你知道你中了哪家的毒?」白玉堂問道。
展昭搖搖頭。
「你身上中的是西夏第一神算『圖一年』的獨門毒藥『去魂散』,施毒者若封對方任督二脈上的陽穴,再下『去魂散』,受毒者便會武功盡失,形同廢人!」白玉堂悠悠道。
展昭一驚,「白玉堂,王爺難道和西夏人有勾結?」
「你怎麼不先問問,你這毒我能不能解!」白玉堂吼道。
「生死由命,又何必多問呢?」
白玉堂氣得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你!等這事完了,你就退隱江湖,別再淌官場的渾水了。」白玉堂終於將憋在咽喉的話倒了出來。
展昭苦笑了一下,低頭思索了一陣,驟然道:「王爺果真與西夏人勾結?怪不得他要把找發配到……」
白玉堂眼中飛出一道白光,「我就知道是這小子!看我不捏死他!」
「白玉堂,這毒雖然是他下的,不過我這一身傷,卻不是他所為。」展昭道。
「哼!我敢肯定,你這一身傷一定和他有關係!難道不是嗎?」白玉堂死盯著展昭。
「白玉堂,你是不是查到了些什麼?」展昭迫不及待地問道。
「不錯!」
「什麼?」
黑紫的雲捲過窗門,抹掉了最後的一線光明。
「趙承啟,不姓趙,而姓嵬名,不是漢人,而是黨項人!」白玉堂一字一句道。
展昭驚得不由得身子一抖,「這麼說,他……他是西夏人!」
「不錯,他就是當今西夏國主李元昊的親弟弟!」
展昭頭皮一陣發麻,喉結上下移動,「看來,我把他想簡單了!恐怕、恐怕……」
一股血氣直冒喉腔,展昭的眼前模糊一片。
過了良久,狂噪一時的風停了。天地間,死一般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