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道影(上) 第一章 九賢公主
    昨晚,開封東郊發生一件怪案,孔靈寺的一棵千年老松讓人剝了皮,樹幹上刀痕遍及。一個負責打掃庭院的小沙彌橫死老松旁。寺院四周別無其他異常情況,一切紛亂似乎都源於這棵老松。

    一早,開封府四品護衛展昭帶人來到孔靈寺查訪。

    展昭長相清秀,眉宇間凜凜英氣讓人難忘。他是個極其敏銳聰穎地人,能思常人所不能思,許多疑難案件在他的查辦下都可化解開來。

    「看來兇手是個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而且是個用毒高手。」展昭凝神盯著橫在老松身邊的小沙彌。

    「展大人發現了什麼?」同來辦案的馬漢問道。

    「你看那片葉子。」展昭指了指覆蓋在小沙彌傷口上的一片葉子,只見那片葉子已經變成了深黑色。

    展昭看著眼前的屍體,自語道:「傷口呈圓形,正中心臟。看來是一劍斃命。傷口圓潤細小且平整,不似常用的刀劍……」

    展昭正全心分析案情,卻聽得身後馬漢言道:「展大人,靜池方丈來了。」

    不遠處,一個白眉老僧與三個小沙彌正朝展昭走來,老僧年約七旬,慈眉,雙目落垂。老僧身著寬大的僧袍,行起路來略顯拖沓。

    老僧走到展昭面前,雙手一合,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師。」展昭提劍躬身行禮。在長者面前,展昭總是這麼溫文有禮。

    「大師可知這老松來歷?」展昭問道。他雖年輕,但多年的辦案經歷賦予了他敏銳的洞察力,他料定這兇殺案,必定與這棵老松有著不可分離的關係。

    「施主為何重物輕人,問樹而不念往者?」方丈身邊的小沙彌毫不客氣地問道。

    展昭欠身道:「人因物而亡,就物而就人。」

    老方丈憨直一笑,眼神中卻略閃震驚之色,道:「此松有千年樹齡,別無其他特別之處。」

    展昭看了看方丈,調轉話頭:「這小沙彌可是寺中僧侶?」

    「他是本寺後院的守院僧,平日裡負責打掃這方圓之地。」方丈道。      

    展昭抬眼看了看那棵老松,正欲問下一個問題,卻聽方丈道:「阿彌陀佛!施主若無他事,容老納先行告退。」

    「大師,請。」展昭沒有阻攔,右手一引,微微將身右側,讓方丈走過去。

    展昭望著方丈遠去的背影,道:「馬漢,回府,將屍體帶回府衙驗屍。還有,要注意方丈的一舉一動。」

    「這方丈?」馬漢問道。

    「老方丈有事情瞞著我們!」展昭看著淹沒在晨霧中的人影,肯定地道。

    馬漢正欲上前追趕方丈,卻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戛然止於寺院門口。展昭回頭,卻見一班開封府的衙役風塵僕僕地朝他奔了過來。

    「展大人,大人召您回府!」    

    「開封府有事?」展昭問道。

    「皇上命您去邊境接九賢公主回宋。」小衙役道。

    展昭點了點頭,思忖著,不久前他還聽公孫先生說起過這位公主,公主原是宋帝九妹,雖非一母同胞,但感情篤深。

    五年前公主嫁給了高麗太子,新婚不到一年,太子橫遭不測,被人一劍斃命。宋帝憐她孤苦,欲接她回宋,怎奈高麗王以禮法不容為由,幾次推脫。這次八賢王出使高麗,與高麗右相締修新盟,高麗為表誠意,這才答應讓公主回宋。

    ***

    第二天清晨,陽光明媚,開封街頭,楊柳搖弄,綠茵長綿。

    九曲長街熙熙攘攘,誘人的蔥花大餅香味飄蕩在人們的形色匆匆間。白色水蒸氣的輕裊身姿,遊蕩在高頸胖身的銅茶壺上方,茶客們七七八八散坐在茶座之間,小孩磕嗑瓜子,老人聽著小曲,年輕人瞪圓了眼珠子盯著茶館對邊的「暢春樓」。

    暢春樓是開封有名的妓院,搜羅的大多都是官妓。這些官家小姐平時不輕易露面,著實吊足了那些嫖客的胃口,一旦讓你得見真容,那你的腰包就遭殃了。

    今天不知是什麼黃道吉日,這群小姐竟然自動探出了腦袋,還擺弄起嬌嬈的身姿,時不時還朝著茶樓的「雅居」飛著媚眼。

    「真是一群庸之俗粉!」雅居那頭的白衣男子眉頭皺成了一團,隨手就撩下了「雅居」的吊簾,「這開封真是世風日下啊,連女人都、都……都帶著一股子貓騷味。」說著便飛甩開白色的袍擺,一屁股跳坐在茶桌上。

    這位爺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白玉堂。年輕瀟灑,髮絲如墨,美目如星。

    「哎喲,白爺!稀客啊!」小二哈著腦袋,提著酒壺進了雅居。

    小二一見白玉堂,嘴角的笑容一直拉到了眼梢。

    「您可有年頭沒來咱這茶樓了,嗯,有一年多了吧,您上哪高就啦?是不是去外地發財去了,要不就是遇上哪家漂亮姑娘了,忙得抽不開身啊!」小二酸溜溜地調侃著。

    「嘿,我說小土子,你可真一點都沒變吶,還是這麼囉嗦!」白玉堂側著腦袋笑著,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這一年裡沒人來過雅居?」白玉堂道。

    「沒有!白爺的地盤誰敢跟您爭啊!」小二乘機奉承了一把。

    白玉堂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左手打開一面金底長扇,右手從囊中拿出一錠金子,道:「你們做得不錯。這是去年一年的包銀,多餘的就賞給你了!」

    小二釘著金子,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線。可隨即又轉了個苦瓜臉,半哭半笑地道:「白爺,您的包銀,開封府的展大人已經付過了。」

    白玉堂一聽,眸下溢出喜色,但臉上卻故意推上怒意,「什麼!我……好啊,展小貓,呵,發跡了,看來開封府的油水倒是很豐厚嘛!都撲到我身上來了。」

    「展爺也是一番好意呀!」小二知道眼前這主就跟開封府的展大人犯沖,急忙遞好話。

    「呵,我堂堂錦毛鼠白玉堂,從來用不著別人接濟。」說著一撩吊簾,一個驚鴻飛身如瘦燕出籠,隨即消失了蹤影。

    小二甩了甩抹布,長歎一聲。「展大人耳根子又得受罪了。」

    白玉堂理直氣壯跑到開封府,不料撲了個空,展昭早已不在開封。

    他心下有點失落,整整一年沒有見展昭,心裡的滋味實在難以用語言來說明白。雖然時常與展昭拌嘴吵架,有時還動手比劃比劃,但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他們之間的友誼。

    ***

    三天後的一個清晨,薄霧籠著一個小山頭,山頭埠高,綠意淡薄。跳山而望,對海的高麗國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山頭上停著一頂粉紅色的轎子,四周站著五、六個身著高麗服飾的轎夫和船夫。一個身著纏枝紋花紗的侍女緊挨著轎子,她的眼睛很大,嘴唇很薄,緊緊地抿成一條線。人生所有的滄桑,似乎都隱藏在這條深深唇線之中。

    環顧四周,雖是一片蒼涼景象,可與此女子面容相比,這份慘淡光景還算是有些生機。

    「公主,我們到了。」女子輕聲道。

    霧氣之中,一個嬌弱的身影走出了轎子。

    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可是眼底深處卻沒有感情色彩。看著眼前的景色,她只微微歎了一口氣,轉身示意侍女打發眾人離開。

    山坡的盡頭,一座破舊亭子在雜草中孤立著,亭子並不大,上下也沒有一點耀眼的色彩,四方的雕欄刻著無數裂痕,裂痕中鑲滿了塵埃。看來平淡無奇的一座亭子,卻吸引了這對主僕。

    「以前只能遠遠地望著它。沒想到這輩子還可以這麼近地看它!」白衣侍女感慨道。

    涼風吹散了公主的頭髮,縷縷絲絲,糾纏著……就像她腦中的記憶一般,公主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亭子,似有千言萬語,卻始終未出一字。良久道:「我們回來了!」

    暖陽在雲端悄悄鑲上金邊,隱隱間,似有幾陣禮樂在山間緩緩響起。

    「公主,公主,是皇上陛下派人來接我們了。」侍女小梨迫不及待地朝山腰望去,只見幾百宋兵在一個紅衣人的帶領下,迎上了山頭。

    小梨趕忙扶起公主的手腕,急忙朝紅衣人走去。

    霧氣漸淡,隱約勾畫出紅衣人的五官,突然……

    「啊——」

    一聲短促的驚叫聲,劃破整個山坡的寂靜。

    只見公主與侍女呆立在中途,臉上寫滿了驚恐神色。她們彷彿在同一時間遇到了魔鬼,一下子沒有了正常人的鎮定,身子瑟瑟發抖,眼神驚恐又呆滯。

    「臣展昭叩見公主千歲。」展昭提劍單膝跪地。

    公主的眼神近乎有點神經質,嘴角微顫著,兩排潔白的牙齒間發出「嘖嘖」嗤咬聲。

    「公主,」一旁的侍女定了神,用手推了推公主,低聲道:「公主,他好像不是那個人……」

    公主依舊木然。

    「平、平身。」小梨壯了壯膽,道:「公主有點著涼,我們快……快點趕路吧!」

    未等展昭站直身體,小梨早已護著嚇呆了的公主往山下奔去走,腳步惶惶。早已被弄得一頭霧水的展昭連忙收拾起莫名的心情,提起紅色官袍的下擺,飛身緊隨。

    金黃色的鳳輦鸞駕,金黃色的錦旗鮮旌……都已不再散發出原本華麗的光芒,裝飾奢華的鳳輦在她們眼中,只是一個避難所。公主近乎飛爬地坐進了鳳輦,絲毫不在意旁人驚異的目光。

    「起駕!」展昭雖感迷惘,但覺沒有必要去細細追究,於是左手一抬,號令隊伍朝著西方行去。

    隊伍在一片竹林中緩慢地前行者,清幽的竹香蔓延在整個竹子中。太陽已居天頂,光芒卻不甚強烈,地上只影影綽綽地映了些小光影。

    突然,一陣風掠過展昭的面龐,幾許血腥味衝入了他的鼻腔。

    「保護公主!」

    隨著展昭一聲高喝,一道紫色的人影已然出現在他的眼前。只見那人在空中飛旋一圈,「嗖」地飛速站落在鳳輦頂上。

    來者是個蒙面的女人,赤手空拳。

    展昭右腳一點地,閃出巨闕,劍鋒直逼蒙面人。

    只見那人將蠻腰往後一彎,方寸間拔出安插於鬢雲兩側的一對長約兩尺的金釵,縱身躍下,不染起半點風塵,身姿有如蜻蜓點水。一個楊柳翻身盤躍半空,釵鋒直盯展昭胸口。驀地,那女子的眼光驚愕地停留在展昭的臉上。

    「怎麼是他?!」女子暗吟,眼神中竟有驚恐之色。

    就在這剎那間,展昭的劍已向她的肩胛刺來。

    「啊!」一道血光從她的右肩噴出。

    「將刺客拿下!」展昭漂亮地收住劍式,下令道。

    女子愣愣看著展昭,  眼角露出一絲竊笑,驀地翻轉手腕,霎時黃煙漫布。她腳尖一頂,頓時身如輕燕,一下子衝入雲霄,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展昭心頭隱約覺得事情有些古怪,但回頭見公主主僕神色慌張,也不便急忙打探什麼,只上前詢問兩人是否安然,見其無恙,便遣眾人繼續趕路。

    兩天後,展昭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開封。

    街上人聲鼎沸,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探腦追看公主。

    「哎,看,那是『九賢公主』的鳳輦,當年我是看著公主出嫁的喲!」一胖婦人指著前方的隊伍,道:「喲,那不是包大人的御貓嗎?真是玉樹臨風啊!」胖婦人伸長了脖子向外望去。

    「哎,胖……嬸嬸,那叫玉、玉……玉樹臨風啊?」白玉堂驀地鑽到了胖婦人跟前,故作結巴狀道。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冒失鬼?」婦人瞥著眼睛盯著這位頭髮亂糟糟、衣冠不整的年輕人。「啊喲,你看看,你幾天沒洗澡了?你瞧瞧咱們的展護衛,啊喲,開封的年輕少爺的差距是越拉越大了噢!」

    「我,我……」白玉堂氣得差點沒吐血,齜咧著虎牙半天沒緩過氣來。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擠得白玉堂大氣都來不及喘。

    「貓,貓。」白玉堂終於用起了蠻勁,衝到人群的最前線,最靠近展昭的地方,「喂,死貓!連我都不認識啦?給點面子行不行!」

    白玉堂一邊擠著笑容與展昭打招呼,一邊點頭哈腰地回頭跟眾人示意,「呵呵,我們認識。」一手還一個勁地扯展昭的衣襟一角。這可是他的最後極限了噢,炸藥桶就快要爆了。

    展昭其實老遠就看到這只耗子在人群中亂蹦亂竄,心中原本一熱,但他仔細一尋思,覺得現在還不能理會這隻老鼠,因為……世上沒有比這隻老鼠更纏人的人物了!這回如果跟他搭訕上,估計等到明天,公主都回不了宮。

    所以,他假裝沒聽見、沒看見,繼續走。

    「該死的死貓,一年不見什麼都學會了!擺臭架子……死貓!今天不教訓你,我就不是白玉堂!我我……」白玉堂見展昭策馬故意撇下自己,不禁不著邊際地破口大罵了起來。

    突然間,白玉堂覺得眼前一堆人影朝他壓過來。他上、下、左、右翻動著眼皮子,驀地大吼道:「幹什麼都看著我!沒見過玉樹臨風的白玉堂啊!」

    ***

    午後,陽光甚烈,陣陣熱氣撲進了「淑賢居」。

    今日朝中有大事,仁宗與幾位重臣一直在御書房商議。太監總管遵照仁宗的吩咐,將公主安置在她昔日的舊居。

    公主一直未出聲,眼神依舊驚恐。

    「公主,他不是那個混蛋,他是大宋人,是皇上、你哥哥的臣子啊!」小梨看透了公主的心思,「公主,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說著彎下身子,跪在公主膝前。

    公主的眼睛驟然變得慘紅,幾滴淚水不由自主落下。

    「公主,忘記他吧,他已經死了,不會再來折磨公主了……」小梨將頭埋進了公主的膝蓋上,哭勸道。

    「不!」一聲驚呼,公主驟然站直了身子,似有無限的力量充溢在她瘦小的身軀裡。

    小梨心頭一顫,俯身抱住公主的雙腿,道:「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他早死了,  你忘了,我們親眼看著他斷氣的呀!」

    「不,不!他一定是變成了鬼,說不定是投胎了,或者是附在宋人的身上了,目的……目的就是想折磨我。我就知道他不會放過我的!他、他又要來折磨我了,小梨、小梨,怎麼辦?」她緊拉著小梨的雙手。

    「公主不要怕,有小梨在,沒有人會來欺負你,小梨會保護你的。」

    公主冰涼的臉頰上慢慢染出了血色,紅得有些猙獰。

    「哈哈哈……」只聽見公主突然一陣狂笑,身子猛地一震,似乎在瞬間變得傲不可視,「哈哈!小梨,我不怕他,不怕。」

    小梨驚愕地看著她一臉勝利者的笑容。

    「哈哈,他投錯了胎,附錯了身,當了我哥哥的臣子。我哥哥是皇帝,我就是公主,那他就是我們的奴才了!」她無比興奮地道。

    笑容在嗜血,可怕的思緒在隱晦的角落裡蠢蠢欲動。一張美麗的臉,開始變得畸形。

    這樣的神情,小梨看得最心驚,也最熟悉,活脫脫就是當年那個魔鬼的臉孔。

    「我,我……我要他生不如死!」公主的牙關中狠狠擠出了這句話。

    ***

    太陽落入西山。大殿之內宮燈列掛,金黃色的琉璃瓦頂散發著旖旎的光芒。整個宮殿沉浸在喜悅的氣氛中。

    仁宗皇帝高坐寶座之上,龍顏大悅,殿台下眾臣也個面帶喜色。

    「各位愛卿,今日朕格外高興,九皇妹重返大宋,與朕續享親情天倫!」仁宗道。

    「這是吾皇英明,恩澤四方啊,想那小小高麗國豈敢怠慢我主啊!」龐太師立馬奉承道。

    仁宗聽得很舒心,有點兒跑神。一邊的小太監連忙低聲提醒,「陛下,陛下,南王之事……」

    仁宗恍然,道:「關於南王之事,八皇叔,你說吧。」仁宗朝八王爺示意著。

    「臣遵旨。」王爺接過了話,「南王趙立在慶州為王!竟起狼子野心,勾結遼人異族,企圖顛覆澶淵之盟,引遼人攻宋。幸其子趙承啟大義滅親,揭露趙立之叛國罪行,才免去一場國難!今趙立已畏罪自殺!」

    八賢王頓了頓,繼續道:「臣啟萬歲,南王之子趙承啟已在殿外候旨。」

    「嗯,那就宣他進來吧!」仁宗道。

    「宣趙承啟。」

    「宣趙承啟。」

    宣喚之聲從殿內一直延伸到殿外。

    餘音尚在耳邊嗡嗡,一個高大的身影已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但見那男子身著一身銀色錦袍,一根粗大的麻繩將其緊緊纏縛著。

    那人的眼神很特別,平和中帶著無限蒼勁。他穩穩地邁著步子,每一步都邁得穩健且適當,重一點則顯得太過威儀,輕一分則顯鄙陋。他容貌英俊,棕色膚色,渾身散發著高貴的氣質。

    這人便是南王之子趙承啟,而立之年仍是孑然一人。

    趙承啟走至殿前,屈膝跪倒。「罪臣趙承啟叩見吾皇萬歲!」

    「承啟,為何如此啊?」仁宗見他自縛上殿,不免困惑。

    「臣忠孝不能兩全,取忠則必失孝……皇上素以仁孝治天下,請皇上治臣之罪!」趙承啟道。

    他一直低著頭,沒有人可以看清他的表情。

    仁宗使了個眼色給八王爺,讓王爺給圓個場。

    「皇上,南王謀逆罪在其個人,其子揭舉,功在社稷。所說忠孝難兩全,但小王爺此舉可謂是行大忠亦行大孝,既為趙氏子孫,理應行忠孝於歷代趙氏宗廟。此為大忠亦為大孝。」八賢王連忙道。

    趙承啟驀地抬頭,他的眼神的確滲著悲哀。沒有人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即便他自己,此時此刻也有許多茫然。

    「來人,鬆綁!」

    仁宗一聲令下。幾個侍衛一擁而上,一會兒便解開了趙承啟身上的繩索。

    「謝皇上。」趙承啟叩謝皇恩。

    「趙承啟功在朝廷社稷,朕特封卿為慶王,留駐京師。明日早朝正式封賞。」

    「謝皇上,皇恩浩蕩!」趙承啟再次拜倒。

    「起來吧!」仁宗挺了挺腰,笑道:「今日還有一喜,九皇妹回宋,朕已經五年沒有見到皇妹了!」仁宗似頓入回憶中……

    太監一聲宣喚,禮炮齊鳴,一道紅艷艷的身影慢慢出現在眾人的眼中。

    公主身著大紅朝服,外罩牡丹花羅單紗,身掛紅色錦綬,在陽光的映襯下,那抹劇烈的紅就似鮮血一般。她臉上已鋪一層紅紅胭脂,但仍遮不住蒼白的膚色。一雙大眼睛,空洞而無力。

    仁宗看著徐徐走向自己的皇妹,心頭一陣抽緊。這哪裡是當年那個面如粉桃的小妹妹?看著她踉蹌的步履,仁宗只覺全身的肌肉都在緊縮。

    小梨緊緊跟著公主,臉色比她主子更蒼白。

    「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未等九賢公主說完,仁宗一個箭步扶起自己的妹妹,兩人四目相對。公主使勁擠出了一個笑容……看上去,很美。

    「盈盈!」仁宗低聲喊著九賢公主閨名,眼中儘是疼惜之意。

    「皇兄!」趙盈盈驀地依進了仁宗的懷中。

    「怎麼了,盈盈!」仁宗急聲道。

    趙盈盈淺淺笑道:「沒什麼,被刺客劃了一道口子而已。」

    「什麼?什麼刺客!」仁宗大驚,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盈盈。

    「在回開封途中,有刺客行刺小妹。」趙盈盈依偎在仁宗的懷中,輕語道。

    仁宗怒道:「什麼!竟有刺客行刺大宋公主!」他眉宇之間驟然燒起了怒火,「那展昭怎麼沒有好好保護公主?」

    趙盈盈陰陰一笑,道:「展昭根本就看不起我這個夷邦皇妃,連我是否被刺傷都不知道,真是視我如草芥啊……」她一邊說,一邊抽動著身體哭了起來。

    一邊的小梨聽公主如此冤枉展昭,無奈地撇過了頭。

    「宣展昭!」仁宗吼著,撕裂了殿中的寧靜與莊嚴。

    站立在一邊的八賢王一臉焦急,心道:「展昭不是這樣的人,難道得罪了公主?包拯和丞相今日又不在朝中,這……」

    展昭提袍向殿內走來。

    趙承啟的眼光驟然一動,恍似平地狂起三尺野風,如鏡湖面驟興莫名巨浪。他仔細打量著展昭,臉色變作土色。

    他臉上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但嘴角卻在微微顫動,看著眼前的展昭,趙承啟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與緊張,他多想靠近展昭,仔細看看清楚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可是最終他還是阻止了自己。

    「臣展昭叩見皇上。」展昭雙膝跪地,深深拜了下去。

    「公主遇刺,你可知道?刺客傷了公主,你可知道?」仁宗大怒道。

    展昭一驚,道:「啟稟皇上,途中確有刺客之事,但刺客尚未出手,臣已將其擊退。公主當時沒有受傷!」

    「並未受傷?那、那公主手上的傷是哪裡來的?」仁宗氣得腦門上都冒起了青筋。

    「這……」展昭感到有點莫名。

    「展昭身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如此失職,實在罪無可恕!」龐太師扯動著他的狐狸眼珠子,在一邊火上加油。

    「皇上,展護衛辦事一向認真謹慎,此次恐也是一時失誤,望皇上能念及展護衛往日功勞,從輕發落。」八賢王道。

    「皇上,既然皇叔為他求情,那就輕饒他這一次吧!」趙盈盈故作寬容道。

    說著,她離開了原來的作為,慢慢走到展昭面前,揚起一雙傲氣的眸子,瞥了瞥跪在她腳下的展昭,道:「把頭抬起來,抬起頭來看著本宮!」

    她最後一聲喊得近乎癲狂,眾臣不由得都倒吸了口冷氣。

    展昭緩緩抬起了頭,平靜地看著公主。他不知道公主到底要做什麼。

    趙盈盈的眼神變得猙獰恐怖,她似乎將眼前的展昭看成了被抓待宰的妖魔,而她自己則成了一個成功的獵手,一個持刀的劊子手。

    正當眾人驚訝於公主的暴戾神色,卻驚見她掄起右臂,張開五指向展昭的臉頰劈去。

    「啪!」展昭的臉被抽得驟地往右一側。展昭不由得心頭一驚,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冰涼的手掌已落到了他的右臉頰上。

    「啪——」無盡的力量從她瘦小的身軀裡爆發出來,狂野的憤怒竄遍了她每一根手指,她狠命地輾轉著右手手掌和手背,有如瘋狂般抽打著展昭。

    仁宗呆呆看著有如瘋魔的妹妹,恍若隔世。八賢王見九賢公主神色瘋狂,急忙伸手攔住她。可公主早已癲狂,身子裡爆發出來的力量也比平常大了好幾倍,她用力掙脫了八賢王的攔阻,又在展昭臉上刮下了幾個耳刮子。

    幾縷鮮血正從公主袖口滑出……

    展昭見狀,不禁思忖若真是當日受刺,為何到今日仍血流如注?難道公主這是刻意找借口懲罰自己?可為什麼公主要這麼做呢?

    展昭心裡感到一陣本能的憤怒,他本欲舉手擒住公主的雙手,作個爭辯,卻見公主一臉瘋傻的表情,眼中更是淚水漣漣,想必她曾經苦難,更有難隱。展昭心頭一軟,默默承受了公主的這頓責打。

    汗珠在公主的眉宇間橫流,鮮紅的液體在左袖管奔走,血腥在凝重的空氣中擴散。她喘著氣,瞥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嘴角已掛上了血絲,眸子中卻隱含著忍耐和平靜。

    她似乎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氣息在這個男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來,是什麼呢?到底是什麼?

    一張張重疊又分離的面龐,在公主的眼前來回晃動著……

    「不,不……他們……不一樣……他……不是……」公主連聲狂吼。

    金殿在狂舞,趙盈盈只覺身子如棉絮,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最終昏了過去。仁宗急忙令人扶公主回宮休息。

    ***

    一陣痙攣,痛苦的意識在腦中蔓延,晶瑩的淚珠如霧般悄悄蓋在修長的睫毛之上,眉宇之間仍染著幾許揮之不去的苦痛與仇恨。

    站在身邊的小梨早已哭得像個剝了皮的小水梨。只有她才最明白公主內心有如芒刺的痛苦,只有她知道公主毒打展昭的真正原因。可是她不能說,也說不得。

    仁宗將太醫叫到外苑詢問皇妹的傷勢,出乎仁宗意料之外,太醫說公主的傷口是新傷,絕不可能是幾天前留下的舊傷。太醫認為公主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有點精神錯亂。

    「那當如何?」仁宗詢問道。

    「既然公主有意嫁禍展昭,說明展昭與公主的病大有關係,為今之計之有依靠展昭,才有機會找到真正的病源。」太醫分析道。

    仁宗抬眼望了望遠方越來越暗的浮雲,神色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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