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盡頭,紅日已沒入深谷,天邊點點黑彩悄悄爬入人們的視線。
展昭的嘴角露著幾分得意的笑容,不時抬頭上下看看李元昊,隨即又故作無事地朝遠方的山脈深深望去。
但他很快就不能平靜,他想到了白玉堂,既然林之靖取走了玉璧,白玉堂肯定有了危險。可他不能在李元昊的面前露出半點擔憂的神色,於是道:「如今玉璧已毀,你的大計不可能完成。」
「留著你確實讓朕多了許多煩惱,你砸了朕一方玉璧,朕也不會輕易要了你的命,因為我要讓你看著大夏的兵馬進攻宋都。」李元昊沉穩說道。
展昭心頭暗驚,「你果然要發兵!」
「沒有這方玉璧,朕照樣可以打進宋朝領地!」李元昊的眸子裡充滿了慾望與霸氣,「從今天開始,你的所有行動都會在朕掌控之下,朕得讓你好好活著,看朕建立這萬世基業。
展昭並沒有在李元昊面前提白玉堂,李元昊也沒有在展昭面前說起白玉堂,展昭開始確定白玉堂應該沒有被林靖之生擒,心裡總算是稍微安心了點。他料定白玉堂發現玉璧遺失,必定會親自去宋都報信。
烽煙再起,百姓遭遇難,這是展昭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如果能阻止,展昭必定是甘灑鮮血,頭顱亦可拋。
展昭內心還有一絲牽掛,那就是白玉堂的安危,以白玉堂的個性,報信後必然再次回到西夏來營救自己。如今自己被李元昊軟禁,插翅難飛,自己捨命不要緊,莫連累了白玉堂。展昭很想找機會逃脫。
機會總是無色無味的,機會有時是天給的,有時卻是人為贈送的。
一晃已到初秋,淡淡的秋意在稀鬆的樹葉上留下時光的痕跡。窗外最後的幾抹綠意漸漸逝去,展昭心中悵然,「如此下去,不成。」
正在這時,李元昊走了過來,他坐在展昭身邊,低頭思索著某些事情,良久才道:「展昭……你去見見承啟吧。」
李元昊突然出此言,倒令展昭吃驚,問道:「見他?」
「對,見他!」李元昊猛然從榻中起來,整整衣冠,輕描淡寫道:「他病得很熏,快不行了,他想臨死之前見見你。」
展昭立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空氣似乎在剎那間冷卻,那凝固在四周的金黃驟然變得昏暗。
看著展昭呆立風中,李元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弟弟在展昭心裡終究有些地位。
***
傍晚,五名侍衛護送著展昭來到了清隱宮。剛到官門口,展昭便聞到了濃濃的藥味,隨即又聽到李承啟幾聲沉重的咳嗽聲。
聽得那聲音似已到了生命的盡頭,展昭心頭突然一沉,隱約間似乎想起了幾年前與李承啟在大宋時的光景……暗道:「曾經的雄鷹怎麼也折了雙翼!」
尚未踏進李承啟的寢殿,展昭已感覺自己彷彿進到了陰森的地獄。
只見宮殿四周的門窗早已被一層層土黃色的布封訂了起來,殿內四周點著暗黃的油燈,燈光細直細直,宛如一條條來自地獄的蟲子。殿內的陳設倒很齊備,只是有些零亂,似乎已經長時間沒人打理……
「王爺讓小的們不要打理……」李承啟的隨從見展昭正詫異這眼前的一切,急忙解釋。
展昭「嗯」了一聲,問道:「王爺怎麼得的病?」
「小的也不知道……來為王爺瞧病的御醫都被王爺轟了出去。」隨從答道。
展昭微微歎了一聲,繼續朝李承啟的寢殿走著。
繞過前廳,又穿過一條長廊,這才到了李承啟的寢殿。
寢殿內比之前廳要稍微亮堂一點,四周的窗戶並沒有完全被封死,尚還留著兩稍積窗,金色的夕陽從窗外射進來,與四周的陰暗形成強烈的對比,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怖。室內的牆壁上掛著油燈,灰暗的油絲在雪白的牆壁上熏畫出條條黑線。
展昭側目朝內望去,見一人影深臥在木榻中,料此人必是李承啟,於是對身後的侍衛及李承啟的隨從道:「你們都到外面去。」
侍衛原不肯就此離去,但見展昭面有怒色,只得與那隨從一起站到了門外。
展昭探步走進屋內,只見室內一片狼藉,藥罐、酒瓶扔得一地,陣陣臭的異味迎面撲來。
「昭,你來了……」內角陰暗處的木榻上傳來李承啟的聲音。
「嗯,我來了。」展昭答道。
「昭……你又瘦了……」
展昭雖然看不清角落中李承啟的身影,但單從這簡單的一句話中,他已能感受到此刻正有雙熱烈的目光看著自己。
「昭,我命不久矣。」李承啟說著又是一陣猛烈的劇咳,「承啟死不足惜,只是……放不下你!」
展昭的身子微微顫動,他對李承啟沒有恨意,如今見他在彌留之際還為自己擔憂,不由得心有感念之意,提步走近了李承啟。
但見李承啟面容消瘦,長長的頭髮散亂地披散在肩頭,一雙原率凜凜的眼睛,如今卻已經黯淡。
他上下打量著展昭,眼中有淚光。
在展昭的記憶裡,李承啟是不輕易掉眼淚的。他的那雙眼睛,與憂傷哀愁總是有那麼點距離,他天生就是生命的主宰,可如今……
夕陽濃濃地塗抹在寢殿的地面上,就似一層血膜攀附在地表。
李承啟吃力地喘息著,左於伸出,示意展昭坐到自己的身邊。展昭會意,靠坐在他身邊。
目光微斜地看著展昭,李承啟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要沸騰,一把握住展昭的手,喃喃道:「你為什麼還要回來?我讓你離開西夏,你為什麼不聽!」
李承啟突然陰森笑了起來,「莫雲易那小子已經去見閻王了。」對於那些傷害過展昭的人,他絕對不會放過。
展昭一驚,只道:「王爺費心了……展昭蒙你多次相救……」
李承啟聽這話,只覺心中發愧,「是承啟將你一生全數毀了。」
四周油燈晃動在展昭的臉上畫著沒有色彩的波動。
「人生,若總在悔恨中度日,豈不太累……王爺為展昭做的已經夠多,展昭不會再怨恨你。」展昭寬慰著李承啟。
李承啟凝神看了展昭良久,突然挺直了身子,撲在展昭的背脊上,斷斷續續道:「我……怨恨……自己!是我帶你到這個骯髒的地方,讓你……左右受制!若不能讓你展翅飛翔,承啟……承啟死不瞑目。」
他短短幾句話,卻說得意味深長,似乎暗含另外一層意思。只是展昭並沒有深思,只是將目光望向遠方的晚霞。
展昭暗覺李承啟呼吸有點不均勻,急忙起身將他扶躺在塌中,又探手把了把他的脈搏,低語道:「你這病尚可醫治,一會讓御醫給你瞧瞧……」
「昭,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是我李承啟……不想活了。」
李承啟的臂腕驟然迸出勁道,將展昭整個人都攬進了自己的懷中,展昭正欲掙扎,卻聽得李承啟在耳邊道:「昭,承啟不能將你救出西夏,但承啟可以幫你解脫……」
語音未落,就見李承啟從塌下緩緩抽出一把明亮的短刀,一面又用手摀住展昭的嘴巴,生怕門外的侍衛察覺異樣。
他見展昭臉上似有異樣之色,淡淡笑道:「承啟永遠不會把刀鋒對準展昭。」說著,竟將刀柄塞進了展昭的手掌。「昭,承啟想死在你的手裡!」
李承啟眼中含淚,聲音更加斷斷續續,顯是悲傷到了極點。聽得他又道:「昭,只要你將刀插進我的胸口,一切都會變得美好!」
展昭迷惘地看著李承啟,有點無法理解他。
李承啟一把捏緊展昭的手,道:「承啟想死在你的手裡,希望你能成全!承啟別無他法相救你。」
展昭背脊突然一涼,越發覺得李承啟的話語怪異。不容他細思索,就聽得李承啟大聲狂吼:「展昭,你竟然殺我……」
瞬間李承啟已握住展昭的手腕,將短刀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來人……展昭殺……我……」李承啟用盡最後的力氣呼喊著。
血一滴一滴地流淌著,展昭隱約感覺溫熱的血液在自己的手指間橫流。
李承啟喃喃呻吟:「痛快給我一刀……」
展昭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思索什麼,見李承啟痛苦掙扎,他只得猛然拔刀刺向李承啟的心窩。
眾人都跑了進來,卻見鮮血濺得滿室堂,濃濃重重的晚霞與鮮血一起混合著——一幅血與陽的慘烈畫面。
***
消息很快傳了開來……李元昊迫於壓力,將展昭下了大獄。
這天,太陽焦黃,攬一切塵霾於烈焰。晚秋之際,竟然有了如此燥熱的天氣,莫非也道世間事無常?
李元昊瞇著雙眼,背著雙手望著烈日,那張傲氣的臉上莫名泛起殺氣,似乎正與老天較勁。
良久,見李元昊忿忿咬牙,猛地將桌案上酒杯舉起,砸得稀爛。
「陛下……」赤目將軍正好此時走了進來,望著神智昏亂的李元昊深深一揖,道:「陛下何時下令斬展昭?」
李元昊目光森森一凜,鐵青著臉,猙獰道:「你們都想他死,是不是?」
赤目一進門便察覺李元昊已然喝醉,此時見他面露猙獰,道:「李承啟一死,陛下再無後顧之憂,當賀之!」
赤目的眼神是平靜的,可他的心是難以平靜的。
這個世上,只有他赤目才知道李承啟驟然死亡的真正原因,可這個原因,赤目絕對不會告訴李元昊,即便他如今已經徹底成為李元昊的心腹。
李元昊苦笑地看著赤目,拉長了聲音道:「瓦罐壞了,竟還拉著展昭作陪,可喜可賀!」
赤目知道李元昊不忍殺展昭,勸道:「展昭若不死,大夏法令豈不成了一堆廢竹、爛絹帛?還請陛下忍痛殺了展昭!」
李元昊的笑容越發怪異恐怖,眉頭高高挑起斜視著赤目,狠狠道:「赤目將軍……朕要是留了他,你等又能如何?」
李元昊坐倒在大殿的階梯上,他並不抬頭看著赤目,只癡癡望著那壇被他砸碎的酒。像他這樣的君主,即便酒醉十分,腦子依舊還是清醒的。
赤目道:「人說元昊陛下英明,赤目不惜背叛恩主圖一年和少主李承啟,與陛下暗通消息,終於破了圖一年的最後一計,陛下也得了玉璧,原以為從此陛下可以高枕無憂,怎料玉璧被毀,陛下失去西夏最優秀的先鋒軍。
「可陛下的大計必須繼續進行啊,陛下不能為了一個展昭成日鎖眉頭啊!」赤目這才慢慢明白,圖一年為何要安排展昭在李元昊的身邊。
李元昊提手撿起一片酒罐殘片,用鼻子嗅了嗅殘留在酒罐上的酒香,沉沉閉上眼睛,混著酒香思考著……他自然知道赤目所言非虛,可他也惱赤目逼迫自己殺展昭。
「朕不想殺他啊!」
一雙鷹目微微轉了轉,赤目知道機會來了,言道:「臣與展昭也有數面之緣,敬他是個人才,也不想傷他……」
赤目側目看了看李元昊,又道:「陛下,臣有一謀,可保展昭性命,只是……」
「只是什麼……只要能保他一命,朕什麼都捨得!」李元昊急聲道。
「只要陛下捨得從此不再見他,不再尋他。」赤目道。
沉默良久,李元昊方才言語,「能保住他一條命就夠了……知道他活著……就行了。」
赤目見李元昊點頭,心下不禁暗喜,於是連夜派人安排,將展昭劫出了死牢,又放了一場大火將死牢燒燬,全當展昭已然葬身火海,也免得眾大臣逼迫李元昊下令海捕展昭。
李元昊沒有去送展昭,只獨自一人在宏鳩宮中坐著……聽夜風呼鳴……
***
一駕馬車從黑暗的深處駛出,兩盞孤獨的車燈在馬車的前後抖動著,晃著黯淡的光芒。
赤目將軍挑開馬車的簾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一會就到目的地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著呆坐在車內的展昭,見展昭面無表情。赤目掏出囊中的酒袋子,大口喝了起來。
赤目正喝著,卻聽得遠處天邊傳來隱隱雷聲,看來一場大雨就要來到。
「你為什麼要救我?」展昭問道。
赤目自嘲一笑,道:「算贖罪吧。」又掄起酒壺一陣海喝。
展昭聽到這裡,眼睛動了一下,似乎在驟然間明白了什麼事情,他吸了一口氣,長歎道:「原來如此……展某早已懷疑有人出賣了李承啟,卻原來是赤目將軍你。」
赤目聞言,一口酒沒嚥下,險些兒嗆著,連聲道:「你……早有察覺?」
「元昊怎麼可能對『瓊妃』的事情一清二楚,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事先已經將圖一年的計劃告訴了元昊,一步一步破了圖一年的計謀。只是展某沒有料想到,赤目將軍竟會背叛圖一年。」展昭道。
赤目翹起姆指稱讚展昭,道:「展大俠,老夫佩服你!」赤目轉而感歎道:「元昊陛下是難得的明主,大夏國力蒸蒸日上,陛下雄心壯志,老夫理當盡力效忠,也不枉在世一朝!」
車外已是大雨瓢潑,赤目長聲感歎,道:「可惜了承啟……命如雨水,枯盡了自己……只為綠一方水土啊!」
展昭驀地一驚,愣愣看著赤目,「你說什麼?」
赤目抬頭,「你難道真的以為王爺會讓你去送死?」他歎了口氣,又搖頭道:「展昭啊……王爺能害你嗎?」
展昭嘴角冰涼,喃喃道:「難道……他是為了救我?」
赤目歎道:「西平王爺的確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啊,這招險棋真還下對了,只是這代價大了些啊!他讓你成了殺人兇手,不是為了讓你死,而是為了讓你生!
「王爺讓你變成了殺人兇手讓陛下處於兩難之境,王爺料定陛下不忍殺你,必定會依照老夫之計放你逃生。你謀刺皇家,滔天大罪,陛下為了放你一條生路,自然從此不會再四處尋你。」
展昭身體微微一涼,眸光慘淡……他終於明白李承啟最後一番話的真正含意。
「老夫背叛圖一年,深感對不住承啟,所以答應了他最後一個要求,助你逃離大夏。承啟求你不要再怨恨他……這孩子……我看他是聰明得傻了。」赤目嘴上忿忿,眼角卻已經泛紅。
展昭良久沒有言語,他實在沒有想到李承啟竟然是用生命來相救自己,縱然李承啟之前做了多少錯事,展昭哪裡還能怨恨他?
兩人在車上沒有再說話,赤目將軍只顧一個勁地喝酒,展昭只低著個頭,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大約過了三、四個時辰,東方微微泛白,雨水也停了,赤目推了推展昭,示意他下車。
展昭跳下車,深深吸了一口氣。赤目見狀,道:「知道呼吸新鮮空氣,說明你還有活力,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負王爺一片苦心。」說著,他從囊中掏出了一個錦盒,遞到了展昭面前。
「西平王爺要老夫交給你的。」赤目道。
「什麼東西?」展昭手指微微碰觸著,卻始終沒有接受,他隱隱感覺盒中物件重如千金。
赤目側頭一笑,大聲道:「你來大夏不就為了它嗎?如今他就在你面前,倒不敢接了?」
展昭暗抽一口冷氣,心道:「莫非是老松下的秘密?」
赤目見展昭神色凝重,道:「老松下的確藏著佛眼,佛眼裡面的確藏著天一般大的秘密!」
赤目將錦盒遞到展昭的眉宇間。
展昭看著盒子,仍然沒有伸手去接。看錦盒邊沿的紫色光圈晃動著,展昭心頭隱隱感到不安,這埋沉了三十年的秘密,就在自己的五指彈動間便可以真相大白,他非但沒有喜悅,反而有幾分憂慮。
「這裡面裝著那顆真正的佛眼,老松的謎底就在佛眼中,你難道不想知道真相?」赤目道。
「是王爺讓你轉交給我的?」展昭問道。
「是的!」
展昭終於緩緩伸手,接過了錦盒。
「你似乎很信任主爺?」赤目揚眉一笑。
「是的,我信他。」展昭心中喃喃著。
赤目抬頭看看東邊的微陽。見日頭已然東昇,道:「不早了,你也該動身上路了。」
他一邊說,一邊解開馬匹的韁繩,「咱們一人一匹。你呢,從這裡往西走,穿過青水湖泊,再走五里,便到了一個叫『莫莫塔』的小城鎮。到了那裡,你就找一個叫『絲路雨』的小酒肆,那裡有人等你。」
「也是王爺安排的?」展昭問道。
赤目一躍上馬,轉頭朝展昭。「是的,展大俠,前路是你的,莫辜負王爺苦心一片!」
展昭望著赤目的衣襟淹沒在天的盡頭,轉頭看著自己的前路,大片的金色已然撒在了平坦的沙道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端詳了一番手中的錦盒,沒有打開,直接將它兜進自己的囊中,一步飛身,躍上馬背,朝西邊黃金沙道奔馳而去。
***
第二天很快來到。
展昭快馬飛馳在黃沙道上,白色的衣袂醉舞於塵土間,天地茫茫,唯有他的身影烙於千萬空曠之地。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他用袖子拭了拭額角,又定目眺望遠方,但見白雲盡頭,似乎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圓點,不禁暗道:「莫非那便是莫莫塔?」
他叨念著,手中的馬鞭猶豫地在空中虛揚了幾下,展昭輕輕呼吸了一口空氣,終究還是收住了馬韁。
他跳下馬,手牽著韁繩緩緩向前走著,每走兩步,停頓一下,然後又繼續緩行兩步,隨即又停下……
太陽的光芒已不像剛才那麼強烈,只是地上的黃沙卻如燒著一般,連馬兒都有點禁受不住這熱度,還時不時提起馬蹄踢開滾燙的沙子。但沙子的熱度似乎沒有傳遞到展昭的腳底,他一點都沒有留意這些,深邃的目光總鎖著前方的那點綠圓。
展昭伸手摸了摸懷中錦盒,頓覺心頭重了幾千斤。
這老松案時隔三十多年,一旦揭開謎底,真不知是福還是禍。聰明如他,此刻卻也不免有點害怕。
圖一年定計如蜘蛛吐絲,複雜縱橫,況且此計已逾三十載,此種玄機定然深不可測。萬一一時疏忽,恐又掉進無底之洞。
他半揚著頭,用手打了個涼篷,看著遠處的小城鎮,徹底停住了腳步。
他拉了拉馬韁,呆視著前方。陣陣熱風吹著他的鬢角,恍地,展昭眉頭一動,目光不禁朝那小城鎮搜索去,自語道:「哪裡來的江南樂聲?」
且靜心聽來,但聞風中絲絲樂音溫柔地攪弄著煩躁的熱氣,再仔細一聽,卻原來是那細細竹簫的鳴唱之音。
展昭暗奇,遂拉起馬韁,飛身上馬,朝那小鎮奔上。
終於在一道竹製的大門處停住了馬蹄,展昭朝大門的上方看去,綠彩深墨纂寫著三個漂亮的顏體字——「莫莫塔」。
路上並沒有行人,展昭暗覺奇怪,耳聽得那蕭音越來越清晰,他越發覺得怪異,心道:「這蕭聲分明是第一次聽到,為何似曾聽過?」
展昭停住了腳步,抬頭一看,卻見對面是一家茶館,那蕭聲正是從那茶館傳出。再定睛一看,茶館一側掛著一條長長的招牌布,上寫「絲路雨」。
展昭一愣,再仔細觀望茶館,但見得茶館均由毛竹編成,屋頂兩側造著竹漏破空而下,灌入地面的小木溝中,那輸「天雨」的竹管便由此引出。
展昭暗讚,猛地心頭一熱,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
「做得果然精緻……」
展昭想到了一個人——白玉堂。想當年他與白玉堂在陷空島初次見面,曾在後山的山澗中,見過一個類似此物的排水器件。
遙想當年,展昭不禁傻笑了起來。想當初白玉堂惱恨御貓,設計將他引到陷空島,別瞧白玉堂平時大大咧咧,做起機關、暗器卻是一流的好手,展昭不小心中了他的道,被綁在水車上三天三夜,御貓險些兒變成落水貓。
「有人嗎……」展昭出聲問道。
蕭聲戛然而止。
展昭已料定那吹簫人就是白玉堂。
簾子後面走出了一個人,正是白玉堂。
「你是展昭。」白玉堂道。
「你是白玉堂。」展昭道。
兩人用這種方式平靜地打著招呼。
兩人相對一笑,坐定了下來,「是西平王讓你在這裡等我的?」展昭問道。
白玉堂點頭,「李承啟安排我在這裡等你,說三月之內你必然到此地。我信了他,於是就在這裡等你……」
展昭低頭歎息,想起李承啟為自己做的種種,掩不住眼中多了幾分悲傷。良久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錦盒,他來回翻弄著,對白玉堂道:「這是老松案的謎底,是西平王留給我的。」
白玉堂先是一驚,隨即恢復平靜,伸手將錦盒取了過來,道:「貓,咱們一起來猜一下,這裡面究竟是什麼,如何?」
展昭點頭。
兩人用手指在茶杯中點了少許茶葉水,各自在一張方桌上寫了一個字。兩人隨即互動步伐,去看對方究竟寫了什麼。
兩人看罷,同時抬頭看著對方,相對淺笑——竟都寫著一個「空」字。
想聰明如李承啟這樣的人,又怎會將一個要人命的秘密轉給展昭呢!如此用心,展昭明白,白玉堂也明白。
「空空也……」展昭叨念著,取過盒子,又仔細端詳了一番,終於將它扔進了一旁的火爐中,燒了。
火光耀眼,照亮了整間屋子,白玉堂這才發覺,月華已升碧空,道:「明天回開封,商討破敵之計。八王爺已布下重兵,以敵元昊。」
「好!」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掌,頓時似回到了從前的歲月。
兩人走出竹屋,溫涼的天空包容著世間的一切喜怒哀樂,此一刻,安寧著,快樂著,不用言語來表述,你我卻皆能感受到。
***
故事到這裡基本算是結束了,我們的主人公展昭雖然回到了宋朝,但他與白玉堂並沒有直接參與戰鬥。
宋、夏之間的戰鬥來來回回,斷斷續續,持續了多年。直到風雲將靖時,展昭與白玉堂離開了官場,離開了江湖。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裡,有人說他們去了高麗,有人說他們又回到了莫莫塔小鎮,也有人說……
相傳很多年後,有一位落魄的君主兵敗路過某個盛產茶葉的宋境小鎮,在鎮口的大門旁停留了很久很久。
君王始終沒有下令進鎮。
據說那天,國王陛下的眼神猶如無邊的大海,很深,很遠的。他彷彿到了一處仙境,看到一方神仙。
又過了幾年,這位君主在一場宮廷政變中死去,原因竟然是為了與自己的兒子爭奪一名女子,據說那女子並無沉魚落雁之貌,只是,她的眼神像極了當年宏鳩宮中的藍衣人。
臨死之前,君主念念不忘那宋境小鎮的茶香……特地命人從小鎮取來茶葉,煮成了香茶……
在一片茶香中,那位君主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