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了課後,有真還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匆地一陣暈眩戚襲來,她差點站不住腳。
一雙有力的臂膀適時地伸手環抱住她,待她站穩後隨即放開,有真抬頭,望進那雙擔憂的眼眸,她無力地笑了笑。
「你什麼時候來的?」有真望了望窗外,外頭漆黑一片,剛才不還是傍晚時分嗎?
「來了一會兒,剛才在樓下跟你爸媽閒聊。」彭冠分憂慮地看著那張既沒有血色又削瘦的臉龐。「你爸媽說你把自己關在房裡,不下樓吃晚餐,也沒出門,最近的情況又愈來愈嚴重了,連半句話都下跟他們說……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有真抬頭望丫他一眼,眼瞳中了無生趣,她一邊像紙片一樣飄到書櫃前,把剛才翻過的書排放整齊,一邊幽幽地說著。「我沒有自虐,只是沒胃口。」
她這副模樣讓一向冷靜自持的彭冠分突地很火大,他搶過她手上的書,隨便塞回書櫃。「你不要再自暴自棄了!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我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有真走到書桌旁,坐在椅上,撐著下巴無神地望向窗外。「我等了六個月,只等到六通電話,兩封信,我不知道他正在忙些什麼……有時我真想放棄,卻老是想到他叫我等他……」
彭冠分站在有真身後,雙拳不自覺緊握。她說的那些話,讓他感到心揪痛,但他無能為力。解鈐還須繫鈴人,他從不是繫鈴人又怎有辦法解?
都怪當初讓有真和施龍宇認識,他無力阻止之外,又因為不忍心見有真憔悴,於是漸漸地當起傳話者的身份,明明他自己心裡也不很好受,卻什麼話都不能說,這種處境既尷尬又淒涼。
有真說著說著心情沉重,下禁紅了眼眶,彭冠分也沒好到哪去,他心情也差透了。
沉默了一會兒,彭冠分決定先撇開自己的傷心,先關注她的感受,他拉過椅子坐在她旁邊,遞了張面紙給她。歎了口氣,說:「你何必那麼難過?今天又不是世界末日,你活得好好的,施龍宇也還沒死。」口氣隱約有些惡毒。
他怨恨好友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傷心,又怪自己安慰不了喜歡的女人,心情真是複雜透了,他才是最想哭的那個人。
有真拿過面紙笨拙地擦擦眼淚,聽彭冠分這麼說,她竟笑了。
「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吧?」有真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眸彎彎地笑望著他。
「唔。」他隨口應著。「不然哪裡受得了那傢伙?」其實不想談到施龍宇那混蛋,但又知道只有提到他的話題,有真才會有興趣,這種感覺也矛盾到讓彭冠分又想發火。
「怎麼這樣說自己的朋友嘛……」彭冠分狀似倒楣的神情讓有真笑了,僵住的氣氛瞬間化開。
彭冠分也跟著笑了,想想只要她開心,再矛盾再複雜的感受對他都無所謂了。「那是你不夠瞭解他,那傢伙見色忘友,對女孩子比對哥兒們好上一百倍。不過,他也是有優點的……」彭冠分頓了頓,把話又吞了回去。
「怎麼說?」有真歪著頭,期盼地望著他。
彭冠分想了想,表情有些嚴肅,他考慮著該不該說。「你真的想知道嗎?」
有真想都沒想就用力點頭。
「那你要當作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好嗎?」
她馬上伸出手指,跟他打勾勾,這可愛的動作讓彭冠分平常僵硬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許多。
「我和施龍宇是從小一起在育幼院長大的……」看見有真震驚的眼神,他雲淡風輕地解釋:「現在的爸媽其實是我的養父母,並沒有血緣關係,他們愛面子,收養我之後,要我對外一律說明我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兒子,而且還要我不能常回去看以前的朋友。」
「原來是這樣。」有真語氣下自覺流露出憐憫。難怪她總是覺得彭冠分的眼神常透著孤獨。「你的養父母對你好嗎?」
她沒發現自己竟完全忘了一開始是要問施龍宇的事,現在彭冠分的私事反而更引起她的關注,雖然他說起往事的表情是如此平淡。
有真積極的態度讓他失笑。「他們給我良好的升學環境,已經對我很好了。育幼院裡還有很多人沒能得到好的教育,早早就要出社會工作養活自己。」
「喔……」難怪施龍宇的朋友們個個都在打工,比起來自己似乎幸運太多了。
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有懺悔的意嗯,彭冠分繼續不動聲色接著說:「人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改天帶你回去看看那些孩子,保證你絕對不敢再這樣頹廢了。」
有真窘紅了臉,把頭埋進臂彎裡,被他這麼一說,她那些相思苦似乎都變成了不知人間疾苦了。
也對,她又沒失戀,只是跟男友形同失聯,失聯應該不等於失戀吧?是嗎?她忍下住輕笑出聲。
「你不要太悲觀了,其實施龍宇有他可靠的地方。」他目光沉靜地回憶著。「十三歲那年,我在街頭遇到一群小混混正在欺負賣水果的婆婆,我看不過去想出手幫助,卻被他們一群人圍毆,危急的時候,是施龍宇趕來救我,他踢斷對方的肋骨,被送上少年法庭。知道他有前科,也沒人敢再領養他,從此以後,我們走的路就再也不一樣了,我現在能過這樣衣食無缺的日子,總覺得虧欠了他很多。」
這話是真的,所以縱使他再怎麼喜歡有真,也不願將她讓給別人,可是只要施龍宇是真心對待她,他或許就能接受……或許。
聽到悲傷的過去,有真無言了,她感到慚愧,同時更想撫慰彭冠分的脆弱,只是他似乎堅強到下需要她的幫助,只是語氣更平淡地說:「他總是在電話裡交待我,要我特別關心你,說下用擔心他。」他撒了善意的謊言,通常都是他先跟施龍豐提到有真,說到她的時候態度甚至比她正牌男友還積極。
「真的嗎?」小臉匆地漾起了光彩。
「真的。」他加重語氣。「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施龍宇為你擔心,也不要讓任何人為你擔心,只要你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下會有人能阻擋你的決心。」他黯了黯眼眸,又說:「你不是說要等他回來嗎?」
「嗯。」有真紅著臉點頭。
「那就對了,你要趕快長大才行。」他摸摸她的頭,笑容中有著一絲無法察覺的疲憊。「我不想再對你說教了,但你也別再把自己關起來了,可以嗎?」
有真點頭笑了。「我知道了啦。」
封閉已久的心,今天徹底被彭冠分打動了。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呢?她真的好感動。有真敞開心房,心情頓時變得好好,突然發現肚子空無一物。
「肚子餓了。」她蹙眉。
「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他拿起車鑰匙。
「我爸不會讓我出門的。」他的提議讓她很驚恐,她還未曾公開地跟哪個男生一同走出家門,想到爸爸在客廳坐鎮的表情,她就覺得非常可怕。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彭冠分站著不動,等她起身。
「我不餓了……可以嗎?」有真退卻,想窩回床上。
幾個月沒跟父母好好說過話,彼此的隔閡本來就深,光想到要碰面就頭皮發麻,更下用說是求他們讓她出門了。
「不可以。」彭冠分板起臉,拉住她的手腕,將有真拉出她的小小世界。「剛才你還答應我不讓別人為你擔心的,怎麼現在又說話下算話了?」
至此有真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她哭喪著臉被拉到樓下,雖然中途彭冠分就放開她的手,可是即將要面對的情況仍教她嚴重喪失思考能力。
「伯父,我帶有真去吃個東西。」彭冠分走下樓,態度自然到不行,就這麼對正在看報的童成歷開口說道。
童成歷抬起頭,看了低著頭彷彿犯了什麼大錯的有真一眼,他暗暗歎口氣,讓步了。「別太晚回來。」
「是的。」他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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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真像一隻快樂的小麻雀,沿路不停地吱吱喳喳,快樂得像他初見到她時那樣,只是解開了簡單的數學題也能讓她單純地高興半天。看她這麼開心,彭冠分也跟著心情很好。
饒河夜市人潮洶湧,攤販沿街叫賣,他買了一串草莓糖葫蘆給她,看她滿足地吃著,嘴邊沾了點紅色糖漿,他掏出面紙讓她擦拭。
去吃藥燉排骨時,生意太好,隊伍排得好長,在童有真的堅持下,半個鐘頭後,總算輪到他們,老闆卻一臉抱歉地說:「歹勢,剩下最後一碗,要收攤了。」
有真難掩失望。「啊……排隊排了好久說……」
「唉喲,兩個人合吃一碗,感情才不會散啊!」老闆以為他們是一對小情侶,男的帥,女生又可愛,看起來多相配。
知道老闆誤會了,有真臉紅,她躲在彭冠分身後,偷偷瞧著他,觀察他的反應,沒想到彭冠分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解釋,他付了錢,說:「沒關係,那就一碗吧。」
熱騰騰的補湯端上桌,他幫她打開免洗筷,遞了塑膠湯匙給她,還幫她準備好醬料。「吃吧。」
「你不餓嗎?」有真小聲地問著,剛才逛了那麼久的街,都沒見他吃什麼東西。
「我剛才出門時已經在家吃過飯了。」其實他根本什麼都沒吃,不過跟有真在一起太開心,讓人忘了飢餓。
有真這下才敢放心地暍湯,空蕩蕩的胃瞬間暖和了起來。
週遭人聲吵雜,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小方桌前,頭頂上懸掛著的燈泡灑下溫柔的黃色光芒。
她匆地發起呆來,下知道是因為飢餓感被滿足了,還是有個人陪著很心安,或者是因為彭冠分雖然坐在她身旁,卻沒盯著她吃東西,讓她覺得很貼心?
所有感覺都是如此平穩而踏實,像喝在嘴裡的補湯一樣,溫溫熱熱地漫過心扉,滋潤著疲乏的軀體,有一種很奇異的感動。
她又想起兩個人並肩坐著,傳著紙條的那個晚上。她一向拙於表達,藉著文字才敢說些心底的話,還好彭冠分也沒取笑她,有真總覺得他是這麼的特別,特別到自己不敢妄想些什麼。
那時,她問他曾經有喜歡過的女生嗎?他回答「有」,他喜歡的會是怎樣的女生呢?會是像子穎那樣有自信的女孩嗎?那個女生真車運,能被他看上……有真想著想著,恍神了。
見她最後幾口湯喝得特別慢,彭冠分笑睨著她,眼裡帶著寵溺。「吃不下就別吃了,等下再帶你去買別的……」
一接觸到他的溫柔眸光,她猛地回神,還沒吞下的湯差點嗆死她。
天啊,剛剛在心猿意馬些什麼?有真拍拍自己的胸口,整張臉脹紅。
彭冠分當然不懂小女生在想些什麼,她的糗狀反而讓他笑開了,明知道該忍卻完全忍不住,像哪條神經線突然被挑動一樣無法控制。
被取笑的有真爆紅了一張臉,原本想惱羞成怒,不知怎地,可能是因為沒見過彭冠分笑得那麼沒有心防的樣子,於是也跟著哈哈大笑。吵鬧紛亂的饒河夜市,竟讓他們兩個尋找到千金難買的快樂。
兩人後來又買了一些餅乾零食,還挑了一些綁頭髮用的五顏六色的髮束,有真告訴他想把頭髮給留長。
「嗯,我想你如果是長頭髮,一定很漂亮。」彭冠分微笑地說著。
事後有真想,大概就是這句話和他當時的表情讓她晚上失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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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真和彭冠分又開始走得很近,讓關子穎非常不是滋味。
上了大學,外形亮麗的關子穎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卻吸引不了她所心儀的彭冠分。為了要再接近他一點,她選擇了跟他同一個社團「愛愛社」,才大一就當上了副社長,可是努力的結果全都是白費,因為彭冠分社團的出席率極低。
縱然身旁有再多的蜜蜂,也無法轉移關子穎的注意力,愛情沒有任何道理可言,而她發覺自己真的莫名其妙地愛上了彭冠分。
不然為什麼每次她打電話給他,他總是一副客套生疏樣,也打不退她的決心?明明她是那麼愛面子的人。每每聽到彭冠分嘴巴吐出童有真三個字,她就覺得護火中燒。
嫉護是可怕的惡魔,一日一氾濫成災,再崇高的人情道義都要靠邊站,於是入夜後,關子穎想了很久,決定打通電話給她的好朋友童有真。
有真接到她的電話,開心到連話都快說不好。「子穎,你最近過得好嗎?好久沒你的消息,我聽彭冠分說你當上了副社長,好厲害喔,真不愧是子穎!」
有真看不到關子穎在電話另一端冷著瞼。
「那個無聊的社團就別提了,倒是你,為什麼一下課就不見人影?聯誼下去,社團也不參加,你的大學生活簡直無趣得像在修行。」
面對好友的譏諷,有真反而不好意思地笑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來就對這些事情不擅長嘛……」
子穎沉默了一會兒,問有真:「你跟施龍宇還好嗎?還有聯絡嗎?」根據她女人的直覺,彭冠分對有真絕不只是照顧好友的女友那般簡單。
「前幾天才收到他的信,他終於給了我法國那裡的電話,已經半年多了,才有聯絡他的方法……」難得有個人可以分享心事,有真說得急切。「他已經穩定下來了,而且聽他說在那裡發展的空間很大,好像已經有人開始注意到他了。」
「那就好。」於穎終於笑了,那原本有些詭異的氣氛在聊到施龍宇的近況後,悄悄地如雲霧散開,可惜有真實在太遲鈍,聽不出好友的任何異樣。
「是呀,我也放心了。」所以她最近幾天的心情特別好。
「你還在等他吧?」關子穎態度匆地熱絡起來。
好友的問候讓有真微微怔了下,回過神後,她聽見於穎在電話裡問她怎麼了。
「沒事啦。」她默默搖頭。
心中有一團不確切的迷霧,她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了,最近彭冠分總讓她有好多時候忘了自己在等著一個人。
「怎麼了?說吧。」子穎口氣溫熱,心裡卻隱約有了些不祥預感。
「其實……」有真吞吞吐吐地說:「我也不知道等著一個人該是怎樣的生活,原本我好憂鬱,一點也不想接觸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到底對不對,但如果不被思念折磨,就彷彿不像在思念一個人,可是如果真被思念折磨,那麼,人是不是就活得很痛苦?」
「嗯。」難得啊,有真竟然也可以完整地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她真的變了,是誰讓她改變的?「然後呢?」
「所以我就想,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同時快樂地過日子又想念著一個人。」有真歎了口氣。「可是我發現,常常在快樂的時候,忘了很多痛苦的事,原來想念一個人和開心地過日子,是沒辦法同時成立的。」
「那你的意思是必須在兩者之間選擇一種了?」子穎冰雪聰明,早就聽出有真話裡的意嗯。說了那麼多,還不就是為自己的三心二意找脫罪的借口?沒想到這個渺小的童有真到最後竟會成為她的敵人。
有真想了想。「我只是想,或許可以找個比較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子穎打斷她的話。「別忘了等待的人不是只有你一個,施龍宇也在等著回來見你,對不對,這樣一想是不是就沒那麼痛苦了?」子穎繼續鼓吹,撒起了漫天大謊。「早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個很深情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你,也不會說要你等他這種話,你要好好把握這個男人,畢竟女人一生當中要遇到真愛的機會是很渺茫的啊!」
「嗯,我知道了。」有真試著想解釋些什麼。「我也不是不等他,只是……」等一個人時常會感到很疲憊。
她把話吞回肚子裡,發現自己面對子穎,竟然說不出心裡真正的話了。
「有真,加入我們社團吧,最近在招攬社員,可以認識很多學長學弟,很好玩喔。」
拉有真加入社團,讓她生活圈變豐富,這樣一來,有真就下能老是找借口依賴彭冠分了。
「那是什麼社團啊?」有真好奇地問著,她好像有聽過彭冠分也跟關子穎同一個社團。
「『愛愛社』,沒事參加各校聯誼,動腦筋想活動來累死自己,籌募愛心經費,幫助偏遠地區的窮苦老百姓和孤兒們,積極將愛發揚光大出去。」子穎涼涼說了一整串。
「聽起來好棒。」有真還真的心動了。哇勒,真不知道有真是哪根筋不對,這種不三不四的解釋竟也可以說服她?
「呵,那就加入吧,我明天就把你的名字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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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團說穿了不過是豐富學生生活的課餘活動,愛愛社美其名是關懷弱勢團體,但實際上大部分的人都不真的有太偉大的理想,身為執行幹部的有真卻很把它當成一回事來做。漸漸地,她開始喜歡上自己的大學生活,原本鮮少參加社團的彭冠分,也為了要照顧有真,因而投入了許多時間和精神,多了兩個人帶動,整個社團匆地變得很有活力,也因為彭冠分的關係,有真認識了許多學長學姊,生活圈變寬廣了。
更重要的是,熱心助人帶來的成就感讓她走出自己原本的小小世界,她發現自己變得有用了。很多時候她驚覺自己的笑容是出自內心的,尤其是在那些得到援助的人們對她真心道謝的時候。
常常當有真興高采烈地在電話裡跟施龍宇報告近況時,正好是施龍宇剛回到家的時候,累了一天,那時他通常很疲倦了
「……因為家裡的關係,子穎認識了很多記者,只要活動海報做好,就會有人到學校採訪,靠著子穎,我們募款的速度很快,像這次要送圖書館到阿里山,就要很多資金,要運送書的費用啦,書架、書櫃,還有讓那裡的小朋友可以好好坐下來讀書的桌椅啦,幾乎都是全新的呢,我們很厲害吧?」有真拉拉雜雜地興奮說完,話筒另一端傳來的卻只有沉默。
「喂……」靠近話筒,有真聽到細微的打呼聲,她猜想他大概又睡著了,也許是他真的太累,也許她的話題太無聊了。怎麼好下容易講到話了,卻很難對上幾句?
「你一定很累了吧?」捨不得掛電話,她對著話筒兀自說著。「你要加油喔,我也很認真在過自己的生活……我在想,如果能把自己弄得累一點,也許就沒有力氣想你了吧。那你記得要吃飯,記得要保重自己,不要生病了……」聽見話筒咚地一聲掉落到地板上的聲音,有真輕歎了口氣,輕輕地掛上了電話。
比利時和台灣有七個鐘頭的時差,他在那裡沉睡,這裡天卻剛要亮。
最近又是梅雨季,雨下個不停,有真掛上電話,坐在沙發上,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雨景,因為下了雨,原本該明亮的天空整個變成灰色,雨滴沉默地掉落葉面,一滴兩滴三滴,然後滾落成串的水珠,毛玻璃外迷濛的雨景,像極了說不出口的寂寞,滿滿地充塞在有真的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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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的最後一次社團活動,是歡送即將要畢業的學長學姊們。
禮拜五的晚上,在社團教室舉行了歡送茶會和交換禮物,再由學長姊們發表一下畢業感言,後半年社團活動頻繁,相處的時間裡培養了許多感情和默契,在即將離別的剎那,大家不禁感傷起來。不少女孩還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因為她們暗戀許久的冠分學長就要畢業了,怎能教她們不難過,以後來社團還有什麼意思啊!
為了要讓彭冠分忘不了這個歡送會,關子穎煞費苦心,身兼節目策劃和主持,還請家裡的大廚做好茶點送來教室,以為這樣彭冠分會因為佩服她的能力,而對她另眼相看。
結果,從頭到尾,彭冠分幾乎沒把注意力擺在她身上。
這也就罷了,競又讓她發現彭冠分的視線經常在童有真身上流連。
背著人群,好勝的關子穎紅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輸在哪一點。比外表、比身高、比談吐、比打扮,她哪一點比不上童有真?好嘔啊,真是要嘔死人了啊。
子穎怕自己會把妝哭花,趁沒人注意時,拋開人群,一個人溜到化妝室哭個痛快。
歡送會結東了,教室裡的人潮漸漸散了,走廊上只剩三二兩兩約人在聊天。
雖然現在不算太晚,而且她也有家裡司機接送,彭冠分還是想著該不該自告奮勇地送有真回家。
他想找借口跟她更親近一些,雖然他知道就算偷到那些時間也只是他暗自高興、自欺欺人罷了,但他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地用眼睛四處搜尋,很快地,他立刻發現教室內的某個角落,有個女孩正在獨自收拾碗盤殘渣。
彭冠分不自覺地笑了,笑她做事為何總是能那麼認命。
今天的有真穿了件白襯衫,更顯得嬌小清秀,黑色的頭髮紮成馬尾,柔順地垂在身後,她長大了點,舉手投足已有女孩子的味道,不再是從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女生了,他很高興看見她一向蒼白的臉色現在已染上健康的紅暈,更讓他高興的是,原本她只是個嬌滴滴的干金小姐,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成長和磨練,內蘊了堅強的氣息,她那無形的翅膀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茁壯了。
她像個發光體,總是吸引住他的目光,他舍下得栘開,就怕漏看她成長的機會,怕漏掉任何一個她真心的笑靨。
每當有真笑顏敞開,他總是也跟著發自內心的微笑,那一刻,他找到自己生存的理由。雖然一個男孩子把生存的理由建立在一個女孩的笑容上,聽起來似乎很沒出息,但只要把這件事鎖在內心深處當成秘密,沒人知道,就不怕有人笑。
彭冠分走近她,同時,有真也注意到有某個視線停在自己身上許久,久到她再遲鈍都沒辦法裝作沒發現。
有真抬頭,撞進他溫柔的雙眸,一剎那,周圍的空氣靜止了,畫面也定格了,她呼吸停了,連心臟都忘了跳動,陌生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她胸口緊緊的,一種說不上的感覺瞬間充塞整個心頭,連耳根都倏地跟著紅了。
為什麼他要這樣看著她?有真手足無措,竟然很想躲起來。
似乎也曾經有好幾次,她下經意撞上他的眼神,他總是溫柔得不像她認識的彭冠分。獨處的時候,偶爾講電話的時候,他的語氣總是體貼地讓人無法招架,每次都讓她誤以為自己有多特別,可以得到他獨一無二的對待。
有真慌亂地丟下抹布,收斂心神,紅透的臉龐卻不爭氣地洩漏了自己的心事。
是的,她對男友以外的男人心猿意馬,而且不是只有一兩次。難道距離的殺傷力真的那麼可怕嗎?還是她自以為的堅定其實只是個笑話?
有真順順自己的呼吸,罪惡感讓她突然有些鄙視起自己,但只有一下下,她又釋懷了。
也許彭冠分根本沒想那麼多,他對她比較特別,也只是受朋友所托,一切都只是她胡思亂想的吧。想想她突然發現自己很可笑,忍不住就噗哧笑了出來。
見她笑開,彭冠分故意擺起臉孔。「學長要畢業了,讓你這麼開心嗎?」
「是啊,幾乎每天都會看到你,看得好膩喔。」有真故意這麼說。
「嘴巴真毒。」他假裝受傷地瞅著她。「你怎麼下想想,你看我看得很膩,我看你說不定也看得很煩啊。」
有真嘩的一聲瞪大眼。「原來我這麼討學長的厭。」嘴巴雖然這麼說,但眼角都笑彎了,她當然知道彭冠分是在逗她。
彭冠分俊眉微鎖,還真的認真地想了想。「有時候……的確滿看不習慣的。」
似乎不是開玩笑的呀,有真緊張了,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或是做錯了什麼事,讓他反感……
她原來如此在意著他對她的眼光?是從何時開始的,又是怎麼回事?
他無視她手足無措的模樣,繼續說著:「以前當你家教時,常被你的死腦筋氣死,明明轉個彎就可以得到解答,你卻總是要繞好大一段路。」
呃……有必要把話講得那麼白嗎?有真心裡啜泣。
「可是,我又很佩服你,從來不懂得放棄是什麼東西,就算繞的路再遠,你還是會堅持走到底,我喜歡你的那股傻勁。」他嘴角微微上揚。
喜歡兩個字匆地鑽進耳朵,有真猛地抬頭。咦,她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每次看你在社團裡都做一些其他人不想做的苦差事,就會覺得你真傻,像整理社團的活動照片、歸類二手書的檔案、做宣傳海報……你又是慢工出細活那型,總讓人擔心你會不會到明年才弄完。」
「沒辦法啊,我天生遲鈍,又希望能做得完美一點……」有真低下頭,窘紅著瞼,愈說愈小聲。他不說,她還真不知道原來有人那麼注意不起眼的自己。
「可是,我很喜歡這樣的你。」
轟的一聲,閃電般強大的震撼穿透她的心。有真愣愣地望著他,整個教室倏地變得空蕩,日光燈變得絢爛,他的白襯衫好亮,他的眼睛也好亮,她栘不開視線,就這樣傻傻地待在原地。
一如往常,他仍是沉穩而又有些冷酷的姿態,雙手自然地放在口袋裡,表情沒變,手心卻在冒汗,努力想掩飾所有的緊張與不安,話於是說得清晰而緩慢。
「我喜歡不同於你柔弱外表下堅韌的個性,再難的事你都會堅持到底,我喜歡你的笑容,很溫暖,我忍不住就想追隨:也很喜歡你的天真,和你相處,我的心總是充滿寧靜。我想看著你快快長大,你的改變都讓人驚喜,有天你一定會找到真正的自己,那也是我最期盼的。」
有真顫抖,打從內心顫抖,他說的話敲進她的心坎,有某一部分的堅持被他的溫柔融化,她的眼眶微紅,眼瞳裡只映著一個人。
她此時才發現,她似乎常常看著他,看了好久好久,在她從未發覺的時候,彭冠分的所有都已深刻地烙在她的眼底。
「我……」她好不容易才開口,聲音有些哽咽。「我下知道要說些什麼,但是……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真的好高興,他的話像電流又像驟雷,一下漫過她全身,更像是某種頓悟,如此直接而強烈,施龍宇未曾給過她相同的感受,連百分之一都沒有。
彭冠分靜靜地看著她,她微紅的臉頰,晶瑩的目光,長長的眼睫,發著抖的粉色唇辦,和纖細的肩膀……她的一切都讓他的心重新跳動,並同時感到揪痛。
他要說的話其實還有很多,又彷彿全都說完了,他在等待著,靜靜且壓抑地等待。
今天他衝動地說出心聲,如果她願意靠近,就算僅僅一公分也好,他也發誓會排除萬難,要成為那個一生保護她的人。
有真的確被徹底打動,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說過的承諾,忘了自己等著一個人,一股衝動排山倒海而來,催促著她必須有所行動,生澀的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她急了,雙手緊緊握拳,她明白若想抓住些什麼,就得開口。
有真咬著自己的唇,直到痛了,她終於豁出去了。「我、我也喜……」
話好下容易才說出口,卻被天外飛來的聲音硬生生打斷!!
「……你們真讓我想吐。」關子穎不知何時出現,也不知聽了多久,她雙手環胸,直直地站在他們身後,森冷地從齒縫中進出這句話。
她眼睛泛著血絲,美麗的頭髮有些凌亂,眼神不屑到了極點。
「一個美其名代替好友照顧女友,其實根本就是想趁人之危,橫刀奪愛;另一個表面說對自己的男友有多忠誠,有多堅貞,結果心猿意馬,兩個都愛。你們這兩個人表裡不一,說的和做的都是兩回事,噁心斃了,我看下下去了!」子穎心碎了,又氣又急,惱羞成怒,話說得很重。
說完,當場三個人都愣住,空氣瞬間凍結成冰,剛剛的美好氣氛因為關子穎一席話全摔個粉碎。
有真鼻酸,好友仇視的眼神像利刃插進她的胸口,她頓時無法呼吸,只能用力忍住眼淚。「子穎,你誤會了,我……」她想解釋,卻腦袋空白。
不,於穎沒誤會,她的心的確出走了。
「你沒誤會,你聽到的都是真的。」彭冠分冷靜地隔在兩個好友的中間,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一個是讓童有真明白,另一個是讓關子穎死心,最重要的,他對有真撒了很久的謊,今天終於願意坦白,所以絕不可以被當成誤會一場。
關子穎搗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叫著:「我下要聽、我不要聽!你們通通去死!我討厭你們!」
這一聲打從心裡的怨恨咆哮,徹底粉碎了女人之間的友誼,不只這樣,連剛剛萌發的愛苗也被無情地連根拔起。
此後,有真因為被子穎喚醒了所有罪惡感,不敢再與彭冠分有聯繫。
彭冠分畢業了,他總是想關心童有真,卻總是被她杜絕在門外,他開始過自己的新生活,雖然他的新生活說穿了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他的日子忙碌而空乏。
關子穎當有真是陌生人,走在校園裡就算擦身而過,也不會正眼瞧她一下。
三個人漸行漸遠,曾經擁有的美好畫面,回想起來,只有留下傷感。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有真曾答應過施龍宇的承諾。只是隨著時間過去,堅持彷彿只是單純的堅持,原意似乎愈來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