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信杜的效率頗住,不過兩個禮拜的時間,就撤出了出賣雇主隱私的不肖傭人。
被寶賢收買的有園丁夫婦,以及打掃的傭婦阿香,在錄下他們打電話邀功索酬的證據後,三個人都承認了。
郁紫開除了他們。只有一個疑點今眾人納悶,那就是有關底片的下落。
駿逸堅持要銷毀底片,向他們索討卻未成。阿香哭得指天立誓地說,她沒有照相也沒有底片,只是湊巧在打掃偏廳時“撿”到了那兩張照片,一時貪心,拿去向孫寶賢小姐請功。
威脅利誘之下,阿香一直沒改口,眾人只有無奈地放棄。
駿逸不死心,找上了寶賢。
猶不知束窗事發的寶賢,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欣然赴會,卻被駿逸冷酷無情的話語嚇得淚眼漣漣。
在她心目中溫文爾雅的駿逸生起氣來,一點都不給人留余地。
“就算你傷害了馨白、拆散了我倆的姻緣,我也不會愛你一點一毫。沒有馨白,也會有其他的女人出現遞補,不管如何,我所愛的女人永遠不可能是你!”
“駿逸……”她嗚咽著認錯。
“如果你還有一點點頭腦的話,就該停止,不要讓你的愚蠢成為眾人的笑柄!”駿逸口不留情。
向寶賢索討底片時,她也矢口否認,不曉得有底片。
余怒未息的駿逸勉強相信她的說詞。下逐客今後,他開口喚住垂頭喪氣的寶賢。
一絲希望在她眼底燃起,“什麼事?”聲音低怯。
“要是再有照片流落在外,傷害了馨白,我唯你是問!”駿逸沉聲道。
解決了寶賢的糾纏,他開始思索著如何通過姜德承這一關。
投其所好?順其自然?就當作是和大客戶洽公商談吧!
看見羅駿逸“又”坐在客廳中和程思蘭聊天時,姜德承忍不住咕噥道:“怎麼蒼蠅、蚊子一大堆?”
家裡有個香花似的女兒在,就是這等麻煩!他想。
“伯父好!”駿逸不卑不亢。
“嗯。”他含糊應道。
“又是電燈壞啦?還是收音機不響啦?”他轉頭間程思蘭。
姜德承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的耐性、脾氣,無論他怎樣暗損,他都能無動於衷,肚子裹也有些墨水在,只要姜德承肯開金日,政治、天文、科學、美術……駿逸都能搭得上腔。
說到相投忘情時,姜德承還會樂得拍他肩膀,“說得好!說得好!”
甚至釘書架、修理電器什麼的,程思蘭也不叫丈夫做了,樂得支使駿逸團團轉。
他們的用心,姜德承心裡有數,只不過他還有個疙瘩一來,他捨不得馨白,嬌養得像一盆蘭花初透的女兒,怎麼可以輕易迭給這個渾小子?
二來,他是羅某人的侄子,鬧到一家親,就怕被旁人恥笑說:“姓姜的冀望著羅家富貴,趕著相與,兩個女兒都往金沙河裹推,姊妹配叔侄。”
簡直是一筆胡塗帳!
只是日子一久,姜德承也逐漸軟化,畢竟年輕英挺的駿逸並不是那種今人憎厭的納椅子弟,也不像羅觀岳那般給他一種盛氣凌人、倔傲無禮的惡感。
羅園一向固執己見的羅觀岳終於嘗到不聽醫生吩咐的苦果。
因為不按時吃藥,又暴躁易怒,他的血壓突然升高,昏迷了過去,送醫急救回來後,他再也不敢任性妄為,開始注意起身體保養。
只是偶爾不免感慨道:“人老了,就像廢物該報銷了!”
另一方面,又有不服老的矛盾心態。
他逐漸產生退隱幕後的念頭,一連數晚,召來了律師智囊團和一班老臣在書房中密商,內容自是非同小可。
明輝倒是不在意,明傑可就無法沉住氣,旁敲側擊地打聽。
四下無人時,他攔住了郁紫,嘻皮笑臉地說:“好姊姊,指點指點我吧!”
郁紫佯裝不懂,“指點什麼呢?”
一向戲謔輕浮的明傑毫不避諱地拉住郁紫的手腕問:“你知道的,好姊姊,你一向最疼我了,告訴我,爸爸這些天都在忙什麼?”
“說就說,別拉拉扯扯的,要是讓下人看到了,成何體統?”郁紫正色地掙出手。
雖然臉罩寒霜,郁紫仍別有一番冷艷風情。
“那麼,我們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好好談……嗯?”俊俏風流的明傑對自己的魅力頗有自信。
走在長毛地毯上,無聲無息的羅觀岳正好聽見這句話,怒不可遏地快步走來。
郁紫冷淡地說:“你也太放肆……”
一語未了,羅觀岳已經大喝一聲:“孽子.”他氣得青筋暴露,揄起拳頭作勢欲打,臉色紫漲。
明傑和郁紫皆大吃一驚。
“爸!”
“觀岳!”
郁紫急忙撬扶住他,口中苦勸:“別生氣!那只是一句玩笑話,氣壞了身子可不得了!”
明傑一溜煙地走了。
“你別激動,我去拿藥來!”她急急奔走張羅。
過了半晌,羅觀岳恢復了平靜,只是仍有余塭。
“本來,我是想在他們三兄弟中選一個來繼承……沒想到明傑居然這麼不爭氣!”
他憤怒地脫口而出。
三兄弟?耳聰目敏的郁紫大感駭異。
羅觀岳吐露了隱藏多年的秘密駿逸是他的親生骨肉。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見到馨白和他結為連理了。”羅觀岳蒼涼地說。
姊妹成婆媳,父子成連襟,這在中國杜會來說簡直是一場大笑話。
郁紫的臉色轉白。
“你大概沒有發覺,明輝的個性、氣質都像他外租父,明傑的外貌像他母親,兩個人都不太像我,而最肖似我的駿逸卻是我不能相認的私生子。”
夜涼如水,月白風清。
郁紫披著晨褸獨坐陽台上懷想。
年老的丈夫在服了藥以後安然入眠,而她卻因千頭萬緒的雜思輾轉伏枕。
駿逸是丈夫的私生子。
難怪!難怪她會在不知不覺中用目光追隨著駿逸的身影。
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五官,肖似得今人吃驚,現在的駿逸是觀岳三十歲時的復制品,她的目光所追隨的,不過是一個比較年輕的丈夫。
畢竟,將近三十歲的差距愈來愈像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郁紫不知道要如何排解心中紛亂雜陳的愁緒,這幾年來,她一直壓抑著自己,精神緊繃得幾乎今她瘋狂。
她為了自己“暗戀”駿逸而感到困擾,不知何所適從。
也曾魔由心生,以挑逗、暗示的言語和眉眼風情來勾引駿逸:心中暗下決定,只要他有反應,她願意下地獄受魔鬼審判,業火試煉。
可惜卻從沒成功過。
或許是他太不解風情,或許是他佯裝不解,總之,駿逸一直保持著謙謙君子風度,禮貌客氣地接受她的委托去探望家人,結果卻陰錯陽差地促成他和馨白長達六年的愛情長跑。
她好不甘心!如果當初她先懈近的是駿逸而不是觀岳,如果她不足那麼懵懂年輕,輕易獻身……模樣廝像的姊妹,應該是她和駿逸配成一對吧!
望著雞皮鶴發的丈夫,郁紫有一絲懊悔。
當初她剛出社會,一心只想出人頭地;小女生的通病迷戀崇拜一位事業有成、叱呼風雲又富有男性魅力的大人物。為了“愛情”,可以不計較年齡、不計較名分,只要也對我“好”!
卻忘了濃情蜜意的兩人,一個正站在起點,一個已臻顛峰:前者往上,後者卻是往下。
時間拉開了距離,最後的結局卻足天差地遠。
她也曾經深愛過丈大,只是隨著時間變淡轉薄,到現在卻成了一種負荷。
物質享受不能填滿它的構種空虛,掐指一算,她已經有將近四個月的時間末曾享受魚水之歡。郁紫掩住雙頰潛然落淚,我還未滿三十歲呀!
同樣是初戀,我的小妹知道她有多麼幸運嗎?
明傑倉倉而逃,又愧又羞。
他實在不是事意調戲繼母的,在脂粉堆裹打滾慣了,口頭吃吃豆腐並不是什麼大事,他最主要的目的只是想試探父親的心意遺囑、繼承人什麼的。
偏偏卻被撞見了!真是天大的冤枉……好吧!他承認,自己在心裡的確對郁紫有過遐想,可是想歸想,又不犯法吧?
更何況,郁紫遠比他小一、兩歲呢!眉角眼梢盡是風情,就算是孔夫子,也要動心吧!如果不是理智提醒,他早就不顧一切霸王便上弓了!
明傑想不透,為什麼自己這麼倒楣!
他抱頭呻吟,不知道父親要到何時才會氣消。
凌晨雨點,電話鈴聲吵醒了明傑。大概是那些夜游神、女玩伴,他想。
沒好氣地拿起電話說:“我不在!”
“明傑?”郁紫的聲音低沉柔媚。
“你?”他大感詫異。“……什麼事?”
“告訴你想知道的事。”夜半電話竟然有一絲森森鬼氣,每一字、每一句都讓他血脈憤張。
怨毒的恨意在他胸口炸了開來。
保留了一點懸疑,隱善揚惡:郁紫放下話筒,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抱著雙臂打了個哆嗦,華麗的睡袍其實並沒有多少保暖的功能。
骰子已經擲了出去,這場賭局不可能喊停。郁紫咬了咬牙,橫了心豁出去。
忽然間受到眾人矚目的駿逸飽受困擾。
不知道從哪來的小道消息,在公司的電子布告板流傳著,大意是羅總裁已決定侄兒羅駿逸為接班人,傳賢不傳摘,立意可嘉,動機不明雲雲……經過連線網路也流傳到外頭,造成分公司議論紛紛,甚至驚動了傳播媒體,新聞記者也出動了。
他決定請羅叔出面辟謠澄清。
還未動身,秘書為他轉進來一線電話,對方是曾經采訪過他的財經版記者李莫。
“羅兄!”李莫興奮地喘氣,聲音微抖。“太好了!你還沒下班吧?有空嗎?請你一定要接受我的訪問。拜托!拜托!”
“訪問什麼?”駿逸不解地問。
“您……恕不要裝蒜了!現在是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駿逸兄,拜托!拜托!賞口
飯吃吧!我保證一定謹慎處理,絕對感人肺腑,不辱令堂。這簡直是活生生的愛情倫理大悲劇!”李莫興奮過度,說得不倫不類。
駿逸為之皺眉,追問之下所聽到的故事令他毛發皆豎。
“不!”他暴喝一聲掛斷電話。
這不可能是真的!駿逸以雙手抓攫頭發,頭上的疼痛和劇烈的心跳在在提醒他,這不是夢境。
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是羅叔的私生子!我要問個清楚……駿逸唇青臉白,額冒冷汗。
由公司地下停車場駛田時,一大群記者蜂擁而上,拍打著他的車窗。
模模糊糊地傳來嗒雜人聲,千篇一律地要求訪問、感想。
踩下油門,駿逸加速離開。這不會是真的!他反覆提醒自己。
聽羅觀岳困難地敘說完他的愛情故事,駿逸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准備離去。
他想走得愈遠愈好。
他覺得渾身滾燙,好像一座又一座的火山不停地在他體內引爆!再引爆!
羅觀岳顫魏魏地喚他,“兒子……”
“不要這樣叫我!”駿逸的怒氣爆發。“我的父親早就死了!”
他轉身沖出大門,驚人的車速使得輪胎發出恐怖的吱嘎聲響。
為了躲避記者,他甚至創下缺勤三天的個人紀錄。
躲在他的單身漢住處,大廈管理員替他擋住了一切不速之客,可是擋不住報紙、雜志。
他在九泉之下的母親作何感想?駿逸躺在床上,將鉅細靡遺的報導烙印在腦海中。
他原本以為的父親羅尚青,年齡與羅觀岳相仿如果他還活著的話,論輩分卻是羅觀岳的堂叔,雖有翰林才學,卻是一個肺結核患者,一家重擔全落在妻子丘曼卉的肩上,羅觀岳的父親經常資助這封年輕夫婦。
在羅尚青病情惡化時:羅觀岳成為丘曼卉的精神支柱。只是當時民風保守,已娶妻生子的羅觀岳和堂嬸的這段戀情根本不能見容於社會,當羅尚青去世,未亡人懷有兩個月的身孕時,就已引起鄰人親友臆測羅尚青病入膏育,而且得的是搾干血肉的肺癌,有本事令年輕的妻子懷孕嗎?
丘家親友也聽到了些不好的傳言,含羞忍屏地領回女兒,自此,丘曼卉在娘家的待遇比僕傭還不如。辛勞操作了七年,她飲恨而逝,這期間,羅觀岳不敢聞問:直到駿逸逾就讀年齡,才托人輾轉把他領回。
而他竟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命寮時困的遺腹子!
他的生母因失貞而受折磨至死,他的童年因失估而遭欺侮,而生父卻袖手旁觀!
打開一瓶蘇格蘭威士忌,駿逸以口就瓶而飲,辛辣的酒精麻痺了胃,卻麻痺不了它的心。
如今,他的親生父親正准備用他的事業王國來彌補、獎勵他,原因只是:“駿逸像我。”
“你應該下地獄!”駿逸喃喃地詛咒。
門鈴的清脆聲響鍥而不捨地呼喚,像一場耐力拔河。
就在馨白准備放棄時,門開了。
一向冷靜穩重、衣著得體的駿逸穿著一身微微起皺的運動服,雖然有些樵悴,外表大致還好。
馨白眼眶一熱,勉強擠出笑容,“我來看你……”
他沙啞地開口:“請進。”
隨他走進客廳內,馨白情下白禁用雙手擁住駿逸。“我該怎麼安慰你?”
駿逸反手抱住嬌小的馨白,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絕望、熱情地吻她。
雙唇相接,他的舌在馨白口中肆虐,雙手粗暴地在她身上浚巡,手指拂過挺秀的蓓蕾,如入無人之境。
馨白駭然吸氣。
另一只手探人她的裙下大膽愛撫。
和以往那種甜蜜溫柔的親吻完全不同,赤裸裸的肉欲令她害怕地抗拒。
“不要……駿逸!”馨白揰他肩膀。
她的裙子被撩到臀部,大腿與他交纏。
“你……”馨白嚇壞了,抽噎哭泣著。
駿逸停止他的動作,緩緩將她的裙子拉回原來的長度。他做了什麼?用欲望來舒解他的憤怒嗎?駿逸茫然地想。
望著哭成淚人兒的馨白,他驚悔不已。再遲一點點,他就要鑄下彌天大錯!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他蹲跪在馨白面前迭聲道歉:“原諒我好嗎?馨白。”
馨白搖頭。
他的心跌至谷底。
“你……你要……聽……聽……我的話……”她哽咽地說出條件,“我才……原諒你。”
駿逸忙不迭地點頭答應,“都聽你的!”
馨白教他洗澡、刷牙、刮胡子、吃飯,駿逸不敢不從,一一照做。吃過馨白帶來的飯菜,他感覺自己又像一個活人了。
恢復平靜的馨白綻放笑容,正經而嚴肅地下命令:“以後不准再喝酒!酒是穿腸毒藥,既傷身又亂性。”
駿逸瞠目地望她半晌,肯定她是認真的。
“嗯?”馨白歪著小腦袋等他的回答。
“是。”他咬牙答應。
看到她笑逐顏開地露出一對小酒窩,他覺得世間所有皆不足以為奇,不足以言貴。
才二十歲而已……他深深歎了口氣。
駿逸預言,在往後五十年,甚至一百年間醫學昌明嘛!他絕對有資格榮膺PTT會長。
羅觀岳中風了!這個消息在股市引起惶恐。
永旭集團旗下的各公司,從營運、保險、電機到轉投資的分公司股價直落,影響大盤長黑收市。
原因無他,羅觀岳在永旭集團是號令如山的至尊龍頭,第三代接理人還未定論,龐大的事業王國為之癱瘓是正常情況。
整個羅園一片混亂,人來人往鬧烘烘地,全是探病來的。
不耐待客的郁紫下令將所有賓客“請”回去,喧嘩嘈雜的人聲嚇噥抱怨地逐漸散去。
郁紫頹然地坐下,美麗的臉龐神情呆滯。
“太太……”管家擔心不已。
“退下吧!”她揮手道:“我沒事,讓我靜一靜。”
傭人們默然退下。
我錯了嗎?郁紫以手撐額,內心波濤翻湧。
她作夢地想不到自己的一念之差,會導致這麼悲慘的結局。
一道人影落在她的身上,郁紫眨回淚光,抬頭望進林志弘關切的變眸中。
“你還好吧?”他憂心忡忡。
她蜿動雙唇,反問:“你羅叔叔呢?”
羅觀岳在他的安排下,保密送人某知名醫院的加護病房中。
“情況已經穩定,移入頭等病房。”他說。
郁紫疲倦地點點頭。
“你得撐過去!”林志弘鼓勵她。“為了自己,也為了羅淑、雪妃。”
巨大的壓力令她瀕臨崩潰,她咬著唇,臉色慘白地告解:“是我!是我造的孽!”
“別再說了,這只是件單純的災難。”林志弘阻止她。
“我嫉妒……嫉妒自己的妹妹,所以……”她說不下去。
“我知道。”他說。
郁紫以眼神詢問。
“就像你常常凝視他一樣,我也注視著你。”林志弘平靜地道。
他知道!郁紫震驚不已。她開始娓娓敘說自己的所作所為。
如何拍下照片,又“掉落”在阿香觸目可及的地方。
如何向寶賢訴苦:父親的頑固嚴厲、張莎沛的巧計陷害,誤導她效行。
如何指示明傑去挖掘塵封的丑聞,去動搖駿逸的心情。
她以嫉妒、怨恨築成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反反覆覆地在其中奔走,直到自己筋疲力盡為止。
“我說完了。”她靜待責備與辱罵。
林志弘只是輕聲道:“嫉妒是一柄雙刃劍,傷人也自傷。”
兩天不曾合眼的郁紫釋放出胸中郁壘,睡意緩緩襲來。
她終於可以拾回失落的夢境……***
冬天的腳步來得信快。
紛紛白雪落在綠都,掩蓋了朱紅華麗的宮殿,淹沒了人聲笑語,深宮,幻化為死氣沉沉的墓室。
幽閣長廊回繞著超然足音,微弱的火炬拉長侍女的背影,更顯得陰森鬼魅。
曾經兼並十六個弱小部族、鄰國的一代霸主晉獻公,已衰病為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滾!”他臥坐病榻,喘息地咆哮:“這麼難以入口的劣藥,分明是要毒死孤!來人……”咳嗽聲由他口中逸出,他費力地說道:“把這……賤婢……拖下去……打死!”
年輕秀麗的宮女嚇得臉色煞白,渾身亂顫,領命而人的內侍捉住了她的手臂。
“不!”宮女不住磕頭懇求:“主公開恩……”
忙亂中,銀白狐裘妝裹的焰璃在侍女的簇擁下進入臥室,三言兩語地勸解撫平獻公的怒氣,挽救了少不更事的宮女。
“良藥苦口哪!”她半跪半坐在臥榻之前,清靈美目中盛滿哀愁、擔憂。
“國君得保重龍體,為牡稷黎民……也為妾身母子……”焰璃強顏歡笑,“奚齊一直吵著要見文王,要您瞧瞧他的功課進益了。”
晉獻公默然歎息,綾綾開口:“孤壽年不久矣……”
焰璃的淚珠紛然掉落,“留下咱們孤兒寡母,國君忍心?”
我應該暢意開懷才對呀!圖謀了十年,雙手沾染了血腥,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可是……焰璃悲從中來,這個蒼老、哀傷的男人才是唯一全心厚愛她的人。
失去了他寬容的庇護,一班如狼似虛的大臣會真心信服她的指揮嗎?焰璃的心在動搖。
北風肅殺,晉獻公在留下遺詔,令荀息輔佐年幼的奚齊即位後的第四天崩姐,時為獻公二十六年。
舉國喪,立幼君,改朝換代的晉國宮庭籠罩著暴風雨前的詭譎寧靜。
驚人的陰謀在前朝遺臣裡克的策畫之下如野火蔓延。
哀傷倦傭的焰璃在侍女的服侍下梳髻、更衣,心中牽掛的是年幼的奚齊必須負起國君的責任,為先父發喪。有荀息在,應該不會出差錯吧?況且,他又是那麼聰明伶俐的孩子……可是,為什麼眼皮且跳,不住的心慌?
她並不知道自己感應到的是兒子的死亡,野心勃勃的裡克早在靈柄四周埋下重兵,在荀息猝不及防時展開一場血腥殺戮。
幼君的鮮血噴濺在丹壢之上:躲在帷幕後的宮娥魂飛魄散,盲目地向後宮奔逃。
“你胡說什麼?”焰璃捏住宮女的手臂厲聲問道。
“裡克造反弒主,殺了……殺了新君!”花容失色的宮娥喘息道。
巨木撞擊後宮大門的恐怖聲音合內眷驚惶失措,也印證了惡耗的真實性。
我的兒!撕心裂肺的痛楚今她幾乎暈厥,完了,一切都完了!不!她還有起死回生的辦法!只要還留著君王的一點骨血在。
“叫優施來!”驪姬霍然起身,“帶卓子走!”
宮女嗚咽哭泣,“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她茫然地重復。
在裡克的爪牙搜索卓子時,對劍術僅略懂皮毛的優施挺劍頑抗,支持不到一灶香的時刻便被殺了。
優施……死了?寒意滲入她的骨髓之中,令她不由得全身發抖。
不“啊啊!啊”淒厲的聲音由焰璃口中逸出,眼前的景象逐漸收縮、黑暗、收縮……“去吧!能拿的財帛、珠玉、綾羅,都拿去吧!”焰璃平靜地說。
一身綺素,不施脂粉的焰璃依然如少女般艷麗,只是至痛至哀到了極點,反而流不出半滴淚。
她仍端坐在寶座上,接受宮娥侍女的叩拜。
“夫人……”侍女齊聲哭泣,為這最後的繁華痛哭一場。
她得到了一切,也在一個月內失去一切。
“去吧!逃命去吧!”焰璃催促著。
偌大的寢宮轉瞬閒風流雲散,只留下滿室空寂淒槍。
遙望天空拜別了爹娘,她將桌上的蠟炬推倒,滿地的油漬瞬間燃起。
十年……十者,是數之盈。千萬朵紅建在緯雲台綻放,像紅霞直沖天際。
是一話成纖吧!在入宮的那一刻,早就注定她葬身紅焰之中的命運。
“焰璃”!
降雲台外兵馬侄惚,夷吾的兵馬已到宮內了吧?
她閉目等候烈焰的親吻,吻去她身上所有的污穢與邪惡,讓悲傷痛楚灰飛煙滅。
這座森冷的後宮總算可以驅走所有的寒凍,迎接新君的是何許人?焰璃的思緒悠依山。
是那個在她殺害申生時保持中立的裡克吧?
那個在獻公死後兩弒孤主的裡克,是否准備好接受夜復一夜的惡夢?在奚齊與卓子的注視下哀恐求救?
加減乘除,上有弩蒼。
殘缺的回憶愈來愈清晰,含冤而去的花琉、申生……錯愛她而殺子的晉獻公……才當一日國君的奚齊、車子……為了她而捨命的優施……太多的虧負、太多的抱憾。
如果真有來生,我願意償還……
睡了長長的一覺,直到日落西山,郁紫才從一個殘破的夢境中醒來。
幡然醒悟,她的心靈頓時清明,夢境與現實合而為一,她隱約了解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數數落落,竟是一身情債。
郁紫走到窗台旁,將臉理入雪白的窗簾中,落日熔金的余暉一點一滴地滲入她冰涼的體內。
淚水肆無忌憚地在她雙頰奔流,今郁紫的身軀顫抖不已。
還來得及補救吧?郁紫自問,補救她前世的錯,今生的過。
不讓余恨再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