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大地,渲染出艷麗的火焰燃燒天際。
馬匹的嘶鳴及士兵的吆喝聲,驚醒了錦幛臥車中的驪國少姬(作者按:「公主」是漢朝才出現的稱謂,漢朝以前的王室女子以姬、君為美稱。)十四歲的花琉是驪國君的幼女,在亂世之中身不由己地成為一項求和的犧牲祭品,隨著姊姊晏離踏上未知的命運之旅。
「你醒了?肚子餓嗎?」晏離溫柔地詢問妹妹,藉著尚未消褪的餘暉看清楚了花琉委頓疲憊的神情。
她不該來的,晏離不禁心疼。
為了消弭兵禍,芳齡十七的晏離向雙親自請獻身求和,晉獻公接受了驪君的金帛玉璽,也應允了納晏離為妾。將妻女獻予征服者,是這個受詛咒的亂世中屢見不鮮的遊戲規則,淫人妻女不過是霸主另一項可供誇耀的事跡,晏離早已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卻沒料到會拖累不解世事的花琉。
那個好大喜功、該下地獄的東關五!
身為晉獻公的寵臣,有許多謠言穢語繞著東關五打轉,一想到他淫褻的眼光直盯住自己身上的情況,晏離不禁打個冷顫。
就因為東關五的垂涎之意,使得他狐假虎威,「諸侯一娶九女,姊妹同嫁更是千古美事,驪國如果真有投降誠意,就該把少姬一同送往敝國才是,怎麼可以吝惜於一個幼女呎?」
就為了他的食慾,迫使父君再賠上花琉的一生。晏離苦澀地想。
晉國的軍隊在東關五的「領導」之下,一路掠奪百姓的財物,來到晉、驪交界的曠野,眼看著明天就要進入晉國的勢力範圍,軍心鬆懈的晉軍已經迫不及待地在被迫隨行的侍女,以及沿途強擄的平民女子身上「找樂子」。
花琉搖頭回答:「我不餓……」
不遠處的一聲尖叫打斷了花琉的話,她驚惶瞠目,嘴唇無聲地顫抖:這三天來,她聽過太多類似的淒厲哀鳴,也隱約明白她們所遭受的厄運。
「姊……」她蟋縮在晏離的懷中瑟瑟發抖,不敢看也不敢問。
堅強冷靜的晏離以發涼的手指輕輕撫過花琉的頭髮,心臟因恐懼而收縮。
這些禽獸!仗恃著武力強盛侵略我的國家,使得驪族百姓家破人亡、骨肉分離……身為弱女子其是百無一用!晏離痛苦地開上雙眼,緊緊擁住了花琉,「不要想!姊姊會保護你,絕不讓你受傷害。」
不要去想!她安慰花琉也安慰自己,一種可怕的預感浮上心頭。
雖然貴為王女,她們最終的命運也是淪為男人的玩物也許是某個髦髦老者的侍妾,也許是某個粗魯武夫的滕婢掌握她們一生命運的,正是令人可恨的晉獻公!
她茫然自問:難道我們就該這樣任人宰割,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姬君。」一聲輕咦打斷晏離的思緒,繡著龍鳳圖紋的錦簾由外掀開。
她的侍女十六歲的瑛略表情木然,臉頰上的淤青及凌亂的服飾顯示了她啟遭受的待遇:在一個軍官的陪同下,她壓抑著憎怒嫌惡地說:「東關五將軍召喚你過去和他一起用膳。」
「花琉呢?」晏離的第一個反應是妹妹的安危。
「……將軍,」瑛路極為勉強地迸出尊稱,「他要我服侍少姬用膳及就寢。」
一股悲憫與氣憤閃過瑛略眼中,主僕兩人都明白東關五的豹狼野心。
「知道了,好好照顧花琉。」晏離淡然地吩咐。
「姊……不要!」花琉打著哆嗦。
「放心!我沒事的。」在瑛珞的撬扶下,晏離下了馬車,昂首走在一群色迷迷的晉國士兵中。
走向她未知的命運。
東關五是不是真如傳聞,只是一個不懂帶兵的草包,晏離並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是個滿懂得聲色之娛、美食享受的好色之徒。
虎帳中擺放著華麗的桌櫃臥榻,刺繡精美的綾羅鋪陳在柔軟獸皮上,熱騰騰的鮮膾、羹湯、肉撰用金盤盛上,肥美膏腴引人垂涎三尺,也不曉得在道種荒郊野外,是怎麼搜羅來這麼多的新鮮肉蔬。
既來之則安之,她冷冷一笑。
晏離拜謝東關五的賞宴,分了賓主之位坐下,孤男寡女在謙讓客套中打開了聒匣子,沸杯把盞,言笑自若。
東關五的言詞愈來愈狎匿露骨,晏離強抑厭惡感和他周旋,並不忘為東關五戴高帽子。
「……賤妾早就聽過將軍大人的威名了,比威名更盛的是……另一種名聲。」晏離抿著嘴笑,幾杯美酒染紅了她的雙頰,秋波橫流中人欲醉。
「哪一種?」東關五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一美男子的傳聞果然不假。」晏離羞答答地低語,惹來東關五得意的笑聲。
他情不自禁地摟住晏離求歡。
「現在不行。」晏離靈巧地掙脫他的懷抱,閃到角落。
「為什麼?」東關五微惱地追問。
「將軍不要生氣,」晏離巧笑倩兮,「女子擇夫的條件不外乎年貌相當、財勢匹配,像將軍這種人才,有誰不願意呢?賤妾如蒙垂青,自然以身相許……只不過,時機未到,勸您再忍耐兩天。」
「兩天?」東關五揚眉,「這倒有趣!我要聽聽看這「兩天」的說法。」
「將軍是為誰出征?」晏離冷靜地反問。
「當然是為吾主……」東關五猛然停頓。
好厲害的角色!他心頭不由一凜。
「那就是了。」晏離泰然自若,「此次進宮,舍妹與我必蒙晉公召見,若有辛侍寢,必得要白璧無瑕的身子才能邀寵,個中利害關係,不待賤妾明言,將軍應該清楚才是。」
東關五有如當頭被淋下一盆冰水,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頗為吃力地詢問:「你是說……你還是完璧?」
晏離嬌羞地點頭;他有股被愚弄的感覺,這樣一個撩人妖姬居然在挑逗了他大半夜後才掃興地喊停!
他不禁冷笑,「怎麼?驪戎男子全都死絕了嗎?熟透了的密瓜竟然無人采?」
「將軍別動氣。」晏離鶯啼巧囁,「我保持童貞是有原因的。曾有旅者卜卦,說我命中該招貿婿,所以雙親遲遲未將我許嫁,也諄諄囑咐過賤妾要潔身自愛。如今看來,姻緣有一半應在將軍身上。」
「一半?」東關五惱怒稍解,皮笑肉不笑地問:「那另一半?」
晏離嫣然一笑,「晉公龍姬甚多,未必看得上賤妾陋姿,到時候論功行賞,第一等功臣自是將軍,賤妾自然還歸將軍身旁,不是嗎?」
東關五如大夢初醒。沒錯!如果主公沒有留下這個尤物,將她賞賜給大臣時,第一個人選當然是他。
心念至此,他不禁轉怒為喜,一改先前的倔傲,恭敬地拱手,「驪姬所言不差,微臣聽明白了。憑姬君這等國色才貌,要入主中宮也不難,只盼姬君將來鳳攀高枝的時候,別忘了在下為您所盡的棉薄之力。」
「不敢。」晏離斂容下拜,「賤妾並非無情之人,實非得已,如有機會再報將軍恩情……」
東關五連忙撬扶起晏離,接觸到一雙滑嫩柔美時不禁心蕩神馳。
驊姬分明對他有意……罷了!只有耐心等候,總有一嘗雲雨歡愉的時候。他戀戀不捨地想。
「賤妾還有一、二事相求。」晏離婉言相求。
被騷姬的絕世容貌及機智口才迷惑住的東關五毫不吝情地應允這個順水人情在第二天早上釋放了所有被強擄而來的民女。
近百的驪戎女子哭倒在錦幢臥車前,感激地拜別了晏離、花琉兩姊妹。
凱旋歸來的晉國軍隊還沒踏人國境,驊姬的賢德、美色已經傳遍晉國。
萬民爭睹這封被俘的姊妹花,不由得發出一聲聲讚歎。緯都,晉國首都,因為這封姊妹花的到來而沸騰。
一輛翠綠華蓋的八寶車滿綴著紅色珠絡,由銀鞍彩巒的白馬前導,微風吹拂過八寶車的繡幕,露出驪國雙妹的花容月貌,看熱鬧的人們比手畫腳、議論紛紛。
「美人我見得多了,可是就沒見過這麼神仙似的女娃兒……」
「你能活多大歲數?除了你家的啾嘴老婆,你又見過誰了?」
響亮的笑聲模糊了前者的辯解:「怎麼沒見過?當年賈君、狐姬、夏女入宮時,不也留見過?哪有這封姊妹花的俏模樣!」
「倒像一株並蒂瞳。」
眾人的讚美像海浪般一波波打來,花琉不由得心慌,她感到汗珠由額頭低落,濃艷的脂粉令她神色僵硬:她用手抓緊了衣袂,努力使自己不要失態。
她轉頭偷窺莊重肅穆的姊姊;晏離安然端坐,臉上帶著恬然笑意,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展現出最優雅動人的姿態。
花琉不瞭解,這些衣著華麗的人群是侵略者、是仇敵,為什麼姊姊能若無其事地微笑?
前一夜,姊姊由東關五的帳篷回來時,天色已經微亮,她醉態可鞠地喃喃自語、狂笑,今花琉摸不著頭緒。
服侍晏離睡下後,面對花疏的質疑的瑛略只是悲憫地望著她說:「你不懂。姬君是為了我們好……謂安歇吧!」
花琉什麼也不懂……她難過地想。
忽然,晏離伸出塗著紅色蔻丹的左手,輕輕握住了花琉,一般暖意從指問傳來,像煦陽照人化琉的心犀。
不要怕!姊姊一定會保護你。
王宮魏峨蠱立,氣象森然,華麗的重樓閣宇像巨龍準備吞噬近花呎尺的祭品。
金殿玉階,銅柱丹壢,都的富麗奢華不知勝過驪都幾倍。
東關五蓄意延遲入京的時間,加上眾民爭睹、奔走相告的騷動,緩步而行的香車直到申末才抵達宮門,慶功宴早已擺開,驟姬、少姬的美貌也成了席間狎笑的話題。
由宮女事先教導了觀見晉獻公的禮儀,晏離和花琉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席前跪拜叩安,珠翠玉珮隨著腰肢款擺而碎琮作響,熏棠紅裙將晏離襯托得艷九四射:而與她呈對比的花琉卻是粉白黛綠,清麗淡雅。
強烈的視覺震撼令席間談笑有短暫的沉寂。存心賣弄獻寶的東關五不禁面泛得意之色,這可是他精心策畫的傑作。
晏離和花琉異口同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婉轉動聽,祝頌晉獻公萬壽無疆,東關五教導的「官話」果然令晉獻公龍心大悅。
勝利的美酒比以往美味百倍,他啜飲一口,問了一個不在東關五預先教導範圍內的問題。「小姑娘有何能?嬌滴滴的又不能耕織勞動,倒浪費宮中衣食了。」
晉獻公帶笑戲謔,引得百官哄然,連左側階旁端坐的賈君也抿嘴而笑。
「婢子能舞,吾妹善歌,願以此彫蟲小技娛樂賓客,博君一笑。」晏離朗朗說道。
晉獻公深覺有趣,他從未見過像驪國王女這麼有膽識、言語從容的俘虜,就連他新寵辛的允女,在被士兵送抵王宮時還是一副驚弓之鳥、花容慘澹的狼狽模樣,足足調養了半年才博得晉獻公的注意;哪像這封姊妹花,一露面就聲色奪人,今人心蕩神馳。
好奇心促使晉獻公領首,忙碌來去的侍女立即退讓,接到無聲命令的樂師調弦執鈴,準備應和。
花琉的歌聲是和風,帶來了南國的薰曖氬氬。
詞意是歌詠大白然的雨露潤澤了五穀作物,輕柔的歌聲中帶有一絲顫抖,彷彿新抽嫩芽的麥草隨著南風的吹拂而搖曳。
晏離伸出雙手,緩緩改變優雅靜止的姿態,左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纖纖玉指如花朵般綻開。
望天祈求,敬神謝天,賜予吾族豐年原本猶豫、試探的旋律在花疏豐沛甜蜜的情感引導下變得更加輕快、活潑。
意中人能豐收滿倉,博得父母歡喜少女含蓄愉悅的期待,藉由歌聲傳情,豐收後的慶典是年輕人互訴衷由約時光。花琉的歌聲隨之迴旋高亢,與歌聲應和的是晏離激昂的熱情。
晏離修長的身軀放肆延展,捕捉住大自然中加風、如火的力量,紅裙翻飛,隱約可見晶瑩無瑕的小腿,足踝繫著小小銀鈴,清脆的輕響引人注目。
青春的光彩在晏離的舞姿中迸射,今晉獻公眼睛一亮,頭也不回地吩咐真君,「孤要她今夜侍寢。」
「是。」賈君安詳地回應,明知道夫君的心思早已聽不見她的答覆,仍兀自恭敬地說:「妾身遵命。」
歌舞既畢,晏離半跪著接受眾人的掌聲讚美。
晉獻公以一種男人的興味打量著她。
「今年幾歲?叫什麼名字?」
「婢子今年十七歲,賤名「晏離」,妹妹「花琉」十四歲。」
「「燕璃」,「花琉」?「燕飛花間,琉璃清麗」,嗯,很文雅的名字,倒像是詩句。是鴻雁的雁字,還是乳燕的燕字?」
晏離一怔,她的名字是閃為旅者斷言她顯貴多災,才取「晏離」以魘不祥,這一直是她引以為惡的醜名,沒想到由晉獻公口中說出卻成了一個美麗的誤會。
「是火焰的焰字。」她低頭回答。
新名字,新人生。
真君平靜地執行夫君的命令,指揮侍女為輟國長姬沐浴更衣。
年長的女宮檢視過焰璃的身體,向真君回報:「驪女還是處子。」
真君不禁動容,十七歲的處子……真是造孽!如果我能在年輕時懷胎安產,子女不就是像她這般歲數?真君黯然地想。
香湯沐浴過的焰璃任由侍女擺怖,塗上發油坐在火爐旁梳理,滿頭背絲由精緻的象牙梳子中流洩,博得年長宮女的低聲讚美:「好美的一頭秀髮……」
賈君檢視著盛妝打扮的焰璃,溫厚地囑咐她該注意的禮儀,「在主公面前不可以頂撞、多嘴……就算害怕也得忍著,不可以哭鬧惹主公生氣,知道嗎?女孩兒家都得經過這一關變大人的……」
她的同情給於焰璃勇氣,焰璃跪在賈君面前懇求。「夫人,您的教誨婢子不敢忘。
婢子只掛心舍妹花琉,她年紀尚幼,卻被留在席間備酒,請您收容照顧她吧!」
「我知道了。」真君點頭,「到底是姊妹天性。我會照應她的。」
「謝夫人恩典。」焰璃叩頭道謝。
「難怪主公垂幸。」賈君微笑,環顧眾侍女說適:「我見猶憐!帶她下去吧!」
「是!」曉事的女官分成兩列,一列跟隨賀君身後蜿蜒而行,另一列領著焰璃向後宮走去。
長廈迴廊問的蠟燭搖晃著幢幢燈影,庭園外月光所照之處是一片皎潔雪白,晚香玉的濃郁芬芳襲人而來,夜已深了。
清風將前般的歌聲笑語徐徐傳迭,薦然觸動真君靜如止水的心,竟在這繁華時刻無端湧起一股淒慘悲涼。
夫君納寵並不是頭一遭,她早已見怪不怪。
像驪女這麼年輕貌美的姬妾,大概會讓他著迷上一陣子。
她伸手撫悸過自己略顯鬆弛的臉龐,心裡很明白,即使自己芳華正盛、容貌未衰時,也從未得寵過,獻公讓她主掌中宮為的是她的賢德才能,而不是美色。
她得到的是富貴榮華,卻分不到丈夫的一絲情愛。雖然如此,賈君反而能夠冷靜旁觀,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新寵取代舊觀的地位。
沒有一個女人能長保寵幸。唯一的例外。大概是晉獻公年少輕狂時甘冒大不諱的一段逆倫孽緣,賈君想。
齊姜。風流裊慳、福薄早夭的齊姜,即使在死後仍緊緊攀住晉獻公的情愛這樣的榮幸有誰能及?
月冷星寂,風動林梢,喧嘩的前殿奏起了淫靡的鄭風民謠,賈君將記憶拋向腦後,緩步走向夫君御座覆命,心中無喜亦無憂。
花琉呆若木雞地站在眾多賓客之間,手裹拿著一把黃澄澄的酒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姊姊被一位年長貴婦和一群宮女簇擁而去。相依為命的姊妹從此一分為二,命運不再相同。
縱情飲宴的晉國朝臣在國君離席後更加放肆狎謔,拿主公臨幸驪女的誦題大作文章,淫穢的言語句句難堪。「酒為色之媒」,幾個原本衣冠楚楚的官員藉酒裝瘋,對侍宴的宮女毛手毛腳,閃避不及的宮女們嬌項怒叱,富麗毅峨的宮殿頓成猥褻淫窟。
「你杵在這裹幹嘛?」一個宮女惡聲惡氣地罵:「還不去幫忙陪酒?這群臭男人要不到酒會把桌子給掀了,你還不快點!」
「啊?」花琉如大夢初醒,小心翼翼地走向一位嚷著要酒喝的白鬍子老爺爺身旁,為他斟了一杯酒。
「小姑娘,過來!過來!」老翁招手喚她,釀然說道:「我看看。嗯!長得倒是好模樣,只是可惜了。老夫向主公討了你好不好?只要服侍老夫一人,不必在這裡吃苦受罪,委屈做奴婢。」
大吃一驚的花琉急急退後,像被燙著似地抽出左手,周圍的喧嘩笑聲令她面紅耳赤。
「范大夫年事已高,老柏少艾恕不是對子,不如讓與下官吧?」另一個人笑道。
「不!不!梁大人此言差矣,老雖老,起得早、吃得飽、精神好,有這等住人噓寒問暖,老夫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呢!」范大夫一本正經道。
剛剛才在議論主公今夜艷福不淺的梁五插嘴道:「長姬已被主公收入宮中,范大人若收少姬,不就與主公做了連襟?」
冷不防的,一雙魔爪拂過花琉腰際、臀部,今她發出驚叫,眾人曬然而笑。
「身量還小……沒關係,由我來調理幾年,就出落得標緻了。」
花琉渾身僵硬,像落人狼群的羔羊般無助。
「范大夫的毛病又犯了……」一個渾厚低柔的聲音介入這場騷動,「酒後戲言取樂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怕嚇著了剛進宮當值的侍女。」
「世子說的是,小女孩沒見過場面,嚇壞了她就是我們的罪過了。」梁大人笑著打圓場,「就叫她為世子斟酒布菜吧?」
花琉戰戰兢兢地向前垂手侍立。
「歌唱得很好。」世子申生簡短地說道,眼中有一抹溫暖與同情,令她眼眶一熱,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嘈雜前殿中,一立一生的兩人默對無語。看著端正寡言的申生,花琉明白是他救了自己,道謝的話到了舌尖又被她嚥回。
「喂!夫人喚你,跟我來。」一位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宮娥出聲咦花琉。
「足。」花琉跟著她繞過酒席,穿過繡幕,來到執事女宮當值的議事偏殿。
真君安坐殿上接受花琉跪拜,嚴肅的神情和緩幾分,轉首對右側侍立的年長宮娥說:「好可憐,才十四歲呢!暫時擒她收留在我宮裹吧!等過了明日……」她停頓一下,「看要分發到哪個妃子的住處服侍,或是給她們姊妹新的起居處,就得看她姊姊的造化了。」
「是。」深諳內宮情形的宮娥明白,所謂的造化是指驪姬今夜能不能博得君王歡心,討到封訥,即使獲得臨辛,所得到的賞賜亦厚薄不一,端賴主公喜惡。
花琉隱約明白,這-路走來,她已經著到太多超乎她年齡所能接受的醜陋現實。
她溫馴她跟隨,名宮女來到下人的臥處,將近二十人的鋪蓋被褥整齊地靠牆排列。
剛換班休息及該值夜班的宮女好奇地望著花琉,來自鄰近小國、口音各異的眾人各自形成一個個小圈子,對新加人的花琉既無歡迎之意,也沒有排擠的表示。
「睡吧!你的位置……先睡在這裹。」帶領她的宮女指著一個角落道。
「謝謝姊姊。」花琉低聲道謝。
拜別了雙親、遠離家園,像斷蓬般無依的命運總算稍定。躺在帶有霉味汗臭、軒聲四起的通鋪中,花琉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花琉緊繃的情緒隨著淚水奔洩,為自己、為姊姊,也為雙親。
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