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有邪教名留燕谷,崛起不到兩年已經把江湖攪得混沌不明,到處掀起腥風血雨。
全江湖的奸人惡人似乎都投入了該組織,以至於留燕谷的行徑也越發猖狂。
除了暗殺和壟斷南方黑道生意以外,還出現好幾次有計劃的大規模掠奪屠殺,遭殃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一方大豪或武林世家。
在武林盟主袁正嘯的呼籲下,不少武林人士出面抗爭留燕谷,但也有不少門派仍舊抱著自掃門前雪的態度。
直到有流言爆出,留燕谷主就是當時被武林正義所滅的天行教後人,並被敏感人察覺留燕谷所搶所殺的大豪或世家,都是當年參與搗毀天行教的一干人等時,終於武林黑白兩道難得的同仇敵愾,決定連手對付留燕谷。
不為其它,只因為當時牽涉到天行教一事當中的人,實在太多太多!留燕谷,就如惡性潰瘍,轉眼間已經禍患整個江湖!
七月一日,袁家莊。
「二十八日就是武林大會,時間無多,你們今日就起程前往荊州,路上不可耽誤。我與武林盟眾人晚一日出發。十二日我們在荊州王家匯合。」
袁正嘯對廳中二人吩咐。
「是。」
缺水領命,陳默微微躬身。
「你們一路上也要注意留燕谷行蹤,如果遇上不要與其纏鬥,萬事以武林大會為第一!」
「是,孩兒曉得。」
頓了頓,「如果父親沒有其它吩咐,孩兒這就去與娘辭行。」
說完,缺水便準備告退。
「等等,」袁正嘯喚住兒子,神色嚴肅的問道:「缺水,我問你,你現在的九陽真功到底練到了第幾重?」
缺水不敢隱瞞,照實回道:「十一重。」
「你閉關半年也沒有突破十二重!」袁正嘯摀住額頭。
孩子神功未成,留燕谷如附骨之蛆,半年下來四十出頭的袁正嘯已半頭華髮。
「孩兒資質愚鈍,讓父親失望。」
缺水知道原因卻不敢說出。
長長一歎,袁正嘯揮揮手,心中對這個兒子的失望又多了些,「算了,我再問你,這次出關你可有把握對付邪鬼?」
缺水看了一眼身邊的陳默,答道:「如我與陳默連手應敵,當與邪鬼一戰。」
袁正嘯聞言也向陳默看去。
陳默依舊是老樣子,半年閉關下來,除了比以前更為精氣內斂外,看起來和以前並無二致。
「是嗎……」袁正嘯陷入沉思。
兩人見袁正嘯未開口也不好就這樣離去,就這樣在大廳裡等著。
過了許久方見袁正嘯重新抬起頭來。
「陳默。」
「在。」
「這次武林大會,如果你能助缺水奪得盟主之位,等大會過後我就告知天下收你為徒。」
陳默在心中冷笑,臉上卻紋絲不動,微微躬身不驚不喜,平靜回道:「謝盟主栽培。」
袁正嘯似乎對陳默這樣的態度很滿意,點點頭,示意兩人可以走了。
出了大廳,缺水高興得抓住陳默的手臂連聲道:「太好了!父親總算肯收你為徒了!以前我那樣求他他都不願意,說什麼袁家功夫不能外傳。如今總算等到他親自開口要收你為徒,陳默,以後我們就是師兄弟了呢!」
陳默摸摸他的頭,笑而不語。
心想那老狐狸收我為徒,也只不過想讓我更好的為袁家賣命而已!你沒聽他說,前提條件是要助你得到盟主之位麼?何況,就算他肯收我為徒,大概也不會把九陽真功傳授於我!也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如此高興。
十天後,陳袁二人已經平安到達荊州。
「沒想到留燕谷已經做到這種天怒人怨的地步。」
缺水騎在馬上輕歎。
一路急趕可還是聽到不少留燕谷惡事,現在江湖上鬧得最沸騰的就是,留燕谷竭出全力追殺通州保泰鏢局全家。
加上其瘋狂的斂財行為,已經不光是武林中人側目,就連當朝也派出捕快查辦江湖組織留燕谷。
奇怪的是,留燕谷那個瘋狂囂張邪惡的谷主,在這半年內倒一直沒什麼消息傳出。
「多行不義必自斃,留燕谷也不會再猖狂多久。」
陳默在馬上把水袋遞給缺水。
這天也太熱了!缺水微微一笑,接過水袋。
有人關心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看他接過水袋,看他仰頭喝了一大口,溢出的清水從他口角流下,順著下巴滑下頸項滑進敞開的衣襟內。
健康的不同於一般少年公子的麥色肌膚,那是他整日在大太陽底下練武的結果。
水珠從鎖骨上滑落……陳默下腹緊緊一收,眼光竟不由自主盯緊那略略突出的兩根鎖骨,假裝漫不經意的掃視。
眼前似乎又閃過全身赤裸的他躺在冰涼的青石地面上,被男人狠狠刺穿的樣子。
有人……呼吸亂了。
抹抹嘴唇,缺水帶笑的眼中有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微瀾。
雖然只是一點小事,但陳默這種無處不在的關懷總是能讓他由心生出微笑。
尤其是閉關的半年,只有兩個人的生活,陳默把他照顧的無微不至,每次無意間流露出的淡淡情意更是會擾亂他的思緒。
陳默應該是喜歡他的吧?我呢?我對陳默又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喜歡是毋庸置疑的了,但那是怎樣的一份喜歡?喜歡到我可以接受他的一切麼?陳默,你可知道你現在看我的眼光讓我……
避開陳默的眼光,把水袋隨手掛在自己的馬鞍上,假裝欣賞沿途風景,缺水開口道:「不知道這王家要怎麼走?你聽說過荊州王家麼?」
陳默收回灼灼眼光,平靜了一下情緒,答道:「荊州王家據聞是一代名將之後,在荊州建族已近百年。三十年前,王家出了一個武學天才,把軍中馬上的槍法改成短兵相接可長可短的武器,借此在江湖中掙下無敵槍的名頭,後與當時的武林盟主,也就是你爺爺結為異姓兄弟,之後王家人人學武,在武林中有了一席之地。」
「咦?我爺爺的異姓兄弟?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陳默笑了笑,「你說呢?」
缺水很快反應了過來,「因為天行教?」
陳默點頭。
「為什麼?」
「因為……你爺爺支持滅了天行,而無敵槍卻和當時的天行教主為至交好友。」
「啊,那麼他們……」
「對,他們因為這件事不歡而散,後更因為你爺爺和天行教主逝世,王家也逐漸與袁家淡了往來,你父親自然也不會跟你提起這個陳年舊事。圍剿天行教時王家沒有參加,雖然被當時的武林同道排斥,卻也因此保存了實力。事過境遷,保存實力又行事低調的王家自在荊州形成一股勢力,三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就有人提議,把下屆武林大會的舉辦地放在王家,王家沒有推拒,便就此決定。」
缺水搖搖頭,感歎道:「陳默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事?其中有些應是江湖密聞吧?」
陳默笑,「我耳朵比別人長啊。」
進城不久即打探到王家所在,越靠近王家範圍,路上佩戴刀劍的江湖客也越多,陳默隨口詢問下才知,荊州城內的客棧旅店幾乎已全被訂滿,後來的武林人士又沒有請帖的只能想法去租民戶。
武林大會還有半月,荊州城卻已成風雨之都。
荊州城的百姓們雖然高興賺到了錢,但也心驚膽戰,生怕這些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江湖豪客,一個不痛快拿他們這些平常人撒氣。
荊州城的官府顯然事先得到通知,滿城都是城兵巡邏,大小捕快也滿大街的走,個個睜大了眼睛嚴防生變。
也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偌大的荊州城來了不下三、四千人的江湖客,竟沒有多少打架鬧事發生。
陳默附在缺水耳邊告訴他:拿著身份牒牌大搖大擺走城門進來的還是少數,這荊州城絕對不止三、四千江湖客。
來到王家府外,缺水遞上請帖立刻被隆重迎進府內,未到中廳,王家這代的當家已經隨同兒子、女兒親自迎了出來。
在陳默的耳語下,缺水知道:王宇,上代無敵槍的第二子,一甲進士入學士閣三年,二十四歲返家接掌王家當主之位,直到其接位之後,江湖中人才知這個文采一流的大學士,一身武藝也是一流。
王宇已經年近四十,身材中等一身文氣,修剪合宜的飄飄長鬚更讓人看不出,其能使出一手出神入化的槍法。
身邊一雙子女看起來與缺水差不多大,一番寒暄後,氣氛也被帶動。
王宇伴著缺水一起向貴賓院走去,路上王宇看缺水的眼光很仔細,耳中聽他和子女寒暄,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時不時的插上一、兩句。
一直緊跟缺水身後的陳默似被眾人忽略,陳默也習以為常絲毫不顯在意。
「我已經接到袁大盟主的消息,說是再過兩天就可和武林盟眾人一起到達。這個院子是專門辟出來給袁大盟主下榻之用,袁少俠看是否合意?」
缺水連忙道謝,直說不敢。
他不好意思說,他自己在袁家莊的院子還沒這裝點的一半好。
「右手邊的廂房是專給隨從所用。」王宇抬手簡單介紹,說完,和藹的笑,「袁少俠遠道而來想必已經疲累不堪,我也就不再耽誤你的休息時間,接風宴安排在駐風廳,到時小兒會來請少俠前往。我還有點閒事,請容我先失禮告退。」
「不敢,王當家親自迎接已讓在下受寵若驚,王當家還請自便不用顧及在下。」缺水抱拳相送王家父子。
陳默立於他身後不言不動。
走的遠了,王宇的兒子王清竹才開口道:「這袁缺水倒和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哦?」王宇側頭看向自己兒子。
「怎麼說呢,」王清竹皺眉,「他似乎完全沒把自己當大盟主的兒子看,身上無一絲驕橫之氣。態度可以掩藏,但生來的習慣是怎麼也改不了的。」
「嗯,你看人的眼光不錯。不過比起袁缺水,我倒是對他身邊的那個陳默更感興趣。」王宇撚鬚微笑。
「陳默?那個隨從?」王宇的女兒王芝蘭好奇。
「隨從麼?我看未必。如果我眼睛未盲,那陳默的功夫恐怕已修至化境。袁缺水如有此人相助,這屆的盟主之位十有八九還是會落在袁家!」王宇眼中閃過一絲擔心,拍拍兒子的肩膀道:「你看人眼光雖不錯但還未入細緻,以後還得多加磨練才行。」
王清竹點頭,眼中似蘊含著什麼。
「你想試試那人的底細?」王宇怎麼看不出兒子的想法。
「爹你放心,孩兒自有分寸。」
「小蘭妳對那袁缺水感覺如何?」王宇轉而笑著詢問女兒。
王芝蘭掩口輕笑,「那人還沒有哥哥英俊瀟灑。」
「妳這妮子!」王清竹大笑,「家裡來的少年英傑妳都看了一遍,竟沒有一個能入得妳眼,我該說妳眼高於頂,還是該猜妳已經心有所屬?」
王芝蘭伸手挽住自己大哥,抬起頭嬌俏的問:「那你覺得來人中有誰能配上你妹妹?」
王宇看著子女笑鬧,心情愉快。
一宿無話。
隔日武林盟一行在袁正嘯的率領下也來到王家。
王宇迎之城外。
次日,少林方丈親至。
袁正嘯與王宇一同迎出。
白道,青城、華山、崆峒、三茅、雪山、形意、歐陽、東方、雷火堂、丐幫、四川唐家陸續到達。
「晚上父親說武林盟還要秘密聚會一次,說是要處理通州保泰鏢局一事。」
陳默上前為其寬下外衣。
也虧缺水受得了,為了不讓袁正嘯責罵,也為了維持一個盟主兒子的形象,大熱天的,中衣、外袍一件不少。
「要不要沖洗一下?你身後的衣衫都濕透了。」
陳默順手拿汗巾為缺水擦了擦頸後。
缺水感激他的體貼,順著他的話轉身要去開門打水,同時也把心中一個疑問暫時放下。
「我幫你吧,你休息一會兒。」陳默喚住他。
缺水搖頭,「不用了,我累你也累,你把換洗的衣服備好,我去把你我的洗澡水準備好,等會兒你也一起把衣服換了。天氣熱也不用麻煩人家燒熱水。」
「晚上不是密談麼?我換衣服又有何用?」缺水很奇怪的看了陳默一眼。
「密談又怎麼了?你就不能去了?何況父親指名說讓你和我一起參加。」
「哦,是麼。」
陳默笑而不語。
「你知不知道在哪裡打水?」
「知道。我看到院內有口井。」
門外傳來缺水的回答。
陳默在屋內準備換洗衣物時聽到有人進院,聽腳步聲似有五人。
是誰?
「袁少俠,你的隨從呢?怎麼讓你這個主人自己動手打水?」走進院子的是王清竹,見到身著中衣的袁缺水驚訝異常。
「袁少俠,終於見到你了!自從那日一別,也不知你安危如何,後江湖中又傳來邪鬼懸賞追拿你一事,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還好你沒事!」是柳如飛。
「柳少俠,齊少俠,白小姐,許久不見。」缺水愣了一愣隨即抱拳為禮。
陳默打開屋門,看清王清竹身邊的正是華山小一輩弟子齊秀峰、齊松雨、柳如飛,和表情怪異說不出是黯然還是激動的白杜鵑。
「王少俠,失禮了,在下出門從不帶僕從。呃,不好意思,請容在下……」
「常三!你是怎麼服侍的!竟然疏忽到讓袁少俠親自動手打水的地步!我王家可不記得有這樣教育僕人!」王清竹怒斥一邊青衣男僕。
男僕常三跪倒在地,不住賠罪。
缺水愣了愣,連忙去拉常三。
「王、王少俠,是我習慣自己動手了,剛才常三兄弟也說要幫我打水,是我說不用了。這不關常三兄弟的事,是我……」
王清竹也愣了愣,暗道這武林盟主的少公子怎麼與奴僕稱兄道弟。
見袁缺水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也不好繼續責罵僕人,反倒會顯得自己小氣,揮了揮手,命常三離開。
常三抬頭看了缺水一眼,連聲告罪退下。
清脆的女聲響起:「缺水,那日在趙陵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魔鬼為什麼突然把我們全部放走?你是不是打敗了那個留燕谷主?之後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後來留燕谷又為什麼滿江湖的懸賞你的下落?你……是不是受傷了?」
柳如飛上前一步,王清竹也似要開口說些什麼。
「缺水,請諸位少俠進去說話吧。」
陳默走到缺水身邊,替他披上外衣。
含含糊糊的回答了白杜鵑等人的提問,還好齊家兄弟知進退沒有繼續追問。
最後好不容易找借口送走王清竹等人,假裝沒有聽到白杜鵑在離開前說要找時間和他單獨說話的要求,再也受不了身上的黏膩感,趕緊打水洗澡換了乾爽的衣褲。
這群人的突然來訪對他來說簡直不啻是一場折磨,尤其是白杜鵑問出的問題,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坐到院中,缺水拿著個蒲扇搧涼,享受這難得的悠閒。
屋內,陳默正在淨身。
隔壁,父親自訓完他就出去見少林掌門,至今還未歸來。
仰首望天,缺水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慌亂。
一種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慌亂。
人啊,真的很奇怪。
當時做的時候有著一大堆理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有些事回憶起來能後悔的恨不得捶胸頓足,恨不得狠狠搧自己兩個耳光!自從出道以來,似乎就一直在做著讓自己後悔萬分的事情。
對白杜鵑的態度,拒絕她時的說詞,為什麼不能更委婉一點呢?為什麼要傷害一個真心喜歡你、關心你的女孩子呢?燕無過,不管當時看見的是真燕無過還是假燕無過,為什麼要在他面前露出對狗的懼怕,竟一動不能動?這個人恐怕會非常瞧不起他吧。
為什麼要答應邪鬼的要求用身體去交換?為什麼當時就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為什麼要在邪鬼折磨他的時候發出慘叫,甚至洩漏出卑微的乞求?陳默也看見那樣的自己了……懦弱的,卑微的,像女人一樣哭叫求饒的自己。
為什麼要讓陳默看見那樣的自己?悔恨,像一把小小的銼刀,一點點銼著不經傷害的心。
如果可以讓我回到一年前……一隻紙鶴從天空飄落,正巧落在他的膝上。
警覺立起,為自己的大意驚心。
缺水立刻抬頭,眼觀四周耳聽八方。
院外有兩個人走動,聽腳步聲像是王家的僕役。
知道這時追出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缺水隨後低頭把眼光落在了這只青色的紙鶴上。
勻稱美麗的紙紋告訴他這張紙價值不菲,能染成青色,還保持紙面清晰平整無毛糙感,這樣的紙張大概只有金陵鄭家才能做出。
他知道,是因為他父親的書函用的就是鄭家紙。
鶴身有字,墨跡透紙而出。
缺水猶豫一下,拆開紙鶴。
「今夜子時,城北周址園八卦井。知名不具。」
字,剛勁且秀麗,端正卻見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