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當皮都被洗皺的小春讓雲傾從池子裡撈起,擦干放到床鋪上時,他的眼皮累得不停打架,只差那麼一點便要合上。
可是不行、不行,趙小春你千萬不能睡,睡了大師兄就必死無疑了。
小春嘴裡喃喃念著,聲音糊成一片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
七師兄千辛萬苦差小紅送來地圖,可他偏在喝醉酒的情形下背了它。
從他幾次喝酒忘事的經驗來看,這回即使再困,也不能沾床就睡,否則一覺醒來,絕對什麼都會不記得,連地圖之事也會忘光。
雲傾正慢條斯理地整著褻衣,小春伸手往床褥底下掏啊掏,掏出一包他整理好的小行囊。
打開包袱揀了幾個藥瓶幾塊令牌,疑惑地瞪著一金一銀一木頭的牌子看了老半天,混沌未明的腦袋這才想起金的是皇帝爹給他的免死金牌,銀的是皇帝爹給他的通行腰牌,木頭的則是進出神仙谷的烏木令。
當年神仙谷彼雲傾大鬧一場後從南方北移,守著神仙谷出入口的藥彘也一起被移了過來。那些藥彘可凶狠,若沒這牌子做辨識,饒是他走進谷裡,腦袋也會即刻被咬下來。
嗯,接大師兄回谷需要它,一起帶著了。
小春喜孜孜地捧著一堆東西光著屁股就要往外走,雲傾連忙又將他拉回來。
“你這是干嘛?”雲傾紅著臉問。
因為在熱水中泡得過酒,現下氣血上湧,臉都是熱的。雲傾本想說抱著小春睡一覺,休息片刻,哪料卻見小春顛著步伐醉醺醺地往外跑,不知又要往哪裡去。
“嗯?我爹……”小春眨了眨眼,順口謅道:“我爹想我……不,我想我爹了……所以要入宮去看看他……”
“你要這樣入宮?”雲傾掃了小春一眼。
小春順著雲傾的目光低頭一看,輕輕“啊”了一聲,笑了起來:“還在奇怪天怎麼突然變涼了,原來是沒穿好衣裳,難怪有些冷。”
小春說著放下懷裡東西,找來件太監服穿上。
想當初認回個皇帝老爹後,小春拿了他爹給的令牌佯裝成小太監,每回進宮都是靠這腰牌走得大搖大擺地。宮裡的人還在奇怪他這張新面孔是從哪裡冒出來,又如何得了皇帝的寵,議論紛紛個不停。
不過叫皇宮的地方本來就多秘密,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他還是一樣大搖大擺招搖過市,從來也沒人敢跑到他眼前來問他是那個宮那個殿出來的。
雲傾系上衣帶,手指微微停頓一下,心裡盤算老把小春在家裡也不成,反正敬王那廝被他下放賑災除疫了,小春暫時沒有危險,讓他去透透氣也好。
雲傾替小春將瓶瓶罐罐塞入懷裡,說道:“叫近衛送你進去,天色已晚,不許待太久,早去早回。”
小春沒料雲傾答應得這麼爽快,當下是點頭如搗蒜,一勁地說:“絕對絕對,喝杯茶撒個尿,很快很快,一下子就回。”
“嗯。”雲傾對小春過於粗鄙的回話內容倒是沒反應。
他招來近衛十二名,看小春見著這麼多人後,驚訝得眼睛瞪到比牛還大,被逗得笑了聲,隨後揮袖讓人送小春入宮。
◆◇◆
順順利利到了皇宮,大明門外亮過腰牌,小春一溜煙便跑了個不見人影,將十二名近衛甩在後頭。
他駕著輕功躍上屋脊,回想七師兄給他的那張圖上點出的幾個可能囚禁蘭罄的地點,一處一處尋。
時間並不充裕,擺脫近衛的事很快便會傳回雲傾那裡,雲傾立刻便會趕來。
小春求神拜佛自己能夠在雲傾趕到前先把大師兄救出去,要不被抓著,那他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地牢……”晃了一圈。”沒有……”而且又髒又臭還有一股霉味。
“冷宮……”伸長脖子偷看了半天,只有幾個白發蒼蒼的宮女在嗑瓜子閒聊。”沒有……”聊得還真開心。
“御書房後頭的密室……”小春沿著牆緩慢挪動,突然房裡頭傳來聲音,讓他一僵。有人!他閉氣凝神仔細聽。
“端王與敬王也太過放肆,朝堂之上竟無視皇上,當場決策朝政,簡直是罪無可恕!臣該死,這幾年雖極力消除端王與敬王黨羽,卻始終無法將這兩黨勢力從朝堂上根除。皇上……您將此重責大任交托給臣,臣卻辜負皇上的期待,臣萬死下能辭其咎!”聲若洪鍾的男子嗓音從御書房裡傳出。
嗯?端王與敬王?雲傾和東方小四?
“皇上……皇上……請別露出如此憂傷的面容,您這樣讓臣真是不忍心。臣絕對不會讓攝政王繼續把持朝政下去,總有一天會讓實權回到您手中,讓您成為真真正正坐擁天下的真龍天子……臣答應您……皇上……您別如此悲傷……看,眼睛都紅了……您這樣讓臣心痛啊!”
小春好奇地伸手沾了口水,戳破窗口糊紙,一只眼睛對准御書房努力瞧去。
“愛……愛卿……楊愛卿你別激動,朕沒悲傷,朕眼睛紅是因為方才在御花園吹風入了砂,揉半天沒揉出來,才紅的!”羅綺跌坐在椅子上,隨著對方的靠近,顫巍巍地越發越往椅子裡頭縮。
小春這才看清楚書房裡的人是誰。
大將軍楊朔,他認得這個人,這人當年曾經是他爹的部屬,原本鎮守邊疆,後被召回陷入兩王一帝的紛爭當中。人是忠心不二,完完全全向著他爹,沒威脅。
楊朔原本身材便魁梧高大,現下又穿了盔甲,整個人更像座山似,頭一低、身體一包,從上而下俯視羅綺,令得在男子中原本不算瘦弱的羅綺看起來也顯得小了。
楊朔越來越靠近羅綺,臉上神情再認真不過。
他說:“皇上,臣拼死也會保護皇上,不讓皇上受那兩個亂臣賊子所害!皇上,您放心!”
羅綺看著幾乎要壓下來的男人,不停地說:“朕放心,朕真的很放心,楊愛卿的心意朕知道,如果沒事的話愛卿可以退下了。”
“皇上……您為何總是拒微臣於千裡之外……”楊朔的臉開始扭曲。”您知道嗎……”
“朕不知道、朕什麼都不知道!”不待楊朔說完,羅綺猛搖起頭來。
小春在外頭是邊看邊笑,笑得肚子部疼了。
這外頭稱號“熊將軍”的楊朔從前是他爹底下一名參軍,心眼死得很,自他爹失蹤後就不服別人的命令,硬是幾番征戰沙場建下奇功,讓先前那老皇帝封他為威武大將軍。後來得知他爹出現,還繼任為皇,二話不說便轉頭從邊疆回來,還調了精兵一萬換掉皇宮裡的守衛,一心一意便是只為他爹安全做設想。
小春知道熊將軍喜歡他爹,可偏偏他爹對熊將軍無法招架,心裡頭滿滿的都是他去世多年的娘,更對這一臉落腮胡的男人的求愛怕得要死。
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在熊將軍往他爹身上撲去時,小春適時吹了一把“馬上倒”入御書房。
頓時砰地一聲——
楊朔倒在羅綺身上,羅綺昏了過去,一臉驚恐。
小春由窗口跳進御書房內,想著先辦正事,他在牆壁上摸來摸去,好不容易摸到密室入口,可香爐一轉牆壁暗門一開……
“奶奶的,又是空的!”小春罵了聲。
今天累得很,被雲傾當面團從早上揉到天黑,現下是手軟腳軟沒氣力,然而為了找他家大師兄,卻得照七師兄的地圖又爬牆又鑽洞又尋密道的,東摸西摸費了好些時間。如今情勢緊迫已經不容耽擱,偏偏這些地方連片蘭罄的衣角都沒有。
回頭離開時伸腳一勾,將壓在他爹身上的楊朔翻踢到地上,轉頭要走想想又覺得不可靠,便從懷裡掏出了兩個小瓶子,嘴也彎眼也彎,笑瞇瞇地蹲在地上對那昏迷中的楊朔道:“便宜你了,趙小春最新力作,‘宛如處子’——讓你當第一個試藥人。”
小春拿著這由當年專治淫蟲胯下癢的“金槍絕對倒“修改而來的新藥,往他爹身上灑了點,再往楊朔身上灑了點。
“這藥沒‘金槍絕對倒’霸道,溫和許多,看在你對我爹還算好,只是偶爾沖動行事的份上,小爺不會折騰你。只是讓你以後靠近我爹便不由自主臉紅心兒跳,姑娘般羞答害臊,渾身無力施不了強。以後我爹若要你便要,若不要你,你也壓他不了。”
小春說罷,再朝他爹一拜,說道:“爹在上兒子小春不孝,實在因為雜事太多每日在外無法承歡膝下,今日見爹有難便自作主張出手,望爹日後能事事順遂不必膽顫心驚。就此拜別,爹您保重!”
說完立即飛身越出御書房,繼續奔往下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可能囚禁蘭罄,皇宮內苑的禁地——長春宮。
◆◇◆
眼前一黑,有半刻的恍惚,這身軀破敗的程度遠比小春所料想的嚴重,他咬了咬牙,再吞了三顆祛痛丹鎮下體內這波異動,藥量雖是過重,除此之外卻也無法可想。
同命蠱不是什麼好東西,子蠱在宿主體內時宿主得以使用子蠱積累的內力,讓宿主生出子蠱無害且自己內力大增的錯覺,隨之不懂禁制真氣,每次運功便有部分內力被子蠱吸走,直至子蠱宿主最後內力干竭而死,都無法發現。
小春暗吸了口氣。雖說蘭罄叫過他別動真氣,雲傾也如是說過,然而比起這身功夫,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救出蘭罄,扔給七師兄,而後就沒自己的事,回去跪搓板向他家美人兒認錯。結局圓滿,皆大歡喜。
倚在長春宮入口的梧桐樹前,小春忍著等暈眩退去。這時天色已經漸亮,旭日緩緩東升,他才發現自己原來竟已找了一夜,難怪會如此疲累。
就在小春閉著眼休息時,拱門裡頭傳來沙沙腳步聲,他邊聽邊數,來人共有八個,一個個都是腳步沉穩吐納悠長的練家子,小春眉頭皺了皺:心裡只有三個字——打不過!
可打不過還是要打,他趙小春絕非不戰而降的主,這回又翻出了個碧綠瓶子,取了兩顆能在短時間內增進數倍功力的“龍筋虎膽丸”服下,深吸了口氣,往長春宮裡走去。
裡頭幾個黑衣人聽見有聲響,直直往小春這處看來。
小春數了數,原來錯了,一共九個人,一個讓人抱在懷裡的正是他家大師兄。
蘭罄黑色的衣服濕漉漉的,血一路從寢宮裡頭滴了出來,留下一條婉蜒的殷紅痕跡。他閉著雙眼臉色慘白,胸膛也看不出起伏,雙腕不自然地垂放,看來已被擰斷,而原本愛討人便宜的嘴也抿得死白,安靜的模樣簡直與死人無異。
也許是靠得近了,體內的同命蠱互相叫囂著,小春眼眶突地紅了,鼻子也酸得叫他難受。
他連忙走幾步向前,忽有人喝道:“站住!”
那人便是一直抱著蘭罄的沃靈仙。
小春怎麼也不會忘記這人的臉,就是這個長得端正清臞,卻有著花花腸子的人,把同命蠱下到他身上。
往前走去,本想吼個幾聲問他沃靈仙是什麼意思,可突然眼前再度一暗,腳下小石頭一絆,竟讓他踉蹌了下往地面撲去,摔了個徹底。
“奶奶的……”有夠丟臉。
“等等,是左護法——”其中有人認出了他。“左護法莫非也是來營救教王?”
英姿煥發瀟灑萬分的出場卻摔了個狗吃屎,小春一時間又羞又憤,努力翻身由泥地上躍起,抽出腰間軟刀誰也不理,直逼抱著蘭罄的靈仙而去。
其余人等見著小春突然出招,皆愣住了。
“發什麼呆,快殺了這趙小春,他與端王勾結困住教主,教主今日傷得如此都是拜這趙小春所賜。”靈仙抱著蘭罄無法使用兵器,只得不停後退閃躲小春的攻勢。
“姓沃的你這話說錯了吧!”小春哼了聲,冷冷笑著,手下劍招不斷,將這人往內院死角逼。”我家雲傾明明說你是他的臥底探子,可你消失了這麼久又突然出現,一出現還像是烏衣教的忠貞弟子前來營救教主,你這人到底是哪邊的,都把我弄糊塗了。”
靈仙臉色一變,向旁邊對他投注狐疑眼光的黑衣人說道:“別聽這人胡說!當日教主秘密要我奪同命蠱下山再散布教主走火入魔失蹤的消息,這一切都是教主計畫要肅清烏衣教內叛徒所設的計謀,我也向你們解釋過。更何況教主早將烏衣令傳給我代掌本教教務,烏衣令在此,便是最好解釋。你們別相信這人!”
靈仙拿出了一塊色澤灰亮的沉木木牌。“見此令如同教王親臨,八仙與旗下弟子聽令,殺了這叛教的無恥之徒,我先護送教主回教。”
靈仙轉身躍上屋脊,帶著一個人卻走得飛快,輕功十分之高。
小春不知這人對蘭罄是什麼心思,可自己早私心將這人歸為敵方。
誰叫這人恩將仇報,自己搭上性命救他,卻還被他種下害死人不償命的同命蠱。
沃靈仙要是好人,豬都會飛、魚爬到樹上住了。
其余那幾個留下斷後的黑衣人合力朝小春攻來,小春一個對七個,忙得暈頭轉向的,這回閃過一劍,下回躲過一刀,奶奶的還有暗器撲天蓋地襲來,小春突然想起那日落崖時自己拉了個墊背的,那人的暗器飛葉刀也挺厲害。
落崖之前他從沃靈仙處學了回春功縮成十四五歲的模樣,臉上還貼著沃靈仙的臉皮。對方也是烏衣八仙之一,明明奉命要帶回沃靈仙,卻對假扮成沃靈仙的他痛下殺手,如此看來蘭罄這次肅清教內便是沖著這些人而來。
蘭罄先叫人放出假消息,引誘細作現身,而後再一一清除。哪料自己最信任,還傳他師門回春功的下屬竟然是對方藏得最深一顆棋子,一連串這麼搞下來,到最後他師弟他無辜中蠱,他為了救他師弟他只身前來結果反而被擒……
小春心裡頭那個痛啊……
“師兄我對不起你!”他邊打邊喊著:“你們這些人憑著一塊教主令牌便聽人顛倒黑白污蔑忠良,我哪會對我大師兄下毒手,他身上那些傷不是我干的!”
“那是誰干的?”有人問。
“呃!”小春不敢說正是他家雲傾美人干的。
“難得教主如此信任左護法,左護法居然勾結外人廢教主武功,斷他雙手,教主一身功夫被廢、全身筋脈盡斷,在皇宮內受人侮辱,這叫心高氣傲的他如何承受!”八仙之一朝小春吼了出來。
“武功被廢……筋脈盡斷……”小春聽得對方話語,當場愣住。
當下一支劍由他左臂刺入、一支刀由他臉頰劃過、數十支暗器招呼到他後背上,最後有只長戢本來要捅入他心窩的,見人突然不動了自個兒嚇得槍頭使勁往上提,最後落了他一截長發,發中帶白,是那縷死後復生的證明。
“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小春整個人呆了,他以為蘭罄只是皮肉傷而已,沒想到卻是如此嚴重。
眼前突然又一陣黑,小春晃了晃隨即努力站穩。
黑衣人見他不躲不閃受了他們幾招,個個都愣了。
小春瞟了他們一眼,說道:“靳新你們認不認識?”
“認得!”有個家伙努力瞧了他幾眼,最後把劍拔了起來,收入了鞘裡。
小春抬了抬眉,覺得找到個能說話的,他遂道:“靳新是我兄弟,我同他老婆兒子都熟。那人性格如何你們同教中人大抵也了解,不是誰都入得了他的眼的,你們不信我,也該信他的眼光才是。”
小春這回是自己捧自己,沒法子,實在不想和這些人打,只得把自己有多高捧多高,讓這些人信多少是多少。
他又說:“我這個烏衣教左護法的位置,是師兄私心替我留下,我在外頭浪蕩習慣了,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安分太久。師兄疼我,放任我自個兒闖蕩,這點從我鮮少到燕蕩山總舵,師兄卻一直沒把我的位置給人可看得出端倪。既然師兄對我這麼好,我又怎麼會像那沃靈仙所言背叛師兄呢!”
看幾名黑衣人面面相覷,其中幾人已經有些懷疑,小春加油添醋,語氣更是恨鐵不成鋼、越說越憤怒,繼續道:“沃靈仙手上握有教主令牌,又那麼著急把師兄帶走,留你們下來對付我。你們就不怕他趁我師兄現正虛弱無力抵抗,找個沒人的地方將他了結?更何況我如果真如他講有私心,這回就不會站在這裡任你們又殺又砍一點兒也不躲了!”
“素聽聞趙左使醫術高明,人稱‘妙手回春閻王敵’,趙左使可醫得了教主的傷?”有人相信了。
小春哼哼兩聲,不忘臭屁地道:“這世間我只有一種人醫不好。”
“哪種人?”
“死太久的人。”小春接著補充。”而且如果是剛死沒多久還溫著的,那種看情況,七八成都還救得活。”
跟著七個人收刀的收刀、收槍的收槍、站在他背後幫他拔暗器的拔暗器……
“無論如何,當下之務便是營救教主,一切是非黑白自等教主論斷。”
小春點頭拍拍身上的衣裳,烏衣教倒底還是有幾個有腦袋的,難怪有能耐稱霸一方。
他看了看自己,流血的地方拿藥隨手一抹便止了,接著說:“沃靈仙身上還有百裡尋香的味道,你們跟著我,跟不上的路邊休息,慢慢走回燕蕩山算了。”
小春語畢施展輕功急起直追,一干人等在他身後也奮力跟上。
百裡尋香的味道雖淡,可淡而悠遠,沃靈仙走得雖早卻壞在抱了身材和他相等、對他而言不算輕的蘭罄當累贅。他與沃靈仙之間的距離應該不算太遠,加緊腳步就還來得及。
小春的輕功在這江湖上算是數一數二,沒幾個勝得過他,沿路聞著香味加上有蘭罄的血跡作為輔助,他很快便循著沃靈仙上路方向。
出了京城,入了郊外密林,小春在暗不見天日的樹叢裡直竄,也不管後頭的人究竟跟上了沒有。
一直狂奔到林子的盡頭,瞬間眼前大放光明。
秋日艷艷映照著湖水瀲艷,突然從污漆抹黑的密林裡出來的小春受不了湖面反射的強光,雙目被刺得不由自主緊閉,卻也在同時耳邊一陣劍氣呼嘯而來,小春直覺危險身體最先做了反應,揮劍擋住對方攻勢。
小春眼睛沒睜,卻和對方拆了數十招,心裡正得意自己的功力怎麼深厚到這種地步,而對方的動作在自己感覺起來稍嫌慢了些,連閉著眼對仗也是游刃有余時,湖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大喊:“小常——”
這聲“小常”嚇得小春魂飛魄散,手裡的龍吟劍差點都飛了出去。
小春連忙睜開眼,回吼了一聲也是撕心裂肺的:“哥哥——”
奶奶個熊,師兄只有走火入魔的時候會喊他小常啊!
小春往湖邊看去,只見全身是血的蘭罄睜大眼睛往自己看來,腳要站站不起來,手要爬也無力支撐,臉上又是困惑又是迷惘,還帶著忍痛而扭曲的表情。
“小常過來,我站不起來。”蘭罄喊著。
小春見況心裡一酸,鼻子一抽,整個眼眶就紅了。
“我就來,你等我。”小春喊。
“現下只有我們二人,你無須裝模作樣了!教主今日落得如此,皆拜你與敬王所賜,若非你們廢他武功、斷他筋脈、折他腕骨、命人凌虐予他,教主也不會走火入魔引致神智不清!”靈仙舉劍不停向小春刺來,原本還算得上秀俊的臉如今滿足妒忌的表情,而那雙眼睛紅得比他還厲害,眼角還帶著水光,分明就是才剛剛狠狠地哭過。
小春一愣,挑了挑眉。這沃靈仙哭了,他見自己大師兄這樣都沒掉淚,這沃靈仙居然哭了!
小春輕輕吐了幾個字,道:“你喜歡他啊?”
靈仙愣了愣,舉劍往小春頸項揮去,抿唇不答。
他輕而易舉閃過身,說:“可他不喜歡你啊?”
小春的話字字刺進沃靈仙心坎裡,情到傷心處,竟痛得他身形一震。
小春兩個眼睛骨碌骨碌地轉,想著如果再接再厲也許能不戰而勝使對方潰不成軍,沒料當下眼前卻又黑了幾下,腦袋越來越暈,天地都在打轉。
他撫著自己的胸口一邊躲一邊閃,而後暗暗切了脈,啐幾聲後頭的援兵怎麼爬得比烏龜還慢,深吸了幾口氣,提起精神再接再厲地朝敵方說道:“我以前不知道你為什麼把同命蠱種到我身上,如今我明白了。你是我家雲傾放在師兄身邊的棋子,可是卻日久生情愛上了我大美人師兄,後來在我師兄安排下假裝叛教逃走,我卻那麼呆碰上你被圍剿的情形。我本是你計畫外的人物,可偏偏你老早就知道我這號人,也曉得師兄很‘疼愛’我……”
小春疼愛那兩字說得咬牙切齒地,喘了喘,說道:“師兄根本無視你的愛意,你得不到師兄,又碰見我,因愛成妒,所以將同命蠱種到我身上,想看我怎麼死。可惜,我卻被雲傾找了回來,沒如你意死在那荒山野嶺。”
說得累了,又喘了喘,努力不懈。“現下雲傾知道你背叛了他,師兄也曉得你是奸細,你哪兒都不能回去了。不過,你也真有心,偷了師兄的教主令牌不回燕蕩山竄位當教主,居然還調幫手來救他。你對他還真是好啊——棋子!”
靈仙握緊劍不說一句話,那雙眼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他不分神與小春應答,只是挑著小春招式間的破綻猛攻。
打著打著,小春漸漸敗退了下來,那龍筋虎骨丸只撐得了個把個時辰,加上他這兩日服了太多祛痛丹,祛痛丹藥效之猛非常人可以承受,如今見情形似乎以到極限。不只如此,他還覺得口干舌燥,渴極了,這興許是之前喝多了酒,又對沃靈仙廢話太多的緣故。
娘的,那些人動作怎麼這麼慢!
沃靈仙察覺到小春的回擊慢了下來,神情也開始有些恍惚。
“小常——”
水邊的蘭罄見半天也沒人來理自己,又喊了第二聲,吼得可憤怒了。
“別吵——小常正在談正經事,你給我乖乖坐著別動——”
小春分心朝蘭罄吼了回去。
靈仙見有機可乘,劍身一橫朝小春腰間而去,小春斜眼一瞟退了兩步,一個下腰閃過,再立即墊腳一踏翻身還擊。
靈仙以劍封住小春招勢兩人進身對打,頓時兵器碰撞聲回蕩林間,劍刀相接擊起火花。
湖邊的蘭罄又喊了一聲“小常”,小春分神往蘭罄探去,靈仙嘴角勾起冷笑,左手袖中掉出一柄薄鋼打制的柳葉刀,揮向前去。
小春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偏頭閃躲,但右邊是劍左邊是刀,兩方皆為利器,而且都和他的脖子差不了分毫。
躲不過的他咬牙向前撞去,拿出他家師兄的獨門功夫鐵頭功,狠狠撞上靈仙的額頭。雖然柳葉刀隨之而至劃破他的脖子,可靈仙被這麼突如其來地一撞整個人眼冒金星悶哼了聲直直往後倒去。
混亂中小春又給削斷了一截頭發。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摸了把滲血的脖子,又看了眼地上那些斷發,拍拍小心肝說:“奶奶的,幸好頭還在。”方才真是驚險,差點就沒了。
倒到地上的靈仙連翻滾幾圈往後退去,將劍架在一臉莫名其妙的蘭罄脖子上,朝小春喊道:“讓我們走,否則我就殺了他!”
小春臉色一白,鎮靜地說:“錯了吧沃靈仙,你不是愛著他的嗎?怎麼拿這點來威脅我,你以為我那麼好騙嗎?”
“如果不能離開這裡,我留他一人又有何用,不如殺了,到地府去作對同命鴛鴦。”靈仙吼道。
“又錯了。”小春說:“你想做鴛鴦,也得看師兄想不想和你同命才成。人家又不喜歡你,到地府一樣當了鬼,看他還不玩死你。到時說不定你會覺得當鬼當得比人還痛苦,當初還不如不和他一起死。”
靈仙手顫了顫,心知小春說的部是實話,蘭罄的心狠手辣他領教過。
可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是在蘭罄心裡,自己並不是他所想的人。
“那麼我便再種一對同命蠱到他身上,讓他從頭到尾都變成我的!”靈仙咬牙道。
小春眨了眨眼,道:“‘蠱仙’沃靈仙,師兄既然教你回春功,再教你這蠱術自不為過。同命蠱是你養出來的,那麼也就是說,你會拔蠱羅!”
他覺得已經看到眼前露出曙光,自己這條命或許救得回來了。
“哼!”靈仙這麼回答小春。
“欸,怎麼一個兩個都愛拿鼻子瞪人,鼻孔真大,怪丑的!”小春說。
靈仙一張臉冷了下來。“你到底放人不放!”
小春才要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不以的冷然腔調。
那寒到幾乎沒有情感的聲音淡淡在林中響起,悠悠回蕩:
“你要問的,該是我才對。趙小春從此之後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