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奇庸 第十章
    「你不想睡嗎?」他伸手過來,攬著我,「我聽說你一上車就想睡。」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心裡泛起一絲桂花釀般的甘甜,沒想到他還去問了這些事。好不容易沒有的倦意也硬是被我逼出了幾分,軟軟地靠在他身了,聽他低低地說著:  

    「雖然我忘記了過去的你是什麼樣子的,但是還是不由自主地會在意你,你也不要老想著拿花盆砸我了,也許重新開始我們會比過去更好。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  

    朦朧中,我皺了皺眉頭,少得意,誰喜歡你了!  

    若是喜歡的話,也只有那麼一點點而已……  

    馬車穩穩停住,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我被皇太后拉到她身邊坐好下,看得她那些一群正牌兒媳婦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  

    我雖然到宮裡來過兩、三次,但是第一次坐在女眷中間,原本還想欣賞一下環肥燕瘦,濃妝淡抹的,現在卻被她們的陣勢嚇的不敢左顧右盼。態度好一點的只有生有三位公主、一雙皇子,頗為得寵的貴妃和懷有身孕吃個不停的德妃,不過她們那種看到「弟妹」時露出的溫柔微笑更讓人吃不消。  

    「小芹,」皇太后握著我的手說,「真是委屈你了,沒想到璟兒居然敢把你忘了。若是等他想起來,我一定要他好好補償你!」  

    補償?好呀好呀,我不要當痛的那個人可不可以?  

    不過,想起上次在皇太后面前出的醜,我自然沒有傻到喊出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憋在心裡,只向她匯報了這兩天我們之間關係好轉的情況。  

    正說著,嵐帶著親切的笑容一臉天真地跑過來,趴在皇太后身上甜甜地嚷著:「皇太后,等一下要演的戲可是有趣,您一定要看哦∼∼」  

    我不忍吐了吐舌頭,這麼大年紀了還撒嬌,也不嫌噁心。  

    接著他轉向我,笑容不變卻夾雜著威脅的味道,「當然吳先生更是要『仔細』看,這可是專門為了慶祝你和小璟『和好如初』而寫的。」  

    哼,黃鼠狼給雞拜年!一定是在戲裡想著法子編排我!  

    可憐我本來就不喜歡看戲,還是受他的脅迫一邊打哈欠一邊撐著看,別提多辛苦了,大概這就是他的真正目的!  

    不過又是一個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說的是山西的一位富商生有三子一女,偏生兒子個個不爭氣,只有女兒豆莢兒善於經商。一次豆莢兒女扮男裝去京城做生意,遇到了進京趕考的書生,兩人先是誤會連連,惹出許多笑料,後來又互生愛慕。這時又冒出豆莢兒和書生頑固的老爹們,兩個老頭互相看不順眼又是一番打鬧,之後自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團圓的結局。  

    身邊的人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倒是看得開心,只是不知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嵐,你編了那麼多故事就是這個還像那麼回事。」皇太后笑著誇獎他。  

    「您可能不知道,這個故事可是真的存在的。就發生在十三年前晉商中為首的聶家,」嵐笑著看著他,「只不過真實的故事結局,遠不是這麼幸福。」  

    「哦,你快說說。」整日關在牢籠一般的皇宮中的妃子們急急地湊了過來。  

    嵐推脫了幾次,直到把另一邊坐著的男賓吸引過來一大半,才慢騰騰地擺出說書的架勢:「真正的故事之中兩家老爺並未讓步,那富商自然不願讓愛女嫁入貧寒之家,而書生的父親又看不起商賈之流。兩個年輕人愛得難捨難分,不得已出了下下策——私奔了。  

    兩年之後,富商好不容易找到他們,決定讓書生入贅到他家當女婿的時候,小姐已經死於難產了。富商帶著書生和剛剛出生不久的孫兒回家,為彌補過去犯的錯,對他們愛護有加。  

    此時富商家中財產被幾個兒子肆意揮霍得差不多了,書生開始盡心盡力幫助岳父,終於讓家中恢復得與以前差不多。而孫兒也長的聰明可愛,成為遠近聞名的神童……」  

    「這樣倒也不錯……」妃子們搖著裝飾用的羽毛扇子,竊竊私語著,「算是那位小姐用生命換回了家中的安寧。」  

    「可惜故事還未結束,等到孫兒長到六歲的時候富商重病不治而亡,書生也在一個月之後被那三個不爭氣的兒子害死。更可怕的是——在之後的半年,那個六歲的孩子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使得那三個兇手自相殘殺,偌大的聶家居然死得一個不剩……」他慢慢將目光轉到我的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微笑,「不過那個方法你一定知道,不如接下來把故事講完,吳先生,也許該叫你聶芹藻!」  

    眾人皆一臉驚異,好奇地盯著我,彷彿看見了來自天竺奇特的象。  

    迎著那昔日無比熟悉的目光,我露出一個足以顛倒眾生的微笑:「真是服了你,這些陳年舊事居然能讓你翻出來,不過我還是喜歡姓『吳』的,那個名字我不大用。」  

    「看來你是承認了。」  

    「認,為什麼不認,你說的都是事實嘛。」  

    「其實我開始還明白,你的家鄉不是在風荷縣嗎?什麼時候搬到山西去了?」嵐得意地炫耀著,「看來小璟也不知道,索性忘個乾淨,然後一次看清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垂下了頭盯著地面,現在的我居然連抬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能僵在那裡,那一刻體會到的無助,似乎比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掙扎著死去的時候,比聽到叔父含著淡淡的笑意說將要離開我的時候都更強烈。  

    我要向他解釋嗎?說我當時太小,還不知道怎麼控制局勢,只是一味的依賴天生的才智與復仇之心行事罷了?說我雖然不後悔殺了那三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但是還是常常為那些貪圖蠅頭小利,不明不白死於三人爭鬥之中的人們心痛?  

    但是,即使解釋了又會怎樣?  

    不論怎樣,欺騙的事實是永遠改變不了的,原來他眼前的那個讓他心動的人只是某人刻意裝出來的假像而已……  

    他會恨我嗎?  

    還是會大度地忘記我?  

    可是我已經……  

    「朕怎麼覺得,」良久的寂靜之後,最有權威的人,皺著眉頭難得一臉的嚴肅地開口說:「聽到這些之後反而有一種松寬心的感覺。一個從六歲開始就知道如何使用謀略達到自己目的的人,肯定不會是一個很傻的人,那麼璟弟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也沒有那麼讓人擔心嘍。」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皇太后開心地說:「小芹不僅相貌出眾,而且才智過人,早就說過璟兒有福氣,這福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呀!」  

    眾人也隨聲附和。  

    「開……開什麼玩笑?」找不到同盟的嵐慌張地大叫著:「他可是從六歲開始就會手不沾血的殺人的傢伙!」  

    「那些傢伙是罪有應得,而且你也說了『手不沾血』了,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吧?」皇帝說,「今天是朕的生辰,皇兒的滿月,就算有什麼罪過也可以赦免了……」  

    「皇上怎能這麼說!」他終於開了口,打斷了皇帝的話。  

    我慢慢抬起頭,憂慮地看著他,一邊的嵐卻露出喜悅的神色。  

    「您怎可以這麼輕易地就相信一個外國人污蔑您的子民呢?」他冷冷地看著嵐,「那些十三年前的舊事,一個外國人又是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什麼!你居然懷疑我!」嵐立刻變了臉,氣惱地嚷著,「只要走近聶家的舊宅,在路上隨便抓一個人就能說一遍一模一樣的給你聽!我有必要編這種故事污蔑他嗎?」  

    「哼,破落的宅院裡有時還會傳出鬼怪和妖精的故事,以訛傳訛罷了,你也信嗎?你不如直接說他是千年狐妖更有趣些?」  

    「啊——」嵐張了半天的口沒說出一句話,最後才擠出一句,「你是不信,還是不在意和心計如此之深的人同床共枕?」  

    「即使是真的,我也不願計較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何況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抿了一下嘴唇,卻掩飾不住嘴角誇張的笑,先前的憂慮也一掃而空。  

    「好,這個你們可以不管,不過你們知道『乖先生』還有什麼事瞞著你們嗎?」嵐冷笑著繼續說,「你們以為後來的十三年他都老老實實的嗎?」  

    「那十三年的第一年先生和他的叔父一起在外雲遊,」盧勁軒站了出來,「後來的十二年他一直待在風荷縣內,這個我可以作證。」  

    「哦∼∼盧大人可要想清楚再說話,真的是『十二』年嗎?可能是『十一』年吧,盧大人在三年前參加鄉試的時候不是在省城住了一年,那一年你知道你的『乖先生』在哪嗎?他可沒有乖乖地在家裡盼你回來,而是去了天竺。」  

    「天竺?」眾人皆詫異。  

    老天,這件事情也被他知道了!  

    「是呀,皇上一定記得,當時正值天竺老王重病,政權交替之時,當時王儲的弟弟——現在的國王,居然派親信不遠萬里來到中土,請了吳芹藻回去當軍師,硬是奪走了本不屬於他的王位!」  

    其實當時天竺國王想請的人是叔父,可是叔父已經過世了,我又閒在家裡沒什麼事幹,於是就向盧員外請了一年的假,跟他過去了。  

    「你們還記得那晚發瘋的像嗎?那遠道而來的天竺象原本是王儲的坐騎,曾經親眼看見他和新王是怎麼處死王儲的,所以才會襲擊他!」  

    啊?當時那只象也在場?可憐我在天竺都城滿共待了十八天,其他的時間全耗在路上了。處死王儲的那一天我正急著往回趕,馬馬虎虎地看了幾眼就走了,根本沒注意有沒有象。難得它還記得我,真是有緣分啊。  

    「現在天竺的王室寺院還供奉有他的畫像,您可以隨便叫一個天竺的使臣上前一辨真偽!如此的亂臣賊子難道皇上也可以大度地赦免他,容留他在京城四處遊蕩嗎!」  

    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吧,如今正值盛世,就算我是什麼「亂臣賊子」也鬧不出什麼名堂吧!  

    「哦∼∼」皇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其實朕也看不慣以前的那個什麼王儲,他的弟弟明明沒有奪嫡之心,他卻要斬草除根,全然不念兄弟之情(皇帝是溺愛弟弟主義者),真是十惡不赦!試想一下那麼一個冷血之人要當了國王,不但是天竺人民的不幸、也是周邊鄰國的不幸!——當然了,朕雖然是極看不慣他的所作所為,但是也沒有權力干涉他國的政務。不過還好佛祖開眼,派了個人幫朕做了想做的事,重賞他還來不及呢∼∼」  

    哼!說什麼「沒有權力干涉他國的政務」,要不是他暗中派人幫新王疏通關係,儲備資金,充當後台,我怎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解決那麼麻煩的事情,真是個陰險的傢伙!  

    「……」嵐的嘴巴越張越大,直到撐不開為止。  

    「皇上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吧,」他一臉厭惡的盯著嵐,「還有什麼事?不要一件一件的講吊人胃口!」  

    「是呀是呀,還有什麼讓人想不到的事情,一次說出來讓大家好好高興高興。」皇太后笑呵呵地搖著扇子。  

    嵐一臉呆滯地搖了搖頭。  

    「那就是說沒有了嘍,真不知道你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浪費時間!」  

    「哎∼∼璟兒怎能這麼說話呢,嵐也是配著戲說些有趣的事逗大家開心,怎麼到了你這裡就變成廢話了呢?」皇太后一臉慈祥地對嵐說,「嵐可是『正人君子』,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哦。」  

    眾人見看不到什麼熱鬧也都紛紛散去,他一把拉過我,咬著我的耳朵說:「你的過去還真是精彩,不過我說過不計較,現在你信了吧。」  

    「信——怎能不信。」我依了過去,甜甜蜜蜜地笑著。  

    正當我們沉靜在兩人世界的時候,耳邊一陣急風襲過,嵐操起桌上昂貴的金碟向我砸過來。  

    不會吧!怎麼又是我,我雖然腦子不壞卻沒有一點武功,還來不及細細分析就被他麻利地收入懷中。之後是一聲悶響,他捂著後腦瞪了嵐一眼然後軟在我懷裡。  

    不會吧!剛剛才有點好轉,又來?  

    場面又是一片混亂,侍衛上前奪下了呆立在那兒的嵐手中的凶器,卻怎麼也拉他不走。  

    「你醒醒!」我沒了上一次的矜持,當著眾人的面,緊緊地抱著他猛搖,眼淚也忍不住流個不停,「你又要把我忘了嗎?我可不是好惹的!我喜歡你,你快點起來!沈璟——」  

    「好久沒聽你叫過我的名字了,」他慢慢地睜開眼睛,伸手摸著我濕轆轆的臉,「小傻瓜,怎麼哭了?」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還記得嗎?」我握住他落在我臉上的手,焦急地確認著。  

    老天,無論我以前作過什麼,都希望您不要這樣懲罰我!  

    他揚起一個寬慰人心的微笑:「別傻了,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忘記最最重要的你的。」  

    當時——除了超級冷靜的我以外,其他的人東倒西歪地暈了一大片。  

    「這裡是哪?我們不是應該在王府的花園裡嗎?像呢?……」  

    他一連串的發問,聽得我心花怒放,看來他回到那個被象用花盆砸傷的晚上了,我激動地撲進他懷裡,慢慢收住眼淚。  

    「小璟,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嵐也掙脫侍衛,撲了過來,當然立刻被他踢翻在地。  

    「你這個傢伙怎麼又來了!」  

    「小璟∼∼我真的不是要打你,我是要打他∼∼」嵐哭著指著我說。  

    「什麼?」他立刻從地上跳起來,對著嵐一陣拳打腳踢:「誰借你的膽子,你居然敢打他!」  

    「嗚嗚嗚∼∼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居然這麼待我,他把你當傻子一樣騙,你還喜歡他∼∼」  

    他皺了一下眉頭,一把揪起嵐來:「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  

    什麼意思?他為什麼這麼問?  

    「你……都知道些什麼?」我遠遠地看著他說。  

    「怎麼了,倒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慢慢鬆開了嵐,小心地觸到我的臉上,「你的眼神為什麼顯得這麼憂慮,有些不像你……」  

    「我……其實有些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原本不姓吳的。當年,我的父親入贅到山西聶家幫助爺爺重振家業,但是卻被他們害死了……」我匆忙地迴避他,吞吞吐吐地說著腦中閃現的凌亂不堪的內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告訴他些什麼,「但是,我沒有騙過你,我真的很喜歡喝酒,而且不擅長應付日常的煩瑣事情……」  

    「可以了,有關你的事情,早在你到王府的第三個月我就派人調查過了……」他把我壓進懷中,「我知道你沒有騙我,那些事情我沒問過你,也不算你瞞我,你不用內疚什麼。」  

    「那……你……」我突然覺得口好幹,幹得發不出聲來。  

    「那些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計較,那些事情不屬於我們……我只希望你記住——我不是你以前遇到過的那些人,我是真心待你,絕對不是貪圖你什麼,或是為了算計你。」  

    我怯怯的伸手,輕輕地黏上他的背,換來他更緊的擁抱。  

    我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那一刻的美妙讓我覺得天地間似乎只有我們——當然如果沒有耳邊嵐毫無美感的哭嚎聲的話。  

    「你們兩個,不要在這裡甜蜜了,」皇帝突然跳了出來,「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嵐是怎麼知道要到山西去調查吳芹藻的身世,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調查得這麼清楚的嗎?」  

    說到這件事,我倒是想到一個人,但是可能嗎?  

    「說吧,說了我就少討厭你一點點。」他開出了最豪華的的條件,誘惑著皺著臉可憐兮兮的嵐。  

    「那天我看到你們在做那種事情……」嵐夾著哭腔說。  

    他敏感地看了我一眼:「嗯?我們已經到那個地步了嗎?」  

    我慌張地搖了搖頭。  

    「於是傷心地跑了出來,路上遇到了管家,他問我想不想知道吳……先生一直極力隱瞞的秘密是什麼,他說如果我想調查這些事情,他可以給我提供一些線索,不過要收一千兩銀子……」  

    原來如此,難怪那天管家那麼快就利索地將嵐打發走了。  

    「那個管家是什麼時候到王府的?」我拉了拉他的衣袖。  

    「大概——五年之前,沒想到他也是如此深不可測的人。」  

    五年前?時間剛剛好,一點都沒有浪費。  

    我得意地笑了:「不如我們現在回去找管家問清楚好了。」  

    不過,估計他已經不在府中了。  

    一群人很有默契地「呼啦」一下衝進了管家的房間,此時自然已是人去樓空,不過桌上還留有幾封信件,有給我的,給他的,給皇帝的,還有給齊王的。  

    我匆匆拆開其中的一封,粗略地看了一遍內容,果然是他的字,而且還大方的落著「吳芸薰」三個字。  

    「喂∼∼」皇帝不悅地從我手中搶過那封信,「你拆芸薰先生給朕的信幹什麼?」  

    「皇上請息怒,」我笑盈盈地說,「草民是在為您鑒別這封信的真偽。」  

    「你這個人,表露出這種聰明勁真讓人討厭!」皇帝掃了一眼信紙,大概看到了叔父誇獎他這十幾年治理國有方的那一段,臉上不經意地露出欣喜的微笑,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重新放回信封中,慎重地收進懷中。  

    他是因為太得意沒注意,但是我卻看到盧勁軒突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哼哼哼∼∼那孩子脾氣不是一般的好,但是一旦生起氣來也是很可怕的。  

    ***

    事情到了這裡似乎所有的問題都有了解答,哭哭涕涕的嵐也乖乖地做起了回扶桑的準備,因為我告訴他,我知道他也有幾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弟弟,依照這幾天他對我的「特別關照」,以後不管是他的哪個弟弟要我幫點「小忙」,我都會欣然同意。  

    白天就這麼在匆忙中過去,到了夜晚,我們再度平躺在一起,心中的波瀾卻似乎不是那麼容易平撫,燭光隨著從窗縫中偷偷遛入的風兒輕輕搖著,朦朧地映在帳中,映在兩人的臉上,肆意塗抹春末的溫柔。  

    帳中傳出我低低的委屈的聲音,柔柔地敲擊著他的耳膜:「那一天夜裡天真的很冷,你像是瞪仇人似的看著我,然後非常惡毒地挖苦我,還當著我面把門關上,你不知道門閂插上,絞著木屑子的聲音是多讓人心疼……」  

    「好了,好了,」他捧起我的臉親了兩下,「你已經把這些事情聲情並茂地講了好幾遍了,我已經很內疚了,賣身契也撕了,整個酒庫都賠給你了,你還惦記什麼?」  

    「惦記什麼?」我無比幽怨的眼神立刻發生了變化,亮閃閃地盯著他,猛地抽開一直絞在手上的他的衣帶,如狼似虎地壓倒他,「當然是惦記你的身子了,既然你這麼內疚,不如一次犧牲到底吧!」  

    看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我展開無比陰險的笑容了。  

    哼哼哼哼∼∼你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今天吧!  

    「哈哈,沒想到你變得如此主動,像貓兒似的,」他輕鬆地捏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反壓在身下,居然還可以用空出來的手刮我的鼻尖,氣得我把牙咬得「咯咯」響,「有些事情不是光有計謀就可以的,還要有體力!」  

    「你要幹什麼?」我不甘心地掙扎著,可惜這樣反而讓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我和他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我要幹什麼?當然是讓你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他得意地笑著,輕輕舔了舔我翹得老高的鼻尖,然後挨上我磨來磨去的牙齒上,趁我毫無防備之時侵入我的口中……  

    該死的,真是個手段高明的傢伙,被吻得暈頭轉向的我,用殘留的一點點理智盤算著,如果我有他那一身蠻力的話我也可以!或許比他還要……  

    「呼……呼……」我勉強地推開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斜著眼睛看著他,底氣不足地小聲嘀咕著,「我為什麼要陪你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因為你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哭著喊著說喜歡我的呀。」他嬉皮笑臉地說,撥開散落我在前額的頭髮,親吻我的額頭。  

    「沈璟!」我伸出手要打他,心中卻有十二分的不捨,落到他身上的拳自然也綿綿的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你不要太得意了!」  

    「噓∼∼」他將手指壓在我的唇上,「你膽子也太大了,我好歹也是親王,你怎麼可以連名帶姓地叫我?嗯∼∼念在你和我的關係特殊,以後就特許你就叫我『璟』好了。」  

    「璟?」  

    「乖∼∼獎勵你,親一下。」  

    「你……你……你……」這算那門子獎勵!我掙扎了半天才擺脫他,「我為什麼要叫你『璟』?我比你大,叫也當然要叫『小璟』!」  

    「『小璟』?」他很深地皺著眉頭,「好像只有嵐那個討厭的傢伙才這樣叫過我,你不要破壞氣氛好不好?」  

    「那就算了∼∼」我才不要和那傢伙一樣,「還是叫『璟』好了。」  

    「所以說嘛……」  

    我正等著他下結論,他卻把精力轉移到其他地方,專心地解著我的衣帶,順著落下的衣服在我的肩上印上屬於他的印記……  

    長吻,愈來愈深,交疊著彼此的靈魂……  

    他的手指貼在我赤裸的肌膚上,毫無顧忌的四處遊走著,帶來陌生的似乎比任何的美酒都更濃烈的快感,讓我火熱的身體幾乎要融化在他懷中。  

    「璟,有光……」我模模糊糊地念著,摸進被子裡,捉住他的手,其實那支蠟燭並不算亮,卻足夠他看清我羞紅了的臉。  

    他急燥地扯下掛緯帳的鉤子向燭台扔去,「咚」的一聲蠟燭在夜色中劃著優美的弧線,落地熄滅,緯帳輕輕垂下……  

    等一下!好像漏掉了什麼!  

    火光熄滅的那一瞬間,照到的是什麼?  

    一道明黃……  

    明黃!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慘叫,可是卻張著嘴半天叫不出半個字,我看不見他當時的表情,但是應該一定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的——委屈。  

    我摸了摸他從我身上抽離的和我一樣滿是冷汗的手,安慰著他,然後和他一起狼狽不堪地抓過衣服慌亂地往身上套。  

    「皇上,」他披上外衣,深呼了一口氣穩定情緒,撩起了緯帳,咬著牙艱難地憋出這幾個字,「您怎麼會在這裡?」  

    「哎呀,被你發現了?」月光照在不知何時坐進房中的皇帝那一臉清淡的笑容上,他大度地說,「今天情況特殊,就不用多禮了,你們就好好待著吧。」  

    「您不是說過再也不會來搗亂了,還會派御林軍幫臣弟看守府門,讓我們安安心心地洞房嗎?」  

    「咦?朕可是聽說你已經不記得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了?那個該死的太醫膽敢欺騙朕?」  

    那些事情,我已經在他耳邊念叨了幾遍了。  

    「啪」的一聲,木床上的刻花被他生生掰下一個來,也不知道刻的是誰的頭:「君無戲言!皇上怎能因為這個理由食言呢?」  

    「朕沒有食言呀,朕已經派了御林軍守在王府門口了,而且朕一直安安靜靜地坐著,又沒有搗亂。朕只是想到你一直比較沒運氣,所以親自來為你守著屋子裡面,神擋殺神,魔擋除魔!為你們能安安心心地洞房創造最完美的條件!」皇帝的口氣,像是在說什麼為萬民造福的宏偉工程似的。  

    「盧大人——又怎麼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他立刻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你怎麼知道的?」皇帝故作天真地說:「也不知道怎麼了,朕只是和他說,要是朕不是皇帝可能會像齊王一樣跑去找芸薰先生……」  

    「什麼?皇叔跑去找芸薰先生了?芸薰先生給他的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他焦急地問著。  

    「一個字也沒寫,大概是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下筆吧,」皇帝很不樂意地「哼」了一下,接著說:「你到底聽不聽朕說話?」  

    「您請說吧。」大概已經猜到了皇帝將要講的內容的無聊程度,他有氣無力地說。  

    「一聽到朕說想去找芸薰先生,他就陰著臉說因為掛念老父想要回鄉一趟!以前就算朕在其他妃子的宮裡留宿,他可是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  

    「唉——」他長歎了一口氣,瞟了我一眼,「我知道現在您的盧大人有多在乎您,您也不用挑在這種時候跑來炫耀吧!」  

    「為什麼?」我想了一會兒,好奇地說:「不嫉妒妃子,卻在意師生,這孩子是什麼毛病?」  

    「因為他分得清哪些是該嫉妒的,哪些是沒有必要的呀。」他耐著性子解釋。  

    「哦……」我含含糊糊地說,還是不清楚,實在是太奇怪了。  

    「你果然和先生在信中提到的一樣,」皇帝的唇邊泛起薄薄的笑來,卻是很有君主威嚴味道的那種,「雖然對於政治的事情非常敏感,但是對於生活卻很遲鈍,更不要提感情的事情了。在『盛世』就是『庸才』,若是『亂世』呢?」  

    「自然是『梟雄』了。」  

    叔父曾經惋惜我生錯了時代,告訴我與其在盛世勉強掀起腥風血雨,危害百姓平靜安寧的生活,不如做一個庸才,把所有的問題想得簡單一些,就能體會到平凡的幸福。現在的我也如他所言,的確很幸福。  

    「朕不會給你半點蛻變的機會的,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晉王身邊吧。」  

    「好了好了,為了江山社稷、千秋萬代,臣弟會幫您死死地盯著他的,」他從後面抱住我,手指不老實地在我半敞的領口上不安地跳動著,「現在您可以安心地回宮了吧!」  

    「怎麼可以,朕說了要幫你守著的,君、無、戲、言!」皇帝和藹可親地說,「你們完全不用在意朕,朕這麼大的人了,什麼場面沒見過,你們繼續吧!」  

    聽了這麼「貼心」的話,任何人想不吐血都不可能,剛才還有餘熱的身體也完全冷卻了下來。  

    「是這樣的嗎?」他像霜打的一樣無力地問道。  

    皇帝很誠懇地點了一下頭。  

    「那就請皇上完全不要在意我們在說什麼,」他自暴自棄地笑盈盈地轉向我,把我嚇了一跳,「芹藻,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去洞庭湖轉轉,我上次南巡還沒有走到那裡就折了回來,所以很想去看看。」  

    「好呀,正好還可以順路回趟家。」一聽是要出去玩,我樂呵呵一口答應。  

    「你們到那麼遠的地方幹什麼?」皇帝立刻大叫了起來。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  

    「『天高皇帝遠』、『鞭長莫及』!」我們異口同聲地咬牙切齒地回答他。  

    說來也可憐,雖然整個國家都是他的,但是他這二十七年來也只在京城周圍巴掌大的地方轉悠過。現在國事如此繁忙,洞庭湖那麼遙遠的南方他是恐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去了,呵呵呵呵∼∼  

    ***

    三月,碧水藍天映著洞庭湖兩岸盛開的桃花,美得讓人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世外桃源。  

    「我要……」我從被子裡伸出裸露的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腰酸背痛。  

    「你還要?」他帶著幾分激動,翻身把我壓在下面,「昨天晚上累成那樣,這麼快就恢復了?」  

    「你說什麼呢!」我扭過頭,躲開他的狼吻,「信呢?」  

    「什麼信?」  

    「裝傻呀?叔父寫給你的信呢?拿出來,我要看!」我噘著嘴,攤開手。  

    叔父留下的四封信,皇帝那裡的我看過了,齊王那裡的什麼都沒寫,我自己的我自然是看了,唯有他那裡的我還沒看過!  

    不行,我好奇!  

    「你的那位神出鬼沒的叔父到底是什麼人?」他將我攬在懷中問。  

    「咦?你會不知道嗎?」我偷偷笑著,「叔父曾經說過他對小孩子沒什麼耐性,最多忍七年。所以只教了皇上七年,我也是死拖著他,才讓他和我一起住了八年,不過到了第八年的時候他竟然出了裝死這樣的下下策,為的只是從我身邊逃走。算起來他可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是最長的,前前後後加起來足足有十年呢,你怎會不瞭解他呢?」  

    「十年?前面五年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後面的五年他老人家裝成憨厚、老實、膽小的樣子,把你都騙過去了,我怎知道他的真面目?」他無奈地倒在我身邊,「對了,他怎麼躲到京城裡來,他不怕被皇上逮到?」  

    「哼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上再聰慧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寶貝弟弟身邊平凡到窩囊的管家就是十三年前那位風流倜儻的先生吧?」我得意地說:「還有一點,叔父一直不希望我接近政治,當初我偷偷跑去考了個秀才還讓他生氣了好久,躲到京城來是為了萬一有一天可以阻止我的某些行為,沒想到我居然自投羅網……」  

    「我就是那個羅網嗎?」他在我肩上狠狠地咬了—口,「現在他可以安心地去遊山玩水了——他給你的信裡寫的是什麼呢?」  

    「當然是誇獎我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表現得很好啦。」我心情頗好的看著他,甜甜地笑著,討好著他。  

    拿出來吧,拿出來吧,拿出來吧,拿出來吧∼∼  

    他無奈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知從哪掏出那封信扔給我。  

    我興奮的打開看,上面只寫了一句話,粗粗的重重的頗有壓迫感:「臭小子,要是膽敢有二心,我絕饒不了你!」  

    「哈哈哈哈∼∼」我大笑著,俯下身去,親吻著他的面頰,「我相信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的,不是嗎?」  

    他勾過我的脖子,更熱烈的回吻我,自信地說:「當然,因為我愛你,你也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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