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作惡夢了。
夢裡,男人為了至高權力癲狂,他要的是唯我獨尊的睥睨群雄,他要的是無人能敵的稱王稱霸,他不擇手段、機關算盡,坐上了皇位,逼走了兄長,屠殺至親而不手軟,他在登基的酒宴上鴆殺四十多名非他陣線的文官武官,他們的九族同樣難逃牽累……
他瘋了、發狂了,喪失人性,王者之路是血淚建築而成,他踩著成千上萬人的生命而行,沒有一副鐵石心腸是不可能安安穩穩坐在龍座上。
他龍袍加身,狂妄朗笑,她卻渾身寒顫,淚眼婆娑看著他雙手染滿血腥。
他是暴君,暴虐無道的君王,狠鷙得令人膽破。
她見過他殺人,那是一名龍階之下的官員,只不過說錯一句話,卻被他一劍刺穿了嘴巴,長劍穿透後腦而出,帶出血淋淋的恐怖腥臭,這是最殘暴的一幕嗎?不,如果沒見過他將人五馬分屍的話,她才會認為那是。
她的男人,她深深愛著的男人,已經成魔,他扭曲了良善,也扭曲了理智,他變得好可怕,好可怕……
她只是想救他,不想看他再錯下去,她好害怕他最後的下場不得善終,她數不出來有多少人恨極了他,想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喝他的血,是他自己樹敵無數,是他自己先對別人心狠手辣,這些她都知道呀……
能不能別再造孽?能不能別再殺人?能不能……別讓她為他心驚膽戰?
她這麼對他說時,他只是笑嗔了她一句「傻女孩,有什麼好怕的?」然後,故態復萌。
她曾經在深更裡醒來,看著枕畔的他,想像自己若一刀刺進他的胸膛,結束他罪惡的一生,她再拿刀抹頸,陪著他,一塊走那段幽幽黃泉路。
殺了他,殺了他吧,為他好,也為了百姓蒼生好……
刀,老早便備妥在枕下了,她卻缺少下手的勇氣。
她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起自己的自私……
砰!
夢境被巨響打破,莫愛恩驚醒過來,意識還半卡在夢裡,她茫然失措的眸子卻已先瞧著大步走近她的男人,羅宵。
他將她自床上拖起,在鐵鏈匡鏮聲中顯示他跨步跨得多急,她踉蹌跟上他的腳步。
「爺……」她不懂他要帶她去哪裡。
他疾步走到水井旁才停下腳步,自水桶裡舀出一瓢冷水朝她臉上潑,她閃避不及,被涼夜水溫凍得哆嗦,惺忪全數被澆得一乾二淨。
「清醒了沒?」他的聲音不比冷水溫暖多少,她怔怔抬頭看他,好半晌才明白了他這個用意。
「我……說夢話吵醒你了?」
「說?我不覺得妳在『說』夢話,妳根本是在嘶吼。」他正是聞聲而來。她嚷得太悲,彷彿夜裡仰頸嗚鳴的小狼,嚎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哭聲,逼使他不得不踹開她的房門,殺進來喚醒她,不放她繼續陷在惡夢裡。
「我很抱歉吵到你……呃,奴婢很抱歉吵到您。」差點忘了要再用敬語,她還在暈眩中,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分不清眼前的羅宵……是哪一個羅宵……
無論是夢或是現實,都有他在。
「妳說要殺了誰?」
「呃……」她擔心的事果然成真,他聽見她在夢境裡扯喉嚷了些什麼……尤其還是最重要的一句,她支支吾吾,想四兩撥千斤,「夢、夢了些什麼,奴婢記不得了。」
「又記不得了?」羅宵繃著臉,卻還能冷笑。
「是,記不得了。」
他深沉打量她,不開口的模樣令她惶然。
「您……聽見了多少?」
「記不得了。」他仿著她說,當中的惡意很是明白,反正她也老拿這句話堵他。
會吊人胃口的,又何止她一個。
她不自覺咬著下唇,卻拿他沒轍,畢竟是她先用這招,此時反而無法反駁他。
不過她隨即冷靜下來,有些賭氣地說:「既然記不得,就算了,奴婢日後會盡量避免又作惡夢吵醒您。」她決定從明兒個起,晚上在嘴裡塞布巾睡!
「妳如果拿話來跟我換,說不定我能想起幾句。」羅宵淡覷向她,眼裡有算計。
「拿什麼話來換?」她不解。
「拿妳不記得的那些話。」
「就已經說了是不記得的話,又怎有方法想起?」別想從她嘴裡套話。
「妳剛剛是怎麼說的?呀,有了……『能不能別再造孽?能不能別再殺人』——」羅宵從她瞠大的眸裡看見了驚恐,吞噬掉了水眸裡的靈光。
「別、別再說了……」她想摀住雙耳不聽,但她更清楚這個反應會激起羅宵更想探問的慾望,所以她不敢做,只能困難地低低央求。
「妳那幾句話,是說給誰聽的?」那麼痛苦哺著、求著,是為誰?
「我不記得!」
「是說給我聽的?」
「不是!不是!」否定得太快,反而成為欲蓋彌彰。
「也就是說,妳夢囈著想殺的人,也是我。」羅宵直覺去猜,從她驟變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對了。「妳很恨我?」但從她對待他的態度來看,完全看不出半點恨意。她小心翼翼伺候著他,無微不至,照料著他的生活起居,雖少言,但總清楚他需要的是什麼,彷彿與他相處過很長久的日子,非常懂他。當他頭犯疼時,她不嫌累地為他揉按額際,動作溫柔是騙不了人,這一切,不像仇恨。
「你不要再追問了……」她在搖頭,不住地搖著螓首。
「為什麼不要再追問?」
「你會……你會……」她試著咬唇,聲音卻有自己的意識仍斷斷續續從嘴裡溢出,關不住、鎖不了。
「我會怎麼樣?」
「你會想起來的……」她雙眼雖然膠著在他臉上,眸光卻是渙散。
「我不能想起來什麼嗎?」比起自己失去的記憶,她的反應更值得玩味。
她想保護什麼?想掩飾什麼?
她靜默,發著傻,身子在發抖,看著他,卻又不像在看他,那明明該是張哭泣的容顏,她眼眶乾澀,唯一有的水濕是方纔他潑醒她的冷水,從髮梢滴落。
「妳在害怕什麼?」
「這一回,好快呀……」她突地扯唇,發出微弱的笑聲,「每一次從頭開始時,我都好難受……你好陌生地看著我,問我:妳是誰……我就會好難受好難受……站在你面前,卻與你陌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幾回……」
她說得好含糊,破碎著嗓,喃喃自語,他努力聽出七八分,心裡已能篤定兩人絕非主子與奴僕那般單純。
妻子,這兩個字倏忽地闖入他的腦門。
莫愛恩抬起頭,目光迷濛地望向他,他以為那些迷濛是淚光,但仔細去看卻不是,她唇邊的笑沒有消失,臉上有笑,聲音卻沒有。
「你還想知道些什麼?我可以全告訴你,全都告訴你……不過……要等等,我泡壺茶來,我講故事給你聽,好嗎?」
「妳願意告訴我了?」態度怎麼轉變得如此之快,先前抵死不開口的她,竟主動願意全盤托出?
羅宵並不信任她,不是不信任她的話,而是不信任她的屈服。
莫愛恩緩緩站起,身子仍微微哆嗦,她走往廚房,燒柴生火,灶上燒著開水,半晌,水咕嚕咕嚕沸騰了,她將沸水舀進壺裡,壺中盛著一小把的粗茶葉,她盯著壺口飄浮旋轉的茶葉怔忡。
是的,她願意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他,無妨的,全讓他知道,無妨的……
因為,他明早醒來,仍會忘卻一切,忘得乾乾淨淨,看著她時,令人心痛地淡漠問出:妳,是誰?
這種事,她會習慣的,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總會習慣的。
莫愛恩從懷裡取出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打開瓶塞,將裡頭淡琥珀色的汁液添進壺裡,看著它與茶水融和。
她化身為孟婆,主掌著他的記憶,飲下孟婆湯的同時,抹去記憶,給予最純淨的人生,但她畢竟不是孟婆,那段消抹去的記憶裡,滿滿全是她,她永遠做不來孟婆的淡然看人世,她從第一次下藥時的放聲大哭至今已經再無眼淚,以為自己冷硬了心腸,實際上悲哀與心痛卻不是以淚水來衡量。
她很慶幸此時的她已經哭不出淚水,心酸與苦澀可以無聲藏在心裡,讓她面對他時不會失控地掉眼淚,幸好。
莫愛恩將茶壺置於托盤,用力深深吸氣,重重吐出,端穩托盤,重新回到羅宵面前。
「我們……坐著聊吧。」她領著他往屋裡走,他落坐,她斟茶,給了他滿滿一杯。
「妳可以說了。」他雖然表面冷靜,卻急著想知道更多她及他的事。
「別急,先喝杯茶。」她將茶杯推至他面前,雙眸視線不曾離開那杯茶。
羅宵也不囉唆,仰頭飲盡,餘光瞄見她既悲哀又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她又替他倒茶,這回只有八分滿,然後她跟著坐在他對面,目光終於願意望向他,給他一抹虛弱的笑。
「你想先從哪裡聽起?」
羅宵有許許多多的疑問都需要她來解答,但自然也有最想知道的,那便是關於她——
「妳是誰。」
「我是莫愛恩——」她頓了頓,淡淡愁笑,「你羅宵明媒正娶的……髮妻。」
她的答案令他瞇細了眸,「先前說奴婢是騙我的。」
「是騙你的。」她坦誠不諱。
難怪,他就覺得她不像個奴婢,她待他,也不像一個奴婢該待主子的眷寵及周到。
她是他的妻子,他雖然沒有半點印象,但對於她的說法,他毫無懷疑,因為很合理,尤其是她待他的態度及偶不經意的神情。
「妳的斷指。」他的下一個疑問。
莫愛恩從袖裡伸出右手,將之舉在兩人面前,「我自己剁的。右手尾指,為求大伯別斬斷你的雙手雙腳。」接著左手也舉著,「左手尾指,為求以終生幽禁來換你不死。」
羅宵鎖眉,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她說得如此平靜,已經近乎淡然,佩卻聽得……好疼。
沒想到她斷指是為他,為求他不死——
胸口翻騰著火熱,他分不清是什麼情緒。心在揪著、痛著。
「你曾是王者,坐在九五王尊的龍座上,但是你太殘暴,你在位的短短數月,死去的人足足是前朝一整年的總數,你毫不重視人命,你視他們如草芥,任意踐踏任意蹂躪,嚴刑、暴政、苛稅,那是你留在大盛王朝唯一的政績,百姓恨極了你,百官恨極了你,你的兄弟姊妹也恨極了你,然後,反了,天翻地覆的反了……被你奪走皇位的大伯捲土重來,殺進了宮裡,結束了你的暴政,你成為大盛王朝史記裡的一位暴君,一位前皇,一位……受盡唾棄的前皇。」
她說的那些,對羅宵而言仍是陌生,他做過的事,他已經記不住任何一項,他曾為皇,曾暴虐無道,曾與親兄弟自相殘殺,這些從她嘴中說來,都像是別人的事。
「妳也恨極了我?」他的雙眼,始終無法從她的斷指上移開。好想狠狠痛罵她不懂得珍惜自己,好想狠狠的將柔弱的她擁……嘖!
「不,我不恨你,你不是一個好人,但……你是一個好夫君。」說到這裡,莫愛恩的眉宇染上姑娘談及情郎的嬌羞,淡淡的,卻很明顯。「你待任何人都不好,獨獨對我很好,你很寵我,即使成為高高在上的皇者,也不曾納進美人來惹我傷心。你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卻會關心我熱著冷著……我怎麼可能恨你,我愛你呀……只是,你恐怕也忘了……」她低低嚷著,聲音聽來是如此如此的微弱可憐。
「這些,就是妳不想讓我回想起來的過去。」
「何必回想起來呢?那麼血腥罪惡的事,忘了最好……」她不希望他想起他的野心,不希望他再生起與大伯對抗的慾望,不希望他手裡再添任何一條冤魂,更不希望他面臨慘死的淒涼下場。
「那麼妳又為什麼願意告訴我?妳在做著反其道之事。」若一切如她所言,她應該要更小心翼翼不讓他想起半點記憶,而非他問什麼她答什麼。
她與他平視,良久,她露出苦笑,「沒關係的,明天一早,你就會忘光,一切都會從頭開始,希望明早的你,別像這回一樣難以招架,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你了。」
莫愛恩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伸手去撫弄他的長髮,她告訴自己,無妨的,無論她現在做了什麼,都會隨著明天的太陽升起而化為山嵐,消失無蹤,所以她放任了自己,而羅宵,沒有拒絕。
她輕梳著他的發,如果可以,她好想摟著他說話,不過眼前這個羅宵並不是她熟悉的那一個,以前的他,會主動將她按在他的懷前,讓她熨貼著最靠近他心窩口的部分,會笑著喊她傻丫頭……
「為什麼我會忘掉這一切?」羅宵無法否認自己喜歡她的手指在他發間穿梭的感覺,有種使人好想閉上眼享受的安逸平和。
「因為那杯茶。」莫愛恩也不怕明說,反正,茶,她是親眼見他喝下了,現下只等藥效發作。唯一令她憂心的是,藥效發作的後遺症,總是無法避免的使他犯起劇烈頭疼……那總是令她好捨不得,好捨不得吶……
「妳在茶水裡下藥?」
「對。這藥,是大伯給我的,他可以同意饒你一命,但是必須讓你拋棄野心、忘了權力、忘了尊嚴,對於你的奪權,他心有餘悸,你不死,他心不安,我允諾過他,絕不會讓你想起以往,如此一來,就能保住你的性命,我知道你的罪過萬死難辭,但是我是你的妻子,我很自私……自私地想救你,就算你埋怨我恨我仇視我,我都不在乎,留著一口氣在,總比死了的好……」
羅宵突地起身,將桌面上的茶水全數傾倒在桌下,她以為他這舉動是憤怒。
「沒有用的,你已經喝下一杯,那一杯就夠了。」她蒼茫苦笑,羅宵卻只是將空杯放在桌子中央,掃在杯口的大手並沒有馬上離開。
「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經差不多了,妳可以不用露出這麼為難的神情在說話。」羅宵終於放開杯口,但他握起拳,然後伸出食指,指向杯子,她本不懂他的意思,他露出笑,一顆晶瑩水珠在他指腹彙集,莫愛恩瞪大眸子,訝然得無法出聲,那一顆水珠子滴入杯裡,第二顆水珠子也成形,第三顆滴得好快,第四滴……不,根本已經不能稱之為「水滴」了,那是一道小流泉,婉蜒而下,注入杯裡時還有流水聲,在她耳邊,如雷貫耳。
「你、你——」
流泉又變回水滴,一滴、兩滴,到後來,他甩甩食指,再也甩不出半滴水,空了的杯又重新被注滿,推回她面前。
「妳方才說的,是這一杯嗎?」羅宵用著他不擅長的無邪在詢問她,看起來只是讓惡意更無處遁逃,並不能在他的五官上產生任何和善的假象。
「你——」
莫愛恩充滿了被欺騙的憤怒及脫序的恐懼。
該如何是好?
他……他知道了所有的事,卻沒有喝下那杯摻了藥的茶。
她……什麼都告訴他了,他卻沒有喝下那杯摻了藥的茶!
她知道他習過武,但是從最先前那次的抹消記憶,他就不曾使用過半點武功。興許是他遺忘了自己一身的好武藝,也興許是她總在他開始稍稍恢復蛛絲馬跡的記憶時,她便會再度對他下藥,讓回憶從他腦子裡徹底破滅,所以,連以往能輕易掙斷的手銬腳鐐都安安穩穩縛住他,讓她忘卻了他的本領,她以為他該連武學也一併遺忘掉才是……
怎麼辦……該怎麼辦……
莫愛恩整日心神下寧,慌亂了手腳,昨夜羅宵將茶杯遞到呆若木雞的她面前之後,便像個無事人一般地起身回房去睡,徒留下她,一臉驚慌失措,震懾惶然了整夜,直到現在,她仍只能坐在椅上打著寒顫。
「不行……不能這樣……不能讓他想起那些事,他會死掉的,他會被那些野心害死,我不能讓他死,不能……」莫愛恩揪著襟口,不停喃喃道,她推翻椅子站起來,要自己冷靜下來。
對,冷靜,情況並非不可收拾,她這般急躁也於事無補。
「莫愛恩,聽著,冷靜下來,他沒喝下那杯茶沒關係,他的飲食起居全是由妳料理,妳還有很多很多機會可以再對他下藥,妳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替他煮份早膳,然後將藥下在飯菜裡,對,就這麼辦……」她對自己說話,給自己勇氣。
擬訂方法之後,她在廚房裡忙碌了好一會兒,迅速做好早膳,端著它們去敲羅宵的房門。
「你醒了嗎?用早膳了。」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才好,他已知道她的奴婢身份是假,喚他爺只顯得自打嘴巴,喚他夫君又好奇怪,最後她決定跳過去這個令她頭痛的問題,直接道明來意。
「我不吃,妳撤下去。」羅宵的聲音從房裡傳出,仍是那般深沉。
他的房門並沒有閂上,她乾脆直接推開門,沒得到他的允許便進房,將早膳擺佈在床邊小桌上。
「不吃怎麼行呢?餓著肚子也不好呀,我煮了湯麵,還有幾碟清爽開胃的小菜,是你喜歡的,多少吃一些,好嗎?」為了避免目光閃爍讓他看出破綻,她索性不看他,不過仍是禁不住用餘光偷瞄。
羅宵坐在榻上,目光望向窗外,當然不是有心賞景,她知道這是羅宵向來思索事情會有的神情,無論是以前的他,或是現在的他,這個習慣都沒改變。
從一旁整理折迭的被衾不難看出他也同樣是一夜沒睡,至於他在想些什麼……莫愛恩衷心希望,別是以往瘋狂血腥的霸權野望。
「我不吃有下藥的東西。」他淡漠道。
「……」這個羅宵,真是讓她唬弄不得,哪像之前有一回的他,失去記憶之後宛若傻呼呼的男孩,她說什麼他都應好,天真可愛又教人憐惜。唉。
「如果妳午膳也一樣會下藥,就不必送過來,我不會吃。」
羅宵就是擺明了不再受她操弄,要死守住這一回的記憶。
「我哪有下藥,你太多心了……」她扯著謊。
「那麼妳先吃一口。」他瞟來的目光很是深沉。
一句話,堵死了莫愛恩,她低歎,知道自己失敗了,將早膳一道道又收回托盤,退了出去。
午膳,她仍是送來了,羅宵連瞧也不瞧一眼,嘴長在他身上,張不張開不是她所能控制,二度歎息,菜餚原封不動再送走。
晚膳,唉……
羅宵不僅不吃,他連水也不喝,因為他清楚莫愛恩不會放過在茶水裡下藥,他在與她作戰,看是她的耐心十足或是他的身體強壯,他跟她耗定了。
他真狠,知道她的罩門及痛處,一踩上,便不留情地繼續攻擊。
「不吃,餓死的人是你。」話在她嘴裡是很決絕,但說來容易,要她狠下心做到,困難萬分。
到了第三天早晨,莫愛恩鼓著雙頰,進到他房裡,手上一反常態地空無一物,她站到床前,探手到自己袖裡,將掏出的小瓷瓶塞到他掌心,拋下一句「跟我來」後便又不甘願走了,羅宵攤掌,看著安置在他手中的小瓷瓶,意會到這玩意兒是什麼,淺淺一笑,下床跟上她。
她來到水井,提了半桶水,合掌掬了一些,再將它飲盡,他瞧著她的舉動,僅是揚揚眉,沒多說什麼,接著她轉身進廚房,切切洗洗了些蔬菜,灶上的油鍋熱著,她倒入蒜末,再將洗切好的菜倒入,大火快炒起鍋,另一處的灶上在熬粥,已經熬到米水不分,正是最好吃的狀況,她舀了半碗吹涼,然後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匙一匙送進她自己的嘴裡,吃完,將空碗塞給他,她又繼續回去將姜豉凍肉給切好裝盤,同樣的,拿了好幾塊殺到他面前,不是餵他,而是喂自己,用力咀嚼給他看。
她那雙充滿鬥志的眸子,異常晶亮。
此舉是何意,羅宵一清二楚了。
她雖然沒開口說,但她用行動在挑釁他——我吃給你看!沒下藥!——她的神情她的動作,如是說道。
清粥、炒青菜、姜豉凍肉、香樁芽拌麵筋、冷淘面、腐乳,簡單的家常菜上桌,在莫愛恩逼著要他吃之前,羅宵已經直接用手上那只她吃空的碗,替自己添粥挾菜,大口吃了起來。
莫愛恩這才鬆口氣,繃緊的小臉軟化下來,跟著他一塊坐下,在替自己舀粥前,很不爭氣地替他挾了幾塊凍肉到他碗裡。
兩人對抗的第三日,莫愛恩輸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