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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曼之比約定時間早了一點來到胖天使。她選了櫃檯前面的一張高腳凳坐下來。她把那本日記放在面前,作為記認。
這裡有兩個酒保,一個老,一個年輕。她在想,年輕的那一個,會不會就是李維揚在日記裡提到的酒保朋友,年輕的那個酒保,個子不高,理個小平頭,非常勤勞地工作。
一個男人走進來,走到她跟前。
你就是于小姐嗎?我是李維揚。
他跟她想像中的人很不一樣。
她以為他會是一個帶著深情的回憶而來的人,眼前的他,卻顯得稀鬆平常,不帶一點心事。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跟那個年輕的酒保打過招呼,問他這幾天的生意可好。酒保倒了一杯啤酒給他。
終於可以交給你了!她把那本日記推到他面前。
謝謝你。他看了看那本日記,感覺有點陌生。
還以為你收不到王央妮的信。
那個信箱我已經很少用了,所以很久才會去看看。你們很熟的嗎?
也不是。我們是在法語班上認識的。
她現在好嗎?
她在信上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她只是說要把日記還給我。
她在四個月前結婚了,現在住在倫敦。
所以她要把日記還給我。他恍然明白。
她還是那麼愛看偵探小說嗎?他問。
應該是的。她想起在機場跟王央妮見面的時候,她手上拿著的是阿嘉莎-克莉斯蒂的偵探小說。
你仍然掛念著她嗎?
他想了想,搖搖頭。
她驚訝:我還以為你會很懷念她。交換日記畢竟是很美好的一回事。
愛情本來就是很短暫的。他呷了一口啤酒說。
我不同意。她抬了一下頭說。
你不同意,是你不肯承認罷了。
不同意不等於不肯承認。如果愛情只是很短暫,為什麼有些人可以相愛許多年?
他笑了笑:那不是愛情,那是感情。
你憑什麼說那是感情?
愛情來的時候,你恨不得天天跟對方黏在一起,有一天聽不到他的聲音,也忍受不了。男人會覺得自己忽然偉大起來,女人會覺得自己容光煥發。一個人的時候,也會不期然的笑起來。可是,這種現象,很快就消逝了。
你說的這一種,不是愛情,是激情。假使愛情真的很短暫,為什麼走在一起多年之後,我們還是會每天思念對方?
那是習慣。他氣定神閒的說。
我男朋友在波士頓留學,我們一起四年,又分隔兩地三年,但是我非常肯定,我們之間的,仍然是愛情。她一臉篤定的說。
你男朋友在波士頓?
有什麼問題?
長距離的戀愛,通常都沒有好結果。他喝光了杯裡的啤酒。年輕酒保很有默契的再倒了一杯啤酒,放在他面前。
你一點也不像日記裡的你!她生氣起來。
日記裡的我?你看過我的日記?
她連忙掩飾:我是說,會跟女朋友合寫一本日記的男人,不該是你這種刻薄的人,也不是一個不瞭解愛情的人。
李維揚用手支著頭,笑著說:認為愛情短暫,就是不瞭解愛情嗎?
我認為是的。
我和你,誰會比誰更瞭解愛情?他笑笑瞟了她一眼。
她一時答不上來。
他忽然湊近她身邊,問她:
你是不是看上了那個酒保?
為什麼這樣說?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見你一直盯著他。
我才沒有!她用力強調。
那就好了。我還以為你因為男朋友不在香港,所以太寂寞。他自顧自的喝啤酒。
她懶得理他,咬著飲管,繼續喝她的檸檬水。
你和她為什麼會分手?她問。
你是在雜誌上主持愛情信箱的嗎?
她笑了笑:我知道為什麼了,因為愛情很短暫,尤其是你的愛情。
也許你說得對。
那你真是可憐,你的愛情總是那麼短暫。她揶揄他。
那總好過等愛情變成感情,或者互相厭倦的時候才分手。
酒保朝他們笑了笑。她的直覺告訴她,他就是日記上的那個酒保。
既然已經把日記還給你,我走了。她冷淡的說。
謝謝你——他微笑。
一個認為人生的痛苦和荒謬是那麼當然的人,是不是也認為愛情的短暫同樣是理所當然的?回家的路上,於曼之一直在想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