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 卷二十三 譏謔
    石曼卿為集賢校理,微行倡館。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與之校,為街司所錄。曼卿詭怪不羈,謂主者曰:「只乞就本廂科決,欲詰旦歸館供職。」廂帥不喻其謔,曰:「此必三館吏人也。」杖而遣之。

    司馬相如敘上林諸水曰:丹水、紫淵,灞、滻、涇、渭,「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灝溔潢漾」,「東注太湖。」李善註:「太湖,所謂震澤。」按八水皆入大河,如何得東注震澤?又白樂天《長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與幸蜀路全無交涉。杜甫《武侯廟柏》詩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防風氏身廣九畝,長三尺,姬室畝廣六尺,九畝乃五丈四尺,如此防風之身,乃一餅餤耳。此亦文章之病也。

    庫藏中物,物數足而名差互者,帳籍中謂之「色繳」。音叫。嘗有一從官,知審官西院,引見一武人,於格合遷官,其人自陳年六十,無材力,乞致仕,敘致謙厚,甚有可觀。主判攘手曰:「某年七十二,尚能拳歐數人。此轅門也,方六十歲,豈得遽自引退!」京師人謂之「色繳」。

    舊日官為中允者極少,唯老於幕官者。累資方至,故為之者多潦倒之人。近歲州縣官進用者,多除中允。遂有「冷中允」、「熱中允」。又集賢院修撰,舊多以館閣久次者為之。近歲有自常官超授要任,未至從官者多除修撰。亦有「冷撰」、「熱撰」。時人謂「熱中允不博冷修撰。」

    梅詢為翰林學士,一日,書詔頗多,屬思甚苦,操觚循階而行,忽見一老卒,臥於日中,欠伸甚適。梅忽歎曰:「暢哉!」徐問之曰:「汝識字乎?」曰:「不識字。」梅曰:「更快活也!」

    有一南方禪到京師,衣間緋袈裟。主事僧素不識南宗體式,以為妖服,執歸有司,尹正見之,亦遲疑未能斷。良久,喝出禪僧,以袈裟送報慈寺泥迦葉披之。人以謂此僧未有見處,卻是知府具一隻眼。

    士人應敵文章,多用他人議論,而非心得。時人為之語曰:「問即不會,用則不錯。」

    張唐卿進士第一人及第,期集於興國寺,題壁云:「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有人續其下云:「君看姚曄並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後果終於京官。

    信安、滄、景之間,多蚊虻。夏月,牛馬皆以泥塗之,不爾多為蚊虻所斃。效行不敢乘馬,馬為蚊虻所毒,則狂逸不可制。行人以獨輪小車,馬鞍蒙之以乘,謂之「木馬」。挽車者皆衣韋褲。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謂之「凌床」。余嘗按察河朔,見挽床者相屬,問其所用,曰:「此運使凌床」,「此提刑凌床」也。聞者莫不掩口。

    廬山簡寂觀道士王告,好學有文,與星子令相善。有邑豪修醮,告當為都工。都工薄有施利,一客道士自言衣紫,當為都工,訟於星子云:「職位顛倒,稱號不便。」星子令封牒與告,告乃判牒曰:「客僧做寺主,俗諺有云:散眾奪都工,教門無例。雖紫衣與黃衣稍異,奈本觀與別觀不同。非為稱呼,蓋利乎其中有物;妄自尊顯,豈所謂大道無名。宜自退藏,無抵刑憲。」告後歸本貫登科,為健吏,至祠部員外郎、江南西路提點刑獄而卒。

    舊制,三班奉職月俸錢七百,驛羊肉半斤。祥符中,有人為詩,題所在驛舍間曰:「三班奉職實堪悲,卑賤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錢何日富,半斤羊肉幾時肥。」朝廷聞之曰:「如此何以責廉隅?」遂增今俸。

    嘗有一名公,初任縣尉,有舉人投書索米,戲為一詩答之曰:「五貫九百五十俸,省錢請作足錢用。妻兒尚未厭糟糠,僮僕豈免遭饑凍?贖典贖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夢?為報江南癡秀才,更來謁索覓甚甕。」熙寧中,例增選人俸錢,不復有五貫九百俸者,此實養廉隅之本也。

    石曼卿初登科,有人訟科場,覆考落數人,曼卿是其數。時方期集於興國寺,符至,追所賜敕牒靴服。數人皆啜泣而起,曼卿獨解靴袍還使人,露體戴帕頭,復坐,語笑終席而去。次日,被黜者皆授三班借職。曼卿為一絕句曰:「無才且作三班借,請俸爭如錄事參。從此罷稱鄉貢進,且須走馬東西南。」

    蔡景繁為河南軍巡判官日,緣事至留司御史台閱案牘,得乾德中回南郊儀仗使司牒檢云:「準來文取索本京大駕鹵簿,勘會本京鹵簿儀仗,先於清泰年中,末帝將帶逃走,不知所在。」

    江南寧齊丘,智謀之士也。自以謂江南有精兵三十萬:士卒十萬,大江當十萬,而已當十萬。江南初主,本徐溫養子,及僣號,遷徐氏於海陵。中主繼統,用齊丘謀,徐氏無男女少長,皆殺之。其後,齊丘嘗有一小兒病,閉閣謝客,中主置燕召之,亦不出。有老樂工,且雙瞽,作一詩書紙鳶上,放入齊丘第中,詩曰:「化家為國實良圖,總是先生畫計謨。一個小兒拋不得,上皇當日合何如?」海陵州宅之東,至今有小兒墳數十,皆當時所殺徐氏之族也。

    有一故相遠派在姑蘇,有嬉游,書其壁曰:「大丞相再從侄某嘗游。」有士人李璋,素好訕謔,題其傍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孫李璋繼至。」

    吳中一士人,曾為轉運司別試解頭,以此自負,好附托顯位。是時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莊敏龐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飲倡家,顧謂一騶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飲,速遣有司持酒餚來。」李二,謂李御史也。俄頃,郡廚以飲食至,甚為豐腆。有一蓐醫。適在其家,見其事,後至御史之家,因語及之。李君極怪,使人捕得騶卒,乃兵馬都監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庖買飲食,以紿坐客耳。李乃杖騶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與之別,唁之曰:「倉卒遽行,當何所詣?」士人應之曰:「且往湖州,依龐九耳。」聞者莫不大笑。

    館閣每夜輪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則虛其夜,謂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過四,至第五日即須入宿。遇豁宿,例於宿歷名位下書:「腹肚不安,免宿。」故館閣宿歷,相傳謂之「害肚歷」。

    吳人多謂梅子為「曹公」,以其嘗望梅止渴也。又謂鵝為「右軍」,以其好養鵝也。有一士人遺人醋梅與燖鵝,作書云:「醋浸曹公一甏,湯燖右軍兩隻,聊備於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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