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周婉婉是烏鴉嘴嗎?
佟寶兒在極端不願意的情況下,承認了這個事實。
一早,當她趕到雜誌社,被叫進了會議室後,立刻就被總編丟下來的幾句話,震駭得當場化作一尊冰雕。
「這是昨天民眾提供的照片。真是奇怪了!為什麼我們自己人就拍不到這種照片?」一疊厚厚的連拍照就刷地一聲,被攤開在會議桌上。「什麼照片呀?很有新聞價值嗎?」幾個同事紛紛搶照片來看。只有佟寶兒還沉醉在「我已自由」的愉悅情緒中,完全沒搶照片的反應。
「暴君杜凡結婚了?騙人!」同事吳凱亂叫著,拎在手上的照片隨著他誇張的手部動作上下擺動,震盪之後又震盪。
「你說什麼?」噗地一聲,佟寶兒嘴裡含著的飲料全數噴了出來,在空中化成一道美麗彩虹。
「啊、啊、啊……」眾人尖叫,不是因為她不雅觀又超不衛生的唐突舉動,而是為了搶救會議桌上的照片。
一陣兵荒馬亂,終於,照片逃過了從天而降的口水和飲料的洗禮。
「佟寶兒,你第一天上班是不是?居然差點毀了最珍貴的照片!」首先發難的是總編。
這疊照片可花了雜誌社港幣十萬塊,才由線民手中獲得的呀!
「我……」佟寶兒一時語塞。
她……她的身份就要曝光了嗎?佟寶兒搖搖頭,屏住呼吸,靜觀其變,萬一情況不對,她打算一轉身就落跑。
「寶兒,還好大家搶救得快,你可知道這些照片花了總編十萬塊呢!」
佟寶兒的另一個好同事溫管管說。
滴滴滴……佟寶兒的眸光似雷達一樣,注意力飛快地由總編身上移向溫管管,發覺自己的心越跳越快、愈跳愈激烈。
「總編,這真的是婚禮嗎?」
果然,有人發現了照片中的奧秘,佟寶兒啵地一聲,緊張到掐扁了握在手中的利樂包,任果汁往外流,但這一回沒人理會她,大家的注意力全讓那個發現奧秘的同事給吸引住了。
擠擠擠,大家全都擠回會議桌邊,搶救到照片的人一致地將照片放回桌上,一張張攤開。
這回換吳凱發現新大陸。「總編,這個新娘……新娘好像……」
聽到這裡,佟寶兒已偷偷的轉身,躡手躡腳的溜到門邊。
「搞屁呀!這個新娘是在搞自閉嗎?頭上戴著兩層的白紗,還一個勁的低著頭,怕人看呀?」吳凱將話說完,順便附上自己的評論。
他的話讓己溜到門邊、正準備伸手偷開門的佟寶兒驀地停下動作,轉回身來,看見頂頭上司和同事們仍舊擠在會議桌邊,努力的看圖說故事,研究著照片。
「你們說,這會不會是個幌子呀?要不然,為什麼從頭到尾,新娘的長相都看不清楚?」溫管管說。
「多半是見不得光吧!要不就是其貌不揚!」另一個同事發表高見,「否則,像杜凡這種大人物,婚禮怎麼可能跑到新界那種鄉下的小教堂去舉行?」
「嗯、嗯、嗯……」這個分析一出口,眾人一致點頭贊同。
這個事件絕對有百分之兩百的可能,可以炒作成一則驚天動地的年度大新聞!
想到這裡,總編的侔光發亮,他甚至已想好了新聞標題——叱吒風雲香江暴君密娶小家碧玉自閉妻。多好、多聳動的標題啊!雜誌一出刊,肯定會大賣。
「好了、好了,聽我說,這則新聞,我們一定要追下去!」總編嘿嘿嘿地笑著,一想到賣量,嘴巴差點沒笑咧到耳朵。
但,與他相較,圍在會議桌邊的雜誌社員工們,臉色全黑成一片,沒有一個人高興得起來。
「總編,你別開玩笑了,杜凡的新聞誰敢追?」吳凱說。
「為什麼不敢報?」新聞是不分權貴黑白,民眾有知的權利。
「總編,他是、是、是……是暴君杜凡耶!」這次換溫管管開口。
「杜凡也是人吧?」為了雜誌社賣量,這次總編是吃秤砣鐵了心。「是人就有隱私,有隱私就有被報導的價值,有這價值我們就得追,越難搞,我們越不該氣餒,我們應該要勇往直前,不怕威脅、不怕利誘、不怕子彈、不怕死、不怕……」
總編滔滔不絕地發表高見,完全沒注意到原本圍在會議桌邊的員工,一個一個慢慢地後退,一步步龜縮到牆邊坐下。
開什麼玩笑!誰不惹去惹杜凡?大家可都還想留著命看每天的日出和日落!
終於,總編說完話了,一轉身,卻發覺所有人全都退得遠遠的,只有一人例外。
「寶兒呀!我就知道你是整個雜誌社裡最敬業、最敢沖、最愛打抱不平、最恨權貴惡勢力、最有為、最……」要將一個人送上斷頭台前,說幾句好話,肯定是要的。
「總編……」
佟寶兒整個人愣住,她不過是稍微分心想了一下事情,怎麼就變成站在最前方的一個呢?
「寶兒!」總編用發亮的眼睛看著她,兩手用力地拍在她的雙肩上。
「杜凡這個案子,就讓你去追了!」
「我?」佟寶兒的臉瞬間皺了下來。「總編,可是我還有其他的案子在跟耶!兩天前,你不是才要我去盯偶像明星謝X鋒嗎?」
拜託!千萬別叫她去追杜凡的新聞,否則一旦被發現,她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把你手上的案子全都交給珀瑁,現在杜凡的新聞是本雜誌社的第一要務!」總編下達命令。
可憐的佟寶兒!同事們莫不為她掬一把清淚。
你放心的去吧!如果真被丟到珠江口餵魚,我們一定會記得去幫你收屍,順便點上三炷清香。
照慣例,佟寶兒先繞到周婉婉的住處換下一身衣服,畫濃眉毛、貼單眼皮、褪去角膜鏡片、戴上漁夫帽及口罩,才神情沮喪的回到杜家。
她像抹幽魂一樣飄入內,直到進入大廳,讓管家季叔給攔了下來。
「夫人,你回來啦!」季叔是個年近六十的老人家,性子極好,在杜家當了大半輩子的管家,平日裡除了安排杜凡的飲食起居,還管理杜宅內內外外幾十位的僕人。
咦?打扮成這副德行,季叔都能認出她來?
「嗯。」點了下腦袋,佟寶兒暫時拉回思緒。
很快地,她又戴上了面具,變成了佟家得體的長孫女,一個行為舉止經過嚴格要求,沒有表情和情緒的端裝女人。杜爺想見你,現在他人在健身室。」季叔看著她臉上的口罩說。
他的話讓佟寶兒的心驀地一顫。
他該不會已經知道她是個小狗仔,還有總編硬是把跟拍
報導的任務丟到她身上的事了吧?
「我……我能不能先回房去梳洗一下,再去見他?」這輩子,她的心臟從沒跳得像現在這樣快。
「夫人,你別對我這麼客氣,我只是個下人。至於你說要回房去梳洗,當然是可以,我相信杜爺並不會在乎再多等你一會兒。」
雖然季叔知道佟寶兒沒和杜凡同房,甚至沒住在同一棟樓裡,但仍視她為女主人。
「季叔,謝謝你。」他是個很好的長輩,昨日她也是經由他
的帶領,才大略瞭解了杜家環境。
「夫人,我說過不用客氣。」望著她,季叔一歎。
「那……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回房專梳洗了。」又對他點頭一笑,她轉身,不急不躁的步伐緩慢的往內院走。
看著她的背影,季叔也唯能搖頭歎息。
「這樣一個好女孩,為何杜爺卻偏偏不喜歡呢?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真不知道可以撐多久?」
佟寶兒在女傭的帶領下,很快地來到杜凡的健身室。
腳步都還沒往內跨,她就聽到了由裡頭傳來的拳擊聲,聲聲紮實,拳勁猛烈,不難猜測此刻裡頭可能正上演著一場激烈拳賽。
「一定是杜爺,他打拳可是所向披靡,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能打得過他。」女傭阿梅說。
佟寶兒沒回應她的話,只淡淡地點了下頭。
「夫人,你進去吧,我就先回去了。」說罷,阿梅很知趣的退下。
「好。」
看著阿梅走遠,佟寶兒想了下,本想抬起手來先敲敲門再進入健身室,但心想打拳的聲音那麼大,恐怕任她使出再多力道去敲門,門內的人可能也沒聽見。
於是乎,她大膽直接地推開門,往內走去。
反正現在的佟寶兒和小狗仔佟寶兒看起來絕對判若兩人,而且還有一頭長髮和口罩護身,她想,就算讓杜凡看見兩個模樣的她,肯定也很難將兩人聯想在一起,所以又何必害怕與他面對面?
然而,才走了一兩步,她就整個人愣住,水盈盈的眸光直望著前方打拳打得激烈且忘我的人。
杜凡沒穿上衣,下半身僅穿了件休閒褲,一身債張糾結的肌理緊繃著,不難看出那是長時間訓練所鍛練出來的強健體魄。
他有一張剛毅的臉,濃粗的眉毛、時常緊緊深抿的唇,最重要是他的眼,眸光深刻且銳利,彷彿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目光。
他在日光灑落的亮處打拳,就像個天生的聚光體,吸去了室內所有人的注意力。
明明是有著不下十人的空間,但除了拳聲,連一記喘息也聞不到,大家全看著他一拳一拳揮得漂亮且勁狠,汗水掛滿了他飽滿額際、他的眉宇、鼻頭、頰靨、肌理糾結的雙臂和結實豐厚的胸膛。
莫名地,佟寶兒的心為眼前的一切驀地一顫,開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甚至感覺到全身微微地顫抖著。
然後,討饒的聲音傳來——
「杜爺,今天就打到這兒吧!再練下去,我的手臂肯定會讓你給拆了。」
「阿為,你最近怎麼了?打起拳來一點力道也沒有,越來越像個娘們!」還沒打得盡興的杜凡,當然不想放人。
聽阿為被糗,在場觀戰的人一下子全都笑了出來。
「杜爺,不是我弱好不好?能跟你對打半個小時還不倒下,已經算很厲害了,不信你問問大家,看看誰敢上來跟你打。」阿為覺得委屈的說。
名喚阿康的男子一張臉罵上黯了下來,「杜爺,今天能不能就到這裡?」跟杜凡身旁工作的人有誰不知,每次陪著主人一同練拳的人一旦下了工,都累得可以癱在地上當爛泥,而他晚上還有約會。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見到女友了,本想在花前月下好好的親熱一番,如果陪著主人打拳的話,今晚他就只能當爛泥,什麼花前月下,全都成了泡影!
「為什麼?」杜凡直覺地問。
「我……」阿康嘿嘿笑了兩聲,搔搔短髮,「杜爺,我今晚要跟我女友約會。
他的話一出,馬上讓周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杜爺,阿康是想跟女朋友玩摔角,不想跟你打拳擊。」
這話一出,周圍的男人們笑得更大聲,只有阿康不好意思
的將頭壓得低低的。見他頗為難,杜凡也只好作罷。
「好吧!今天就練到這兒了。」
才說完話,解去雙手拳套,扔給一旁的阿為,杜凡一抬起頭便見到站在門口的佟寶兒。
他啐了一聲,沒人聽清楚他罵了什麼,但隨著他的目光,眾人很快地都發覺了站在門邊的人兒。
從身形上,隱約可以猜出……那是夫人吧!
「夫人好。」大家很恭謹的走過來,必恭必敬的點頭問好,但卻又忍不住的抬眼偷瞄。
她……感冒了嗎?
「對不起,我……呃……我感冒了。」她低著頭,輕聲說。
杜凡的一票手下——由她身旁經過,很自動地往外退,將寧靜的空間留給他們夫妻倆。
見屬下們全都走完了,杜凡忙不迭地走過去,勾起一條放在椅背上的毛巾,開始擦起俊顏上和身上的汗漬。
看著他擦汗的動作,佟寶兒的喉頭猛地一緊,然後,一股熱氣奔流全身,心跳咚咚加速。
佟寶兒呀佟寶兒,你在幹嘛?沒事發什麼花癡?
寶兒在心中狠狠地臭罵了自己一頓,但目光卻無法由杜凡的身上移開,甚至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終於,杜凡停下了拭汗的動作,跨步朝她走來。
「我聽季叔說,你今天外出去上班?」他問,眸光不忘打量她。還是無法看清楚她長得如何,除了那一雙濃得發黑的眉。
不過,這似乎不重要,在結婚前,他就說了互不干涉,她只是他名義上的妻子罷了。
「嗯。」發覺了他的打量,佟寶兒在口罩下咬著嘴唇,「我……我在結婚之前就是個上班族,因為沒跟公司請婚假,而且之前你說不是說,我們的婚姻只是個形式而已,所以我想,我們是不可能跟一般人一樣,會去度什麼蜜月,所以……」
杜凡實在無法忍受她怯懦的模樣,還有似蚊鳴的嗓音,於是開口截去她的話。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都已經戴著口罩了,還拚命地將臉給壓低,她真的長得見不得光嗎?
「雜誌……呃……是在時尚雜誌社工作。」
佟寶兒差點就說溜嘴,還好懸崖勒馬,沒露出馬腳來,否則,若讓杜凡知道她在八卦小報工作,是只名副其實的小狗仔,不知他會不會打斷她的狗腿!
「時尚雜誌……」杜凡想了下,收回到口的話。
他曾保證給予絕對自由,彼此互不干涉生活,所以毫無立場要求她辭去工作,待在家中專心當個稱職的杜太太。
稱職的杜太太?想到這個稱謂,杜凡自己也覺得好笑。
明知她永遠不可能稱職,至少他不可能給她機會,他們之間注定將永遠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算了!你要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不過,最好別讓人知道你是我暴君杜凡的妻子。」以免為她帶來危險。
最後這一句他沒說,也因為他沒多作解釋,讓佟寶兒誤解了。她以為他不想與她有任何牽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他的妻子。
他是怕她濫用他的名諱嗎?還是在他眼中,她根本就不得光?
虧她還為方纔他打拳的模樣所吸引,一顆心跳動得激烈,甚至忍不住開始有點喜歡他,佟寶兒在心中罵了自己一百次。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們之間的關係,畢竟結了婚的女人,行情是會下跌得很快的,而我還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整整心情,她用盡意志力,才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平穩無波。
她決定了,絕對要在他身上挖出讓總編滿意的新聞來,誰讓他要把話說得如此絕情!
「你的意思是……」杜凡挑了挑一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我是說,你如果沒別的事找我,我累了,想休息了。」故意不看他,她如來時一樣無聲息,腳跟一旋就要朝外走。
「喂。」杜凡喊住她,還有話沒說完。
「還有事嗎?」她問,沒轉回身來。
杜凡朝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最後作罷。
「算了,沒事,你如果感冒了,可以叫季叔幫你請醫生來看看,還有,幫我把門口的阿為和阿康喊進來。」
佟寶兒咬牙,無聲地一咒,然後快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