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展可柔,我爹地叫展揚,現在是龍揚建築的總裁……」
話說出口,她才稍嫌太晚地有了危機意識。
糟糕!她就這樣洩露自己的身份,會不會引來「有心人士」的覬覦?畢竟她跟他還不太熟,誰曉得他是狼?是虎?
不確定的瞳仁,怯生生地飄向他,「你應該不會因為這樣,就想要綁架我吧?」
高煜軒白了她一眼,「是呀!其實我老早就已經打電話給展老頭,要他去籌五億贖金來換你回去了,所以這段時間你給我乖乖地待在這裡,合作一點,省得受皮肉之苦,知不知道?」說完,他還唱作俱佳地冷笑了兩聲。
「我好害怕喔!」她配合地裝出好害怕的樣子。他的演技比新人還菜,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因為爹地是個工作狂,公司的事情一多的時候,幾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情。我怕日子一久,會忘記他長什麼樣子,所以偶爾有空的時候,我會到公司晃晃,溫習一下自家老爹的長相。」
一席話,她說得無關痛癢,卻在字裡行間,透露著為人子女者,長年見不到父親的悲哀,令人不由自主地為她感到心疼。
關於展揚的生平,高煜軒或多或少曾經耳聞過一些,聽說他早年喪偶之後,就沒有再娶,專心致力於公司,擴展業務。
失去了母親的孩子,通常會轉而尋求父親的關愛,可偏偏她的父親是個大忙人,陪伴家人的時間本來就不多……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高煜軒不難理解為何她對於「人」的渴求特別強烈,甚至不惜用錢去留住她所謂的「朋友」。
她其實——很可憐!
發現談話的重點開始偏離了,她趕緊把話題給拉回來。「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地到公司裡去找爹地,碰巧遇上了邵風哥,那時的他才剛從大學畢業,正式被聘任為專屬工程師,他身高185,人長得帥又有才華……」她雙手交握在胸前,燦亮的雙眸流露著陶醉的神采。
「小姐,你的口水弄髒我的地毯了,那很難洗的。」他沒啥好氣地出言調侃。
「你亂講,我哪弄髒你的地毯了?」她哇啦啦地叫道。
「沒有就好。」他拐進了廚房,替自己沖了一杯熱茶,回到座位,他輕啜了一口,續問:「接著說,你遇見了你的邵風哥,然後呢?」
「然後就追呀!」她的答案免費替她換來了一口溫中帶熱的凍頂烏龍茶,而且是從嘴裡噴出來的那一種。還好她閃得快,要不,可能濺得一身濕了!
但無辜的長毛地毯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只見從桌面緩緩流下的茶液,在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了大白的褐色茶漬。
「不關我的事。」好吧!她承認她有點幸災樂禍。
誰叫他剛剛亂說她弄髒地毯,現在一語成讖了吧!活該!
「我知道。」他認命地抽出面紙,吸乾沙發上以及地毯上的茶漬,邊問道:「你那時候才幾歲呀?怎麼小小年紀就懂得倒追男孩子?」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年齡限制的,沒有人規定女孩子不能主動去追求喜歡的男孩子,更沒人規定年紀小的人就不能談戀愛。」她佯裝老成地拍拍他的背,「你的想法太落伍了,大叔!」
這聲大叔著實刺耳,高煜軒反射性地問道:「你今年貴庚呀?竟然叫我大叔!」太傷人了。
「十九。」
雖然他今年二十八,兩人足足差了九歲,但被她稱為大叔,實在是有點把他給叫老了。
「那個叫邵風的,對你印象怎麼樣?是不是也覺得很頭疼呀?」他巧妙地轉移了敏感的話題。
展可柔咬咬下唇,有些不高興事情竟然被他蒙對了。
「邵風哥對我的追求不太理睬,我一直弄不清楚原因,還以為是自己的追求方式不對,直到後來汽水瓶出現,我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汽水瓶?那個對你很好的汽水瓶?」他確認道。終於肯定「汽水瓶」是個人。
她點頭,「她和邵風哥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兩個人站在一塊兒,簡直相襯得不得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輸了。」
「所以你就放棄了追求的計畫?」他猜想道。
「沒有。」代志絕對嘸是憨人所想的價泥簡單!「相反的,這更加堅定了我要好好地欺負汽水瓶的決心!」
高煜軒不禁無言,她這種行為還真像是肥皂劇裡壞心的女配角,知難而不退,仗著有錢有勢來折磨女主角為樂。
「但後來跟汽水瓶相處後,我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雖然我常常找她麻煩,但她卻一點都不會記恨。」展可柔說出了心裡話。
「所以你決定從此不再故意刁難她了。」他大膽假設。
「不對。」
「又不對?」
「我決定繼續變本加厲地欺負她。」她的答案出人意表。
「為什麼?」這小女生也太惡劣了。
「為了殺雞儆猴呀!你想想看,我如果繼續欺負汽水瓶的話,公司裡的人就會以為我對邵風哥還沒有放棄,這樣一來,那些狐狸精就不敢去招惹邵風哥,汽水瓶也就不用擔心邵風哥會被別人搶走了。」
的確是個很有創意的想法,但是……
「結果呢?你直接告訴我結果是什麼。」他不太相信她用這種爛方法能得到什麼好結果。
「這個結果就是……就是汽水瓶決定離開公司開咖啡屋,然後邵風哥跟著離職自立門戶。」她不禁汗顏。
除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句話,他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說她這個人。
「你真的確定對方有拿你當朋友嗎?」他很懷疑。
「嘿、嘿……」面對這個令人尷尬的問題,她只能傻笑以對。
「我記得你被我逮到偷皮夾的那次,好像是跟著一對情侶,那個男的應該就是你指的邵風哥了,至於那個女的,該不會就是汽水瓶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就太不應該了,那天他親眼看到她有意將皮夾偷放進那個女孩的外套口袋,擺明了要陷害人家!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那個女的才不是汽水瓶呢!那是邵風哥的前任女友,也就是汽水瓶的情敵!」她續道:「那個女人幾年前拋棄了邵風哥,自己跑去法國學畫,現在回來了,仗著自己還有點名氣,就想要巴著邵風哥不放,不要臉地以人家的女朋友自居,你說她是不是很可惡?」
「所以偷皮夾那次,你是想陷害她?」他懂了。
「邵風哥一定不會想要有一個當小偷的女朋友。」她這麼想。
「那後來你在街上丟香蕉皮是為了……」他停下來等她接話。
「害她跌倒。」她完全不會去考慮,萬一跌倒的是別人,那該怎麼辦?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她會這麼深思熟慮的話,那她就不是展可柔,也就不會幹下一籮筐的蠢事了。
「那戳破輪胎的事情?」八成也跟那個被她盯上的女孩子有關。
「因為三流畫家剛從國外回來,沒有交通工具,於是邵風哥把車子借給她。所以我想到,萬一她把邵風哥的車子給弄壞的話,那邵風哥一定會生氣的。」
她忘情地搭住他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模樣,續道:「你知道的,大部分的男人都把車子當成自己老婆,車門隨便刮到一點都會歇斯底里了,更何況是四個輪胎全毀,您說是吧?」
聞言,他發出了陰惻惻的冷笑,「是呀,你不說我都忘了,車門刮到一點就會歇斯底里了,你毀了我四個輪胎,以此類推,我就算把你大卸八塊,也不算太過分!」他開玩笑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她呼吸困難地討饒。
「最好是這樣。」他悻悻然地收手。
「我會把錢賠給你的。」
「不用了。」他回絕。「我的車子保了全險,保險公司會理賠的。」
「那我的炒飯……」她還是想外帶。
高煜軒看看時鐘,也快到了吃晚餐的時候,於是道:「和你聊了這麼久,我肚子也餓了,不介意再陪我吃一頓吧?」
「嗯!」她高高興興地點頭。
「喜歡吃什麼?」他詢問她的意見。
「紅燒排骨、清蒸鱈魚、馬鈴薯燉肉還有珍珠丸子。」她老實不客氣地念了一長串。
「我、我盡量。」他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下次得先檢查冰箱的存貨之後,再開口問客人想吃什麼。
畢竟「巧夫難為無米之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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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高煜軒送展可柔到樓下,在她跨上小綿羊愛車之前,他遞給她一個白色的信封。
「什麼東西?」她接過信封,好奇地問道。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展可柔依言打開封口,見到了裡頭一疊淡藍色的紙鈔。
「這是?」她面露不解。
「你上回丟下的一萬三千元,分文未少。」他半開玩笑地道:「我目前的經濟狀況尚可,還不至於淪落到要兼差當牛郎,所以你把你的鐘點費收回去吧!」
「我沒有把你當牛郎,這、這也不是……鐘點費。」她羞得結結巴巴,「我只是想謝謝你上次幫我,你並、並不需要把它還給我。」
「要感謝一個人,給錢不是唯一的辦法,大部分的時候,你只要說一句謝謝,就足以表達你的謝意。」他對上她的視線,用一種敦寶寶說話的口吻誘哄道:「來,跟著我說一次,謝、謝、你。」
「謝、謝、你。」她像著了魔似地跟著他說了一遍,腦筋一片空白。
「我收到了。」他溫和地笑著,親切得像一個鄰家的大哥哥。
聽到了他的回應,她才驚覺自己剛剛幹下了什麼蠢事,她懊悔地蒙住了臉。「我的天呀!這簡直是蠢斃了。」她幹嘛要像個寶寶似的,跟著他牙牙學語?
「感謝一個人,跟他說一句『謝謝你』,一點都不蠢好嗎?」他拉下她的手,意有所指地道:「要是像某個人老是用錢去留住身邊的人,那才真的是蠢到家了!」
展可柔就算再笨,也不至於聽不出來,他說的某個人指的就是她,可偏偏她又沒有什麼話可以反駁,小嘴一癟,她不說話了。
高煜軒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重了,畢竟有些事、有些觀念在她的腦海中已經生了根,一時之間也很難要她完全更改過來,是他太過急切了,而且也不能怪她有這種想法。
只見她一雙美眸死盯著柏油路面,咬著下唇不發一語,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著實令人忍不住想說些話來哄哄她。
「如果以後你還想吃我做的菜,可以隨時來找我。」不經大腦的承諾隨口而出,但在稍加思慮之後,他發現自己竟沒有太多的後悔。
「真的嗎?」頹喪的小臉一下子亮了起來,散發著青春少女特有的光芒。
「真的。」他頷首,就算他本來還有一點點的後悔,現在也都煙消雲散了,「不過話說在前頭,我白天有工作,所以你頂多只能晚上來找我。」可別真的想來就來。
「我知道。」她乖巧地點頭,瞥一眼手上的白信封,她欲言又止,「那錢……」
他真的不收嗎?
「收起來吧!」他索性將信封袋塞進了她的包包,挑明地道:「我不喜歡用錢來交朋友。」
換句話說,他不肯收她的錢,是因為他將她當成朋友了囉?
點點喜悅無聲無息地在展可柔心頭蕩起一陣美麗的漣漪,更讓她銜在唇邊的笑意……漾得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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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展可柔真的三天兩頭就跑來高煜軒家裡吃飯,除了他比較忙的五、六、日三天之外,她幾乎天天都準時來報到。
只是食客當久了,她也會覺得不好意思,偏偏高煜軒又不肯收她的伙食費,所以她便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幫忙做晚餐。
從此,高煜軒的廚房成了免費的烹飪教室,然後便經常出現類似的對話——
「啊!」略嫌吵雜的廚房內,發出一聲屬於少女的驚呼聲。
「怎麼了?」高煜軒放下還在油鍋裡劈里啪啦的魚,趕忙奔了過來,檢視著她的左手。
「我的指甲斷了啦!」展可柔呼天搶地地哀號著,「人家昨天才去做過指甲彩繪的說……」這會兒玫瑰花的頭不見了,只剩下兩片葉子,真是難看死了。
高煜軒好想剖開她的頭,看看裡頭到底裝了什麼豆腐渣!
手指頭都差點不見了,這沒神經的丫頭竟然只關心她的手指甲!?
「還好這會兒斷的是指甲,要不然你以後也不用再費事去做什麼指甲彩繪了。」他冷諷。
「話不是這麼說呀,你都不知道那個美容師有多難預約,我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耶!」她皺眉。
修正!她關心的甚至不是她的手指甲,而是上頭微不足道的指甲花樣。
「其實醫院的急診室也很難預約的,你又知不知道?」他皮笑肉不笑地提醒。
他生氣了。雖然他的臉在笑,但展可柔就是知道他生氣了。
「好嘛、好嘛,我下次會小心一點的啦!」她識相地認錯。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這還差不多!」他接過她未完成的工作,不小心將油鍋裡的魚給忘了。
展可柔看著他俐落的刀法,不禁忿忿不平了起來。「為什麼一樣都是在切菜,你做起來就好容易,我做起來就好危險呢?」
「因為哥哥有練過,好不好?所以小朋友不要學。」他敷衍地拍拍她的頭,像在哄小孩。
「不要摸我的頭,我又不是小朋友。」她不高興地揮開他的大手。
她討厭他總是把她當成長不大的孩子。
高煜軒不以為意,但突然,空氣中一股燒焦的味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糟了!
「我的魚!」他趕緊將鍋中的魚翻面,但已經是慘不忍睹。
看來得重煎一條了。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展可柔湊過來問道。
「你什麼都不要做,就是幫了大忙了。」他有了覺悟。
「可是讓大叔一個人在廚房做飯給我吃,我會良心不安耶!而且孔子不是說了嗎?『有事,弟子服其勞。』我不幫忙真的可以嗎?萬一大叔體力不支在廚房裡昏倒了怎麼辦?我覺得我還是……」
「停!」高煜軒打斷了她的話,再繼續聽下去,他怕自己會中風。
這丫頭每次心裡一不舒坦,就愛大叔長、大叔短地直喚他,像不把他叫老不甘願似的。
「大叔一個人就忙得過來了,而且大叔的身體還很硬朗,沒有你想像的衰弱,所以你不用擔心好嗎?」他開始自暴自棄。
「真的不用嗎?」她再確認一次。
他挫敗地一抹臉,咬牙地道:「真的不用。」
「那好吧!」她不再堅持,像個高貴的女王,舉止從容地退出廚房。
高煜軒不禁鬆了口氣,終於能專心做事了。本來一個小時他可以獨立完成的工作,給這丫頭一瞎攪和,搞了兩個小時還沒個成果出來。
他檢視了一下現場的狀況,決定先繼續剛剛展可柔未完成的切菜大任,才剛拿起了菜刀,卻瞥見門外有一顆小頭顱又探了進來。
「你還有什麼事?」他不耐煩地問。
「沒什麼,只是想到有一句話忘了跟你說。」她粲笑著。
「那你就快說。」說完快滾。
他停下手邊的工作,將右手撐在流理台上,左手擦腰,兩腳交叉地站著,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發表高論。
「大叔,其實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老。」她笑嘻嘻地公佈完答案後,一溜煙地逃走。
下一秒,廚房內傳來了兵兵乓乓的聲響。
幾乎跌散全身骨頭的男人,托著閃到的腰,掙扎地發出不平的怒吼:「既然覺得我看起來不老的話,那就不要一天到晚大叔、大叔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