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茫茫。
蒼茫的霧中,水似冰、如鏡,清淨無一絲波瀾。
潔淨的池水,從天地之初便誠實地映照著一切。
她悄悄來到水邊,望著那面清水凝聚的鏡。
水鏡裡,有她無垢的身影。
她在水鏡旁跪坐下來,凝望著水中的自己。
風起,在清淨的水面上,興起一波又一波,漸次的水紋,模糊了她的面容、她的身影。
「誰在哪裡?」
一聲質問,驚得她匆匆回首。
但在那千萬分之一瞬,她卻從鏡中瞥視到了過去、現在及未來。
萬千意象飛快閃射進她的黑瞳、撞進她腦海!
戰火漫天、哭號震地、腥紅的血染滿城河。
匕首、滿月、詛咒。
死亡。
閻黑、鎖煉、寒冰。
溶的恨、蝶舞的悲、哥的憤怒、王國的頹敗——
那劇烈的情感教正欲起身的她雙腿發軟,差點跌落水中。
一幕又一幕的景象閃過,痛得她只能往下跌去。
驀地,一隻大手,抓握住她潔白的藕臂,救回了她跌落水鏡的身軀,也拉回了她幾乎被衝散的神智。
「是你。」守鏡的人劍眉微擰,但並未責備,只淡淡道:「這地方是不能隨意進來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有些驚慌,粉唇輕顫著,絕美的面容,仍因那一幕幕殘酷的畫面而蒼白。
「我……我……」試了兩次,她方能開口,「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來找百花夫人的,遇上大霧迷了路……」
「現在你知道了。」守鏡人鬆開握住她的手,朝右方一揮,右方白霧便散了開來,顯現出往百花樓的一條明確道路。
「百花夫人的居處在哪兒,去吧。下回別再靠近這裡,若你真的掉進水月鏡,便是夫人也無能為力。」
「謝將軍。」她不敢抬頭,怕那匯聚在眼眶中的淚水會潸然滑落。
忍住激昂的情緒,她福身道謝後,便匆匆轉離。
大霧在她身後重新攏聚合上,再回首,已又是那蒼茫的白。
一切都再復歸。
但,她知道方纔所見,已使一切都再不相同。
我詛咒你,我要你陪著我一同看盡人世!
我詛咒他,我要他在地獄受苦,即使轉世,也要他生生世世都死在你的刀下!
我要他每次都遭你背叛,我要他清楚嘗到背叛的滋味,我要這一個夜晚一再一再的重複上演,直到山窮水盡為止!
澪對哥和蝶舞那淒厲憤恨的詛咒,一聲聲敲擊著她的心,每一句都讓她膽寒。
即使是透過水月鏡,她都能感受到那咒怨的邪惡力量。
一個被犧牲、一個被疼愛、一個注定要背叛——
巴狼以血和淚,窮盡畢生之力,鑄造了銅畫,因為他知道,得將這一切記載下來,蝶舞和澪才有被救贖的可能。
但她卻曉得,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哥犯下了太重的殺孽,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他不轉生,她們兩個只會永遠在世間流浪。
永遠。
曾經,她以為她們三人的友情會永遠不變。
誰也不曉得,事情到了最後,會演變成這樣。
在那漫長的歲月中,澪的心被憎恨扭曲了,蝶舞則如幽魂般在塵世間流浪。
她閉上眼,淚水滑落雙頰。
水月鏡,讓她看到了之中的可能性,她無法挽回一切,但她知道她可以試著解開。
即使這會讓所有人都再次受苦,她仍必須讓她們停止的命運之輪開始轉動,因為只有這樣,那咒怨才有解除的機會。
前方,流雲上的樓閣傳來輕雅樂聲。
樓閣上,白衣如雪的夫人似有所感,在這時抬起頭,朝她看來。
你應該知道,那兒已是我難以顧及之地。
夢兒知道。
你決意要去?
是。
罷了,一切都自有其因緣,你既已定心,便別再回首,去吧。
謝夫人。
她彎腰拜謝,夫人歎了口氣,抬了抬手,她感激的露出微笑,這才轉身離開。
樂音縹緲如雲。
夫人舉杯喝了口清茶,一旁伺候童子卻擔憂的開了口。
「夫人,您如此放任天女,恐有不妥,若是上面怪罪下來——」
「我自有打算。」
聞此,童子不敢再言,只是看向那走進白霧裡的人,心下仍是有些憂慮。
蒼茫的霧,很快便隱去了她的身影。
自有打算?
唉唉,這下犯的可是天規啊。
夫人再怎麼算,能救得了她嗎?
話說回來,哪有人才剛修成了正果,便又甘願以身入罪的?這不是一切都要重頭再來了嗎?
真是教他再想個幾千年都想不通哪!
早知道,他就不告訴她水月鏡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