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颯颯。
他站在窗前,緊緊抓著窗台,看著她所處的方向。
呼嘯的風,奔過了黑夜,帶來了她的悲傷。
她在哭,他可以聽到,可以感覺得到。
她的淚,滴在他以自身魂魄凝聚而成的墨玉,一次又一次,如滾燙的熔岩漫流而過。
寒風冽冽。
冷凜的風,刮著他的膚,撕扯著他的發,卻無法吹走他的心痛。
他不該讓她來的,不該試圖跨越那條界限,不該貪戀和她相處的時光,不該再讓她,為了他而流淚心傷。
「別哭。」
他低語著,手指因用力陷入了窗台之中。
多想跨越黑夜去找她、見她、安慰她,但他不能一錯再錯,所以他只能抗拒著去擁抱她的衝動,在這裡啞聲祈求著。
再過幾天,再過幾個月,她會慢慢度過失戀的傷痛,她會漸漸將這段青澀的戀情還忘,她會開始對別的事物感興趣,重展笑顏。
幾年後,她甚至會認識另一個男人,和他結婚、生子,白頭偕老。
「所以,別再哭了……」
這只是過渡期而已。
人,都是健忘的。
她會忘了,會忘了,一定會的。
他閉上了眼,因她的傷而悸動,因她的淚流過而顫抖。
「一定會的。」
他告訴自己,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但等待從來不曾如此艱難。
風,在吹著。
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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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認識他之前,她知道自己其實很幸運,卻總以為是她命好。
她的家庭幸福而美滿,她的生活平安而順利,除了看得到鬼之外,她的人生幾乎是完美的。
幾乎。
只是,長久以來,她的心,總有個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且無法填補的空洞。可她說不出口,也無法詳述,所以總是選擇忽略那個無以名之的空洞。
她以為,人生就是這樣子了。
一天又一天,她上學、放學,回家,和家人說笑,這一切似乎沒有什麼不對,只是偶爾,她會在睡著時做夢,會哭著醒來,卻什麼也不記得。
她以為那只是夢,沒有關係的,人都是會做夢的,她也總是一轉頭就將事情忘了,繼續過著平順的日子。
她仰頭,看著放在桌上的全家福,簡單幾張照片,記錄了她的世界。
歡笑、甜蜜、溫馨。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志麒志麟……
她被家人擁抱著,笑著,活著。
這樣的生活沒有什麼困難,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好,所以她刻意不去注意,不去察覺,關於她生活週遭,那不自然的一切。
直到再次想起,她才讓自己去看見,看見他在屋子周圍設下的結界,看見他費了多少心思,守著她,護著她。
家裡處處有屬於他的記號,牆上的鏡子,地上磁磚的花樣,甚至連窗戶玻璃和大門上,都刻下了符號。
她在外公家也見過同樣的印記,只是之前它們從未泛著這種清透的流光。
她知道,她其實一直可以看見,她只是選擇不去注意。
如果她不醒覺,她可以就這樣安全的過一輩子。
他替她構築了這幾乎完美的一切,替她遮風擋雨,替她排除困境。
但他呢?他自己呢?
多久?這一切究竟過了多久?
百年?千年?數千年?
她一直以為他還在無間,一直以為他會讓事情過去,一直以為他會漸漸將她淡忘。事情,本是因她而起,也應在她受罰後完結,她怎樣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在乎她。
我愛你……別忘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偽善,她只想著不要他為她受過,卻未曾想過他可能會愛上她。
在那之前,她根本不敢奢望啊。
熱淚,氾濫成災,停都停不下來。
窗外,風仍在呼嘯,她看著遠方他所在的方向。
你願意為他放棄這一切嗎?
澪的問話,再次響起。
這一次,她沒有再遲疑。
黑夜幾已到了盡頭,天空卻比之前更加墨黑。
她無法等到早上,甚至無法再多等一分一秒。
她要見他,現在就要見他。
所以,她穿著睡衣,只簡單套上外套,寫了簡單的字條放桌上,就開門走了出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
家裡的每一個人,都還在睡,她沒有吵醒他們,只是抹去了臉上的淚,在離去前,回頭再看了一眼。
她深深愛著他們,但她更愛那個長住在靈魂深處的男人。
所以,她推開門,離開他為她守護,卻身在其外,甜蜜溫暖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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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暗夜中奔跑著。
只是,這一次,她知道自己要去哪,知道自己要找的是誰。
冷冽的夜風,呼呼的吹,她下了山,穿過幾乎無人的街道。城市清冷寬廣的馬路上,只有昏黃的街燈佇立,偶爾才有一兩輛車駛過。
小蟲在燈下飛舞,不知哪來的宣傳單被風吹上了半空。
空氣冷得教人打顫,她吐出的每一口氣,都成了氤氳的白霧。
紅綠燈無論有無人車,逕自變換著燈號。大部分的店家招牌都已熄滅,只有少數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在街頭巷尾亮著熟悉的標誌。
她快步跑過了幾條街,一心只想快點見到他,害怕他會在發現她醒覺之後,消失無蹤。
現在的她,只是個人。不懂法術,無法上窮碧落下黃泉,無法追尋他。
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跑著,穿越漫漫黑夜,奔向他,希望他還在,希望他能聽她說句話,或幾句話,在她還記得時,在她還有機會——
突地,一抹恐怖的陰寒教她心口一悸。
風很冷,但那不是風造成的,她直覺回頭,只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一隻比她整個腦袋還大的青色巨爪倏然朝她襲來。
那東西來勢太快、太猛、太急,她看著那陰邪利爪當頭罩下,幾乎來不及反應。
不!她還有話要和他說,還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她不想死,還不想!
綺麗往旁撲跌跳開,那巨爪轟然嵌插進入行道,有如熱刀切奶油一般,它的爪,有一半以上都埋入了地底,磚石在同時碎裂四散,一旁的行道樹、電線桿和燈柱被那青色怪物撞開,飛到了馬路上。
沒料到她反應如此之快,它頗為不爽,發出一聲低咆,舉手再朝她攻來。
太近了,來不及了,雖然明知閃不過,她仍試圖跳起來翻身逃跑,但小腿卻仍在那黑暗陰爪追來的範圍之下。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長著長毛的巨爪接近,她逃不過它的攻擊範圍,她知道自己將被截去小腿——
就在它要觸碰到她之時,她忽覺胸前突然一熱。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怪物猛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飛了出去。
她驚恐的看著它撞斷了分隔島上的街燈和圍欄,一直飛到馬路對面,轟然撞進一家店面裡,襲擊它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大到那怪物直接在店面的鐵卷門上,撞出了一個大洞。
鐵卷門往內凹曲著,上頭的那個洞,黑幽幽的,有如汽車一般巨大。
一時間,黑夜恢復沉寂。
綺麗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冷汗直冒的喘著氣,慌亂地看向四周,不見有人,卻見一股黑綠色的光影如薄膜一般,成球形包圍著她。
她伸手,卻觸不到它,它會隨著她的動作而擴大。當它擴大時,她感覺得到那股微微的波動,從胸口。她低頭,才看見他給她的那塊墨玉泛著微微的、溫暖的綠光。
它會保護你。
他的確這麼說過,她握住墨玉,感覺到他的氣息,剎那間,幾乎要再哭了出來,可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對面警鈴便已大香,刺耳的鈴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她驚醒回種,一抬頭就看見那怪物從洞裡走了出來。
它看起來更恐怖了。
她不知道它為什麼要襲擊她,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她只能確定它不是鬼,她知道它不是鬼,它並不縹緲透明,它的頭上長著角,全身上下都是青黑色的,身體像鋼鐵一般,結實而有力,青筋像粗大的樹根,盤在它光禿無發的腦袋上,再一路從壯碩的脖子蜿蜒而下。
它站在對街店前,歪了歪脖子,咧了咧有著尖牙的大嘴,赤瞳朝她看來。
砰——
巨響再起,她嚇了一跳。
然後才看見反彈到半空的街燈,它竟在眨眼間,拔起一旁街燈,朝她射來,快得她來不及看見。
街燈因結界的力道而反彈,直直插進了對面四樓的牆面,如射出的箭,兀自抖動著。
她不能待在這裡!
就算它傷不了她,也會傷到附近的商家,或被吵醒而出來查看的人,或倒霉又搞不清楚狀況的路人。
領悟到這件事,她轉身就跑。
可才跑沒兩步,它霍地出現眼前,擋在她的行進路線上。
她緊急煞住腳步,轉身再跑,它閃電般再出現,冷汗因恐懼而冒出。她止住腳步,看著那可怕的怪物,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你是誰?」她戒懼的顫聲開口。
它沒有回答,只是瞇眼看著她,然後伸出爪子,試探性的觸碰結界,她不敢動,怕惹火了它,它的爪子一觸及結界,雷電乍現,它的黑爪在瞬間焦黑。
「你想做什麼?」她脫口再問。
它看著自己燒焦的爪子,赤瞳再滴溜溜的回到她身上,一邊舔著爪子,一邊齜牙張嘴,說了一句。
「吃了你。」
她可以聞到它嘴裡腥臭的口氣,甚至看到它牙縫中殘留的血跡,它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它身後,不知在何時,多了好幾位看似相同,卻又不同的怪物。
它們逐漸從各個角落出現,越聚越多,在它身後蠢蠢欲動,她可以看見它們噁心的牙齒和舌頭,以及那滴落嘴角牙縫的唾沫。
當其中一個試圖靠近時,它猛然回首,咆哮著。
行道樹被那聲咆哮吹倒,她幾乎能感覺得到腳下的地面在震動。
怪物們停下了腳步,綺麗可沒覺得安心,只覺腿軟,因為最先來的這一個,回過了頭,從腰間拔出了血紅色的彎刀,那刀既腥且臭,整把刀都散發著腥紅色的穢氣。
她從來未曾像現在一樣,覺得自己就是一塊肉。
彎刀往下砍來,她只看見刀光形成的虹。
這一次,刀子幾乎碰到了她,雖然,結界最後還是將刀給彈開了,但後面那些怪物卻在這時一擁而上。
剎那間,她知道她死定了。
她閉上了眼,只希望這次死後,她還能記得,她還有話要和他說。
這一回,她絕不會再喝那——
轟!
思緒未完,綺麗卻突聞一聲巨響。
她驚訝睜眼,卻只來得及以眼角餘光瞄到那些攻擊她的怪物全被打飛到了半空,下一秒,她就被擁入熟悉溫暖的懷抱。
無明。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心跳為之一停。
她抬頭想看他,卻被他壓住了頭。
「別看。」他說。
她沒再試圖抬頭,只是伸手緊緊環抱著他,周圍仍是巨響連連、哀號遍地,風在耳邊呼嘯著,她卻只感覺得到他,還有因他而激動的心跳。
她以為她沒機會再見他了,她以為她又得再次離開他。
熱淚,如泉湧一般,浸濕了他的衣。
她甚至沒太過注意那些可怕的咆哮和哀號,她不怕,不會再怕了,不怕那些怪物,不怕那些吼叫威脅。
她不怕它們,只怕他是夢!
她緊緊的抱著他,害怕他會因為她從夢中驚醒,瞬間又消失不見。
拜託不要是夢、拜託不要是夢——
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她不斷不斷的祈求著,甚至不知戰鬥是在何時停止的。
「綺麗。」
直到他再次開了口,直到她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到他的觸碰,她才終於回過神。
風停了。
萬籟俱寂。
她抬首,看見他。
劍眉、挺鼻、薄唇、白臉,他俊帥一如當年,只有那雙眼不同。
他的眼,不再如鏡,不再冰冷。
他的眼中,有她。
「你還好嗎?」察覺到她遭攻擊,他立刻趕來了,見她被怪魔圍攻,他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她拾手,撫著他的臉,記憶與現實交錯,那麼多年來,剩下的,只有他。
「綺麗?」他擔心的開口喚著她的名。
熱淚,滑落臉頰。
「我……」
她張嘴,聲音卻被梗在喉頭,她的唇在顫,手也在顫。
那麼多年了……那麼多年呀……
她真不敢想像,他是如何度過這些年的。
「別哭。」他拾手拭去她眼角的淚,低聲安慰,「別哭了……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我不會再讓它們傷害你……」
他的溫柔,讓她幾乎要笑了出來,但淚卻不聽使喚。
她試著再張嘴,她有好多的話要和他說,可真見到了,一時間,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所有的話語,只歸結成了一句。
「我愛你……」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再次變得僵硬,幾乎反射性的脫口就是一句。
「不,你不愛我。」
熱淚,瞬間再次奪眶,可他的退縮,只讓她更加不捨。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她重複,並溫柔的撫著他欲張嘴的唇,含淚啞聲道:「請你讓我說完,至少在我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現在,讓我把話說完。我一定要告訴你,這次不說,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的機會。」
看著懷裡明明流著淚,卻仍有辦法微笑的女子,他閉上了嘴。
「我想起來了,全部。」她柔聲陳述。
她的話,有若天雷!
無明渾身一震,剎那間,臉上血色盡失,只覺手腳冰冷。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愛上了你……」
愛我?
一股熱氣上湧,教他為之暈眩。
「可我以為那只是喜歡,當我發現時,我已無法說出口。」她溫柔的看著震懾不已的他,輕聲道:「事情皆因我而起,我不能讓你替我入罪,我不能告訴你,我有多愛你,因為如果我說了,你一定不會死心。我以為那樣對你是最好的,我以為你只是寂寞,我以為只要時間一久,你終究會忘了我……我從來不敢……」
她語音一頓,淚潸然,聲哽咽。
「我從來不敢妄想你會愛上我。」
短短幾句話,震得他幾乎無法思考。
霎時間,他想擁她入懷,她滾燙的淚,卻提醒了他殘酷的現實。
一咬牙,無明將她的手拉了開來。
「你把夢境和現實混淆了。」他僵硬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張大了眼,有那麼一瞬問,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還想瞞混過去,但他的確說了。
她看著眼前頑固的男人,哭笑不得的退了一步,翻開遮住自己額際的發,問:「夢?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看到她的印記隱隱在她白皙的肌膚下泛著淡淡的金芒,他整個人再一震,面色灰白如紙,幾乎無法動彈的看著她。
「從現在……直到永遠……」她含淚,粉唇輕顫的問:「這也是夢嗎?」
他無法動彈,只能看著她溫柔的、輕輕的,念著他曾立下的誓言。
「我秦無明,以無間獄王之名,在此立誓,娶天女雲夢為妻,死生相契永不分離……」
他心痛的閉上了眼,完全無法呼吸。
「你曾說,以為我是夢,但我不是。所以,別告訴我,那只是我的一場夢,因為那不是,你和我一樣清楚。」
她看著他壓抑悲傷的表情,淚眼朦朧的道:「那是我的罪,不該是你的,如果真有誰該受罰,那也該是我。當時,我以為那樣做,才是最正確的。我不想再讓我所愛的人,因我而受苦,因我而受罪,所以我選擇喝下了那碗湯,選擇將你還忘……」
他在顫抖,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傷痛。
「但我錯了。」綺麗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眼前不知受盡多少折磨的男人,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撫著他冰冷的臉鹿。
他睜開了眼,看著她,眼裡的苦楚,幾乎要溢滿而出。
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
「對不起……」她心疼的捧著他的臉,抹去那滴淚,不捨的啞聲道:「我錯了,我不該喝下那碗湯,不該違背誓言,留你一個……我從來不想傷害你,從來不想……離開你……」
天哪,她認為是她的錯。
「不……」
看著泣不成聲的她,無明撫著她滿是淚痕的小臉,終於開口,認了。
「你沒錯,是我不該強留你,不該強求不屬於我的東西——」
「但你沒有強求!」她心急的打斷他,卻又被他打斷。
「噓。」他輕壓著她的唇,「若不是我太過渴望,若不是我提出那樣的要求,你終會離開。」
「我不會。」她淚流滿面的說。
「你會。」他啞聲道:「因為當你不放棄時,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告訴你該如何解開澪的詛咒,告訴你我會幫你查證翻案,讓龔齊有機會重新輪迴。可我貪戀你的溫柔,所以私放了龔齊,因為如此才能將你留在我身邊,才能讓你立下誓言。我以為我能保護你,我以為我能來得及查出澤為何會出事,解決這一切問題……我很抱歉,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
「不……」她搖著頭,泣不成聲。
他捧著她的臉,低下頭,溫柔的吻去她的淚,低喃著:「你原就是天上的花仙,夫人那裡才是你該回去的地方……」
他吻著她顫抖的唇。
「所以,忘了我……」
他吻著她合上的眼。
「把我當成一場夢……」
然後,他將眉心印上她的,看著她朦朧的眼,「明天醒來,你什麼都不會再記得……」
「不!」
察覺他想做什麼,她及時清醒過來,伸手將他推開。
「我不要忘了!」她撫著自己的眉心,傷心的看著他,蒼白的哭喊著:「我不要把你當成一場夢!我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我不要忘了!」
「你聽我說!」
他試著想靠近她,她卻退得更遠。
「不要,我不要!」她搖著頭,淚如雨下的看著他,「我不要忘了!我要和你在一起!從現在直到永遠!那不只是你的誓言,也是我的!我的啊!你是我的丈夫,生生世世都是!我是你的妻,在我內心深處,我一直是記得的,我從來沒嫁過別人啊!我沒有忘了——」
點點的淚光,飛灑在黑夜中。
「你不要叫我忘了……我不想回什麼天界,不想當什麼花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緊握著拳,哽咽的哭著說:「這一世,我就算沒完全想起,不也一樣愛上了你?為什麼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為什麼我非得忘了你?」
「因為,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你哭泣。」他伸手,輕觸她臉上的淚,低啞的道:「你的淚,已經太多太多了——」
「既然不想我哭泣,那就陪我啊……」她握著他在她臉上的手,懇求著,「在我看得到的地方,陪著我……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默著,哀傷的看著她。
「秦無明,我愛你啊……」
但他依然沉默。
遠處的天際,泛起了微微的白光。
風,揚起了他的發。
她知道,他認定了,認定只有她回到天界,才是她該走的正確道路。
看著那杵立在眼前的男人,她只覺得心痛。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
恐懼像只巨掌,攫住了他的心。
她抹去了臉上的淚,淚水卻依然泉湧,她抬手再抹去,深吸了口氣,再吸了口氣,直至忍住了淚,才道:「你可以離開我,但不能消去我的記憶,這是我的人生,我有選擇的權利。」
她將他給的墨玉扯下,放回他手裡。「這還你。」
「不,你需要它——」
他不肯收回,她卻硬將墨玉塞進他手裡,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需要。」她說。
粉色的唇瓣,抖顫著,吐出沙啞的字句:「如果……你不能和我在一起,那我不需要……不需要它掛在心上,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失去了什麼……」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消散在風裡。
她的理由,教他為之啞口,無法辯駁。
她試著揚起嘴角,試了一次、二次,直到第三次,才露出破碎的微笑。
「你……」她伸手,撫著他的臉,情不自禁的踮起腳,在他薄唇上,印下溫柔的一吻。
「要保重。」她說。
然後,轉身離他而去。
玉上,還殘留著她的體溫,溫暖著他,但幾乎在她離手的那一瞬間,它就開始冷了。
他也是。
握著她還他的墨玉,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剎那間,他只覺得痛。
這是對的,正確的,讓她走。
之後,他多得是方法抹去她的記憶。
可是,好痛……
好痛。
不自覺的,他踏出了一步,卻因警覺而停住。
前方的她,已走出了他因除魔所立下的結界,離他更遠了。
他深吸口氣、再吸口氣,卻無法遏止胸中欲裂的冷痛,一股細微的進裂聲響起,不用低頭,他就知道手中的墨玉裂了。
他可以感覺到那細微,卻逐漸變大的裂縫。
好痛。
他無法呼吸,整個人痛得跪倒在地,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玉魂,卻捨不得低頭,只能看著前方開始模糊的她。
好痛。
又一聲進裂,玉裂得更大,那巨痛教他往前一傾,幾要倒地,他伸出左手撐在地上,卻仍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拉回。
豈料,就在這時,一條黑影忽地飛射而出,朝她襲去。
「不——」
他咆哮出聲,脫手將玉魂丟出,卻已是不及。
那紅面魔怪雖被玉魂削去一半,可它手中的長槍,已脫手而出,綺麗聽聞他的叫喊回首,甚至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那尖利的長槍已霍地穿過了她的身體。
綺麗被那槍的力道,帶得往後退了一步。
腰腹的疼痛,教她低下頭來。
她看著插在腰腹上的那把纓紅長槍,似有些不敢相信,她喘了口氣,抬起了頭,看著飛奔而來的他,淚水如珠玉般滾落。
時間,變得如此緩慢而殘忍。
兩人之間的距離,咫尺卻天涯。
他看著那把槍穿過她的身體,看著血花在夜空中飛灑,看著她試著支撐自己,卻還是跪倒在地。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永遠趕不到她身邊。
那一槍,比直接插在他身上,還要疼、還要痛!
雖已在第一時間衝上前去,他卻只能來得及接住她,不讓她倒下。
她捂著受傷的腹部,在他懷裡顫抖著,痛得冷汗直流。
「可惡……我還以為我能來得及回去……」
她在抖,他也在抖。
她抖,是因為疼痛:他抖,卻是因為她痛。
「你來得及的……來得及的……」他抖著和她保證。
鮮血,迅速在她的睡衣和外套上擴散開來,而且,有一大部分是黑的。
那把長槍有毒。
他抱著她,伸手替她止痛,然後拔出那把污穢的長槍,把手放到她不斷湧出黑色血水的傷口上,替她療傷。
她喘著氣,不停的抖顫著,看著他。
「你……你別忙了……」她抬手,撫著他的臉,嘴角溢出了血,「反正……如果沒有你……我活著……也不會再有意義……」
「你不會有事的!」他傾全力將她身體裡的毒素吸出,治癒她的傷口,但她的血卻還是黑的。
她的手上有血,沾得他臉上也是血。
「啊……對不起……把你弄髒了……」她喃喃道歉。
她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他心急如焚的對著她,也對自己保證,開口重申著:「別說了,你不會有事的。我查過生死簿了,你這輩子會活到八十七歲,生死皆有命,要生要死都不是我們可以決定。」
雖然這麼說,他卻還是覺得她魂要散了。
凡事皆有例外,他比誰都還要清楚。
她若死了,下一次,他不知該再到哪裡尋她。
他以為還有時間的,以為還有機會安排一切。她不該在這時候死去!
「對不起……其實……我……好想活著……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一同開店……一起種花……」她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卻仍要開口,「好想……好想……」
「別再說了——」他恐慌的喊著。
「我……不會……再喝那碗湯了……」
黑瞳,緩緩合上,流下了最後一滴淚。
蒼白的小手,依依不捨的,從他的臉龐,輕輕,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