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不愛飛 日復一日
    時間不能修復破碎,只能淡化破碎。

    生活還得繼續,日子還得接著過下去。

    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只過街老鼠,走到哪裡都抬不起頭來。曾經有過的自信消失無蹤,一下子變得格外心虛。因為心虛,為人處事也就低調了許多。

    那天下午,老孤突然走到我們編輯部,當著大家的面讓我跟他出去一趟。他是我們主任,當然有這個權力。我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大概心裡也不想真的反對吧,就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上車後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去哪兒,老孤反問我想去哪兒,我頓時緊張起來,小聲嘟囔說又不是我要出來的。老孤不由分說直接上了四環。他一直沒有主動說話,他不說我也不敢說,兩人就這麼僵持著,弄得車裡氣氛特別怪異。

    我非常害怕跟他單獨在一起,而我害怕的卻是心裡想要的——我渴望見到他,渴望跟他在一起。我就是這樣矛盾,心裡很想跟他在一起,可真在一起了又手足無措。兩隻手不由自主絞來絞去,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地方放下。開著開著車,老孤突然將他的右手輕輕壓在我的左手背上。我一慌便朝他看了一眼。他沒有看我,照舊開他的車。

    我心跳得像彈棉花的弦一樣鏗鏘有力肆無忌憚。不好把手收回,只能再問,我們到底去哪兒呀?

    老孤扭頭看了我一眼,臉上依舊愁眉苦臉,語氣也很憂鬱,你最近怎麼了?為什麼總躲著我?

    沒有啊。我沒想到他會說這些。

    沒有就好。老孤又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呢。

    我怎麼敢。

    你看你這不就生氣了嘛。

    沒有,真沒有。怎麼會呢。我趕緊朝他笑了一下。

    這就對了,這才是你。你應該經常笑,你笑的時候特別好看,就像冬天的陽光,讓人覺得溫暖,覺得天底下沒有什麼值得發愁的事情。

    我哪有那麼好。

    我說的是真的。

    車裡的氣氛漸漸緩和了,因為這些曖昧的廢話。我趁機想把手收回來,可老孤不讓,他故意緊緊抓住不放,像教導孩子似的說,聽話聽話,別亂動。你再亂動的話,出了危險你可要負責。

    我順水推舟繼續讓他握著我的手,只覺得心裡像春天一樣漸漸甦醒。

    老孤突然說,谷風下周就要離開《京城日報》了。

    真的?我有點意外,不是說他月底才走嗎?那個……那……

    你想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比如開個歡送會之類的。

    這個會安排的,你不用擔心。

    他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

    是啊,他已經提出了辭職。谷風人不錯,是個優秀的記者,非常敬業。不過暫時離開報社出去看一看也好。能像他這樣自由地支配人生真讓人羨慕啊。我真想什麼時候放下這一切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你也會有這種想法嗎?

    我不行嗎?老孤有些委屈地望著我。

    他的這個表情忽然讓我覺得親暱,顯然這是一種變相的撒嬌。我馬上說,誰說不行了,我只是覺得像你這樣既成熟又春風得意的人,不可能有這種想法。

    誰都會有這種想法啊。不過我已經不是成熟,我是太老了。

    我可沒說你老啊。我趕緊申明。

    我有自知之明。老孤撒嬌地看我一眼,隨即把話題轉了回來,鴿子最近怎麼樣?有沒有找新男朋友啊?

    我驚訝地朝他望去,你都知道了?

    老孤狡黠地笑了一下,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嗨,我舒了一口氣,這個傻鴿子,她還特意讓我幫她瞞天過海呢,原來她那點秘密早就天下皆知了。我笑著瞥老孤一眼,為我們有了新的談話內容而高興。

    車裡的氣氛終於和諧了起來。

    我們什麼地方都沒去。

    老孤拉著我圍四環整整兜了一大圈。

    谷風突然約我去「水色」見面。

    「水色」是一個酒吧的名字。它在宋慶齡故居附近,面朝後海,背靠德勝門。過去我跟方立民也來過幾次。這裡沒有喧鬧的音樂,也沒有熙攘的人流,我們都很喜歡這裡恬靜的氛圍。我突然意識到好長時間沒有方立民的消息了,當然我也沒有主動跟他聯繫。似乎我們都已經把雙方忘在了腦後。

    必須承認我對他的感情起了變化,這種變化讓我不敢面對,讓我拚命迴避。我知道我們已經走到了盡頭,這種結局一想起來就讓人痛心。其實我並不想這樣,要不是當初他突然發難推遲婚禮,我們的關係絕不可能變成現在這樣,起碼我不會這樣無情。

    這一切大概都是命運的安排吧。

    我來到「水色」的時候,谷風已經微醺。他坐在水邊,小檯子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科羅那和一盤花生米。

    谷風滿臉通紅,眼睛裡也都是血絲。他抱歉地望著我說,真不好意思這麼晚把你找來,今天我請你。

    我理直氣壯要了一瓶喜力,又點了一份比薩和一盤意大利面。

    聽說你要走了?

    谷風點點頭,去西藏的行程提前了一點。你怎麼樣,記者生活已經適應了吧?在《京城日報》獨立工作應該沒有問題了。

    我們先聊了一會兒報社的事情。

    每人又加了一瓶啤酒之後,谷風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兩眼發綠突然盯著我說,你跟鴿子住在一起,你們的關係又那麼好,你知道她過去出過什麼事嗎?

    什麼事?我奇怪地看著他。在我印象中谷風從來沒喝成這樣,他是個比較節制的男人。莫非酒精真的能夠亂性?

    這是谷風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痛苦,他異常心酸地說,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拒絕我,她為什麼要拒絕我對她的愛?

    我更驚愕了。隨即抓住這個時機向他打聽他和鴿子之間的恩怨。

    谷風酒後意志脆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他說就在我回G城期間,他的父母來北京旅遊。他想借這個機會把鴿子介紹給他父母見面,好讓大家相互有個瞭解。因為谷家只有他這一個孩子,父母結婚又晚,他們二老早就等著他結婚生子,好讓他們了卻這輩子最大的一樁心願。

    這之前雖說他和鴿子老公老婆口無遮攔地亂叫著,實際並沒有談婚論嫁。畢竟他們才好了不到一年。谷風今年二十六,比鴿子小了將近六歲。南方有句俗語叫女大五賽老母,六歲更是相沖相剋。正因為怕鴿子心裡有負擔,谷風沒敢先斬後奏而是主動跟她商量。沒想到鴿子一聽說要跟他的父母見面,死活也不答應。谷風百般勸說,甚至表明自己打算跟她結婚的心跡都不奏效。兩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當晚不歡而散。

    第二天,鴿子就把他放在她那裡的背心褲衩之類的小東西通通裝進一個塑料袋裡,讓快遞公司的人給他送了回去。谷風急了,馬上去找她,沒想到鴿子不再讓他進門,最後兩人在樓下院子裡談判。

    鴿子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他變得特別冷淡,說她不是他想像的那種可以結婚的女人,又說他不瞭解自己的歷史,還說她天生就善變,專門喜歡跟小男孩來往。她現在已經厭倦他了,讓他不要浪費時間之類。總而言之她把自己說得一錢不值,目的就為了一刀兩斷。谷風怎麼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裡,為什麼讓她如此反感。鴿子非常乾脆,說他並沒有錯,是她現在有其他人了。

    出於自尊谷風離開了鴿子,他難過得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他去酒吧買醉,正好鴿子挽著一個男孩的胳膊進來。她主動向谷風打招呼,還特意介紹那個俊男給他,說是她的新男友,也是她的健身教練。谷風親眼看見他們坐在一起說悄悄話,兩人不時深情對望,又不時將臉緊貼在一起。谷風心都碎了,奪門而去。

    谷風說他之前曾經有過兩個女朋友,都比自己小,其中一個好了三年。可她們都很幼稚,一點不像鴿子給他的感覺。當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真心愛上了這個比他大了五六歲的女人時,他也有些驚訝。過去他從來沒想過結婚的事,總以為自己要三十歲才會考慮,是鴿子給了他家的感覺,讓他憧憬結婚,想把這個女人娶回家。可沒想到,正是結婚的念頭毀了他們和睦的關係。

    我忍不住說,鴿子沒有新男朋友,這我可以作證。我知道鴿子每週健身三到四次,但她都是一個人回來的。她要真有人一定會告訴我。沒有,絕對沒有。

    谷風的表情更加苦澀了,他怔怔地望著我,那她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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