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直不敢相信。
那些順理成章的事情,在那樣順理成章的環境裡居然沒有發生。那一刻我聽到了他的心跳,感覺到了他濃重的呼吸和灼熱的體溫。我的身體在他懷裡柔軟地彎曲,那是我第一次跟他貼得那樣靠近。可他竟然放開了我,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感激還是應該憤怒。
不,這是一種危險的趨勢,絕對不能加以鼓勵。
我斬釘截鐵地告誡自己。
接下來我跟老孤再沒有單獨見面,不過我們參加飯局的次數卻越來越多。有一件事情讓人迷惑不解,就是這以後的每一次分手,老孤都要輪番跟眾女孩擁抱告別,當然其中也包括跟我。這就像每次酒後他唱羅大佑一樣漸漸成為一個慣例。我很懷疑他這樣做的真實目的,卻無法跟人探討這個問題。
跟谷風外出採訪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童志的聲音。我正奇怪他怎麼能使用北京的號碼,童志嘿嘿笑說他就在北京。我說你又跑到北京來幹啥,他說想來就來了唄。我就問他這次能待幾天,他卻說這回他不走了,要在北京紮下來。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等見面了再詳細告訴我。
真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可以在北京長期紮下來,難道他來考研?不應該呀,他連大學都沒上完。又難道他在北京找了份工作?這更加沒有可能。
過了兩天,童志又給我打電話。這次他顯得很急,還特意指定了地點,非要跟我在現代城見面。離下班已經沒有多長時間了,想起這次在G城他多次幫忙,不由得良心發現,我決定當晚請他在茶馬古道吃飯。好在報社離那裡不算太遠。匆匆趕到現代城,剛過五點。童志早就站在我們說好的地方,懷裡捧著一大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
這輩子除了方立民以外,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要送鮮花給我,更意外的是這人竟然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又驚又喜,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只覺得童志既紳士又可愛,心裡甚至閃現出他是不是愛上了我的念頭。不管怎樣,我都不能表現得過於亢奮,便努力克制住強烈的欣喜說,哎,我來晚了吧?說著又故意看了一下表說,還好,還好,不到十分呢,不算遲到。說吧,去哪兒吃飯,今天我請客,你可以在這一帶隨便挑地方。
童志攔住我說,不了,恬恬,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吃飯,我必須馬上趕回去工作,那邊還等著我呢。
我一下睜大了眼睛,啊,你到北京來工作了?
對呀。
行啊你,在什麼單位?
童志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說,這個以後再說吧。先撿重要的告訴你。說話中他把花從右手換到了左手,並開始掏兜。
我心裡奇怪,他怎麼不趕緊把花送給我呀。誰知他一邊掏兜一邊說,今天我找你來是想請你幫個忙。當然,這個忙不是白幫啊。說著他從兜裡掏出了什麼,一把拍在我手上。我一看,是二百塊錢。
童志接著說,這二百塊錢是給你打車和請客用的。我看應該夠了吧?
我馬上逗他說,那要看你讓我去哪兒了,去天津肯定不夠。
童志瞪我一眼,少跟我貧嘴啊!說著把鮮花遞了過來。
相信每一個女孩子在接受鮮花的時候,心裡一定也像鮮花一樣盛開,因為鮮花象徵著美好。就像送花人通常說的一句俗話:願你像鮮花一樣永遠美麗。雖然現在我手裡的這束鮮花只是一種感謝,但能從童志手中得到鮮花就像恐龍復活一樣難得,叫人喜出望外。我高興得合不攏嘴說,真想不到你也學會了送花,謝了啊!
童志立刻認真地說,哎,這花可不是送給你的,別弄錯了。
什麼?我眼珠差點掉了下來,你說這花不是送我的,那是送誰的?
童志有些尷尬,這個……
難道……這不會就是你讓我幫的那個忙吧?我狐疑地看著他。
是的。童志的聲音突然小了,他心虛地看我一眼,急忙低下頭去,從衣兜裡拿出一張疊好的紙片說,這是地址,上面有手機號碼。
誰呀?我故意不耐煩,接過紙片念道,許可……許可是什麼人?
童志聲音更小了,就是今天你要請客的人,你也可以叫她小可。
我更吃驚了,歪著腦袋打量他說,難怪呢,我說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也知道給女孩子買花了,鬧了半天你有女朋友了?
少廢話!童志立刻臉紅了。
童志的臉本來就黑,不說厚比長城吧,起碼也比磚頭厚。能看見他臉紅就像哈雷彗星每76年出現一次的幾率,太不容易。可以說這是我這些年來第一見到他臉紅,而且一張臉從腦門一直紅到了脖子根。更讓我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囁嚅說,你……你可不許欺負人家啊。她……跟你不一樣,人家臉皮薄,要面子。你……要對她好一點。
我馬上說,這個人就是你喜歡的那種女人味特濃的女孩兒嗎?
童志羞澀地不置可否,臉上卻露出了由衷的喜悅。
我忍不住問,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
哎,你就別多問了。
那可不行,你一定要說。
怎麼說呢,反正就是,嗨,我也不知道……
童志吞吞吐吐,欲說還休,讓我急得直想踹他一腳。我猜童志不是故意不想說,是想說的意願太強烈,一下子反倒說不出了。就跟一泡尿在膀胱裡憋久了,終於找到洗手間時卻尿不出來的情形差不多吧。
我說,用不著從頭說起,就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就行。
童志害羞地說,我們早就見過面,可真正認識是在二年前。說到這裡他猶豫著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下表說,不行了,我必須走了。你見到她就說我今天實在有工作走不開,不能過去了。對了,這裡還有一封信,你也幫我交給她吧。
我接過一個小信封,不知怎麼心裡忽然有種酸溜溜的感覺,忍不住醋意滿腹地說,喲,你真的變了耶,從處男變成了情聖,不能赴約還特地找人代替。你怎麼這麼快就懂得女人的心思了,跟誰學的?怎麼原先不這樣呢?
意外的是,童志沒有跟我唇槍舌劍,卻急忙打斷我的話說,行了你,別諷刺挖苦我了。人家許可現在可是孤零零一個人在北京。今天是她生日,我又事先說了要請她吃飯,可現在我突然去不了,你說怎麼辦?當然只好求你幫忙了。
說實話童志不能去為她過生日我真有幾分高興,卻不想被他發現,就故意說,喲,有什麼事比赴約還重要啊?
童志馬上說,是我新來工作的地方剛好今天安裝設備,現在還沒弄完呢。
我一下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童志找到女朋友我應該替他高興才對,憑什麼吃醋呀。不過酸楚也是真實的,就像身邊一個不曾留意的東西被人偷了,發現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它的重要。為了不讓童志笑話我趕緊說,得得得,我替你去就是了。我心甘情願充當你愛的使者,一字不差地把你的這份情向她轉達。這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童志輕輕給了我一拳,我就知道你會幫忙的。那我先走了。
等等等等。我心裡突然湧出一股惡作劇的念頭,湊到他跟前小聲說,你跟她已經那個了吧?
哪個了?童志傻乎乎地看著我。
見他一點都沒明白,我只好說得更直白一些,我是說,你已經不是處男了吧?
童志一愣,隨即追著要打我,好哇,你拿我開心。
我趕緊逃跑,邊跑邊說,你快走吧,我也得走了。
童志跟許可約定的時間是六點半,而我要去的地方卻在京城的西北,由東往西的直線距離雖然可能只有十幾公里,但北京城一是沒有這樣的線路,二是這個鐘點正值下班時間,塞車蔚為壯觀,幾乎所有道路都排著長龍,就算開法拉利跑車也只能慢慢向前爬行。所以,我選擇了先坐地鐵到西直門再換出租車的走法。等我趕到約定地點打手機過去,許可早就在那家飯館裡等著了。
我慢慢走了過去,遠遠看到一個年輕女孩坐在一張四人席上。她長髮垂胸,人說不上特別漂亮,眼睛卻大得驚人,嘴唇似乎有些過厚,不過看上去挺舒服的。因為四周並沒有其他單身的年輕女孩,我猜她就是許可,便走到她面前自我介紹說,嗨,我叫歐陽恬,是童志的朋友。
哦,你請坐。剛才是你打的電話吧?她顯得彬彬有禮。
我急忙把花遞過去說,童志突然有事來不了,特意要我把這束鮮花給你送來,他祝你生日快樂!
許可接過鮮花,立刻閉著眼睛將臉貼在花叢裡,一副沉醉的表情。她陶醉夠了,才慢慢睜開眼睛說,謝謝你!
我忙說,該謝的是童志,我只是他的信使而已。
許可笑著瞥我一眼,這一瞥頗有鴿子的迷人風範,卻顯得比鴿子略遜一籌。我才發現原來童誌喜歡這樣的女孩兒。
接下來我讓許可點菜,她卻把菜譜推到我面前,我們相互推讓了一會兒,最後各點了一個涼菜和一個熱炒。我一估算童志給的錢還有不少富餘,又另點了兩個平時不怎麼捨得點的廚師長推薦菜式和兩瓶啤酒。
為了不讓許可產生誤會,我特意解釋說我是童志的老鄰居,但沒敢介紹我們青梅竹馬的經歷,只說從小住在一個院子裡。不料,她卻替我說了出來。她說她早就知道我們的事情了,還說她過去曾經見過我什麼的。我嚇了一跳,忙問在哪裡見的,她說她哥是許願。這讓我又大吃一驚。許願是我們中學同學。這一下我終於想了起來,過去好像見過許願的妹妹。這一來我終於放心了,也為童志而高興。本想好好替他盤查許可一番,免得那個愛情白癡上當受騙,但許願是個好人,想必他的妹妹也壞不到哪去。
我的態度馬上有了根本性的轉變,不知不覺跟許可聊了起來,聊我和童志及她哥在中學的事情,又問許願現在做什麼,才知道她哥現在在廣州工作。接著我問,你怎麼一個在北京呢?
許可稍微遲疑了一下,笑著說,我在這裡讀研究生。
真的啊?你真棒!我不由得誇起她來。學什麼呀?
政治經濟學。一個沒什麼前途的專業。
怎麼會呢。我想考還不一定考得上呢。
姐姐,你現在在哪兒工作呀?許可嘴巴很甜,上來就叫我姐,聽說你是C大畢業的,我真羨慕。你一定在外企吧?
這一刻不知怎麼我虛榮心作祟,回答她說,對,我在GFT公司。
許可馬上說,原來姐姐在GFT呀,真好。
嗨,就那麼回事吧。我既得意又略有些後悔,但一想,三個月時間應該很快,等我真進了《京城日報》再跟她說明也不遲。
沒想到許可也挺能喝的,我們倆一邊喝啤酒一邊聊天,兩瓶喝光了又要了兩瓶,說著說著,我就有些忘乎所以,變得像大媽一樣嘮叨起來,……我告訴你啊,童志是個特別單純的人,他從來都沒有交過女朋友,你可是他的第一次哦。你不知道我們倆從小就無話不談,這還是他第一次告訴我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呢。童志吧,有時候說話特別不注意,得罪了人他都不知道,人家那裡氣得直想掐死他,他卻跟沒事人一樣。你可千萬不要見怪。其實他人非常好,心地善良,特別直率,沒有一點歪心眼……
我還在不停叨叨,許可忍不住打斷了我的話,輕描淡寫地說,姐姐,你可能有點誤會了,其實吧,我們也就是普通的好朋友。當然,我知道童誌喜歡我,他還特意追到北京來了。但我們現在的關係真的算不上那種親密關係。我很抱歉。
我當時就愣了,愣愣地望著許可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