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不愛飛 峰迴路轉
    我心急如焚,第一反應是不走了。

    老媽一把抓住我說,你知道你爸最後的心願嗎?他就想看到你穿上婚紗,就想看到你光彩照人地出現在婚禮上,就想把你鄭重其事交給方立民,他就希望見到他的寶貝女兒最美麗的那一刻呀。要知道,你爸他就是爬也要爬到北京去參加你們的婚禮,這是他唯一的願望,也是他一生中最後能做的一件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你要是因為他留下不走,你爸他不會答應的。

    淚水不知怎麼就滾了出來,我使勁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火車到達北京是第二天上午,我連行李都沒放,立刻坐車趕到方立民的公司,打電話告訴他我在樓下。方立民正在開會,他壓低聲音讓我先到樓下的星巴克去等著,說開完會就過來。

    我買了一杯咖啡坐下,只覺得自己心跳詭異,那是一種既慌亂又無助、既擔心又決絕的感覺。

    方立民進來的時候我還在發愣,他走到我面前坐下說,你回來了?

    我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他看了一下表說,我馬上還要開會,只能在這兒呆一會兒。你爸好點沒有,出院了嗎?

    還沒有。

    你這麼急著找我,有事?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方立民,我想求你一件事。

    說吧,只要我能做得到。

    據說飛機發生故障臨時迫降,旅客必須由安全門跳出機艙,那時候想跳也得跳,不想跳也得跳,由不得自己。現在我的處境跟迫降一樣由不得自己,只能眼一閉心一橫說,我想求你跟我結婚。

    能感到方立民微微一愣,我沒管這些低著頭繼續說,我知道你現在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思想準備,這樣求你是強人所難。但這不是為了我,是為我爸。我爸他得了肝癌,已經到了晚期,他沒有多少時間了。他最後的心願就是想看到我穿上婚紗,看到我幸福美滿地嫁給你。我爸疼了我一輩子,我這個做女兒的卻沒有為他做過任何事,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不能失去。方立民,過去我沒有求過你,今後也不會再求了,但這一次例外,請你看在我爸的份上,答應了我這個要求吧。我不要求你今後跟我一起生活,只要你跟我舉行這個婚禮,甚至,說到這時淚水就在我眼眶裡打轉,我們可以不去登記,只求你把這個儀式……

    恬恬,你別說了。方立民立刻打斷了我的話,我答應跟你結婚。

    婚禮又要照常進行了,這是件喜事,可我心裡明白,這已經不再是原先那個婚禮,這是方立民對我的施捨。接受施捨的感覺跟施捨於人的心情怎麼可能同日而語。

    回到家裡,馬上給婚紗店打電話。他們告訴我婚紗已經做好,讓我先去試穿。接著又跟禮儀公司聯繫,告訴他們婚禮照舊。這下他們急了,馬上指責到底怎麼回事,一會兒要退,一會兒要結,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上哪兒找結婚的地方?我求爺爺告奶奶,把父親的事情都跟他們說了,幸好有一個好心的周小姐,她答應幫我想辦法。

    晚上鴿子回來,我又請她在我結婚那天找兩個搞攝影的人去幫忙。鴿子冰雪聰明,馬上猜到了幾分,她問是不是我爸不太好,我點了點頭。她便沒有繼續再問,只說保證沒有問題。

    接著又給老媽打電話,打聽老爸的情況。老媽說老爸今天情況依舊,就是吃不下東西。不過為了能去北京參加婚禮,他強行吃了一點。

    因為臨行匆忙,跟老媽並沒有深聊。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忙問老媽,我爸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嗎?

    老媽歎了口氣,恐怕早就知道了。我在他枕頭下面發現了一本關於肝癌的雜誌。

    那他沒問你?

    沒有。老媽說,他一直裝著不知道,大概是不想讓我著急吧。我也很想告訴他,可就是開不了這個口,我不想把這樣殘酷的結果告訴他。恬恬,媽真的很難過。

    我哽咽著說,媽,我知道。

    接下來幾天,除了繼續忙婚禮,我也開始四處找工作。鴿子特意拉我單約老孤吃飯,席間替我訴苦,說我已經失業了,要托他幫我找個差事。我特別不習慣在還不是太熟的人面前說這種事情,趕緊表示自己沒事。鴿子一點都不客氣,當即問我沒有收入用什麼吃飯用什麼生活用什麼付房租?她問得我啞口無言。

    老孤當時並沒有答應鴿子的請求,第二天卻主動私下給我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去看一個畫展,並說看完後寫一篇隨筆。我不想接這個差事,因為自己無論精力還是心力都不在狀態,但老孤說他在C大論壇和博客都看過我寫的東西,文筆還行,只是作為一個記者有一定距離,他想讓我先試一試,如果稿子能夠通過,就考慮讓我去《京城日報》。為了不失去這個就業機會,我把活兒接了下來。

    兩天之後,他約我在三里屯喝茶,要我當面把稿子給他。

    這些天,方立民公司特別忙,我們一直都沒見面。

    偶爾翻開筆記本找一個電話號碼,突然在四月份的月曆上看到自己寫過的備忘錄:四月十三日,方立民老媽生日。我一下想了起來,那天我跟方立民鬧彆扭,這件事早就忘了個一乾二淨。我真該死!為了補償自己的大意,我馬上出去挑了一件真絲襯衣,又在超市買了幾個伊麗莎白甜瓜,特地去通縣上門請罪。

    方立民老媽見我獨自到訪,顯得非常驚訝,是恬恬哪,快進來,快進來。

    我有些尷尬地說,阿姨,啊不,是媽,我前一陣子太忙了,連您的生日都沒來。

    方立民老媽忙說,沒事,沒事,你那天不是加班嗎?立民都告訴我了。我還沒有謝謝你特地給我買的生日蛋糕呢。

    這一下我更內疚了。

    方立民老媽把我迎進屋裡,又問,你爸身體好點嗎?

    我含糊其辭說,嗯,好多了。急忙把禮物拿了出來,媽,這是我送給您的一個小禮物,一點心意。

    方立民老媽接過禮物盒和水果,一疊連聲地說,哎呀,上次的蛋糕就行了,你看你又特地給我買東西。讓我都不好意思了。謝謝啊!恬恬!你喝什麼呀?我去給你倒。

    我馬上說,媽,我自己來吧。

    我跟方立民老媽在客廳坐著聊了一會兒,她非要留我在家吃飯,說著便進廚房忙去。我給方立民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在通州。他卻說今天他過不來了,現在會還沒開完,晚上還有外語課要上。

    一聽說他要去上外語課,我心裡又是一陣絞痛,但我知道現在必須以大局為重,而這個大局就是我的婚禮,這是一個不能讓老爸失望的婚禮。我努力克制自己,讓他別因為忙而忘了吃晚飯,說完這些才把手機掛斷。

    挽起袖子走進廚房。方立民老媽跟我老媽一樣能幹,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把飯煮上了,我申請幫忙,她看了我一眼,笑著讓我幫她擇蔥和剝蒜。我在一邊笨手笨腳地幹著,同時問道,爸爸怎麼還沒回來呀?

    方立民老媽立刻怔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有些難以啟齒地說,立民,他……他沒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

    方立民老媽苦笑了一下,這孩子。恬恬,不瞞你說,我跟你叔叔已經……分手了。

    我頓時目瞪口呆。

    阿姨歎了口氣,唉,說起來讓人笑話,是吧?我們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在這個年紀做了一件不該是這年紀的人做的事情。阿姨的話裡含著濃濃的酸楚。

    我突然想了起來,剛才在客廳好像發現他們家裡少了點什麼,現在明白了,原來客廳裡放著的一張全家福不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方立民老媽才好,愣愣地舉著蔥,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鐵鍋裡熱油開始冒煙,阿姨把一碗雞蛋倒了下去,金黃色的蛋液忽地一下膨脹起來。她翻了一下鍋又說,有點意外吧?

    我不敢多問他們離婚的原因,只好說,媽,您不要難過。

    方立民的老媽把雞蛋盛到一個碗裡,又把西紅柿放進鍋裡,心態顯得非常平靜,我不難過。難過的時候早就過去了。可以說,這件事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為什麼?我更驚訝了。

    方立民老媽看了我一眼,苦笑說,夫妻之間有些事是無法向別人解釋的。唉,我跟你叔叔為了立民一直在湊合,一直在演戲,現在總算等到他能成家你們要結婚了。她突然回過神來,嗨,你看我,就這麼沒出息,這種事還跟你說。好了,好了,我們今天不說這些。

    這件事對我的震撼不亞於一場地震。

    方立民的父母雖然談不上像我老爸老媽那樣恩愛如新,卻也是多年患難的結髮夫妻,至少從外表看他們相當和睦,怎麼說分手就分手了呢?雖然他們都年過半百,事業上可能不再會有什麼建樹和飛躍,但他們至少有一個有爭氣的兒子,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非要離婚才能解決的分歧呢?難道說他們之間也有第三者?我簡直不敢相信。

    我似乎有點明白方立民為什麼會要求推遲婚禮了,也許他是得知父母離婚後受到了太大打擊,他一定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吧。

    這頓飯食而不知其味,稀里糊塗吃到一半,老媽就打來電話,她說老爸突然大出血,現在正在搶救。

    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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