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不愛飛 一意孤行
    真要說起來,每一個飯局都很無聊。

    我和鴿子進來的時候,大包間裡已經坐了七、八個人,一張餐桌早就杯盤狼藉,儘管我們相當準時。這些傢伙都是鴿子的同行,不是記者就是編輯,自由散漫慣了,在時間上極不靠譜。過去也跟鴿子參加過一兩次他們的聚會,收過不少名片,可那時我名花有主,名片沒出門就被悄悄扔到垃圾箱去了。所以實際上,這裡除了鴿子我誰都不認識。

    還沒坐穩就有人用色迷迷的口吻問,鴿子,這個妹妹我怎麼從來沒見過呀?

    順著聲音望去,一個面色黝黑愁眉苦臉的男子正手握簽字筆在一本書的扉頁上寫著什麼。

    鴿子馬上介紹,這是我妹,大美女吧?目前她暫時獨身。

    立刻有人問,什麼叫暫時獨身呀?

    鴿子掃他一眼說,咬狗的人,你就別打我妹主意了,人家今年五一結婚。

    啊,這麼年輕就落入虎口了?愁眉苦臉抬頭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說,青春一去不復返哪。

    那個叫咬狗的人也緊跟了一句,千萬要抓緊時間。

    少廢話啊!鴿子瞪了他們一眼,轉臉對我說,別理他們。他們就是嘴臭一點,你接觸接觸就知道,人都挺好的。

    我心裡特別不是滋味。今天跟鴿子來參加飯局,說穿了就是報復方立民,也為了發洩我心中比長江還要奔湧的悲憤。可以說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沉重的打擊,結婚前夕被男友單方面取消婚禮,理由是他要出國學習。用膝蓋想也想得到啊,這純屬瞎掰,問題是我不知道這裡面到底還藏著什麼更深的陰謀。

    這三年多,我眼裡只有方立民,他是我第一個男朋友,也是唯一的男朋友。雖說珠圓玉潤始終得不到主流審美的青睞,可喜愛豐滿的男人大有人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是當年C大環境工程系的一朵系花,不乏人追求。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我對其他人甚至某些條件比方立民要好得多的人統統視而不見,卻對他一往情深。現在回想起來我簡直是個白癡,我對他忠心耿耿,他對我呢?

    一想起來就窩心。

    陸陸續續又進來了好幾個人,大家進來就掏錢買書。

    這才明白過來,愁眉苦臉是在飯局做小型簽售。

    剛才已經看見了,飯桌上好幾個人都在翻看同樣的書籍,有兩個女孩兒還特意相互交換著看,原來她們是在交換扉頁上愁眉苦臉的簽名。

    鴿子不甘落後,趕緊從錢包裡掏了三十塊錢出來,遞給愁眉苦臉說,老姑,今天我買兩本,一本給我自己,一本給我家美女。

    我馬上攔住鴿子說,我自己來吧。

    別呀,這本書我送你。鴿子把我的錢硬塞回我包裡,還特意大聲說,就算對老姑多做點貢獻吧。老姑,你下次後記裡寫感謝的時候可不許拉下我啊。

    怎麼可能,愁眉苦臉一本正經地說,我下一本書準備在扉頁上印一行大字,送給親耐的鴿子。你看怎麼樣?

    那就說定了,不許反悔!鴿子臉皮厚,立刻當真地說,大家可都聽見了啊。

    都聽見了。

    老姑一邊簽名一邊問,你妹叫什麼名字?

    她叫歐陽恬,歐陽就是歐陽鋒那個歐陽,恬是恬靜的恬,可不是甜蜜的甜。鴿子在大眾場合總有賣弄欲和表現欲,這一點我特別受不了。

    我心裡有些好奇。愁眉苦臉分明是個大男人,而且是個毛髮粗重的老男人,他怎麼會叫老姑呢?不過馬上就想通了。這年頭人人都喜歡標新立異,網絡上什麼精靈古怪的名字沒有啊,所以,別說他叫老姑了,叫小姑也不奇怪。

    老姑其貌不揚,一張臉深刻得總像在思考人生大事。仔細研究一下,他並不太醜,可惜臉上彈坑遍佈,我敢說干裝修的看見他,肯定有抓起砂紙的衝動。他塊頭不大,譜卻不小,身邊還有一個專門替她收錢的小美女。

    我對鴿子耳語,他是誰呀?

    鴿子正跟人旁邊說話,側過頭來,你問誰呀?

    簽名那個。

    你問他呀?鴿子瞥我一眼,故意大聲說,老姑,我妹問你是誰呢。

    真想當場從窗口跳下去,摔死拉倒。

    我從小就要面子,就怕在大庭廣眾之下露怯,以至於哪個女生毫無顧忌地在大街上叫我名字我都會面紅耳赤無地自容。現在鴿子這麼一嚷嚷,等於把全屋的目光都吸引到我身上來了,這簡直讓我狼狽不堪。

    就在我手足無措的當口,愁眉苦臉突然站了起來,像舊時幫會的長老一樣,簡單一個手勢,大家立時都望著他,停止了說話。他

    顯然年齡幫他奠定了此刻的威望,我先說兩句吧。他聲音不是很大,今天飯局又來了新朋友,為了便於大家認識,就由我來介紹一下。那就從這邊開始,這邊這位是……

    他挨著個地把每個人的姓名職業特長說了一遍,當然說的都是網名。

    忘了提一件事。鴿子曾經邀我參加他們這幫人在網上的一個秘密版,說那裡如何如何好玩。我用她的ID上去看過兩次,無非是一幫男女閒著無聊沒事,用那上面的粗話叫「閒得蛋疼」,發一些帖子發洩各自風花雪月天馬行空的所謂情懷。那個版名叫《大房食譜》,版主名叫「無斑竹」,另外還有「無板斧」、「要什麼斑竹和板斧」等副職,無非是一些噱頭。當時我跟方立民一直在C大的一個版裡混,都沒怎麼多留意這個地方。現在又流行博客了,秘密版之類的地方也基本上蕭條得近乎曲終人散了。

    一圈介紹下來,終於輪到他自己了,剛要開口,坐在我身邊一個長得像動畫片裡小鼴鼠網名卻叫「不幸的獅子」的男人馬上自報奮勇,嬉皮笑臉說,我來給你介紹吧。他呀,唐山土著,八十年代末考入北京人大,畢業後先在老家某報社度日如年,隨後被一個瞎了眼的出版社老闆相中調回京城。與出版商和電視台的惡狼共舞一段時間後,再次混入《京城日報》。他利用工作之便惡意炒作自己,專門誘惑無知文學女青年。目前他正為成名苦惱,想過正常人的生活而不能導致虛火上升不得已拔了六顆牙。他就是原京城第一秘密大版《大房食譜》的斑竹,後浪博客點擊率排行第六的著名專欄作家一意孤行,人稱老孤的便是。

    哦,原來是這個孤啊?我恍然大悟。

    鴿子說,你以為是什麼菇?蘑菇?

    眾人大笑。

    老孤愁眉苦臉望著我,顯得極其失落,你真沒聽說過一意孤行?

    我搖了搖頭。

    鴿子笑道,你也太孤陋寡聞了。一意孤行這兩年多火呀,他的文章四處轉載,還三次被邀請上後浪聊天室跟網友聊天呢。老孤,快把我妹加進你的MSN。

    沒問題。一意孤行一邊說一邊寫,下筆如飛。他把簽過名的書送到我和鴿子手裡,還特意問旁邊的小美女要了十五塊錢還給鴿子。說,跟你們家美女第一次見面,這本書我送給她吧。

    我急不可待地接過書,封面上印著一行大字《把日子過成段子》。翻開扉頁,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道:卿本美麗,書贈佳人。

    鴿子也不客氣,接過錢揣進兜裡說,你看你面子多大,我認識老孤這麼久了他也沒送給我一本書。今天你還不肯來呢。快給我看看,他給你寫什麼了?不由分說將書一把奪了過去。

    我也把鴿子的書拿過來交換。扉頁上是:祝鴿子永遠美麗迷人!

    外面陸續還有人來,不得已又開了一桌。

    我發現老孤特別喜歡六這個數字,我們的包間訂在六號;一張大桌他只讓坐十二個人,說是六的兩倍;他一次只要六瓶啤酒;點菜也是六個涼菜六個熱炒,當然後來重新加的不算。六瓶燕京還沒喝下去他就像上緊了發條一樣收不住了,俏皮話不斷,人也不停地在兩桌之間穿梭,跟女孩神侃跟男人拼酒。後來飯局又到了一位老美女,他竟公然撇下眾人衝了上前行擁抱大禮,對其大獻慇勤以示愛慕之心。

    說實話我對他相當反感,我就怕這樣毫無自抑能力的人,尤其是男人,特別是老男人。還有什麼比在大庭廣眾之下借酒撒瘋出醜的人更可怕的,幸虧他過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今後也不可能發展什麼關係。

    趁著眾人天南海北群侃的工夫,我也藉機喝了一些小二,大吃剛端上桌不久的香辣蝦蟹,反正這種飯局結帳的時候都是AA,羊毛出在羊身上。飯桌上流動性很強,不時有人擠進來移出去,沒過多久,我又收了好幾張名片。

    老孤在不經意間坐到了我的身邊,端著酒杯衝我微笑,可惜他笑也是苦笑。真難為他長得這麼深刻。我自幼對作家景仰,尤其當一個活生生的作家就在自己身邊,相距不過幾公分,加上酒精的作用,早把他剛才的輕浮給忘到了腦後,立刻跟他聊了起來。

    我特意把手機放在桌上,可是它從始至終沒響過一聲。

    鴿子在飯局同樣如魚得水,一不注意就端著酒杯走到了另一張桌邊,衝著一個相貌憨厚的男人叫了一聲。那人剛回過頭來,鴿子突然摟住他的脖子,纖腰一扭就坐上了他的大腿要跟他喝交杯酒。那人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好表示反對,就那麼七分尷尬三分慶幸地跟鴿子喝了一杯。鴿子喝完仍不起身,依然坐在那人大腿上得意地衝我們這邊飛媚眼,我們桌上幾個跟她打賭的男人相對無言,登時認栽。

    就在這時,老孤突然走到屋子當中大聲唱起了《亞細亞的孤兒》,間接把飯局的氣氛推上高潮。他一開腔嚇人一跳,那不是在唱是在嘶吼,一種絕望地吼叫。他跑調的功夫頗有國際水準,從北京一路跑到了哈薩克斯坦,僅這一點他人望塵莫及。

    鴿子終於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小臉緋紅,雙眼朦朧,嘴裡酒味很重,卻媚笑著對我說,老孤又喝高了,他一喝高就唱羅大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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