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大葉子被夷羊九等人分食殆盡之後,三個人愣愣地或站或坐,茫然地想著那葉子入口的美味。
夷羊九搖搖頭,回過神來,想起方纔的情景,不禁有些驚疑。
「胖子,我看你發達了,」他的神色有些陰暗不定:「你的元神有這樣的功夫,便是大便,我看你爸爸我也會搶著吞下肚去。」
斐影子司呵呵大笑,轉個頭,卻盯住了豎貂後方的元神。
豎紹的元神形體是個青色的乾瘦女人,在這幾天的趕路過程中,夷羊九曾經看過幾次這元神幫助豎貂和動物溝通的情景。
除了和動物溝通之外,這女人形體的元神還能做什麼事呢?
「我……我這元神叫做什麼名字呢?」堅貂有些怯生生地問道。
「你這元神是青色的,應該與木有關,但卻又和這小哥……」斐影子司指指夷羊九:「『和這小哥的元神有些不同,你的元神能和萬物有靈者相通,功力好一些的話,還能驅使它們做事。」
「驅使它們?這我會呀!」豎貂笑道:「我養的小動物都聽我的話,要它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但是你試過驅使木石嗎?」斐影子司耐人尋味地問道。
「驅使木石?」豎貂奇道:「那木石本是無靈之物,怎麼能夠驅使?」
「只要它在,它必有靈,」斐影子司說出頗富哲理的話:「你又怎能只因為無法溝通,便說它沒有靈性呢?只要你的心意夠誠懇,草木、石頭都可以和你溝通,任你差遣。」
「因此,木石也是可以差遣的?」
「沒錯。」
「那你教我,」豎貂興沖沖地說道:「你教我,我就會了,不是嗎?」
「沒錯,按照道理來說,只要我教你,你就會了……」
豎貂期待地看著他,更希望他像指點易牙一樣「附耳過來」。
「只可惜,我卻不知道你這元神如何溝通,」斐影子司露出歉然的神情:「我這一生從未見過你這類型的元神,關於它可以『驅使木石』的事,也是聽人說的。」
「哦……」豎貂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夷羊九等人也覺得有些掃興。
「不過,我卻知道它的名字……」斐影子司笑道:「想知道它的名字嗎?
豎貂想了想,少年心性本就不會為同一件事掛懷太久,想通了,也就釋然了。
「好啊!」
斐影子司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青色的女人形體,點點頭:「她的名字叫做『萬物』,指的便是可以驅策萬物的意思。」
豎貂面露可惜的神情。
「只可惜我卻不知道如何讓它來驅策萬物……」他有些懷疑地看著斐影子司:「如果知道的話一定很不錯……」
斐影子司看著他,有點歉然地笑笑。
「不要以為我藏著寶貝不給你喲!我真的是才疏識淺,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你這元神和他們的……」他隨手指向夷羊九和易牙:「有什麼不同。」
聽見他這樣說,豎貂和夷羊九等人不禁睜大眼睛。
「有什麼不同?」
「這位夷羊小哥的『蘿葉』,是植物型的元神,所有發揮的能力來自元神本身,因此它的能力和成長和夷羊小哥的身體狀況息息相關,他的身體變強了,變壯了,也相對會影響到『蘿葉』的能力,」他若有所思地轉過頭,看看易牙那黃澄澄的元「庖人」:「而這『庖人』的能力,卻又有所不同,它所擅長的,是將現有之物『加工』,讓它產生口、舌、鼻、眼的美味感覺,因此這能力必需依附在加工物品之上,換言之,一定要有一個可以『加工』的對象,才能夠發揮能力。」
「而我的元神和他們的元神又有什麼不一樣呢?」豎貂皺著眉問道。
「你的元神『萬物』的能力,用比喻來說,便像是一柄鑰匙,」斐影子司笑道:「不管是尋常的市井之門,或是金碧輝煌的貴族大門,如果沒了鑰匙,都只是一扇扇平凡無奇的門,就是因為有了鑰匙,打開門後,才知道門後有著什麼樣的奧妙。
你的『萬物』,便是這樣一柄能夠役使世上千萬愚如木石之物的奇妙鎖鑰!「
「很好很好……」堅貂自嘲地笑笑:「只是這鎖鑰卻不知道怎麼樣去用它,」
「這種元神役使之事,請求的是緣份,」斐影子司收起笑容,正色說道:「世上有千千萬萬人一生庸庸碌碌,永世不知道自己的身後有著一個能力超強的『元神』,像你們這樣,偶爾得知自己的特殊能力其實已經是極難得的機緣,至於是否能更上一層樓,那真的就只能靠自己的專注、修為,再加上許多的機緣。」
豎貂也不曉得是沒聽進去,還是有些不甘心,口中兀自喃喃說些什麼。斐影子司也不再去理他,只是目光炯炯地望著開方的元神,老頭子模樣的「解憂」。
開方看見了他的眼神,連忙說道:「我這『解憂』還好,我自己還挺瞭解的,而且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自小就知道有這個元神了。」
「解憂?」斐影子司點點頭,露出讀許的神情:「這名字取得倒好,想必是」能解千古之憂『的意思。「
「我看也是如此。」開方有些滑頭地說道,夷羊九等人和他相處日久,知道這個同伴的行事神秘,有許多事情都是藏在心裡,不願和別人分享。
斐影子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道:「從你這元神的色澤看來,它可是有著預知未來的能力?」
「好你個厲害的叔叔!」不待開方回答,易牙便大聲讚歎地說道:「這算命特不准仙的元神果真就有著預知的能力!他這輩子靠這玩意兒騙吃騙喝,居然等到現在才告訴我們!」他生性開朗詼偕,其實開方的算命預測能力相當的准,但他卻還是喜歡用『算命特不准「來取笑開方。
開方勉強笑了笑,說道:「我這元神果然有一些預知事情的能力。」
「『解憂』這個名字,當然是好的,但是人生在世,如果什麼事都能夠預先知道的話,卻不見得是件很快樂的事情,」斐影子司悠然歎道:「也許因為憂愁太多了,才會需要『抒解憂愁』吧?」
他自顧自地詠歎了一會,這才凝望著開方。
「但是你這元神『解憂』的能力,卻不只是預知未來這麼簡單。」
「不只是預知未來?」開方奇道:「難道還有別的功用?」
「預知未來,其實有著幾種不同的途徑,」斐影子司緩緩地說道:「有人可以借由天地萬物相生相剋之理,隨著自然的啟發推測未來,像是你賴以為生的卜技,或是前朝周文王的易理爻卦,都是用這種道理來預知事物發展的。
但是,除此之外,卻有另外一種方式,可以讓你直接一窺未來事物的究竟。
「什麼方式?」眾人聽得入神,齊聲問道。
「以門來做比方,文王爻卦、易術五行便像是在門外湊著窗格,打算窺視屋內的究竟,也許你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推算出門內的奧妙,但是這卻不是最好的方法。」
夷羊九睜大眼睛,恍然而笑……
「我懂了!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便是自己推開門,走進去仔細看個清楚!」
斐影子司眼中露出讚許的神采,微笑點頭。
「不錯!據我和元神之族的交往經驗得知,這位開方小哥的元神『解憂』,便像是有著直接推門進去的鑰匙一般,能夠直接置身在過去,前進到未來,直接從發生事情的現場得知訊息!」
「等等等!」胖子易牙的腦筋一時還有些轉不過來,連忙大聲說道:「我還有些不明白,什麼置身過去,置身未來的,那是什麼意思?」
斐影子司大笑。
「這門學問,是我在那地洞中學來的皮毛,稱之為『時光之學』,不只是你不明白,連在石洞中教導我的桑羊家人也不明白,據說這是一門深奧至極的學問,就連記載這學問的奇人自己也並不十分明了。」
要知道在石窟中的奇特學問,乃是狄盂魂在殷末周初時代刻在石壁上的,那些學問多半來自數千年後的公元二十四世紀,是絕對超越時代的知識。
而「時光學」更是這些知識中最難懂,是連二十四世紀最先進的科學家也弄不清楚的奇妙領域,因此,斐影子司的說法並沒有任何誇張之處。
夷羊九想了想、皺眉問道:「您所說的『過去』、『未來』,我想我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過去』便是以往曾經發生過的事,『未來』則是以後會發生,但是卻還未發生之事,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卻不知道您說的前進到未來,置身在過去是什麼意思,難道發生過的事,還可以回去改變的嗎?或者未發生的事,有人可以置身當場,前去一窺奧妙嗎?」
斐影子司一拍雙手,表示他正問中了最關鍵的重點。
「人會變老、花朵開放、回升日落、潮來潮往,主宰著這些事物前進的無窮力量,我們就叫它為『時光』,」他緩緩地說道:「時光也者,你看不到,摸不著,但是每個人。每件事卻毫不例外地跟著它走,像一條永不停息的大河,每個人都像是河上的一片浮葉,只能隨波而流,不能回頭,也不能跳過一段,抄小路而行。」說到此處,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開方的元神「解憂」一眼:「但是你這『解憂』卻有能力將這樣的時光之流停止下來,前進,甚至倒退回去。像你這樣能讓時光改變方向的人,我卻是交往過的,因此對這種元神能力略知一二,來,我來帶你試試你的能力。」
眾人屏息地聽著他說話,雖然斐影子司說出的內容並不容易瞭解,但是千百句話沒能說清楚的事情,有時候只要一個動作便可以讓人恍然大悟,現在聽見他要帶開方來「試試」那元神「解憂」的能力,大伙自然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動作。
同樣的,斐影子司也在開方的耳旁輕輕地說了幾句話,開方的神色轉為凝重,閉起眼睛,彷彿在深思著什麼。
豎貂把這樣的動作看在眼裡,嘴巴忍不住咕噥著:「……你什麼都會;就是我這玩意你不會……」
夷羊九淡淡一笑,順手便在他頭上打了個爆栗,示意他不要出聲。
斐影子司低聲說道:「來,大家把手握在一起,否則他的能力一發揮,你們就看不到了。」
夷羊九、豎貂。易牙三個將手互握,夷羊九握住斐影子司的手,斐影子司又握住開方的手,五個人像個半月形的隊伍似地排在一起。
開方的元神「解憂」形象是個灰撲撲的老頭子,此刻「解憂」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輕飄飄地來到了五個人的前方,只見「解憂」的雙手輕擺,也不見有什麼東西從它的雙手流出,但是週遭的空氣卻已經開始有些變化。
那種變化一開始並不明顯,只覺得像是某種古怪的氣息在四周醞釀。
幾個人所處的樹木之中,在夜色裡其實是有許多聲響的,而且在人聲靜寂下來之後,那些聲響更是豐盈繽紛。
樹葉飄落的聲音。
遠方溪水潺潺的聲音。
林木深處蟲鳥的卿卿叫聲。
枝葉林間的夜風聲音。
還有,枯柴在耀眼火光中燃燒的嘩剝聲音。
但是在「解憂」的揮袖動作中,這些聲音居然逐漸沉寂下來,四周圍一片絕對的空寂。
夷羊九好奇地看看四周,看了一會,不禁兩眼發直。
在火堆中,那耀眼的火焰光芒依舊,但是那吞吐的火舌卻像是圖畫一般靜止了下來!
在火焰的後方,一株公孫樹正落下了幾片殘葉,但是那殘葉卻像是睡著了一般,沒有翩然舞動的身影,只是停留在半空之中,一動也不動。
而仰頭一看,夜空中的月亮仍然泛著銀白清冷的光,但是天空中的幾縷雲朵卻停下下來,連群星也靜止在那兒,不再閃爍。
仔細一看,天空還飛著一隻夜鳥,但是卻也是靜止在空中,半揮開的翅膀凝定不動。
總而言之,四周圍的景物除了夷羊九等五個人之外,居然便像是圖畫一般地,全都停止了下來。
胖子易牙張大了嘴,被眼前的奇特景象驚了個目瞪口呆,他的位置離火堆最近,看見那靜止不動,卻頗為妖異的火光,他忍不住好奇,便伸手過去一摸。
「啊喲!」一聲,易牙吃痛,連忙將手縮回。
原來那靜止的火焰看來沒有什麼傷害性,卻依然有著極高的溫度,仍然可以將人的手指灼傷。
在易牙的呼痛聲中,斐影子司靜靜地開口。
「這個……便是時光停止的景象,早些年我便曾經和有這種能力的人們有過交往,聽說當年鬧得周幽王傾國傾城的美女褒姒也有這樣的能力。」
聽見斐影子司提及了自己的曾祖母褒姒,夷羊九不禁心念一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沒說。
這樣的時光停止現象並沒有持續多久,像是陡地凍住的四周景物沒多久便像是解了凍一般,又逐漸恢復原來的動作和聲響。
火光依然閃爍。
落葉輾轉而落,落入塵土大地。
夜空中星光閃耀,夜鳥在空中翩然而飛,消失在遠方的林梢。
開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元神,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神色驚疑不定。
斐影子司看見他的神情,微笑說道:「這只是你的時光能力之一,但是現下你沒有辦法讓『停止時光』的現象持久。如果熟練些了,你甚至可以讓時光倒退,讓時光前進,只是能進步到什麼樣的進境,也只能靠自己的修為了。」
「這樣的話,算命不准仙不就發達了嗎?」胖子易牙大聲說道:「能知過去,通曉未來,還能自己跑進去玩個痛快,那他不就是活神仙了?」
斐影子司神色凝重地看著這幾個來歷不凡的少年,眉頭卻越皺越緊。
「我有一事想要告訴你們,卻不曉得你們聽得過去,或是聽不進去?」
夷羊九等人互相對望一眼,紛紛點頭。
「我們聽得進去。」
「你們幾個人的才具能力都是不凡的,而且身負『元神』的奇異能力,更會在不久的將來讓你們出人頭地,『斐影子司說道:「當今之世,是個紛亂的戰亂年代,戰亂的年代需要出現源源不盡的英雄,因此在日後,你們必將成為世間叱吒風雲的人物。
但是我希望你們記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身負不凡的能力,只盼你們好好運用,如果不往正途上走,只怕會比庸庸碌碌之人更為不幸。「
夷羊九聞言一凜,暗暗點頭。身旁的胖子易牙卻傻呼呼地只會跟著他點頭嘻笑,有役使動物能力的豎貂睜大了眼,心中卻仍在嘀咕沒能得到啟發元神「萬物」的秘奧。
而開方卻只是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雖然也點頭稱是,神色卻仍然只是淡淡的,不顯現出任何的情緒。
斐影子司久經人世繁華煙雲,閱人的經驗自然極為豐富,此刻看了幾名少年的神情,也在心中有了個譜兒。
但是他卻因為事不關已,並沒將這事放在心上,不一會兒便回復了先前的狂放自在。
「反正啊!這些事日後你們就會自己遇上了,到時候要怎麼處置,就看你們自己了!」
在夜色中,老的少的幾個人放聲大笑,在暢談之中,斐影子司生動地說著他遊覽列國時的諸多奇聞異事,聽得幾個少年悠遊神往,恨不得自己立即生了翅膀,可以到這些傳說國度中遊玩。
地處西戎,曾經得到雉精「陳寶」的秦國。
曾經偷割王宮米麥,也曾射穿周天子肩膀的鄭國。
境內多巨人、大力勇士,卻又最溫文儒雅的魯國。
幾個人從小長大的故鄉衛國。
還有,不久後夷羊九等人將要進入的齊國。
夜色深垂,雖然沒有醇酒,也沒有佳人,幾個人卻也聊了個暢快淋漓,意猶未盡,一直聊到了天色將白之際,這才疲累地倒頭睡去。
第二天近午時分,夷羊九從笑語的夢境中被正午的陽光曬醒,醒來之後卻發現已經不見了斐影子司的蹤影。
這個見識深廣的奇人,行蹤竟是如此飄忽,幾個人想起和他聊得盡興的情景,他竟然就這樣沒聲沒息地飄然遠去,卻也讓大伙起了幾分不捨的心情。
從這兒下山,已經進入了齊國的邊境,夷羊九等人走了沒半天,便在黃昏時分到達了這個東周時期的超級大國,人稱「吐氣成雲、揮汗成雨」的齊國首都:臨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