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地處山東,而那山東地界的人民因為嗜食麵類的飲食習慣,身形本就要比一般人高大許多。
後世有云:「燕趙男兒,多有慷慨激昂之士」,而這燕趙的英偉男兒們,有許多便是山東地界的英雄子弟。
也因為如此,這齊國臨淄城外誇父山上的「抵角之戲」,更是齊國人民最喜歡看的刺激遊戲。
齊國的禮官們動作既快且熟練非常,在齊僖公離開之後,他們在片刻間便將祭禮高台拆掉,在大廣場的正中央改搭了個寬大的平台,那便是「抵角之戲」斗賽的地點。
那抵角之戲的斗賽規則相當的簡單,參賽之人登上平台,等候台下的好漢們上台挑戰,斗賽者唯一的任務,便是將對手抵出台下,便能得勝。
但是摔角之技靠的卻不是蠻力,僅憑氣力雄厚是無法致勝的,歷年以來,真正能贏得「抵角之戲」的好漢,都是真正熟措摔角技法的名將。
這一年的齊國誇父山摔角鬥賽中,首先出場與群雄爭霸的,是一個光頭的大個子,名字叫做公孫銅,這公孫銅是個力大無比的牧牛人,平素便在原野上與猛牛鬥力為戲,果真符合了這「抵角之戲」的個中神髓。
公孫銅在擂台上與上來挑戰的各路人馬摔了個酣暢淋漓,打到興起處,他還鼓噪幾名大漢同時與他斗賽,摔到狂野處,幾名大漢同時被他摔出平台,偌大個子的幾個人像是稻草一樣,被他摔了個滿天飛舞。
但是,不久之後,這位看來似乎天下無敵的公孫銅,卻被一個個頭比他小上許多的矮胖子摔出平台。
矮胖子的名字叫做丹克巴,是來自西方戎狄的外族人,據他自己說,是來自一個名為「戈壁」的沙漠地帶,在那兒有著許多牧馬為生的野人,平素便以摔角為戲,連三歲小孩都是先學摔角,再學走路。
矮胖子丹克巴的蠻力並不輸給齊國本土的大個子巨漢,捧角的技法卻猶有過之,他並不像公孫銅一樣聲勢驚人,但是上台挑戰的好手們卻也一個個被他摔下台來。
不過,這世上的強手總是多如繁星,丹克巴的技巧雖高,卻輸在耐力不足,他摔了多人之後,氣力有所衰退,便在一次摔技中不慎滑倒,被對手趁勢推出平台。
接下來的戰局中,參戰之人有勝有敗,最後才由齊國著名的摔角高手關逢龍出手,在台上獨佔鰲頭,接連打退多名更強的對手。
但是關逢龍的戰局也沒能持續多久,因為他不久後便被一名來自魯國的力士叔梁文豹打退下來。
這名魯國力士叔梁文豹卻是個驕大狂妄的討厭人物,除了捧角技法極強之外,人品卻一無是處,只見他在場上談笑戲謔,不只在拳腳上多方侮辱對手,更在對手明明已經敗陣的時候,故意下重手斷人筋骨,或將人毫不留情地踹出平台。
台下的齊國山東好漢們看得血脈噴張,怒氣勃發,紛紛上台要給他一頓好打,但是這叔梁文豹的品性雖差,在摔角一技上卻有著驚人的藝業,幾個上台打算教訓他的齊國好漢都是沒兩招便被他狼狽地打下台來,連得過歷年勝戰的齊國名將們也紛紛被他指東打西地踢出平台。
眼見得這叔梁文豹就要贏得今年的摔角鬥賽,齊國眾人雖然怒氣勃勃,在台下氣得大聲鼓噪,卻仍然沒有人可以奈何得了叔梁文豹。
在群眾的鼓噪聲中,那討人厭的叔梁文豹更是得意洋洋,在台上顧盼自得,叉著腰得意洋洋。
「什麼齊國大漢?什麼山東男兒?」叔梁文豹大笑,伸手在下身摸了一把,做出了淫穢不雅的動作。「我看你們都是他媽的傻鳥!」
這人雖然來自禮儀之邦魯國,行止卻是低俗不文,加上對齊國群眾又是不住地挑釁,台下有許多齊國好漢已經忍受不住,只等有人登高一呼,再也顧不得顏面,便要糾眾將這狂傲的魯國大漢話活捶死。
這叔梁文豹卻是個極度怪癖之人,眼見群眾的情緒如此憤怒,他卻更是興高采烈,在台上不住地行走繞圈,也不住地和台下的齊人們大聲爭吵。
他在台上居高臨下,往人群中一看,卻在鼓噪的人群中看見了一個形貌特異的大漢。
那大漢似乎年紀甚輕,只是個少年,長了一頭紅髮,身量卻要比一旁的齊人高上一個頭。
也不知道什麼地方來的一股興頭,叔梁文豹誇張地一伸手,直直地便指向那紅髮少年。
「喂!那個紅頭髮的雜種!」
此語一出,夷羊九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身旁的易牙、開方、堅貂便不約而同在心中暗叫一聲。
而且,叫的還是同一句話。
「這下子要糟!」
三個人從小和夷羊九一同長大,深知這個少年的個性,也知道夷羊九最恨的一件事,便是被人叫他「雜種」。
夷羊九的母親是西域的女子,因此他才會有著紅色的頭髮和深藍的眼珠,他不曾為了自己的血統感到自卑,但是若有人敢惹上門來,卻也總要讓來人後悔說過這樣兩個字。
但是,眼前這個魯國力士卻是個和衛城市井小混混們不同等級的摔角高手,易牙等人在心中暗暗叫糟,是因為相夷羊九這一受激,被他激上了台,就不曉得如何收拾殘局了。
但是,這樣的擔憂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隨著叔梁文豹持續的挑釁手勢,夷羊九鐵青著臉,排開人群,一個縱步便越上了平台。
在平台上,叔梁文豹存心要在夷羊九剛上台的一剎那間讓他出醜,看準了夷羊九的來勢,他長笑一聲,趁他還沒落地的那一個當口,揮腿橫掃,便要將他生生掃倒在台上。
這一招看來似乎十拿九穩,圍觀的齊國人中有眼尖的已經驚叫出聲,有的更是打算出聲示警,不想看見這個魯莽的紅髮少年一上台便出醜。
叔梁文豹自認這一腿看得十拿九穩,甚至已經準備要聽見夷羊九腿上「格」一聲的斷拆聲響。
但是,那一聲「格」卻永遠沒有發生。
甚至於,眼前的夷羊九也突地消失了蹤影。
然後,只聽見同樣的「格」一聲,聲響卻要來得近上許多。
不過那聲音卻低重沉鬱,彷彿還在耳邊形成了回音。
然後,叔梁文豹的眼前陡地化成一片深紅,視線全失。
而後,從身體深處陡地送現一連串深透的抖顫,臉上一陣酸楚,鼻涕、眼淚、口沫便像是大河江水一般,「轟」的一聲全數爆洩出來。
便在這一瞬間,這個狂暴的魯國力士只覺得整個身子像是輕飄飄的落葉一般,倒著飛了出去。
只不過和落葉不同的是,落葉不會像他如今這樣,「砰」的一聲重重落地。
發生了什麼事,叔梁文豹也許並不知道。
但是在場圍觀的齊國群眾卻都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清楚地看見,夷羊九躍上平台的時候,叔梁文豹一個猛烈的橫腿狂掃,擺明就是要將夷羊九傷在當場。
但是夷羊九的個子雖大,躍在空中的身子卻輕飄飄的,他的反應極快,看見叔梁文豹使出這樣的偷襲壞招,原先要躍上平台的勢子便在半空中硬生生打住,腰間一挺,身於打橫……
然後,一雙腳便結結實實地在叔梁文豹的鼻樑上,將他踹飛了出去。
這樣的市井流氓打法,照說是不合摔角章法的,但是叔梁文豹也實在太過討人厭了,因此圍觀的齊國民眾居然沒有一個人抗議,反倒歡聲雷動起來。
那歡呼的聲音遠遠傳了出去,震得山谷回音處處。
「好啊!打得好啊!」
「好漂亮的一招!給咱們齊國人爭回點面子!」
夷羊九傻愣愣地站在平台之上,被一片歡呼擁戴的聲浪淹沒,一時之間卻不知所措起來。
方纔他只是憑著一時的怒火,沒頭沒腦地衝上台去。更沒頭沒腦地出了個怪招,便將那技藝不凡的魯國力士打下台去。
而在台下的齊國群眾當然也不知道這個莫名其妙打勝的小子其實也不是齊國人,但是機緣巧合之下,卻將這個來自衛國的少年供成了齊國英雄。
台下歡動之聲依然不絕於耳。
說世奇怪,夷羊九在台上又站了好一會兒,居然再也沒人上台挑戰。
那也就是說,如果再沒人上台挑戰,這一年的齊國摔角「抵角之戲」勝利便要糊里糊塗地落在夷羊九的手上。
台下,群眾歡呼之聲依然不絕於。
台上,夷羊麼還是愣頭愣腦地站在那兒,不曉得如何是好。
但是,在人群之中,此刻已經出現某種近似於詭異的奇特暗流。
歡叫聲中,許多人沉迷於對這場斗賽的癡迷,卻沒有發現,在人群中已經有人沒聲沒息地倒下。
而且,這些倒下的人,都在身體還沒接觸到地面之前,便已經悄沒聲息地斷了氣。
人群中發生的異象一時之間,還沒有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每個人只是將注意力放在摔角鬥賽的平台之上。
這時候,主辦斗賽的齊國禮官已經站了起來,那聲音洪亮的禮官大聲叫道:「還有沒有人上來挑戰?」
看見夷羊九神威凜凜地站在平台之上(實則他仍是一片茫然,如此神情卻被誤認為胸有成竹),台下的齊國眾人歡呼聲仍然不絕於耳,那禮官的呼聲中倒也中氣十足,並沒有被這眾人的聲浪掩去。
「還有沒有人上來?」
說也奇怪,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這時候台下再也沒有人想要上台。
那禮官點點頭,深深一吸氣,便要當堂宣佈夷羊九乃是這一年的斗賽勝利者。
突然之間,人群中這時轟的一聲一字排開,跟著便有一道速度奇快的白色人影掠上平台。
「且慢!」
便在此時,人群中又多了幾個人無聲無息地倒下,但是在台上的夷羊九、禮官等人卻茫然未覺。
而大部分的群眾也被那道突如其來的白色人影吸引,依舊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的無聲變故。
而那人影揀上平台之後,便像是釘子般定在台上,原先迅捷的身形像是颼然射出的羽箭,但是立定台上後,卻像是正中目標的神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