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在小小的密閉空間中慌亂不已,紛擾間豎貂雙手亂揮,卻不慎將手時碰著了夷羊九的腦門。
說也奇怪,這一碰之下,雖然有些頭昏腦脹,卻有個念頭慢慢在夷羊九的心中升起。
「你個死怪胎,碰到活物就沒轍……」他恍然大悟,大聲叫道:「那這堵牆呢?這堵牆總算是死的東西了吧?那就歸你管了不是?」
「刷」的一聲,籐蔓繭幕上登時劃開了一大道口子,外頭的天光從裂口處映進來,相當的刺眼。
而依稀彷彿,已經可以從裂口處看見那邪惡深黑的章雲。
夷羊九更是傻急,正要對豎貂再大吼幾聲,卻看見他已經閉上眼睛,口中喃喃而語。
然後,三人靠著的那堵牆突地像是發了瘋似地,像是水紋一樣抖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在那堵抖得像是發狂的牆面上,這時「波」、「波」兩聲,一左一右,各自伸出了一支藍色的細細手臂。
那手臂像是鼻涕一般越伸越長,將三個人環抱住,然後收緊。
便在此時,『嘩啦「一聲,螢幕上的口子全數被扯開,幾朵邪惡的黑雲從缺口處升起,毫不猶豫,便直直地往夷羊九的臉上飄過來。
夷羊九目瞪口呆地,一時無法反應,連閉起眼睛都已經來不及。
一切似乎已經無可挽回……
然後,那環住王名少年的藍色手臂一緊,一拉,便將三人拉向牆壁。
說也奇怪,那扇牆此刻卻一點也不像堅實的土石之牆,倒像是一片軟趴趴的肉凍,「嘩」的一聲,夷羊九隻覺得眼前一黑,身於止不住後拉的勢子,便穿過了土石牆,和易牙、豎貂一起跌入牆後的廢園裡面。
那後跌的勢子說重不重,說輕也不太輕,三個人便以這樣倒栽蔥的方式,穿透了那扇牆,跌進了牆後的園子裡面,夷羊九和易牙後腦勺,「碰碰」兩聲撞到了地上,還摔了個天昏地暗。
而那兩條藍色的手臂卻托住了豎貂,輕輕將他放在地上,卻沒像夷羊九兩人一樣摔個狼狽不堪。
豎貂回頭一看,便看見了自己的元神,那藍色女人形象的「萬物」,此刻它的神色似笑非笑,一雙藍色的手臂伸得極長,卻緊緊地搭在他的雙脅之下。
元神「萬物」!
這『萬物』果然有著役使木石金鐵等無生物的力量。
剛剛三人能夠在千鈞一髮之際穿透土牆,當然便是這奇異元神的功勞。
夷羊九摔在地上,摔得有些昏昏沉沉,耳朵裡卻聽見易牙在那兒咕噥看。
「果然是自己人護著自己人,就只拉住他,我們就摔個亂七八糟……」
雖然嘴巴裡這樣樣說,畢竟能在死裡逃生也是件令人欣喜事,夷羊九拍拍身上的塵土,還沒回過神來,卻聽見豎貂低低地驚呼一聲。
「媽的!」
夷羊麼順著他驚訝的眼光,不自覺地回頭,一看見身後的景象,也不禁暗暗叫苦起來。
從三人穿透的土牆之上,這時又開始緩緩升起那一朵朵的小小鳥雲。
而且,還是像方才一樣,動作雖然不很快,但是卻固執不已。
因為夷羊九已經看見,那些烏雲像是有生命一樣,越過牆頭,只是遲疑了一下,便又如鬼魅般地往三人的方向圍攏過來。
「這下子真是沒完沒了了,」夷羊九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興致,居然駭極而笑。「我看就是到了天涯海角,它們也一定要跟過來。」
易牙胖胖的身子勉強地爬起身來,大聲說道:「你個小於現在不逃,難道還要留下來吟詩唱歌嗎?還在那兒囉嗦什麼?」
夷羊九長長地歎了口氣,便邁開步伐,準備跑到廢園的另外一邊。
因為那些烏雲要命的地方並不是它們的速度,它們的速度並不快,要逃在它們的面前不難,真正要命的卻是那種死賴活纏,不論怎樣逃,不論逃到什麼地方,還是會像幽靈一樣地纏上你。
但是他的腳步還沒有邁開,眼角餘光看見一個景象,卻讓他心中一動。
在他的腦海中,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和易牙跌落的地方,是一處軟軟的泥土地,兩人跌倒的地方,因為重壓還壓出了身體的痕跡。
而那些烏雲翻過牆上之後,逕自向夷羊九三個的方向靠攏過來,看見它們的動作,夷羊九和易牙便忙不迭地翻身就跑。
問題的關鍵便在這「翻身就跑」之上。
那幾團「章熊」吐出來的烏雲,並沒有因為夷羊九和易牙翻身就跑的動作改變方向追了過來,而是直直地下落,撲到兩人摔倒的泥土印子上。
如此說來,是不是可以推測它們並不是因為「看見」夷羊九等人才追逐他們的,憑藉的是其他的依據。
比方說,氣味。
易牙胖胖的身子雖然行動不如夷羊九迅捷,卻也已經跑了好幾步,他一回頭,卻看見夷羊九仍然愣愣地站在原處,便大聲地叫了出來。
「小九!你發什麼呆啊!還不跑,以為老子會等你嗎?」
夷羊九回頭對他招了招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要他慢慢走過來。
這時候,那幾團烏雲彷彿已經察覺攻擊的是錯誤的目標,已經緩緩升入空中,又向著夷羊九的方向緩緩飄浮。
夷羊九也不出聲,緩緩地脫下上衣,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然後丟在地上,自己又退了幾步。
這時候,易牙和堅貂也察覺到情況有異,不再忙著逃跑,轉過身緩緩走回來夷羊九的後方。
而那幾團黑雲前進的勢子又停止了,又緩緩地飄落,像是一群大蒼蠅似的圍在夷羊九的衣服上面。
便在此時,易牙也恍然大悟,知道夷羊九心中存的是什麼心思。
看來,這「蕈熊」噴散而出的這些黑雲並沒有自己判斷攻擊目標的能力,憑藉的只是目標的氣味。
「看……」夷羊九低聲說道:「它們看不見東西,純粹只是用聞的來判斷我們在哪裡。」
「但是這樣有什麼用呢?」易牙有些沮喪地說道:「等到它們知道聞錯了地方,一眨眼又會追過來了。」
便在此時,牆角處一個黃澄澄的身影幽幽出現,定睛一看卻是易牙的元神「庖人」。
這元神一物大多是虛無縹緲的形象,有的元神祇是個幻影,有的雖然是實體,卻不一定人人都看得見,此刻「庖人」幽幽地出現,夷羊九等人才知道它還能夠穿牆而過,不會被實體阻礙。
而堅貂的元押「萬物」只怕也能穿越物體,因為它剛剛將夷羊九三人救出來的方式,便是不折不扣地穿透了土石做的牆壁。
相較之下,如今將三人困住的可怕元神「章熊」就沒這種穿透的本領,由它噴散而出的烏雲無法穿透「蘿葉」組成的籐蔓屏障,也無法穿透牆壁,這才需要從牆壁的上方飄浮過來。
此刻夷羊九看見「庖人」,腦中突地靈光一閃。
「胖子。」
易牙詫異地看著他,卻不知道他想做些什麼。
「你的『庖人』能夠把東西料理得香噴噴,便是狗屎也會讓人吃得高高興興不是?」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取笑我?」易牙沒好氣地說道:「有機會活著回去,我一定做一頓狗屎給你吃。」
「我可一點也沒有在開玩笑,」夷羊九笑道:「我只是在想,既然你那黃蘿蔔元神可以將任何東西做得好吃至極,換個方式想想,可不可以把隨便一樣東西弄成我們的味道?」
這時候一旁的豎貂也聽懂了,連忙點頭。
「是極是極,既然『唐人』能做好吃味美的東西,說不定它也能……啊呀!又來了!」
果然,那些小朵黑云「聞」遍了夷羊九丟下的衣服之後,又緩緩升起,向著三人的方向靠攏。
而牆角的遠瑞,那個清雅的中年人秋陽通這時也施施然地走近,他那彩色元神「章熊」果然無法透牆而過,只能繞著牆走過來。
看見夷羊九等人仍然未曾被烏雲螫死,他微覺詫異,但是臉上卻仍是極為篤定的神情,顯見對自己的元神能力非常有信心。
夷羊九緩步後退,往蕈雲靠攏的反方向而行,三個人很有默契地分散而逃,那些烏雲的動作果然又有些遲疑下來,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合攏。
這時候,易牙已經走到了「庖人」的身旁,只見這黃澄澄的元神緩緩地發出光亮,似乎已經聽見了易牙的囑咐。
而且,第一次,「庖人」緩緩地將身上晶亮的廚具持在手上,開始慢慢地揮舞起來。
揮舞的對象,卻是廢園中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
那動作原先沉靜而緩,但是卻逐漸加快,那塊大石也不見有什麼異狀,只有扈人揮動刀具閃耀而出的黃色光芒。
說也奇怪,這時候所有的黑色章雲便像是聽到了什麼風吹草動似地,紛紛在空中停止了動作。
而且,所有的蕈雲像是聽到了什麼指令,緩緩地「掉過頭」來,一致朝著「庖人」的方向緩緩飄過去。
那塊庖人正在「處理」的大石,此刻簡直便像是塊腐肉,而那些蕈雲卻像是一大群飢餓的蒼蠅,魅惑地全數被它吸引過去。
易牙見狀,連忙後退了好幾步,避開了那些蕈雲,讓它們直接過去,圍住庖人,也圍住那塊大石。
這「庖人」果然有著改變氣味的神奇能力!此刻它將那塊大石轉化成夷羊九等三人的氣味,便讓「蕈熊」產生的劇毒章雲產生混淆,將那塊大石當成了夷羊九幾個,便癡癡地停在那兒不走。
那中年人秋陽通看見自己的致命元神居然被這三個不起眼的少年破解,那是生平從來不曾發生過的事,只見他怒氣勃發,對著那堆「蕈雲」
大聲喝罵,方才清雅自在的模樣早已經消逝無蹤。
但是,那堆章雲卻彷彿與他全然無關,一點也不理會他的叫罵,仍然堅定地包圍住願人,也包圍住那塊大石。
過了一會,庖人彷彿完成了一樣極為偉大的工作,傻呵呵地從蕈雲中穿透而出。
然後,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之下,庖人的身上突地發出熾熱驚人的火光,「轟」的一聲,冒出灼亮的火雲,將蕈雲、大石全數罩住。
那火雲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眨眼便消失無蹤。
但是離它有一段距離的夷羊九等人卻還是覺得熱風撲面,可見得那股火雲的熱度之高。
而火雲過後,那為數極多的黑色劇毒蕈雲便燒得乾乾淨淨,連灰都沒有留下來。
不過有趣的是,那些蕈雲本是菇蕈孢子一類的物事,高溫燒過之後,卻有一陣香噴噴的烤香菇氣味傳來。
便在此時,那中年人秋陽通卻像是殺豬一般地慘叫了起來,臉上、手上、身上像是被滾燙的細砂灼傷似的,起了無數的紅點。
而他身後那個紅白色彩詭異的巨大元神「蕈熊」也冒起了陣陣黑煙,原先的艷亮光澤不再,卻布上了一點一點的焦黑傷痕。
夷羊九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秋陽通和「蕈熊」的慘狀,想起當日斐影子司和桑羊蜀銀都說過,說元神之族的身體狀況和元神息息相關,只要是元神受了傷,宿主的肉體也會連帶受傷。
而這秋陽通生平以這種毒草烏雲殺害過無數強敵,卻從來不曾被人反擊過,今天卻遇上了「庖人」這類難纏的元神,卻也是始料未及之事。
這毒性極強的元神「蕈熊」是章菇一類的植物型元神,屬木,而易牙的「庖人」卻是不折不扣的火屬性元神,火能克木,因此,它此番遇上了「庖人」,本就是個命中注定的大剋星。
只見那中年人秋陽通掩著臉,滾在地上不住哀號,他的元神「蕈熊」
浮在他的身後,紅紅白白的焦黑外皮不住地抖動,顯是狀況極不穩定。
秋陽通雖然身在極度的痛苦之中,但是從他的哀號聲中,卻仍然聽得出來他在嘶吼著什麼。
夷羊九站的地方離他最近,走過去仔細傾聽,聽了幾次之後,臉色不禁微微一變。
原來他嘶聲而喊的是:「我要你們死!就是我死了,我也要你們死!」
沉靜的廢園之中,只有他的哀號慘叫聲音迴盪不已,卻反倒襯托出一股詭異的死亡氣息。
易牙和緊貂站在離秋陽通較遠之處不敢接近,只有夷羊九膽子大,敢走到他的身邊。
廢園的正中央,秋陽通在地上不住打滾,空中卻飄蕩著形體外表顫抖不定的元押「蕈熊」。
廢園之中,長草蔓生,一片沉鬱的青綠。
浮在半空中的「章熊」紅白相間,再加上無數焦黑的抖動斑點,整個畫面更是繽紛而奇詭。
突然之間,一股不祥之感陡地浮上夷羊九的心裡。
那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夷羊九望見「蕈熊」身上的艷色外皮越抖越是厲害,心裡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想起這件事的一剎那,他便暗暗叫了一聲。
「不好!」他深吸了一口長氣,縱聲大叫。「蘿……」
然後,「撲」的一聲巨響,伴隨著無數聲「嘶嘶嘶」的輕響,整個世界便頓時化為一片灰蓬蓬的暗。
之後發生的事,是後來聽易牙和豎貂轉述的。
原來當時秋陽通的嘶聲呼喊只是個誘敵之計,他的身上受了「庖人」
的火傷,原先有一定會致命,但是他前來伏襲夷羊九等人,本就是為了將他們害死,因此受了這個重大挫敗之後,便打算用出元神「蕈熊」最歹毒的害人招式。
他的最後一招便是誘使夷羊九等三人接近,再從近距離噴射出「曹然」身上所有的劇毒抱子,這種抱子只要沾上少許便可將人致於死命,因此夷羊九等三人本來是絕無幸理的。
只是,就在這千鈞一髮的一瞬間,夷羊九的綠色元神「蘿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以電光火石的速度在秋陽通的身體四周長出無數的巨大籐蔓,形成了一片圈狀樹牆,將秋陽通和「蕈熊」噴出的毒抱子全數阻在裡面。
但是這樹牆因為草草完成,畢竟還是有幾個縫隙,有部份蕈雲雖然沒有直射而出,卻還是滲了出來,因此蘿葉更是動作加快,又在夷羊九的面前長出無數草籐,將他密實地包了起來。在「蕈熊」將身上抱子全數噴出的那一瞬間,夷羊九聽見的「嘶嘶嘶」聲響便是「蘿葉」用籐蔓將他牢牢裹住的聲音。
而那看似傻呵呵的「庖人」卻動作更快,胖胖的身子像是沒有重量似地縱躍而上,跳入圈狀樹牆之中,登時冒出沖天的火光,有幾片火舌還從樹牆的間隙竄丁出來。
更好笑的是,這一次空氣中更是瀰漫出比方才更令人垂涎欲滴的焦烤香菇味道。
然後秋陽通的聲音便更然而止,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這一切說來似乎過程極長,但其實只是發生在一眨眼間的事,庖人和蘿葉兩名元神的動作一氣呵成,流暢順利,便是事先排練也不見得有這樣的默契。
而且,夷羊九和易牙並沒有向這兩個元神發出任何訊息,連動念都來不及,一切只是兩名元神的本能反應。
但就因為是本能的反應,才更令人驚懾於元神能力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