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嵐坐在她慣常所坐的木桶上,木然地瞪著空中,視若無睹。
她模糊地納悶自己為什麼沒哭,但是傷口太深,不是淚水那麼簡單。她想逃離這裡,逃離這個傷她如此之深的男人,可是她無處可去、無人可依。除了傑士,她討厭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但他是自己唯一地親人,筱嵐知道母親生前很怕他,也聽說他生性殘酷無情,但他從未真正注意過她這個小妹,而她也不記得曾受過他任何不仁慈的對待,畢竟她和仕平的接觸比較多。
車道的馬蹄聲打斷她的冥思,她無精打采地望向拱門,仿佛在回應她的思緒,貝仕平騎進中庭,他單騎,跨坐在一匹純種的黑色閼馬上,環顧四周,看見筱嵐坐在木桶上,舉起帽子向她招呼致意,還微微一鞠躬,正式得令人發噱。
筱嵐徐徐起身。“日安,仕平,什麼風把你吹來這裡?”
“好像不是很歡迎。”他愉快的口氣在她聽來有些作假。“我是帶著善意和友誼而來的,筱嵐。”
看見她那閃亮的秀發,細棉裳下細細的腰,渾圓的胸,和柔軟的臀,他眸中閃過一絲興趣,這個筱嵐和前天早上那穿著布袋的女學生大不相同。
他下馬,對她微笑。“你向來赤足游蕩嗎?”
筱嵐看自己的腳,聳聳肩。“我喜歡。”她等候他說明來意。
仕平奮力克制對這冷淡態度的懊惱,他有任務在身,而且必須順從繼父的命令,新的計劃要由新郎單手進行,而今他咽下怒火,八萬鎊可以彌補太多的侮辱,再者,傑士的屋頂之下不容這樣的不敬。
他微笑地取出包裹。“母親送你的姜計面包,她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
“唔,”筱嵐接過去,態度相富冷淡。“呃,請謝謝葛夫人的仁慈。”她半轉身要走。
仕平苦思要用什麼方法贏回她的注意力,站在窗口觀察許久的山姆匆匆下來。
“和你說句話,小姐。”他喊。
“封不起。她故作有禮,轉身走向山姆。
“他是誰?”山姆直接了當地問。
“仕平,我哥哥的繼子,為什麼問?”
山姆搔搔頭,在中庭和親戚說話應該無妨,而且她尖銳的語氣在掩飾眼中的悲傷。
“你的狗呢?”他問。“字修先生說你要盯著它,以免惹麻煩。
“它被關在我房裡,我忘了放它出來。”本來她有個好理由,她計劃在書房的那一幕不需要有‘丹尼’在場。
“我去放它出來。”山姆轉身回宅邸。“可是你別離開中庭。”筱嵐走回仕平身邊。
“好個專橫的僕人,不是嗎?”仕平蹙眉以封。
筱嵐聳聳肩。“他不是普通的僕人,倒像是個親信。”
‘丹尼’快樂地吠著跑下台階,前腳搭在她肩上,舔她的臉。“你能相信有人竟然想偷這條傻狗嗎?”筱嵐笑著推開它,暫時忘了哀愁。“它這麼普通,怎會有人認為有價值。”
“它很不凡。”仕平草率地說,試著忽視‘丹尼’,它嗅著他的馬靴,還把鼻子探進他的胯下聞,真窘人。“這裡有很多盜獵者,或許有人認為它很地追免子。”
“唔,我相信它會。”筱嵐同意。它十分聰明……‘丹尼’,快停止。”她把它拉離仕平。
“你的監護人呢?”
喝到酒桶裡去了,筱嵐用力咬住唇,咬住這句話和眼淚。“大概在屋裡吧。”她說。“我得進去了,有事要做……”她模糊地打個手勢。“謝謝你來訪,也代為謝謝你母親。”不待仕平告別,她已轉身上台階。
年輕人上馬離開,對自己目前的進展十分滿意,如果宇修先生認為狗是目標,那他比傑士所想的更愚蠢。不過無論他怎麼想,反正沒證據,至於筱嵐則毫無疑心,傑士一定很高興。筱嵐走進廚房,還特別避免不看書房的方向,她把姜計面包放在桌上。“葛夫人還記得我以前很喜歡姜汁面包。”她挑了一片。
“午餐前別吃,免得破壞食欲。”山姆尖銳地說,拿走整個包裹。
筱嵐皺皺眉。“我想不會。反正我又不是真想吃。”她剝了一角給‘丹尼’。
“山姆!”宇修突然在門口說。筱嵐想也不想就轉過去,然後又紅著臉轉開。“我要去曼徹斯特。”他的語氣沉重。“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白蘭地都沒了嗎?”山姆說
“該死的你,太無禮了!”門砰然甩上。
“他為什麼要去曼澈斯特?
“每當魔鬼上身時向來這樣。”
“可是他做什麼呢?”
“喝酒召妓。”山姆平板地說。“要去好幾天,”他把一塊乳酪放在桌上,“字修先生正在和強大的魔鬼作戰,小姐,從我認識他開始就這樣。”
“而你不知道原因嗎?”
“不。”山姆搖頭以封。“他從來不說,酒後也沒吐過,嘴更閉得緊,像牡囑一樣。”他開始切乳酪。“來一片烤乳酪如何?”
筱嵐搖關以對。“不,謝謝你,我想上樓躺一下,好累。”
第二天早上貝仕平再次出現在中庭時,山姆喚筱嵐下來。“你有訪客,小姐。”
“嘔,是誰?”問得無精打采。
山姆暗暗詛咒他的老板,他該為女孩的蒼白負責。同時她又穿回棕色的布袋,這更於事無補,或許某種分心對她的世界有好處。
“你的親戚。”
“我不確定自己想見他。”她轉身上樓。
“別傻氣。”他粗聲說道。“對你有好處,你不能整天都躺在床上。”
“我不懂為什麼不行。”
“嘔,不懂嗎?”山姆突然決定要擴充他看門狗的角色。“現在,小姐,你出去和你的親戚聊一聊,拒絕接見訪客是十分無禮的,我不知道字修先生知道會怎麼說。“他不會想知道的。”筱嵐咕噥著,但終於走到中庭仕平已經下馬,手捧一束野花,微笑地送給她。他擊中目嫖,筱嵐對人工種的花不感興趣,但是野生的指頂花、紫繁寞、旋花和牛舌草卻令她歡呼出聲。
“嘔,它們好漂亮,你自己摘的嗎?”
“來這裡的路上摘的。”他說。“你還記得做花圈嗎?以前你為我做了一頂花冠。”
筱嵐皺著眉,她沒有印象,而且就她記憶中的仕平而言,這似乎不太可能。不過她不想太無禮。“大概吧。”
她想仁慈地邀請他到廚房坐,可是想到宇修告訴傑士,他不歡迎他來,想必這項禁令也包括仕平。
“想喝點水嗎?”她指指幫浦。“一路騎過來一定很熱。”她僅能如此待客,不過仕平一身
乾乾淨淨,不像騎了七哩路。
“不,謝謝你。”他說。“不過我想和你散散步,我們帶著狗到田間走一圈,好嗎?”
‘丹尼’聽見神奇的字眼,興奮地吠了一聲,尾巴搖呀搖。
筱嵐蹙著眉。“我必須問山姆。”
“僕人?要得到他允許?”仕平的語氣好震驚。
“他是管家,”她說。“宇修先生……不在。”
“嘔,他去哪裡?”仕平隨意地問,俯身拍拍‘丹尼’。
“去曼撤斯特”
“要去多久呢?”
筱嵐察覺自己不想承認她不知道。“一天而已,”她說。“我去問山姆。”
仕平目送她進去,心中納悶她篇什麼又穿回布袋裝。他可不想和這麼邋裡邋遢的同伴走過間,然而他的指令十分清楚,因此他只好故作急切狀地等她回來。
山姆明確地否定答案,使筱嵐沮喪地走回來。“他必須遵守宇修先生的指示,我和他爭論並不公平。”
“那我們就在踢光下坐一會兒吧。”
仕平故作友善地談了半小時才告辭,筱嵐深思地回房,他有某些表現似乎不太調和——有點虛偽——然而她又說不出來,而且他費心取悅自己,她還挑毛病似乎太卑鄙了,再者她實在需要有個人作作伴,談談心,令她分心。
字修在羽毛床上欠動著,翻轉身呻吟,一手揮過他身旁的軟玉溫香,碧茜吸了吸鼻子,翻身側躺,更深地埋進枕頭裡,宇修仍在半睡半醒,微笑而友善地拍拍她,然後才做出更有目的的建議性動作。
碧茜半真半假的推拒、呻吟,但終究像平常一樣地屈服,畢竟這是她的工作,而這位客人又比大多敷人更溫柔、更常光顧,付費又慷慨。
那之後宇修再次不醒人事,一小時後,碧茜用力搖醒他。“該走了,老兄。”
她的內衣勉強掩住豐滿的胸脯,笑容相當友善。“還有其他客人,總不能和你躺到早上,賺不到錢,不是嗎?”
字修閉上眼睛,有一股可怕的窒息感,如果單獨一個人,那種空虛會吞噬了他。
“回床上來。”他說。“我付你剩余這一夜的費用。”
“不能,”碧茜堅決地說。這張床現在要給莎莉,我們輪流用,現在該我去站街角,夏天還無所謂,可是冬夜真冷。”
宇修掙扎著起身,絕望地打量四周。
“這裡。”碧茜立即把酒瓶遞給他。
宇修一口灌下,手的顫抖才打住,傷痛消逝。“和我回家。”他語帶哀求。“我不能單獨一個人,碧茜,我會付錢,而且那裡比街角舒服多了。”
“那我怎麼回收?”
“求求你,碧茜,我保證你不會有損失。”
她聳聳肩。“呃,有什麼不可以,不過整夜要一枚金幣,還要額外不便的捕貼,記住。”
“隨你說。”他徐徐起身,預備迎接天搖地晃的那一剎那,穩定下來後,他拿起外套搜尋口袋。“來,當個好女孩,在我穿衣服的時候,先下樓再給我買一瓶上來。”
碧茜稍後拿了白蘭地上來,他再喝一大口,立即感覺強壯許多,一股快樂的暖流擴散開來,把魔鬼趕回原來的地方。
他陪碧茜下樓,兩人共騎一匹馬,他不記得自己離家多久了,好幾天吧,他猜測,不過這根本無所謂。
夜空明亮,宇修加入碧茜哼唱的小曲,偶而喝一、兩口酒,空虛不再威協他,也沒有惡魔在揮手,他記不得過去,也不在乎未來,只存在於現在,碧茜溫暖的身軀貼著他的背,白蘭地在他肚中盤旋,這一刻莫字修很快樂。
山姆聽見馬蹄聲,宇修低沉的笑聲和女性的嬌笑聲,他認命地吁口氣,翻身預備人睡,至少宇修先生安然地回來了,他向來有種恐懼,擔心他被搶、被殺,然而他總是能毫發無損地回來,或許即使在醉醺醺之下,他仍保有戰時那種指揮官的權威感。所以盜賊不敢打他的壞主意吧。
宇修勉強把馬牽回馬廄,還看到另一匹陌生的馬,他搖搖頭,納悶怎怎麼多一匹馬,不過此刻他懶得動腦筋,徑自環住碧茜,到書房去。
筱嵐沒聽到馬蹄,直到樓下傳來琴聲才將她喚醒。那愉快的琴音完全不像字修以前所彈奏的,一方面他安然歸來令她釋懷,同時她心中也閃過一絲希望,如果他心中的惡魔離開了,他或許會回復成殘酷地拒絕她之前的那個男人。
她不假思索地起來,‘丹尼’跟著跳下來,甩甩頭,走向門口。
“不,留在這裡,”她說。“我不會太久,”她悄悄地關上身後的門,‘丹尼’在裡面嗚嗚叫。
走下樓梯的一半,筱嵐才再次察覺她又穿著睡衣在屋裡跑,可是家裡沒有別人,她又不打算出門,在書房門口,她停頓著,有一剎那的猶豫,他說過,除非他叫她,否則她不可以接近……
但那是他心裡有鬼,行徑大不相同的時候,和剛剛那個彈奏快樂琴音的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她推開門,一絲銀色的月光投射在老舊的土耳其地毯上,室內有唏嗦的聲音,讓她既憂慮又好奇,她踏進房裡。
月光下兩個交纏的人體,間雜地發出含糊的低語和沈重的喘息,月光下那雪白的大腿,莫宇修那堅硬修長的身體,令筱嵐震驚得目瞪口呆。宇修發出歡愉的輕哼,仰起頭,長發向後甩,他睜開眼睛。
女孩愣愣地站在門口的模樣,像冰水一樣朝宇修當頭倒下,他忘了她,忘了那道致他投入酒精之湖,投向娼妓懷中的一切,而當他看旯燭光下嬌小的身影,發亮的秀發,苦澀的瞻汁在他喉嚨燃燒,胃裡的白蘭地跟著變酸了,他想叫她走開,別看這可恥的一幕,但是他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走了,靜靜地關上身後的門。
“啊,那是什麼?”碧茜質問著。“你怎麼了?”她的同伴似乎是不再感興趣或是無法完成他們的交媾。
宇修掙開來,站起身,覺得恐怖而惡心,他俯視躺在身下的碧茜,看見的是下流和淫蕩,他詛咒地轉開身。
“穿上衣服走吧。”
“呃,究出是怎麼啦?”碧茜坐起來拉下襯裙。“你說要整個晚上,你不能這樣叫我離開!”
“幾乎天亮了,”他拉起褲子。“六點整,出租馬車會經過門外,他可以載你回曼撤斯特。”他從抽屜拿出一個保險箱。“來,拿去。”
碧茜望著那在月光下發光的五枚金幣,那相當於她兩個月左右的收入,現在卻幾乎不太費力就賺到了。“你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她聳聳肩接過去。“那麼我走了。”
宇修沒有回應,徑自走向窗口,眺望夜色,等候碧茜穿好衣服。
“好了,”她在門口遲疑了一下。“我要走了。”
那僵硬的身軀沒有動一根肌肉,她再次聳聳肩,關上房門,走到大廳。
“你是誰?”
輕柔的問句嚇了碧茜一大跳。她轉身,看見坐在樓梯底端的小身影。“我的天?你又是誰呢?”她走過去,好奇地打量那蒼白著臉的女孩。“那麼剛剛進去的是你嗎?”
“我不知道,”筱嵐平板地說。“你是宇修的朋友嗎?”
碧茜哈哈笑。“謝謝你啊,不,親愛的,不是你說的那種朋友,我的工作是讓紳士士們振奮,而我盡己所能,”金幣在她口袋中叮當聲。“不過你這麼個小女孩,半夜偷窺,看你不該看的東西做什麼呢?”
“我不是小孩,”筱嵐說道。“也沒有偷窺。”
碧茜挨得更近。“的確不是小孩,”她同情地點點頭。“有點震驚,不是嗎,親愛的?”
筱嵐還來不及回答,書房的門開了,宇修跨進大廳來。“上樓回你房間,筱嵐。”他面無表情地命令。
筱嵐緩緩地站起來。“很抱歉打擾你們。”她嘲諷地行禮如儀。“請原諒,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她轉身奔上樓梯。
“那是個頑皮的孩子,”碧茜聰明地觀察道,宇修正為她打開前門。“如果你聽我的勸,最好把你的小娛樂局限在房子之外。他沒說話,僅僅關上大門,回書房收拾所有四散的全滿、半滿和空的酒瓶,拿進廚房,然後上樓去喚醒山姆。
山姆全然沉默地傾聽他的命令,等他老板說完才開口:“你能嗎?”
“我必須如此。”宇修簡單地說,但是聲音和眼神帶著絕望。“無論如何,都要讓筱嵐遠離書房,”當他離開時,甚至以出人意外的幽默說:“她有魔鬼的特質,總在不恰當的時間出現在不恰當的地點。”“或許是,或許不是。”山姆冥思地想,或許這次她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在恰當的地點。
宇修又回到書房,坐在搖椅裡,視而不見地瞪著灰暗的室內,等候那漫長的煎熬來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