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繞整天也繞不完的莊園裡,楊惜弱想起任護成也曾這麼吼她,就跟今天一般無二,一幕幕影像掠過她的腦海——
「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快回話!」他有這麼恐怖嗎?真是的,難道怕他吃了她不成,乾癟癟的小老鼠!哼!
「哦……」楊惜弱話哽在喉嚨就是發不出聲來。
「說話啊!」他的耐性就只有一了點,今天還是對她特別客氣,都讓她抖啊咽抖的抖光了。
迫於他打壓、欺凌的大嗓門,楊惜弱結結巴巴的輕哼道:「郡……敏姐……姐留……我一……起住。」
天啊!還在抖!看她單薄的瘦弱樣,至今仍骨架健全實屬奇跡。
一向是他不屑旁人驚艷的目光,除了陳郡敏外,對楊惜弱而言,他反而覺得自己像豺狼虎豹般。試探的,任護成問道:「我命令你站好不准抖了。你仔細看看我,覺得我長得如何?沒這麼恐怖吧?」
楊惜弱轉頭瞧他,那樣高貴神祇般的光華也在意世俗人的眼光嗎?她在心中暗忖。
任護成拉著她在巡撫府中穿繞,一年的時間過去,有很多疑問需要解答,他低頭正巧和她俏笑的眸光相遇,那帶著回想的專注神情。
揚州園林很美,可是和印象中的景致不同。楊惜弱納悶的想。「不在這兒。」
「什麼不在這兒?」任護成疑問道。
「我們以前不住在這兒。」
她說的我們的確讓他心喜,但也升起更多的迷霧,任護成應道:「以前是在蘇州任莊,這兒是揚州我爹的府裡,兩處你都可以當成自己家。」
拐過迴廊,任護成推開門進去房裡,隨即就想一口氣把她這一年來所有的點滴瞭解透徹。
「你為什麼無緣無故離開任莊?」
楊惜弱才待開口,門口經過的丫鬟轉移她的注意力,任護成吐出口惡氣,「砰」的走去關上門,想了想又突然打開,探頭指了外面一個當差的侍衛道:「你,對,我叫你,待在這兒不准任何人來打攪,有事我會吩咐。」
他轉頭找了個舒服的位子坐下,「好了,你好好解釋清楚。」
正四處打量屋子的楊惜弱,愣了愣問:「什麼?」她到現在還頭露水,除了腦中片段的記憶閃過,她連自己都理不出頭緒又何從解釋起。
「還敢問我什麼?」任護成跳起來,怒氣騰騰的劈哩啪啦問著,「說你為什麼不告而別,失蹤一整年,這害多少人擔心、焦急,讓人尋遍大江南北都沒有你的一絲訊息。
楊惜弱聞言雖然有些吃驚,但是一細聽他的吼罵聲,才知他口裡喊的惜弱並不孤單。
「我是惜弱嗎?」那為易大哥說她是纖雲?
他吼得正順溜,聽了差點沒被口水嗆到,「你還長不長腦袋啊?」
「長啊。」她乖巧的摸摸頭,老實據話照答,「那我不叫纖雲嘍,難怪我一直覺得怪怪的。」
任護成見狀是好氣又好笑,「纖雲?這名字是不錯,不過你惜弱叫得好好的,幹麼換名字?」
「不知道。」
「那為什麼離開任莊?」任護成口氣不善的追問。
任莊?她也不知道,不過最好別這麼說,他渾身戾氣似乎已經在爆發邊緣了。「找爹,他受傷了。」
他想她應該是指楊天貴和宋繁捷、岳王爺的人在關北發生混戰的時候了,當時他也負傷被帶回岳王府療傷,而惜弱身子本就纖弱,乍聞唯一親人有恙,慌亂失神是人之常情。
「那也不該一聲招呼都不打,甚至連你的郡敏姐姐也沒說,還有,你是怎麼找人的,躲到哪兒去找了一年?」從蘇州到揚州,慢慢龜行都用不上一個月。
「我不知道。」她茫然的搖搖頭,在任護成發火前,又道:「我生病了,常迷迷糊糊的。」
他再大的怒氣一聽到她生病都可以先按捺著。「知道身體不好還亂跑!」他探探她額頭,「那現在呢,還有哪裡不舒服?」
他的聲調雖是惡聲惡氣的,可眼神、動作無一不溫柔,她羞怯的靦然笑笑。「好多了,喝了許多藥呢。」
這小呆瓜!任護成親親她可愛的臉蛋,「活該!」
看樣子她是什麼都不知道了,這樣的人還可以一年多平安無事,可真算是神跡了。
楊惜弱小心的掩口打了哈欠,還沒回神,任護成已經一把抱起她上床。
「我醒了,不困了。」她嚇壞了,哪還敢睡,雖然他感覺上很親近,可是這……這同床共寢?
「該休息時就趕快乖乖休息,眼睛睜這麼大,想打我主意嗎?」他壞壞的凋笑道,而楊惜弱只有拚命搖頭的份,縮啊縮的往床角退。
任護成真的被她的傻樣兒逗得震天大笑,好一會兒,乾脆逼向前摀住她一雙明眸,壓著她躺好。
他手一移開,楊惜弱便想偷偷睜眼瞧他動靜,突然一道命令不容抗拒的傳進耳膜,「不准張開眼睛。」她委屈的嘟嘴,直挺挺的不敢動上分毫。
唇上溫潤的摩擦,讓楊惜弱訝異的小喘口氣,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只感覺他輕啄一下即收回。有些失望,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可是任護成卻一覽無遺,她嬌羞的嫣紅、微垂的柳眉。
他再親了下她額頭,施恩似的,「好了,快睡。」
那眼睛緊瞇著微微煽動,一看便知在裝睡,而任護成也由著她,只是靜靜的躺在靠在床頭瞧她,慢慢的,她肌肉放鬆了,側身像嬰兒似的腳往上縮,小嘴嘟嘟的微張,掛著抹甜笑酣睡。一年來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他側身躺下,面對面瞧著她,什麼也不想,就只是瞧著她……
睜開眼,頭頂是陌生的黃花梨透雕螭紋,楊惜弱有霎時的恐慌,但手中傳來的溫暖莫名安定她的心魂。
他睡得好沉哪,握著她的一隻手放在胸前,隨呼吸一上一下,略微感覺得到他有力的心跳。還有那又長又捲的眼睫毛,她童心未泯的小心抽出手,輕觸他睫毛,順便量量多長……玩了好一會兒,看他沒醒,於是她無聊的著鞋下床,瞧瞧房裡新奇的玩意兒。
紫檀方桌上一對玉鹿紋八角杯,質地輕薄潤滑,對著光還變成透明的呢?把玩了一會兒,她發現旁邊的箱子更有趣,描著金雲龍邊,上面隨手放著幾面皮影偶,有哪吒三太子,還有劉備三顧茅廬故事裡的孔明、張飛、關公……
任護成醒來時就看到地正玩得不亦樂乎,他沒起來,只是側身支著頭看她,時光靜靜在溫馨中流逝。
外面突然吵鬧打斷這寧靜的早晨,聽那嗓門就知道是魯鶴蔡。
魯鶴蔡和文鑒真已經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找到點線索,急急忙忙趕回來報訊,哪曉得這擋在房門口的侍衛不通情理礙事,硬是不讓他們進去也不肯通報。礙於他是官門當差的,文鑒真只好拉著魯鶴蔡,要不早一拳揍昏那侍衛了事。
一看任護成開門,魯鶴榮急忙嚷嚷道:「老大,有點消息了。」
「好。」任護成說了個字。
然後就沒下文了,昨天才拉長臉誓在必得,不過隔了一晚,怎麼反應差這麼多?
他感到不解。「接著我們要怎麼辦?」魯鶴蔡沉不住氣忙問。
「該怎麼辦,找我爹去,那是他的事了。」惜弱既然找到了,薛賓昆的消息就與他無關,而父親大人既姓任,又是地方官,這責任當然歸他管嘍。
文鑒真不懂了,「任公子不管了嗎?我以為這和找楊姑娘有關……」
任護成好心情的大笑,尤其想到老爹得對付薛賓昆的苦態,「楊姑娘我找到了,想不想見她?」
「找到了?」魯鶴蔡不信,以為他又在開玩笑耍弄他們。
任護成後面的一道身影晃動,他惡作劇的突然讓開,楊惜弱突然失去屏障,乍見一胖一瘦的兩人盯著她看,趕緊抓著任護成又躲在他身後。
「人見到了,你們找我爹報告好消息去吧,我用過早膳後就去加入你們。」任護成當著他們目瞪口呆的模樣關上門,才想到沒吩咐下人送早膳,再開了門只見他們還愣站在那兒。
「你——」另外還有張熟面孔。
旁邊站好久的侍衛抖著應聲,「小的李標。」
「你還守在這兒啊?」昨天下午吩咐的差點都忘了,好吧,放你三天假,走之前叫人送早膳過來,另外再請位大夫。」
「是!」李標高興的直點頭。
「怎麼差別待遇這麼多?」魯鶴蔡咕噥的道。
「怎麼,要我幫你討老婆嗎?」任護成斜睨著他笑,魯鶴蔡聞言大驚失色,連說不要。「過幾天,我們就去瞧瞧文鑒真的老婆吧。」
倒是文鑒真樂得呵呵傻笑,「啊,謝謝任公子。」
兩人就這樣又為要不要老婆爭辯起來,而躲在門邊的楊惜弱對此好奇不已,她覺得任護成笑得像隻狐狸,任護成則開開心心摟著她繼續昨天沒聊完的話題。
「找我這麼急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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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護成臭著臉走進花廳。
魯鶴蔡和文鑒來向任穎之稟報任護成交代的事,本來任穎之是臉愈拉愈長,接著就有一堆縣衙的人來訪,談論的話題聽起來挺麻煩的,可是任穎之不怒反笑,而且愈笑愈高興,笑容裡莫測高深得讓人莫名其妙。老實說,那笑容還真和老大一樣,讓人看了就由自主的寒毛直豎。魯鶴蔡在心中暗忖。
「來、來、來,這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千萬不必顧慮我。」任穎之高坐堂上,指著任護成。
「你們找我?」任護成當然不會懷疑他老爹有任何的好心,直接就找正主兒問話。
而花廳內包括縣令、地保、名望仕紳,幾個排排坐面面相覷,皆在心中想,那樣貌有著巡撫大人的神韻的年輕公子,非親即故,他們哪敢輕易說要怎麼辦,何況這年輕分子氣勢凌人,不好善與啊。
「呃——公子……」
「上面坐的是我父親大人。」任護成很好心的揭示,這時候,有現成的爹不利用、利用豈不太可惜了。
「是,看得出來,虎父無犬子,任公子果真人中之龍。」縣令恭敬的褒獎有加,「是這樣的,有位舉人到衙門縣狀控告公子強擄民女,我們根據線索查到這兒來,這當然是誤會了,不過……還是想請公子說明一下當時的情況,下屬對案子也好有個了結。」
「那舉人是不是白白淨淨的書生模樣?」還不死心,任護成揚眉不屑的質疑。
「是、是,就如任公子形容的一般。」其他兩人諂媚附和。
「這正好,我還想請大人替我未婚妻子主持個公道呢,那個窮酸書生不停騷擾我們,我們已有名分,就算散心賞景時稍微親暱一點應該也不為過,是吧?他們在那兒假以什麼道德、民風之類狗屁倒灶的批判,想找麻煩,想必大人不會如鄉願般不明事理才對。」
他說得縣令頻頻稱是,未婚夫妻嘛,管那麼多閒事幹嗎,這祁姓舉人一向治禮出了名的,因不曉變通,要求的道德標準僵硬如鐵,常讓鄉民是一個頭兩個大。「這實在是他的不該了,不知公子的未婚妻……」
「她昨晚受驚了,這麼小的事情,我想以大人的公正廉明不至於還得傳訊我未婚妻子吧?」帽子扣得死死的,任護成說話之餘,猶有餘閒和那堂上想陷害他的老爹勾心鬥角。
只見廳上來客互相對著,猶豫間,任護成再下貼猛藥,「到請喝喜酒時,再以巡撫大人兒媳婦身份拜見諸位,這樣可能較合宜些,否則無論是非曲直,人家總是喜歡臆測蜚語,傳出去,以後對她名聲總是有損。」
「這當然、當然。」巡撫大人的兒媳,身份自然有別,他們獲得共識,起身就先向任穎之道賀,「那不多打擾,屬下們告辭了。」
任穎之對這麼輕鬆被擺平不滿意極了,可是能說什麼呢?
「等等……」
眾人留步,任護成早一步說道:「至於誣告的舉人……」
「這屬下自會給予教訓,不過他功名在身,治罪是不太可能。」縣令會意。
「行了,只須教訓他以後別再惹事。」任護成笑笑,故作寬允。
人走了後,任穎之憤憤譏嘲,「哼!這時候你倒會自承是任家的子孫了。」
「我只說是你的兒子。」一山遠比一山高,有了岳翠娘當靠山,任穎之很難不被自己的兒子將一軍,「難道不是嗎?這倒要去請教娘了。」
「胡說八道,你少去挑撥。」任穎之不甘不願的抱怨,「媳婦?我何時多了媳婦了,以上壓下,我這官譽早晚都被你給毀了。」
任護成一副「關我何事」的氣人樣,還是文鑒真天生喜歡追尋見解,他代答道:「那位就是楊姑娘,大人媳婦有著落了。」
「哼!」任穎之聽了更不是味道,花好月圓人團圓嗎?翠娘到現在還獨居在外呢,氣煞人!
「是你得了好處,藥箋的事找人去查,為什麼找我?」
哪有人聽到兒子有喜事會不高興的?這家人都不能以常理衡量,魯鶴蔡和文鑒真再次獲得印證。
「如果是我去也行,不過到時我一不留神逮不到薛賓昆時可別後悔——難道你不想娘回來嗎?」頓了一下,任護成存心吊著父親的胃口。
「少誆我,這有什麼……薛賓昆?!」謀害岳婉兒的主凶?翠娘一直抱撼的癥結,那禍害竟沒被火燒死,這真是天賜良機。
「怎麼樣,我可是好心成全你和娘。」
「天曉得。」任穎之轉身已經急著謀計策去。
任護成像臨時想到,一併交代,「哦,還有,別忘了想辦法通知楊大叔來揚州,」
「關我什麼事?」他連頭都不回的說,哼!
「誰叫你姓任,而楊大叔仍算是任莊的下屬,所以這樣。反正都要和任莊聯絡,不差多這一件。
任穎之氣得牙癢癢的,還是只得任他得意洋洋猖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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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沒去診視林家婆婆了,易為賓為了纖雲失蹤,發了狂的翻天復地的找,卻遍尋不著。經過木屋時他猶豫了一下,就一刻鐘,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門一開,惡濁的空氣夾雜著腐臭,四周髒亂得不像有人居住,雁虹呢?他心裡冒上疑問。
易為賓來到林家婆婆床前,婆婆已氣絕多時,嘴裡、臉上還有頭髮全都髒污成一團,那黑黑乾枯的漬痕像是藥液。目光巡了一回,不見有人。小几上還有一大碗的濃稠藥汁,他走過去觸摸碗身,溫的。
前後又繞了幾回,易為賓還是沒找到雁虹,再進房裡,就看一蓬頭垢面的人捧著碗往床上屍體嘴裡灌藥,而藥汁不斷流出來。
「你在幹什麼?」易為賓走近問,那婦人充耳不聞,他一碰她,她馬上強烈的掙扎喊叫,「雁虹?!」他認出聲音。雁虹只是不停哭叫、雙手不停的灌著藥。
「雁虹!是我,你在幹什麼?」他大聲咆吼,使力扳她回過頭看他。
「放開、放開我!」她又撞又咬,完全投有理智可言,她甚至不認得他了。
「你婆婆死了,聽清楚沒,死了,你再餵她藥也沒有。」這簡直是……她完全聽不進去,只是拚命想掙脫他,他用力搖晃她眉膀想喚醒她,「雁虹,人清醒一點。」
他稍微一鬆脫,她就馬上奔回床邊,易為賓終於意識到她瘋了,迫不得已只得打昏她。
唉!屋裡一個瘋了,還有一個死了的人……屍體散發陣陣的腐臭,就先處理後事吧。
雁虹醒來後就呆呆的不動也不說話,整個人空洞得宛如靈魂出竅。
易為賓草草將屍體掩埋在屋後空地,回屋後看到她這樣,又是一歎。他伸手拉起她,她倒是沒反應的順從,靜靜跟著他走。
「這是你婆婆的墓,屍體都開始腐爛了,沒時間好好慎重安葬,一切就從簡吧。」
他讓她跪在靈前,自己打弄些匆促間準備的祭品,斟酒、灑紙錢,點燃香,他遞給她香,而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要做什麼。
「給你婆婆上香。」他迫令她雙手合掌接好,陪著她靜靜站立,一直等到香都燃過了一柱,一直到她雙頰漸漸佈滿淚水,他才鬆口氣讓她獨處。
雁虹霎時崩潰了,她叩首再叩首,她痛哭失聲,鬱積多日的悲傷自責終於恣意流洩,甚至將額頭都叩出血來了。直到哭累了,她拜倒泣首。
易為賓聽聲音從嘶嚎到哀泣,最後只剩嗚嗚低咽,他走回去看,只見雁虹一頭的血,而血與淚交織成無盡的傷痛,他於心不忍,從雁虹身後悄悄點了她昏穴,他抱起她,帶回宅子交給啞婆看護。
早在易大夫踏入她家門檻的一剎那,就已注定了雁虹沉淪的命運。
三從四德,閨女時謹聽庭訓,待出閣嫁入夫家,轉而以夫為天地,恪守婦道,這一生原就該這樣走下去。不曉得井底之外的藍天,不懂得那種執意無悔的炙熱情愛,她在大家眼中是傳統、刻苦的典範代表,也許再幾年就頒發個貞節牌坊,懿德美名光耀一世。
但她要那個冷冰冰沒有生命的虛名做啥?那溫暖不了她的體溫,別人的稱讚也填補不了她的空虛,她甘於平淡,無求是因為沒有誘因,直到易大夫乍然降臨。
她乾澀的女性特質顫動,枯萎的心房隨之綻放,他以男人需要女人的眼光溫潤她,讓她不由自主的有了不該有的向望。渴望不是她丈夫的他的撫慰。他對她而言是天,縱使是青衫布衣,她仍可以瞧得出他與草野村民間的軒轅之差,內蘊光華,不富即貴,不是汲汲於生活的市井。雲泥之別啊!
雖然神魂為之顛倒,雁虹好強的個性仍緊護著搖搖欲墜的自尊,就當是以肉體交換婆婆的醫藥費,互不相欠。他應該也只是將兩人之間的關係定義在露水之歡、便利的交易吧。因為他們很少交談,若有,也僅止於婆婆的病情,跟一個男人上床維持關係達半年之久,可悲的是除了易大夫三個字,她對他的瞭解沒有增加、沒有減少,就和初見面時一般無二。
她死守住尊嚴,逼自己不多言、不多表露情緒,咬緊牙根也不讓蠢蠢欲動的傾慕之心去探聽他的消息,任他來來去去。
上一次他隔了許久,了無蹤影,終於安捺不住的在他宅子外徘徊、打探,也許是出遠門了,或是為屋裡的女主人尋藥去了。那嬌弱,令他唯一掛心的女人,雁虹遠望過一次,易大夫小心翼翼呵護的神情就像巨獸啃噬她心肺一樣痛楚,那時她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竟有惡毒的恨意,詛咒那女人早死早超生……心房一旦潰堤,就難以再維護,他每次的離去都讓她不捨,妒恨的猜疑他和那女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是否也像他和她這般熱情繾綣,妒恨他眼裡看的女人、手裡碰觸的女人。
他最近一次來找她的時候,沒有像往常遮掩他頸邊傷疤,好像當她是熟識的朋友毋需設防,瞬間,她感覺到自己是特別的,所以有接下來的坦承,也希望他開放自己,也更急於探索他身上的一切秘密。
但終究是她太急切、逾矩了,惹得他再度防衛,動上的激情爆發得絢爛奪魂,高亢的歡愉已忘了現實一切,她難耐的高聲大叫,吼出長年禁閉在內心的慾望,浪蕩得恣意歡暢。她他釋放出了安分守己二十餘年自由的靈魂。
而婆婆也聽到了,那麼恣情故意的呻吟,嬌嚀,連死人都可能被吵醒,婆婆怎麼會聽不到?氣憤攻心下,久臥病榻的身體竟可以掙扎下地,不過也只有這樣,畢竟病人膏盲的老人家沒什麼氣力,摔倒下來,雁虹趕進去的時候,她已經不省人事、苟延殘喘。
幸虧昏迷了,她那一刻這麼慶幸著,不然她不知如何面對婆婆斥責的審判,如何解釋剛才發生的事?
人過去了。直到婆婆真正斷氣的那一剎那,沉重的良心譴責、道德枷鎖全部一古腦兒漫天壓迫向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讓她發了瘋似的只想彌補或挽回些什麼……其餘的都不記得了。
躺在他屋裡的房間,雁虹覺察不到他的氣息,眼光一心一意想找尋他……
愧疚?有的,婆婆一直待她很好,她也為婆婆的往生難過,但後悔?不!她不後悔!
平平穩穩活在別人指望她過的方式,她從沒有過什麼要求,易大夫是她這輩子追求的夢想,她——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