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意大利拿坡裡的檸檬比橙還要大。」巴士上,唐紀和跟李傳芳說。
「真的?」
「拿坡裡的特產血橙,聽說比西柚還要大。」唐紀和又說。
李傳芳笑了:「那麼,拿坡裡的西柚,會不會比西瓜還要大?」
「這個我倒沒聽過。」
「你見過拿坡裡的檸檬嗎?」李傳芳問。
「沒有呀!有機會去意大利的話,我會去看看。」
「如果可以去意大利,我要先去羅馬和佛羅倫斯。」李傳芳嚮往地說。
「好吧。有機會我們一起去。」唐紀和微笑說。
李傳芳笑笑沒有回答。巴士停了下來,她站起來,說:
「我到了。」
唐紀和連忙站起身,說:「我也要下車。」
「你不是再過兩個站才下車的嗎?」
「走走路,可以減肥。」
「你已經很瘦了。」
個子高高的唐紀和,身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肉。減肥,真是個太差勁的借口了。
下車之後,唐紀和忽然問李傳芳:
「你是雙魚座的吧?」
「嗯。」
「我是巨蟹座。星座書說,巨蟹座跟雙魚座最好的關係是情人。」
「你也看星座書的嗎?」
「是聽我妹妹說的。」
到了公寓外面,李傳芳說:
「我到了,明天見。」
「明天見。」
李傳芳回過頭去,發現唐紀和依然站在那裡,微笑跟她揮手,好像根本不打算離開。
唐紀和是喜歡了她嗎?如果不是有意思,怎麼會每天也故意等她一起下課,然後一起坐車回家?可惜,唐紀和不是她那—『類型,看來他是白費心機了。
唐紀和是李傳芳在美專的同學。開課幾個月了,他們兩個,還有另外兩個同學余寶正和王日宇,是比較談得來的。唐紀和對她,好像有點與別不同。他從來沒有約會她,可是,他跟她說話的語氣,總是特別親暱。
一年前,李傳芳才跟楊志鵬分了手。那天,也是在巴士上。
「你想要一個怎樣的人生?」她問。
「我沒有想過。」楊志鵬說。然後,他搭著她的肩膀說:「大概是一個跟你一起的人生吧。」
一瞬間,她想到以後幾十年的人生,就是陪著楊志鵬看她自己從來不喜歡的足球比賽,每一次逛街,也是陪他去看音響,並且忍受他是一個沒有什麼夢想的人。
她實在不敢想像以後的人生。
「如果我殺了人,你會怎樣?」她問楊志鵬。
「你怎會殺人?」
「我是說如果。」
「那就勸你自首。」
「為什麼要自首?」
「那是為你好,自首可以減刑。」楊志鵬說。
她不想要這樣一個男人。她要的男人,是在她殺了人之後,會替她埋屍,而不是勸她自首。即使不埋屍的話,也會替她頂罪。
「勸你自首的男人,才是愛你的。」楊志鵬說。
「不!」她說。
替她埋屍、頂罪、帶著她逃亡的男人,才是愛她的。
「我們要在這裡下車了。」楊志鵬說。
李傳芳絕望地看著他,說:
「是的,要下車了。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
「為什麼?就是因為我勸你自首?」
這個也許不是全部的理由。當你對一個人已經沒有感覺了,你會找到許多理由不去愛他。
離開楊志鵬之後,李傳芳到美專去報名,她想過另一種人生。
這天上課之前,唐紀和把一袋重甸甸的東西放在她面前。
「給你的。」他說。
「什麼來的?」李傳芳打開袋子看看,原來是一堆新鮮的檸檬。
「為什麼送檸檬給我?」
「本來想送花的,但是,花沒有什麼特別。」
「這又不是拿坡裡的檸檬。」
「那個將來再送給你吧。」
「這麼多檸檬,我一個人怎麼吃?」
「不是用來吃的。」
「難道是用來敷面的嗎?」
「你這麼漂亮,不用敷面了。把這些檸檬用一個玻璃碗裝著,放在家裡,比鮮花還要漂亮。而且,檸檬比花便宜,還可以吃,又不會凋謝。」
「你倒是精捫·細算。」李傳芳揶揄他。
余寶正走了過來。說:
「為什麼只送給李傳芳,不送給我?」唐紀和微笑不語,走開了。
「你說唐紀和是不是喜歡了我?」在S,酊-bucks喝咖啡的時候,李傳芳問余寶正。
余寶正笑了:「誰都看得出來吧。」
「但是,他並沒有追求我。在言語上討便宜,算是什麼意思?」
「可能他在試探你吧。你喜歡他嗎?」
「沒有感覺。」她高傲地說。
「你可不要到頭來喜歡了他啊。」
「我才不會呢?」
回到家裡,李傳芳把那袋檸檬扔進冰箱裡。
第::天,在學校裡,唐紀和走過來問她:
「那些檸檬好看嗎?」
「好看?你應該問好不好吃。我媽媽用來做了檸檬雞。」她故意騙他。
唐紀和怔住了片刻。
在巴士上,沉默像一片烏雲,橫在他們之間。
「我下車了。」李傳芳站起來。
「喔,明天見。」唐紀和冷淡地說。
這一次,唐紀和沒有跟她一起下車。那段回家的路,是她走慣了的。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她覺得那段路比平常孤單。
唐紀和是在生她的氣嗎?他要生氣即管生氣吧,她才不在乎。
隔天回到學校,唐紀和的座位是空著的。
「他打電話給我,說他生病了。」余寶正說。
他不是氣得生病吧?但他為什麼要跟余寶正說,而不跟她說呢?
上課的時候,李傳芳常常望著那個空子的座位。她覺得很內疚。是內疚嗎?她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思念。
放學之後,李傳芳一個人去坐巴士。就在那個時候,她遠遠的看到唐紀和就在車站。她走近點看,他穿上大衣,鼻子紅通通的,樣子有點憔悴,看來真的是生病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問。
「本來想回去上課的,趕不及了,只好在這裡等你一起回家。」
「你不是生病嗎?」
「就是想傳染你。」他嬉皮笑臉的說。
「你這個人的心腸真壞。」
「你喜歡心腸壞的男人嗎?」
「我喜歡死心塌地的,」
「我剛好就是這種人。」」你女朋友真是幸福。」
「我沒有女朋友。」
「那就奇怪了,你挺會說甜言蜜語。」
「我是遇到喜歡的人才會說的。」唐紀和認真地說。
「哩,是嗎?」她沒好氣地答著。
「你的香水很香。」他說。
「你不是傷風嗎?」
「就是傷風也可以問得到、 這是什麼香水?」
「不告訴你。」
「為什麼你天天也灑同一種香水,不換一下別的味道?」
「有些東西是不需要換的,」李傳芳說。
「是有原因的嗎?」
李傳芳低了低頭,又抬起來,始終沒有回答。
「對了,你在學校裡有沒有聽到一個傳聞?」唐紀和問。
「什麼傳聞?」
「他們都說我們在戀愛。」
李傳芳的臉紅了,這個唐紀和分明是在試探她。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根本不是事實。」她說。
「你是不會考慮我的吧?」唐紀和半帶認真地問。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嗎?」
這個時候,唐紀和卻指著剛剛來到的巴士,說:「到了。」
夜裡,唐紀和一個人坐在狹小的房聞裡,一邊用電腦做功課,一邊聽著夏心桔的ChannelA。
一個女孩子打電話到節目裡說: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歡了我。」
「你看不出來的嗎?」夏心桔說。
「他對我好像特別的好。他會故意走來跟我說:『其他人都說我們在戀愛,你說呢?』。可是,他又從來不約會我。」
「你喜歡他嗎?」
「本來不喜歡的,現在卻有一點點。」
RichandMarks的《RightHereWaiting》從音機裡流曳出來,唐紀和著迷地笑了。房間外面,他兩個妹妹在聊天。他聽到她們在討論他。
「他天天也在家裡,怎會有女朋友?」他大妹妹說。
「他人這麼孤獨,又不愛說話,有女孩子喜歡他才怪!」他二妹妹說。
在家裡,他是個沉默的人,沒有人瞭解真正的他。這樣更好,他有更多的自我。
李傳芳躺在床上,臉上鋪著四片新鮮的檸檬。唐紀和說她長得這麼漂亮,不需要用檸檬敷面。他是恭維,還是真心的?那些,大概都是調情吧?
今天晚上,她有點想念唐紀和。被調戲的女人,原來是幸福的。愛情也總是在患得患失的時候最美好。如果永遠沒有開始,也永遠不會消逝。可是,誰又會按撩得住不去開始呢?
RichardMarks的《RightHereWaiting》在空氣裡流蕩。一個女孩子在節目裡說,有一個男人好像對她有意思。這個故事怎麼好像她自己的故事?
她拿走臉上的檸檬,走到衣櫃前面,挑選明天的衣服。
「你穿得愈來愈漂亮了,是穿給我看的嗎?」上課時,唐紀和悄悄在她耳邊說。
「誰說是穿給你看的?」她不肯承認。
與其說是穿給唐紀和看,不如說,她這一身衣服,是為愛情而穿的。
週末的時候,她和余寶正去逛Esprit,她挑了好幾套衣服。
「你近來常常買衣服,是在戀愛吧?」余寶正問。
「沒有呀。唐紀和又沒有追求我。」
「可是,他已經引起你注意了。」
「會不會有這種男人?他故意調戲你,然後等你追求他。」
「這種男人最討厭了。」
「你想要一個怎樣的男人?」
「會燒菜的,而且廚藝一流。」余寶正說。
「就這麼簡單?」
「會燒菜的男人才不簡單呢。將來,等他有了自己的餐廳,我還可以在牆壁上畫畫。」
「你想得真遠。」
「你呢?你喜歡怎樣的男人?」
「我遇過一個很可愛的男人。那天,是我們初次約會,我們去吃西班牙菜,我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說了不知多久,大概也有一、兩個小時吧。忽然之間,他站起來,臉、部的表情扭曲成一團,雙手按在肚子下面,說:『不行了!我要上廁所。』原來,他一直也想去尿尿,他忍了很久。」
「他為什麼要忍?」
「因為他看見我說得那樣高興,不忍心打斷我。這種男人是不是傻得很深情?」
「要傻得這樣深情,也要有一個容量特大的膀胱才可以啊。」余寶正說。
李傳芳笑了,那個人就是楊志鵬。最初的愛情,總是教人回味的。可惜,後來,她又嫌他太傻了,他連自己想要一個怎樣的人生也不知道。
從試身室走出來,李傳芳瞥見一個人,那不就是楊志鵬嗎?楊志鵬身上穿著一件粉藍色的、手織的毛衣,胸前編了一隻蠍子,跟一個女孩子手牽著手逛街。那件毛衣的袖子上有他的英文姓名簡寫。
分手的時候,他不是很傷心的嗎?他這麼快已經又再戀愛了,還穿著那個女人編的毛衣。
李傳芳連忙把余寶正拉進試身室裡關起門來。
「什麼事?」余寶正問。
「我見到以前的男朋友。」李傳芳小聲的說。
「天蠍座那個?」
「你怎知道他是天蠍座的?」
「他那件毛衣上面織了一隻大大的蠍子,誰都知道他是天蠍座吧?他跟一個女人一起呢。」
李傳芳看了看鏡子,沮喪地說:「我現在不能出去,我今天的樣子不好看。」
「嗚……嗚……嗚……」在Starbucks裡,李傳芳低著頭飲泣。
「他就是為你忍著不上廁所的那個人?」余寶正問。
「嗯。」
「是你不要他的,現在為什麼又哭?」
「他怎麼可以那麼快愛上別人!」
「要多久才不算快呢?」
「起碼也要五到十年吧。」
余寶正笑笑說:「我也是這樣想。那個給我拋棄的男人,要用五到十年時間才可以愛另一個人。然而,他要用一輩子,才可以把我忘記。」
「或者,他會拒絕其他女人,一直等我。」李傳芳說。
「這樣的機率未免太低了吧?不會有這種男人的。」余寶正說。
今天晚上,她徹夜思念著唐紀和。床邊的電話響起,是唐紀和打來的。沒等他說話,她首先說:「可以陪我出去逛逛嗎?」
唐紀和在街上等她。李傳芳穿了今天才買的一條青綠色裙子,像個鮮嫩的青蘋果,從公寓裡走出來。
「這麼晚找我,是不是想念我?」唐紀和調侃她。
「你不想見我嗎?」
「我怕你不想見我呢。」他調皮地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她直截了當的問。
唐紀和的臉漲紅了。半晌,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想,你誤會了。」
「我誤會?」李傳芳難堪得無地自容,她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爛蘋果。
「我們是很談得來,但我沒那個意思。」
「那你為什麼跟我說那種話?為什麼每天和我一起坐車,又提早下車?為什麼說雙魚座跟巨蟹座足最好的情人。你到底想怎樣?」她質問他。
「對不起,我只是跟你說笑。」唐紀和怯怯的說。
「說笑?我今天實在過得太好了!謝謝你!」她羞憤地跑回家去。
很長的一段日子,在學校裡,她和唐紀和沒有再像從前那樣聊天,他也沒有陪她一起坐車。
為什麼當她喜歡了他,他又要否認呢?
她恨死這個唐紀和。可是,一個人坐巴士回家的晚上,她又會懷念他在身邊的日子。她回味著他的甜言蜜語,還有他在公寓外面癡癡地向她揮手的那一幕。她懷念他所送的每一個檸檬。
後來有一天,唐紀和跟她一起坐巴士回家。他們肩並肩坐著。他收起了從前的輕佻,誠懇的問: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了。」她笑了笑。
「真的很抱歉。」
她聳聳肩膀,說:「沒什麼好抱歉的。」
「我下車了。」她說。
「你還沒到呢。」
「我要去買點東西。明天見。」
「明天見。」
李傳芳在超級市場買了一大包新鮮的檸檬。她忽然明白了唐紀和這種男人。他在家裡也許是個沉默的人。他裝得那樣輕佻,只是掩飾自己的膽小。他喜歡調情、卻沒有膽量去愛。萬一她殺了人,唐紀和絕對不會叫她去自首,他會去舉報她。
她把檸檬放在一個玻璃碗裡。檸檬的香味,清新了她那狹小的房子。唐紀和說得對,檸檬比花美好,它不會凋謝。她有點想念她從沒見過的、那些拿坡裡的檸檬。